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的新娘—— by爆炒小黄瓜
爆炒小黄瓜  发于:2023年12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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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她不能把开口的机会留给别人。
一旦别人先开口,她就完蛋了。
谢黎在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计划。
计划很简单:走进去,亮一下身份卡,然后用肢体语言示意“到你了”。
难点在于,她不能开口说话。
不过,只要她的动作足够果断强硬,对方就注意不到这一点。
拿到武器以后,她会立刻击晕实验室里的医务人员,切断附近的监控线路,一路逃向养老院的花园。
等周围出现植物后,不用她去找修,修也能感知到她的位置。
她有预感,修一定会来找她。
然后,她就可以……杀死他了。
谢黎很清楚,杀死修以后,不管屿城警方是否会开除她,她都不能再当警察了。
但她并不后悔。
谢黎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时,眼神已变得冷硬而坚定,用门禁卡刷开了核心实验室的气密门。
医务人员已在里面等她。
那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医生,戴着口罩,身穿白色防护服,只露出一双平静的眼睛。
谢黎觉得他的眼睛有些眼熟,但没有多想,注意力全部放在了他的身高上。
绝对有一米九了。
这可不是个好消息。
这么高,她估计要花一点儿时间才能制服他。
谢黎轻皱眉头,却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掏出身份卡在他的面前晃了一下,然后双手插兜,示意到他自证身份了。
医生竖起食指,对她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谢黎没有在意,只要她不用开口说话,他干什么都行。
只见医生把一个金属手提箱放置在操作台上,打开两侧的机械臂。
伴随着轻微的嗡嗡噪音,机械臂移动至金属手提箱前面,开始输入随机生成的密钥。
一时间,室内安静至极。
谢黎只能听见防护服里自己的呼吸声。
就在这时,医生冷不丁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你知道,这些‘脑细胞’来自哪里吗?”
谢黎瞥他一眼,没有说话。
“十多年前,公司在太空轨道站附近截获了一艘走私船,在上面发现了一种成分不明的有机化合物。”他慢条斯理地说道,“通过研究,我们发现,这种化合物可以培育出一种全新的物种。新物种表现出极高的攻击性和污染性,甚至可以寄生植物。”
“藤原修是个胆小怕事的人,担心这种生物会给公司带去不可估量的损失,于是成立了特殊案件管理局,想召集一批能人志士去消灭它们。”
他似乎觉得藤原修的行为有些可笑,轻轻地笑了一声:“但很快,藤原修就发现,那群生物不仅具有极高的攻击性、污染性,还具有极高的防御性,以及绝对分明的等级制度。只要让他找到掌控这群生物的办法,就能组建一支所向披靡的军队。这就是‘创世计划’的由来,也是‘脑细胞’的来历。”
如果不是这人提起,谢黎差点都忘了,有段时间屿城曾被变异种入侵过。
“这是一个非常愚蠢的决定,”医生温和地道,“变异种的出现,几乎让公司停摆,也让我有了……可趁之机。”
谢黎倏地抬头。
这绝对不是医生该说的话。
眼前这个人,不会是……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测,医生低下头,抬手摘掉了护目镜和口罩,朝她微微一笑:
“谢警官,与其从别人的口中听说我的事迹,不如我亲自告诉你,我经历过什么吧。”
果然是修。
谢黎下意识看向金属手提箱,见机械臂是真的在解码,并且进度已到25%,稍稍定了定神,说道:
“……你说吧。”
“谢谢,”他说,又指了指椅子,“坐吧。”
谢黎摇头:“我站着就好。”
修没有勉强她。“藤原修并不聪明,真正聪明的是他的父亲,藤原升。他对公司的掌控超出所有人的想象。如果不是他对自己的儿子实在没有信心,不停催促‘菌根网络’的研发进度,我不会发现他提拔我的真正原因。”
“真的很可惜,”他摇了摇头,似乎有些遗憾,仿佛感慨的不是自己的人生一般,“藤原升在我的身上投入了上亿的资源,像亲生父亲一样栽培我,却因为亲生儿子的愚蠢而功亏一篑。”
谢黎想到傅野说的,修从小跟大公司的继承人一起长大,周围人都叫他“杂种”,把他当成一条狗,他也为公司干过很多肮脏的事情,城府极深,满手血腥。
他的过去,绝非一句“投入了上亿的资源”可以概括。
藤原升是个商人,如果不是有利可图,怎么可能在修的身上投入那么多?
谢黎不知道修想说什么,顺着他的话问道:“功亏一篑?”
刚好这时,进度来到40%。
“只要‘菌根网络’研发成功,藤原修就能寄生我,操纵我,读取我的思想,把我变成他的傀儡。”
“但很明显,最后的赢家是你。”
修有些轻蔑地说道:“因为藤原修太蠢了。当时,藤原升已经一百三十多岁,随时都有可能寿终正寝。他很清楚,只要他死了,公司就是我的,所以顾不上菌根网络的技术还不成熟,就想让藤原修来寄生我。”
这是谎话。
藤原升一直十分耐心,等待菌根网络研发成功,是他主动识破了这一阴谋,抢夺了菌根网络,又主动寄生了藤原父子,掌控生物科技。
但这种无伤大雅的细节,不必让谢黎知道。
为什么?
他也不知道。
解码进度已到达65%。
谢黎抬眼看向修,有些疑惑:“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修盯着她,语速很慢:“可能因为,我一直想问谢警官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其实不止一个问题,他有很多问题,都想要问她。
比如,傅野也在作恶。为什么她愿意对傅野露出笑容,甚至安慰他,亲吻他,对他说一些动听的甜言蜜语,也不愿意对他笑一下。
又比如,她为什么那么排斥他。
这个世界本质是逐利的。即使没有他,也有奥米集团和高科公司。他只不过是比其他人更擅长推波助澜罢了。
如果她救下的那些人,有他一半的头脑与手段,也会跟他走上同样的道路。
而且,跟大多数人一样,他的前半生也是坎坷的、可悲的、不公平的。
唯一不同的是,没有她这样的人,对他……施以援手。
所以,她没必要那么排斥他。
还是那句话,他从来不是恶的一方,她也不是善的一方。
他们是一样的。
修很想问她,甚至想强迫她作出回答,可是就在问出口的那一瞬间,他的头脑突然冷静了下来,意识到了这些问题的危险性。
一旦问出口,就会暴露他的软弱与不理智。
他今天对她说的话,已经够多了。
没必要再继续说下去了。
谢黎见修陷入沉默,并不着急,解码进度才85%,她还可以再听一会儿他追忆往事。
这时,修突然问道:“谢警官,你能过来一下么。”
谢黎迟疑一下,走了过去。
她和修的实力差距太大了,就算她拒绝,他也可以用菌丝强迫她过去。
让她没想到的是,修冷不丁伸手扣住她的手腕,把她拽到了身前。
谢黎身体本能地紧绷起来。
修却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抱着她。
仿佛叫她过去,只是为了讨要一个拥抱。
谢黎愣住了。
但很快,她就发现,这个位置更容易接触到武器。
不知是否她环顾四周的动作太过明显,修的动作顿了一下,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要是被他发现,她的目标是武器,就完了。
这种关键时刻,她完全不敢赌他的停顿是否只是一个巧合。
于是,在他松开她的前一秒钟,她就摘下护目镜和口罩,搂住他的脖颈,踮脚吻了上去。
谢黎并不指望,一个吻就能让他失去思考能力,但至少可以分散他的注意力。
她成功了。
修似乎非常愕然,快速眨了好几下眼睛,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
与此同时,进度到达95%。
96%。
谢黎果断加深这个吻,整个人几乎挂在他的身上,迫使他一步步后退,离金属手提箱越来越近。
——100%。
机械臂成功开启手提箱。
只见一阵冷气袅袅升起,一把特制手-枪被固定在手提箱内部,弹匣部分经过改装,呈玻璃管状,里面是一团蠕动的肉质组织。
跟她之前在实验室里看到的,一模一样。
就在这时,修似乎注意到了她的心不在焉,捏住她的下巴,稍稍离开她的唇,想要仔细观察她的神情。
这个距离,她必须扑过去才能拿到武器。
这意味着,扑过去的那一刹那,会有变数发生。
在修的面前,不能有变数。
谢黎急中生智,重重吮了一下修的舌-尖,拼命濡湿他的唇-舌。
她不太确定这个办法管不管用,万一他觉得这样很不卫生,一把推开她怎么办?
谢黎多虑了。
修迅速沉陷于这个吻。
他甚至没有试图挣扎一下。
很好,她离武器越来越近了。
只差一步。
抓住武器的那一刻,谢黎呼吸不由自主急促起来,心脏怦怦狂跳,感到一阵极其隐秘的兴奋和刺激。
有那么几秒钟,她似乎又听见了那个问题——懦夫,还是战士?
她选择当战士。
她一直都是个战士。 一切都发生在半秒内:谢黎猛地推开修,拿着武器后退几步,举枪瞄准他。
修似乎不明白她想干什么,微微侧了一下头,表示疑惑。
玻璃管里,肉质组织感应到她和修的气息,突然爆发出极强的攻击性,开始砰砰撞击玻璃管壁。
直到这时,修才看懂她的意图,脸上的表情一点一点地消失了。
他没有质问,也没有暴怒,眼神平静得可怕:“你想杀我?”
谢黎虽然不知道这个武器怎么操作,但她用过类似的武器,那个玻璃管应该是一种微型生物反应器,只要按下侧边的激活键,就能把里面的有机物,转化为高能级弹药。
这么想着,她果然成功上了膛。
修看着她摸索如何操作武器,没有阻拦,也没有嘲讽,只平淡地说:“你杀不死我。”
谢黎:“不试试,怎么知道?”
修不置可否,下一秒钟,突然上前一步。
他的气场太强,仅仅是上前一步,她周围的空气就像被骤然增压一般,传来恐怖的压迫感。
她不得不用枪口顶住他的心口,冷声命令道:“——后退!”
修却像没有听见她的话一样,问道:“刚刚跟你分享了那么多自己的过往,你还是想要杀我?”
谢黎莫名其妙,不然呢?
她又不是第一次接触心理变态者了。这种人没有感情,没有道德,自私自利,撒谎成性。
更何况,眼前不是普通的心理变态者,而是修。
他冷血、残忍,凡事以利益为先。
他不会平白无故跟她透露心事,除非想从她的身上得到什么。
谢黎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用枪口顶着他的心口,又冷声重复了一遍:“后退!”
修看着她冷漠的表情,有一瞬间,想对她全盘托出内心的想法。
然而,他说不出口。
这太危险了。
就像是一场游戏,他被限制在规则之中。
只有符合规则的行为,才是安全的、理性的、有利可图的。
遇到谢黎以后,他一切情绪都超出了规则的限制。
他变得不冷静,不理智,不再以利益为先,甚至开始逻辑混乱,行为颠三倒四。
就像现在,他甚至忘了,来到这里的目的是捉住她,杀死她。
他一直知道自己是不正常的,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希望有个人——希望谢黎可以发现他的异样,告诉他,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然而,就像之前很多次一样,谢黎并不在意他的所作所为。
她对所有人都伸出援手,对所有人都温柔以待。
唯独不愿意多看他一眼。
这一刻,他似乎明白了内心翻涌不休、喷薄欲出的情绪是什么。
……是嫉妒。
他嫉妒每一个被谢黎救过的人。
因为,他得不到她的拯救。
想通一切以后,他激烈起伏的情绪并没有消失,脸上的表情却呈现出一种恐怖的冷静。
“开枪吧。”他说。
谢黎皱眉,更加用力地顶了下他的心口:“你以为我不敢?”
“不,”他凝视着她,“我只是想告诉你,你杀不死我。不管你开多少枪,我都会回来找你。”
他说得十分笃定,仿佛自己真的是不死之身一样。
谢黎不由汗毛倒竖,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背蹿上她的后脑勺。
他在恐吓她。
不要相信。
谢黎闭了闭眼,竭力控制住恐慌的情绪,然后直视他的眼睛,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那你来找我吧。”
就像恐怖片里才会发生的一幕,子弹高速穿透修的心口,爆开一个可怕的窟窿!
没有鲜血,没有内脏,什么都没有。
透过拳头大小的窟窿,可以看到他的体内全是菌丝,密密麻麻、错综复杂的白色菌丝。
更让她心底发瘆的是,修似乎一点也不在意心口的窟窿,只是一动不动地望着她,像是要把她的面容勾勒下来,刻进自己的血肉里。
那种直勾勾的、忘乎一切甚至自我的视线,令她毛骨悚然。
她后退一步,控制不住地开了第二枪、第三枪——
砰!砰!砰!
子弹穿透肉-体是声响是如此骇人,谢黎看着修千疮百孔的身体,也感到了一丝疼痛。
修的神色却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盯着她,目不转睛。
最后一枪,谢黎瞄准的是他的头颅。
——砰!
即使这不是特制的子弹,在高速动能的加持下,也可以给人体带去不可小觑的伤害。
更何况,这是针对他设计的武器。
修的头颅瞬间被子弹贯穿。
这是极为恐怖的一幕,只见他一半面容完好无损,冷峻清贵如初,另一半却颅骨塌陷,眼球不知所踪,只剩下无数白色菌丝向上蠕动,试图修复损坏的皮肤与骨骼。
但不知是否武器的作用,那些菌丝蠕动得非常缓慢,几乎可以用静止形容。
毫无疑问,修会死去。
然而,他却平心静气地看着她,甚至伸出手,牢牢地扣住了她的手腕。
可能因为受了致命伤,他的手掌比以前更加冰冷,冻得她一个哆嗦,差点尖叫出声。
在她挣扎的前一秒钟,他直勾勾地盯着她,重重吻了上她的唇。
太荒诞了,太恐怖了。
谢黎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跟一个只剩下半边脑袋的人接吻。
她挣扎着想要推开他。
他盯着她,吻着她,手掌下移,用力拍了一下她的腰,近乎粗鲁地控制住她。
一时间,他们之间的距离,几乎容不下一张纸。
森冷刺骨的寒意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
谢黎感受着他冰冷的体温,嘴唇都被冻麻了,手脚更是灌铅般又沉又僵。
有那么一刹那,她以为修要跟她同归于尽。
但他只是吻她,抱她,试图把每一寸皮肤都贴近她。
唇齿相依,肌肤-相亲。
呼吸交缠。
即使他的生命力在迅速流逝,再也无法模仿人类的呼吸。
几分钟后,就连谢黎都看得出来,他快要死了。
不知过去了多久,修终于松开她的唇,把头埋在她的颈间,迷恋地磨蹭了一下她的颈窝,翻来覆去地嗅闻,像是要把她的气味永久保存在鼻腔里。
谢黎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仿佛她不是杀了她,而是成为了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依恋的人。
她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们会再见的。”他将唇贴在她的耳边,轻吐出一句话,然后,用脸颊轻轻摩-挲了一下她的脸庞,动作黏糊到近乎黏腻,充满了某种古怪的、诡异的、接近错乱的依恋之情。
谢黎头皮一麻,猛地推开他。
与此同时,修终于耗尽所有生命力,砰然倒地。
……他死了。
直到死去,他剩下的那一只眼睛,都死死盯着她的方向。
谢黎攥紧手上的武器,倒退一步,闭上眼睛,深深吸气。
她虽然杀了修,却仍然被困在实验室里。
没时间恐惧,也没时间思考修临死前的种种怪异表现。
她还得想办法……逃出去。

但他知道自己死不了。
大部分真菌类生命, 都有着极强的繁殖能力,可以在适宜的环境下迅速生长,甚至包括高温、酸性和碱性这样的极端环境。
更何况, 这并不是他真正的身体。
——他的真身隐藏在屿城之下, 纵横绵延数十万公里, 覆盖每一寸土地,每一座山脉, 每一条河流, 几乎占据了整座城市, 无处不在。
实验室研发的“武器”,只能抑制他的生长速度, 并不能彻底消灭他的存在。
不过, 谢黎的确重创了他。
他的生长速度被大幅度降低,整个身体几乎陷入休眠状态, 智力和反应力也大不如前。
就像是……回到了小时候。
很小的时候,他就表现出超乎寻常的聪明才智,有着天生的数理逻辑思维, 可以轻而易举地演算出各种难题的答案。
不管发生什么,他都可以透过表象捕捉到潜藏的规律与模式, 利用数学方法解决问题。
再大一些, 他甚至学会了如何以最小的投入得到最大的回报。
当时,修不过十三四岁,却已经开始为公司效力。
——藤原升注意到了他在投资上的天赋,强行邀请他加入公司的特殊人才培训计划,与众多大公司继承人一起学习如何管理公司。
整个过程中, 他几乎没有休息时间,也没有私人空间, 更何况“自由”,但可以支配大量的资源。
修是一个极度自信也是极度冷血的一个人,生来就没有共情能力,对任何人的苦难都无动于衷——包括他自己的。
公司剥夺了他自由选择人生的权利,强制他成为公司的“资产”,他却没有任何愤怒或不满,反而认为这是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
只要晋升至公司的核心高层,他就有自信撬动这个帝国坚不可摧的壁垒。
父母从未给予过他温暖,他也并不在乎,相反十分感激——感情是无用的,非理性的,难以预测的。
他不需要任何无用的东西。
世界是一场隆重的社会达尔文主义实验,想要站在最顶端,就得舍弃一些毫无价值的东西。
他从未动摇过自己的观念,也没有想过捡起那些已经丢弃的东西,直到碰见谢黎。
那段时间,一个叫“江涟”的非人生物强占了生物科技,并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为新任CEO。
他冷眼旁观,发现这个“江涟”除了会寄生、精神控制、无限裂殖以外,智力还不如一个青少年,就没怎么理会了。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没空跟一个智力低下的非人生物斡旋。
让他没想到的是,公司内部居然还有藤原一派的党-徒,他们借用“江涟”的力量,把他禁闭在郊外的研究所里,日夜不休地研究如何杀死他,试图剥离出他体内的菌根网络。
当时,修每天最大的消遣,就是听四面八方的声音谈论谢黎,说她今天又做了什么。
他以为自己之所以对谢黎感兴趣,是因为想要愚弄她,折磨她,摧毁她。
谁能想到,真正的原因居然是……
他也想要被谢黎拯救。
他渴望她对他伸出援手。
她是那么善良,路边一条长疥癣的狗,都可以得到她的救助。
为什么不能救救他呢?
如果谢黎还在实验室的话,就会发现,修的身体在迅速消散——血肉组织化为密密麻麻的白色菌丝,仿佛某种诡异的液体,汹涌流淌而下,一层层往下渗透,转眼间便消失不见。
因为失去了身体,他的大脑活跃度大幅度降低,认知功能退化到了十二三岁的水平。
现在,他可以更加诚实地面对自己的想法了。
他需要谢黎。
他想要谢黎的拯救。
……他要去找她。
但首先,得换一张面庞。
一张可以激起她同情心的面庞。
谢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养老院逃出来。
谢天谢地,傅野没有挪走她的皮卡,不然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离开这个鬼地方。
她用声纹解锁车门,坐上驾驶座,以最快的速度朝家里赶去。
——必须马上收拾东西,离开屿城。
实验室里的武器可以杀死修,说明投资实验室的人,很大概率是修的竞争对手,想要彻底消灭修,以根除他在生物科技的影响力。
她虽然帮修的竞争对手杀了修,但并不觉得那些人会感激她。
以她对公司的了解,那些人说不定会把一切过错都推到她的身上,把她形容成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恐怖-分子。
谢黎只是善良,并不愚蠢。
她不会因为杀了一个无恶不作的资本家而去自首,任由公司诋毁泼脏水。
不再当警察,已经是她对这座城市腐败的司法系统最大的尊重了。
谢黎满脑子都是逃跑,没有注意到,几根菌丝顺着驾驶座钻进了她的衣服里。
回到家以后,她立刻冲进卧室,迅速打开衣柜,从里面拎出一个行李箱,塞了几件作战服进去,又在隔层塞了两把惯用的手-枪。
然后,她在两边大腿绑上枪套和刀套,各自插上一把手-枪和匕首。
有些沉,走路也有点不方便,但好在十分稳固,跑步也不会掉落,她也就忍了。
做完这一切,谢黎在头顶扣上一顶黑色棒球帽,换上一件棕色皮夹克,拖着行李箱,悄无声息地下楼,上车。
她一如既往地冷静、镇定,并没有因身份变换而感到沮丧或失落,外表看上去坚硬无比,如同一把锋芒毕露的尖刀。
也许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在等,等一个彻底离开这座城市的机会。
毕竟,她该做的都做了,不该做的也都做了。
无论是离开还是留下,她都问心无愧,没有遗憾。
谢黎把行李箱扔到副驾驶,坐进车,拉上车门,按下启动键。
引擎轰然鸣响,她扳动方向盘,驶向夜色深处。
没有回头。
已是凌晨五点钟,天空仍然昏黑一片,但已隐隐渗出淡蓝色的曙光。
黎明将至。
黑暗,晃动。
一片混乱中,修缓缓睁开眼睛,站起身。
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街景,不远处霓虹灯明灭闪烁,马路上的积水倒映出时红时蓝的光亮。
街道上人来人往,模糊身影匆匆穿梭。
他在哪里?
他要去哪里?
这时,一个人从他身边经过。
他毫不犹豫出手,一把攥住那个人的衣领,望向对方的眼睛。
那个人看到他面庞的一瞬间,瞳孔骤然紧缩,惊恐万状地尖叫起来,仿佛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
修微微侧头。
他从那个人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现在的样子——形容狼狈而丑陋,半边颅骨塌陷了下去,形成一个可怕的缺口。
更可怕的是,缺口里没有脑浆,也没有血肉组织,只有密密麻麻的白色菌丝,如同无数条湿滑缠绕的触须,视觉冲击力相当骇人。
不到片刻,那个人就被吓晕了过去。
不,他不能长得这么可怕。
……谢黎不会同情可怕的人,只会同情可怜的人。
只见在菌丝的蠕动下,他半边颅骨迅速重塑,所有伤口瞬间愈合,深陷的眼眶里甚至重新长出了一颗眼球。
——仔细看的话,甚至可以看到眼球上的神经,是如何一根一根地连接在大脑上的。
仅仅是恢复相貌还不够,他需要的是谢黎的同情与拯救。
这张脸……并不讨谢黎的喜欢。
修闭上眼,集中精神,思考什么样的面孔,才能触动谢黎的内心,让她伸出援手。
片刻,他睁开眼睛,看向前方。
他知道答案了。
距离谢黎来到洛杉矶,已经过去了三个月。
这鬼地方的治安,跟屿城有的一拼,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谢黎现在白天在中餐馆当保安,下班以后,还得去收拾一下附近的小混混——真不是职业病,而是不收拾就没法睡觉,枪声跟放鞭炮似的,能一直响到第二天早上。
十点钟,下班时间到。
谢黎穿上外套,准备回家。
这时,老板叫住了她:“谢,等下。”
虽然这是一家中餐馆,老板却是一位年轻英俊的白人小伙子,身材高大而挺拔,T恤下肌肉轮廓明显,隐约可见结实而分明的腹肌。
谢黎回头:“怎么了?”
老板挠挠头,腼腆地笑了笑:“我做了点草莓饺子,你带回去吃吧。”
谢黎:“……不了吧。”
“为什么,今天不是冬至吗?”
就是因为冬至才不能吃这玩意儿啊!
谢黎严肃道:“我对饺子皮过敏。”
“这样啊,”作为啃蛋白条都得仔细审查配料表的白人,老板理解地点点头,紧接着抛下另一枚重磅炸-弹,“那巧克力米饭呢?”
谢黎:“…………”
她担心再拒绝下去,食谱会继续变异,直到变成某种不可名状之物,连忙收下老板递来的纸盒:
“哦,太棒了,我最爱吃巧克力和米饭了,谢谢你,老板,你真是个好人!”
说完,谢黎脚底抹油直接溜了,生怕老板再塞给她两个鸡蛋灌饼——不是她不爱吃鸡蛋灌饼,而是这家中餐馆的鸡蛋灌饼,里面除了鸡蛋,还有芝士和菠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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