少女嘴上抹了胭脂,像是熟.透的红果,陈俊卿缓缓凑近,嗅到的便是一股花香。
“少爷?”
“别说话,仔细叫人听见,说我偏爱你一人,你有的,她们没有。到时候要吃醋,岂不是要合伙欺负你……”少年声音越来越低,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按住她带着肉感的下唇,眼?眸带笑,意味深深。
金霜这样近地看?着他,忽然脸一红,下意识想要仰起脑袋避开,奈何后?脑勺被另一只手捧住。
少年人乌发垂落,遮住了半边面容,微微俯着身子,紧紧抱着她。
春风似水柔情,两人唇.舌.交.缠,柔情似水。
午间用膳,陈太?太?叫人摆在一进院的厅堂里。
顾兰因来得早,他今日?.本要回?去的,不曾多带一套换洗的衣裳,如今身上这件玄色宁绸直裰还是陈俊卿的,不过大小也还算合身。
厨娘将那条大青鱼料理?过,午间先吃鱼头,做的的是豆葱煮鱼头,因有客人,还摆着其他热菜,满满当当一桌子。
陈太?太?一向节俭,不过今日?也用了心,饭将要吃过了,她屋里的小丫头过来附耳小声道:“小姐醒了。”
陈太?太?点点头,叫把厨房里分好的饭菜给她端过去。
一旁端坐的少年人知道这是给陈俊卿那个傻子妹妹的,想到那日?大雪天他在茶馆里问?自?己的话,他微微笑了笑。
如今目光落在陈俊卿面上,顾兰因眼?里生出?一丝玩味。
用过午膳,顾兰因回?到书?房翻找陈俊卿收集来的孤本,门外传来几声狗吠猫叫,一个小门童追着几条大肥犬从门口路过。
“平安姐姐!快!在这里!”
在书?架前的少年动作顿住,他侧过身,从阴暗处露出?半边清隽的面庞。
山头云飞,桃花无言,穿着红裙的少女手上拿着一只大大的燕子纸鸢,绘了彩墨的纸鸢挡住了她的脸,她几步便从书?房门口跑过,消失在春光最明媚处。
顾兰因伫立良久,未几,东风吹起纸鸢,偏偏吹不散他眉间一点春皱。
他垂眼?看?着地上疏疏的花影,误以为自?己方才是听错了。
这天底下叫平安的人何其多,她生来是个旱鸭子,鄱阳湖那样深的水,又有一群穷凶极恶的水匪,若真能活下来……
顾兰因面无表情合上自?己手上的书?页,莫名生出?一丝怒气。
一个时辰后?,山明驾着马车到了陈府门口,本来今日?就要接了少爷回?去,不想成?碧来回?话,又将他打发了。
成?碧道:“少爷说他还要在这里住几日?,你先回?去替少爷取一些衣裳来,对了,还有少爷那头驴,你也一起带来。”
山明听罢转头就走,不知少爷这是怎么了,他想到那头倔驴,有些头疼。
而陈俊卿知道顾兰因还要留宿几日?,十分高兴。
只是顾兰因对着他,似乎有几分冷淡。
顾兰因在陈家住了三天, 再不见内院的小姐出来。
不过这三天下来他心中已有猜测,便打算先回去了。
这?一日天阴沉沉的,马厩里一头驴子正闹脾气, 几只肥犬被吓的狂吠不止,小门童循声过来, 见马厩边站着一个年轻人, 他拿着豆饼在哄驴, 声音缓缓,有?些无奈。
“小平安,别?跟我耍性?子了,再耽误,只怕半途就要落雨了。”
小门童皱着两条浅浅的眉头,抱着手臂道:“你?喊这?倔驴子什么??”
那年轻人低头找了半天,最后抬眼看着小孩, 微微笑道:“小平安呀, 怎么?了,阁下的狗也叫平安?”
“我呸, 我的狗叫鹅毛!叫金虎!叫黑豹!才不叫什么?平安呢。”小门童后半句声音略低, 只是?瞪着他。
顾兰因将豆饼掰开, 似是?开玩笑道:“既没有?重名,那这?几只恶犬跑来作甚, 仔细吓着了我的平安, 到时候可饶不了它们。”
小门童抬了抬下巴, 道:“你?这?驴子鬼叫声这?么?大,我还?没说它吓着我的狗你?倒还?来指责我。算了, 不知者无罪,我即刻就把它们带走, 只是?临走前跟你?说件事。”
顾兰因嗯了一声,语调微扬,一双秀气的眼眸看向小孩,仿佛有?无限的耐心。
“咱们家小姐就叫平安,你?这?驴也叫平安,要?是?别?人听见了,还?说你?骂人呢,快改个名儿罢,你?的驴子这?样?壮实,起个威猛的!”小门童低头思考片刻,提议道,“叫虎……”
顾兰因笑出声,他一掌拍在小门童的脑袋上,打断了他的提议。
“我知道了,快回去罢。”
他素白的宽袖遮住了小门童的视线,待这?小子扭过身,忽见一头油光水滑的驴子正冷冷盯着他,蹄子焦躁地踏着地,发出哒哒的噪音。
“虽说话不中听,不过小小年纪,不知者无罪。”
顾兰因牵出自己的驴子,笑容和?煦,就此离开。
那小门童望着他的背影,挠着头,一闭上眼就想起那头驴子,连道两声奇怪。他后来将这?事说给何平安听,吓得何平安从后门的门槛上立马站起来,像个无头苍蝇似得原地打转。
天晴了几日,又落雨了。
春雨丝丝缕缕,恍如剪不断理还?乱的线,交织缠绕,凑成罗网,桎梏住了这?千变万化的红尘天地。
俗话说一场春雨一场暖,窗前听雨的少女呆呆望着檐下飘落的春花。
陈太太见她心不在焉,一面叫人拿糕点给她垫垫肚子,一面将那窗扇关了半边。
“这?几日都心不在焉,是?不是?在家闷的慌?”
何平安点点头,其实心里已经在盘算着要?不要?挪个窝,去别?处躲一躲。
顾兰因要?是?知道她没死,现还?在陈家,只怕已经磨刀霍霍了。她吃过一次亏,好不容易逃过一劫,没成想这?里还?能遇见,现如今敌在明她在暗,若要?逃走,尚还?有?机会。
陈太太掌了灯,在等下做针线,嘴里道:“那正好,柳夫人喊我去她家听戏,日子就定在后日,到时候娘带你?一起过去,惠娘跟你?年纪相仿,你?和?她说说话也好,别?闷出了病。”
何平安吃着酸枣糕,心头微动,乖巧地点了点头。
她再看屋檐,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有?两只画眉在角落里躲雨。
雨珠晶莹剔透,砸在石砖上,迸出水汽,滴滴答答,时间飞快。
今天要?出府,早间陈太太还?说天要?落雨,好在来了一场东风,吹散了沉沉的云絮。
陈太太带着女儿上了马车,金霜跟在后头,打扮齐整,头上换了新的钗环,秋妈妈看着心头冒火,不到地方,半路就将那钗子簪子拔了下来,压低声音质问她是?哪来的。
金霜耳坠子被用力扯下,耳垂那儿都冒血了,她捂着痛处,心里有?几分?害怕,偏还?嘴硬:“你?管我哪来的,既不偷也不抢,清白着呢!”
秋妈妈冷笑一声,一巴掌甩过去。
“你?也有?脸跟老娘替清白二字,你?不说我心里也清楚,这?怕是?少爷哄你?的玩意儿,怎么?你?就这?样?眼皮子浅,我还?想等你?及笄了到太太跟前求个恩典,将你?放出去嫁一户良家子,不成想你?就这?样?迫不及待。”秋妈妈捏着她的脸皮,真是?怒极了,手上没个轻重,不一会儿就看她脸红了,咧着嘴要?哭。
“你?要?不嫌丢人,就哭,到时候太太问起来,你?自己说。”秋妈妈将她一把推开,嫌弃道,“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蠢货,小姐是?个傻的,可我看着你?连一个傻子都不如。”
金霜咬着唇,压抑着哭声,哽咽道:“你?聪明一世,偏生了我一个蠢货,我还?不嫌弃托生在你?肚子里生下来就是?奴才,你?骂什么?,早知道有?今天,当初不若生下我时就掐死我,大家都好。”
秋妈妈气的发抖,半晌狠狠掰弯了银钗,闭上眼:“你?当我想管你??以后你?愿意怎样?就怎样?,就是?死了也别?来找我。”
金霜抢过银钗,赌气答应,扭过头,母女两个谁也不理谁,直到了城里柳家的门首,秋妈妈才露出一个笑脸出去。
何平安跟在陈太太身后,偷偷看着周围地形。
柳家两进的院子,靠吃祖上老本,过的也还?算宽裕,几个人在戏台前做好,另有?几家女眷也在,原来今日不单是?请陈太太一人的。柳夫人亲热地摸了摸何平安的脑袋,将她交给女儿,嘱咐道:“你?带着这?个妹妹去玩,她好不容易出来,你?千万要?顾好,别?叫其他姑娘们欺负了。”
柳惠娘应了一声,小心地拉着何平安的手,往里面的一个小园子去,说要?带她荡秋千。
何平安今日穿着葱绿的合腰百褶裙,系着玉白色香囊,身上一件圆领琵琶莲纹的春衫,衣着鲜艳,到了园子里,几人望来,不想竟和?一人穿得有?七八分?相似。
正所谓人比人气死人,季三娘此刻愣了一下,将她头尾打量之后问道:“惠娘,这?是?谁?”
“这?是?……我一个住在城外的姊妹。”柳惠娘道。
何平安低头玩自己的那只镯子,不知她是?什么?神情,听周围人说了几句话后一个人往秋千边上去,自己玩自己的。
这?园子里的小姐们尚还?未出嫁,年纪又小,此刻见她如此不合群,小声议论几句,柳惠娘连忙制止住她们,耐心解释。
季三娘冷哼了一声:“谁要?跟一个傻子置气。”
几个人在石桌边上坐着,刚刚在斗草,这?会子柳惠娘回来了,几个女孩吃了点茶聚在一起说话。
而何平安在那头晒太阳,眯着眼,脑子里冒出诸多想法,随后又一一被她否定。
她目光最后落在柳惠娘身上。
日午柳家摆宴,姑娘们单独置一桌,何平安就贴着柳惠娘,像是?狗皮膏药,柳惠娘心性?温柔,桌上给她夹菜,笑盈盈陪她说话。
季三娘看不惯,故意道:“她人好端端的,比你?个儿还?高,你?又不是?她娘,快吃几口,别?等菜凉了,滋味不好。”
柳惠娘笑道:“知道了,这?是?我家,还?能把自己饿着不成?”
下午戏还?在唱,陈太太却要?准备回去了,她去里面找何平安,何平安抱着柳惠娘就是?不松手,柳夫人见状,就说让她在家住一夜,等明儿带她城里玩一圈再送回去。
陈太太有?些犹豫,若是?她心智健全,倒也罢了,只是?……
“太太放心,有?我在呢,我看着妹妹,决计不会叫她受一点委屈。妹妹喜欢我,我看她就像是?我嫡亲的妹妹。”柳惠娘轻声细语说道。
陈太太对着自己未来的媳妇,心里很满意,仔细一想,终于点头答应。
毕竟日后她们两人就是?姑嫂了,若是?感?情好,自然皆大欢喜,何平安在陈家时除了她谁也不亲,且这?些日子有?些行为反常,她想或许是?常在内院闷得慌,见了同龄人能说说笑笑的,一时舍不得离开,方才如此。
柳夫人这?时候也保证道:“咱们多年老姐妹了,你?女儿就是?我女儿,平安在我这?儿我一定不会亏待了她。”
陈太太闻言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缓缓离去。
入夜,柳夫人将何平安安排在柳惠娘闺房里睡下。
两人洗漱过后换了亵衣躺在床上,没了白日的嘈杂,何平安一个人睡在里面,就听柳惠娘自己在那里自言自语,偶尔叹几口气。
她心下是?有?几分?理解柳惠娘的,只是?口不能言,不能叫她发现自己是?在装傻,而柳惠娘自是?有?个惊天的秘密在心里藏着,也不敢贸然告诉一个心智不全的人。
她翻来覆去,不久,听见墙外传来打更的声音。
竟已到了三更。
柳惠娘转过身,偷偷看向何平安。
入睡前挽了一个顶鬏的少女闭早已经闭上了眼,此刻呼吸平稳,像是?睡着了一般,只有?此刻柳惠娘才敢去摸她。
她纤细的手指碰到了何平安的手臂,用力擦了几下她瓷白的肌肤,见她没有?醒来,心中似有?一口闷气,不吐不快。
“平安妹妹,他……”柳惠娘皱着长长的细眉,斟酌用词,只是?找寻了半天,仍是?无法来形容。
恰在此时,睡在床里的何平安动了动。
她睡眼惺忪,迷迷糊糊扭过头来,这?样?近地看着柳惠娘,叫她一时开不了口。
柳惠娘紧紧抓着她的手臂,不知哪来的力气,竟把何平安都抓疼了,最后她紧张地瞧了她一眼,赶紧松开了手,叮嘱道:“以后可别?睡得这?样?沉了。”
“为什么??”
柳惠娘想起那日看见的画面,闭上眼,欲言又止。
何平安见她又不说, 实在困了?,将眼睛闭上翻了个身。
第二日,柳惠娘早早起来梳妆, 将?饭食备好?。
柳家虽说有厨娘,不过平日里柳惠娘更喜欢自己动手。
因今日柳夫人想带着何平安去将?军庙里烧一炷香, 柳惠娘便趁着何平安尚未起?身, 又在厨房里做好?了?酒食, 丫鬟拿酒盒装好?,等她吃过早膳,几乘女?轿抬着三人就往城东边的将军庙去了?。
柳夫人路上买了?纸马,目下天气甚好?,游人络绎不绝,何平安撩开帘子朝外看去,但见桃柳明?媚, 鼓吹清和, 桥边树下,车马骈阗。
烧完香, 柳夫人瞧见几个熟面?孔, 大家说笑一回, 随后在水边野地上坐下,各自将?酒盒里的吃食摆将?开来, 一起?吃酒。何平安坐在柳惠娘左手侧, 穿的是她的绿衫, 不想又跟季三娘撞了?,那梳着双丫髻的少女?坐在亲娘手边上, 时不时抬眼扫来,显然也?有几分郁闷。
何平安早饭吃的迟, 现下一点不饿,她左右瞧了?瞧,发现这儿?离着六里桥不远。
若是这会子逃走,最是轻松,不过她一走了?之,陈太太那里却?不好?收场。将?心比心,何平安一时迟疑了?。
而柳惠娘见她迟迟不动筷,将?她昨日晚间多吃了?几口的顶皮酥端给她:“平安你也?吃,这是我特意给你带的。”
沉默寡言的少女?抬起?头,柳惠娘见她这副模样,笑了?一笑,捻起?一口酥喂到她嘴里。
“这些都是我自己?亲手做的,你要是想吃,以后我可以天天做给你吃。”
何平安咬了?一口,听着她的声音,脑海里不合时宜地冒出一句话。
柳惠娘果然人如其名,十分贤惠,要她嫁给陈俊卿,那只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只是……
何平安一个人摇了?摇头,自己?都自顾不暇了?,还管别?人作甚。
野地上女?人们吃完酒,约莫已过了?日午,旧俗,过午不烧香,是以这将?军庙前不及早间那般的拥挤。季娘子在走之前听说庙里时常给人解签颇为灵验的先生回来了?,等不得下回,她从女?轿里下来,拉着柳夫人等人折返。
原来她早间时候给女?儿?求了?一支姻缘签,签上诗句她看不懂,这会子满心的疑惑。几人留下老妈子看轿,自到了?庙里,而那几个老妈子今日晒了?太阳暖洋洋的,等了?片刻不见女?主人回来,肚子也?饿,就坐到一旁的茶摊上吃茶。
轿子里,季三娘左右等不来人,百无聊赖,正要掀帘子出去,说来也?巧,那轿子就被人抬动了?。
“娘?”季三娘朝外喊了?一声。
轿子被人抬得飞快,她皱着眉,喊完了?第二声,忽觉的不对?劲,连忙掀开帘子看去。
不知哪来的精壮汉子在前抬轿,见她掀了?帘子,嘿嘿笑了?一声,步子更快,一旁还窜出个五尺高的小人,他?往轿子里一钻,不等女?孩哭喊求救,先用浸了?迷药的帕子捂住她的口鼻。
这将?军庙附近长街短巷环环绕绕,鱼龙混杂,就有这样坏事干绝的歹人,专趁初一十五游人烧香之际从中寻下手的目标。柳家、季家都是小富之家,老妈子懒散,喊了?女?轿夫凑在一起?吃茶,一时不备,兼有同伙遮掩,轿子就被抬走了?,等到发现时不过几个眨眼的工夫。
“快、快追!”
茶摊里几家的女?人看直了?眼,有的急的浑身发抖,生怕女?主人怪罪。
只是这一伙熟手做惯了?歹事,又趁地形之便,三两下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彼时何平安正和柳惠娘坐在一起?,轿夫一抬动,她下意识便觉出不对?劲来。
原来她早在徽州时吃过亏,但凡人多处乘轿乘车,必要留个心眼。早上来时女?轿夫抬两个女?孩可没这样的轻松,何平安不敢多想,当即掀帘子,柳惠娘还没反应过来,忽就被她一把扯住。
奈何抬轿的男人离轿帘太近,又有两个帮手在侧,一人眼疾手快,将?何平安堵回去。
何平安抬眼,先嗅到一股水腥气,只见眼前的男人约莫三十左右,古铜肤色,样貌极为平庸,四目相对?,他?拿着帕子就要捂住她的口鼻。
半边身子出了?轿的少女?缩回头,心跳加速,她看着柳惠娘慌慌张张的模样,手心出汗。
“小娘子别?急,等会儿?就到地方了?。”
说话间一个侏儒小人跳上女?轿,何平安听着故意掐细的嗓音,一脚就踢过去。
“呦,力气还不小!”侏儒小人怪笑一声,像是个兔子一样蓄力想跳到她怀里。
何平安见他?花白的头发,猥琐的面?貌,恶心的不得了?,咬着牙先递一拳。
这样狭小的空间,她管不得什?么三七二十一,摁住人就打,柳惠娘贴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一双眼看直了?。
轿子外面?两个汉子见抬不住,里头晃得厉害,还有侏儒小人的怪叫,心下差异之余更是加快步伐,三两下躲进一家事先伪装好?的民宅。
“快快!快捂住这两个小娘们儿?!”叫许三七的小头头催促道。
平庸汉子图方便撕了?轿帘,侏儒小人像个皮球,恰好?滚到他?怀里,趁他?退后几步,何平安冲了?出来。
“拦住她!”
何平安跑得飞快,鞋子都丢了?一只,逃命一般夺门而出,剩下柳惠娘还在轿子里,几人见状,分头行动。
一人看住柳惠娘,一人追何平安,留下一个侏儒小人在地上趴着哀嚎,嘴里骂骂咧咧。
柳惠娘一双泪眼,盯着柴门,而后被人拽出捂住口鼻迷晕过去。
与此同时,将?军庙前乱成了?一团,报官的报官,寻人的寻人,那几个妇人丢了?女?儿?,哭的红了?眼,要死要紧,当中最着急的莫过于?柳夫人。
青天白日歹人作祟,官府行动迅速,当天不到傍晚,知府便遣了?一众差役打听搜查。
这一打听,果然有了?眉目,事情还要从姜盐等几个江洋大盗伏法开始说起?。
去年年底,自姜盐等人秋后被斩首后,鄱阳湖上一部分水匪失了?头目,作鸟兽散,有的从良,有的仍旧不思悔改,上了?岸与另一伙雕儿?手勾搭上,专爱拐卖妇女?,一旦得手,便驾小舟顺水而下,到了?烟花之地,卖她个百十两。只不过之前妇女?失踪多在正月里,知府捉了?几个外地的贼人定贩良人的军罪,不想平安了?一段时日,这会儿?又现事端,显然上次没有抓尽,叫这伙水匪蒙混过去。
当天夜里,白日逃出的少女?从一座破败的民宅里翻出来,她躲了?一天,就藏在烧火的土灶里面?,蹭了?一身的灰。这屋子没人住,那追来的贼人显然进来翻找过,何平安还记得傍晚时分有几个官差从外路过的声音,若是顾兰因不在这座城里,她定然早早冒头出来,只是如今不是冒头的时候。
她要逃,这就是一个天赐的机会。
何平安时刻留意墙外声音,因这身衣裳颜色鲜艳,临出门前她将?衣裳全部反穿,地上滚得脏兮兮的。
她循着记忆往当初落轿的民宅里找去,因为没有鞋子,一路走来声音轻轻。
她记性?一向好?,但快到地方了?,却?不敢贸然靠近。
何平安查看四周,先躲藏起?来。
月上中天,四下门户紧闭,窄窄的巷子里,到了?三更天,几阵冷风袭来,一家屋门忽然开了?一条缝。
“七哥,咱们走吧。”
穿着黑衣的小侏儒在前打头阵,因为挨过打,这会儿?还一瘸一拐的。
他?身后一人肩上扛着一个少女?,衣着发髻都换过一套,两人挑了?个好?时辰将?柳惠娘换了?个地方,正好?与之前的季三娘藏在一处,季三娘此刻已经醒了?,被五花大绑。
那间宅子这会儿?住了?一家三口,不过跟他?们都是一伙儿?的,到了?地方,众人不敢点灯,抹黑找到地道入口,将?人藏进去。
“大白天做这样的事,只怕明?天就要闹得满城风雨了?。七哥你也?真是的,鬼迷了?心窍。”
妇人打扮的女?子虽徐娘半老,但风韵犹存,她抱着一个小侏儒埋怨了?句。
许三七啧了?声,也?是懊悔:“我当初跟小三子可是盯了?好?久,见是个傻子,又有一副好?模样,这才决定下手的,且这一下手就是三个,事成之后一年生计不愁,反正咱们也?不在这个破地方待着了?,怎么不心动。”
年纪轻轻的小侏儒名叫小二,头发花白的侏儒名叫小三子,正是挨打的那个,他?一听许三七说这话,不自觉就摸自己?两个被揍乌了?的眼眶,唉声叹气:“怎么说?跑了?的那个我看不傻,还聪明?着呢,她要是报官,咱们可能等不到明?日,说不定下一刻就要被人端掉了?。”
“不急,咱们在那边躲了?一下午,不见官差围捕,想必她还没有告官,咱们须得趁着明?日她告官之前将?人送走。”
妇人皱着眉,似乎有些想不通:“既然不傻,为何不报官?你们做事也?太不谨慎了?,有可能这是个圈套。”
她说着冷笑了?一声,抬眼看门,猜测道:“说不定官差就站在了?门口,专等你们探头,一网打尽。”
许三七扭过头,不知为何,左眼皮跳个不停。
他?缓缓往门边走,贴耳朵朝外听,夜晚只有风卷过巷子,刮过树叶,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许三七斗胆将?门闩抽开,那门开了?一条缝,正对?上一只眼睛。
唇红齿白的小厮咧嘴笑了?笑,给他?拱手作揖,偏这是大半夜,跟个鬼一样,精壮的汉子被吓得倒退三步,被人一拳打中面?门,闷声倒地。
两个应捕并一个少年人从左右两侧墙下冲进来,屋里黑漆漆的,其余几个贼人见状,一溜烟往地道跑,只有最后说话的妇人站着不动。
穿着墨色细领大袖道袍的少年人瞧了?她一眼,妇人指了?个方向。
一锭金子当即抛过去,妇人喜笑颜开。
顾兰因进了?地道,他?吹开火折子,借着火光将?穿着红衫的少女?拉近,正要开口说话,她先回了?头。
顾兰因微微一怔,随即就将?火光吹灭。
他?出了?地道,见那妇人还在看金子,走近后没有预兆地,忽一把夺过来。
妇人张着嘴,见手上空空,难以置信。
“你怎么、怎么出尔反尔!”
顾兰因抛着手上那锭金子,心情坏极了?。
而季三娘被应捕解开绳子得以逃脱,出了?地道,见院里站着方才那个少年,二话不说便跪在他?身后磕头。
顾兰因回过头,妇人指着季三娘就道:“不是你说的么?穿红衫的,梳着双丫髻,模样标致的,可不就是她,你怎能出尔反尔?”
顾兰因蹲下身,捏着季三娘的下巴仔细看了?一遍,眼神挑剔。
左右不过一锭金子,少年人离去之前仍旧丢给她。
只是季三娘见他?头也?不回地出了?门,一时不知所措。
他?……他?在嫌弃自己??
第40章 第四十章
几个应捕将?人送回去, 等着帮手赶到,顺着地道摸向外头,只是还剩一人始终未曾找到。
柳夫人见女儿完好无损回来了?, 悬着的心落下一半,连忙问她何平安的下落, 奈何柳惠娘光摇头, 什么也?说不出来。
翌日知府升堂, 昨夜的妇人将?这一伙歹人的底细尽数道出,知府写下广捕文书,另又出了?一张榜文,重金悬赏何平安的下落。而陈太太得知此事,先就?昏了?过去,陈俊卿带着她去柳家,柳夫人哭得不能自已, 自己跪在她跟前, 说要去衙门立赏票,出重金作谢, 誓要找到人。
几个人到衙门, 却见已经张贴了榜文, 榜上人叫何平安,乃是富商之妾。
“原来她姓何。”
陈俊卿看?着画像, 听耳边一个衙门里的小差役道:“早先咱们就?见过她, 当初跟着野男人私奔, 被捉回来,吃了?杖罪, 没想到现在还能听见她的名?字,这女人就?是个天?生?的浪.货, 说是失踪了?,怎么别人都找得回来就?她没个踪迹?我?猜呀,定然又是跟哪个男人看?上了?眼,又逃了?。”
陈俊卿扭过头,正想从他这里再打听一些她的前尘往事,不想那小差役身后站着一个熟悉的人。
顾兰因昨夜似乎没有睡好,眼下有几分疲倦,两人拱手行礼,顾兰因说了?些劝慰的话,从衙门离开。陈俊卿心下还以为顾兰因是过来瞧热闹的,殊不知他早早就?进了?衙门,知府写榜文,他自己出了?五十两作赏。现如今浔阳四个城门都严加搜查,他先出十五两银子给外出搜寻的应捕作盘缠。
都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更何况这些应捕有的混迹两道,耳目最广,不出三日,两个小侏儒先落网,至于那几个精壮的汉子,船上跑了?一个,因面貌过于平庸,陷入人海之中,反倒最难抓捕。
知府盘问无果,将?人丢进牢,三五一比,仍旧一无所获,展眼就?过去一个月。
陈太太从衙门里知晓了?何平安先前的身份,见与自己猜测的大差不差,倒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只是心里挂念她这个人。
如今暮春时节,天?气渐热,平荆村稻子青青,一白衣少年乘着春光,骑驴上门拜访旧友。
他身后一个女子戴着锥帽,一路跟来,薄汗打湿了?花一样的面庞。
顾兰因喊她璧月,如今无论去何处都要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