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线员】:“你好,这里是屿城警察局,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
【报警人】:“我要报警!这儿来了个疯子,到处砍人……地上全是血……我好害怕,警察能不能快点来……”
【接线员】:“案情已记录,请您保持电话通畅,稍后会有人联系您。”
【报警人】:“靠,我就知道会是这句话。早说了,报警没用!”
【接线员】:“你好,这里是屿城警察局,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
【报警人】:“四海街,有个流浪汉发疯,说要为民除害,砍死了好几个公司员工,连旁边听摇头曲儿的都挨了一刀。管不管?不管的话,等公司的安保部队来了,你们可就不好交代了。”
【接线员】:“请报告您的具体位置。”
谢黎看得嘴角微抽,怪不得办公室里没人,估计都去处理这几起异常警情了。
说起来,屿城会变成现在这个模样——混乱、腐败、疯狂,既有比阴沟还要腌臜的阴谋诡计,也有比白宫还要富丽堂皇的名利场所,全是因为那个人,生物科技的CEO。
不是现在这个CEO——谢黎一直搞不懂,生物科技的CEO为什么会换成一个叫江涟的陌生男子。
不过,这个江涟,从不过问生物科技的内部事宜,很可能只是一个傀儡,目的是为了让真正的CEO消失在公众视野里。
毕竟,那个人一手促成了屿城的独立,迫使各国首脑承认屿城是一座独立的城市。
从那以后,屿城不再是任何国家的领土,只属于生物科技公司。
尽管现在世界上有三家巨型垄断公司——生物科技、高科公司、奥米集团,生物科技却是第一家统治一座城的公司。
可以说,那个人以一己之力改变了世界格局。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突然把CEO的位置拱手相让?
谢黎听说过不少关于生物科技的阴谋论。
有人说,生物科技的CEO之所以都姓藤原,并不是因为生物科技是家族企业,而是因为藤原家族长期受到某个组织的控制。
不然没办法解释为什么每一任CEO的性格、手段、商业决策都一模一样,冷酷自私,野心勃勃,为了追逐利益,甚至不惜牺牲最亲近的人。
他们在商业上表现出的强烈贪欲,令人毛骨悚然,简直像是另一个物种。
当然,谢黎知道这个说法很扯,比美国总统是蜥蜴人还扯,但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除了另一个物种,还有谁会为了垄断全球农业市场,故意投放人造病毒,造成农作物大面积死亡?
除了另一个物种,还有谁会为了垄断食品市场,不惜消灭蜜蜂,破坏生态平衡,造成动植物大规模灭绝?
谢黎之前有时候会想,杀了那个人,世界会恢复正常吗?
现在,她知道答案了。
那个人已经消失,新任CEO江涟对公司不闻不问,屿城却变得更乱了。
各方势力盘根交错,虎视眈眈,到处都是间-谍和特工,路过的狗都有可能植入了钛合金狗眼,暗中监视每个人的动向。
但有机会的话,她还是会杀了那个人。
——这个世界会变成这样,他居功至伟,非死不可。
谢黎打了个哈欠,从抽屉里掏出毛毯,刚要睡个午觉,手机却嗡嗡振动起来。
摸出一看,是同事的来电。
真少见,黄鼠狼都会给鸡打电话了。
“喂?”谢黎接通。
“谢黎,我们在四海街,这个杀人如麻的疯子要见你……”同事的声音惊恐又疑惑,“他说,他之所以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你。”
谢黎觉得他们在扯淡,正准备挂断电话,同事却尖叫一声:“求你了,谢黎……求你了!朱利斯在他手上……是,我们平时没少嘲讽你,但从来没有真的给你下过绊子,求你了,过来救救朱利斯吧!”
听上去不像演的,谢黎只能说:“行了,鬼叫什么,我来了。”
她揉了揉眉心,拿上警车钥匙,走出办公室。
十分钟后,谢黎踩下刹车,抵达案发现场。
她刚推开车门,就被歇斯底里的尖叫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人声嘈杂,一个中年男人站在广场的花坛上,一只手勒着朱利斯的脖颈,另一只手拿枪顶着朱利斯的脑门。
从谢黎的角度,看不到中年男人的表情,只能看到朱利斯惊恐颤抖的嘴唇。
同事没有撒谎,朱利斯真的被劫持了。
与此同时,同事也看到了谢黎,嗫嚅道:“……小谢。”
这俩人之前在警局没少嘲讽她,说她是“屿城之光”、“文明之星”、“良心好警察”,现在却哭爹喊娘地求她帮忙,脸上多少有点儿尴尬,恨不得当场挖个洞钻进去。
“你们怎么招他了?”谢黎走过去,“跟他说,只要一万块钱,就放他走,然后他拿不出钱,恼羞成怒,干脆把朱利斯绑了?”
“别说风凉话了,小谢。”同事苦着脸,叹了口气,“我们没要他一分钱。再说,这事儿有钱也摆不平……这人在生物科技的大厦底下大开杀戒,杀的全是有头有脸的公司精英,别说一万块了……搞不好局长得去生物科技亲自道歉。”
谢黎这才发现,躺在地上的死尸,个个都相貌精致穿戴时髦,有两个人甚至连手指头都是镀金的,尽显富贵之气。
“公司什么时候派人过来?”谢黎问。
“不……不能让公司派人过来!”同事一个劲儿摇头,“你也知道,公司的安保部门是什么样子。如果让他们来处理这件事情,朱利斯肯定保不住命。”
谢黎:“我就能保住朱利斯的命了?”
同事想了想,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半晌一屁-股坐在地上,点了一支烟,哑着嗓子说: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这人指名道姓要见你,你应该能在他那里说点儿朱利斯的好话吧。”
“不一定,”谢黎淡淡道,“也有可能是想拿我这个‘良心好警察’寻开心。”
话音落下,同事尴尬到极点,像被扇了十多个巴掌似的,连耳朵都涨红了,半晌吐不出一个字。
谢黎呛她只是图一乐,没有打算一直呛下去。
她一只手按住后腰的配枪,慢慢走到男人的面前,紧接着整个人都愣住了。
——居然是上午那个中年男人!
可是,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上午的他明明还是一脸倦容,体型消瘦,血压偏低,甚至存在轻度脱水的迹象。
怎么一个小时不见,他就化身人形杀器,直接在公司门口大开杀戒了?
难道这又是公司的一个阴谋?
目的是什么呢?
这时,中年男人看到她,脸部肌肉迅速痉挛了一下,露出一个与气质严重不符的高雅微笑:
“……谢警官,我们又见面了。”
谢黎微微眯了下眼睛:“我并不认识你。” 仿佛人格分裂一般,中年男人的脸部肌肉又抽搐了几下,脸上的高雅微笑也随之消失:
“我叫陆义福,我知道你不关心我叫什么……没事,反正我马上就要死了……”
他似乎精神状况出了问题,说话颠三倒四:“——别担心,我临死前绝对会把这杂碎给宰了!”
话音落下,陆义福眼神一变,腮帮子一紧,用枪管狠狠一砸朱利斯的太阳穴。
这一下,差点没把朱利斯的尿给砸出来。
“谢黎,算我求你……”朱利斯几乎是嚎哭道,“求你把我从这疯子手上救下来……我压根不认识他!”
谢黎做了个手势,示意朱利斯闭上狗嘴,抬眼望向陆义福:“朱利斯是屿城的警察,平时不在这个辖区做事,你杀他干吗?”
陆义福却一下子激动了起来:“因为他是个坏人!”
“坏人?”
陆义福喘着粗气,眼角通红,没有立刻回答。
几十秒钟过去,他盯着谢黎,居然又露出一个彬彬有礼的微笑来:
“谢警官,我看过你的记忆。你活得很痛苦,周围全是罪人,你的父母是罪人,你的同事也是罪人,生物科技的员工更是人人都犯下了重罪。”
说着,他侧过头,饶有兴致地看了看朱利斯,那目光简直跟毒虫没什么区别,看得朱利斯抖如筛糠,连救命都喊不出来了。
“这个朱利斯,”他说,“打着公仆的幌子,放过多少罪犯,间接害死过多少人,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谢黎顿了一下。
“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么,警官。”他温和道,“2079年,2月份,你差点就捣毁了一个犯罪窝点。如果媒体把你的功绩报道出来,哪怕你的局长非常不喜欢你,也得给你一个‘副队长’的头衔。”
“毕竟,屿城警局已经在纽约上市,哪怕为了股价,他们也得考虑民意。”
“可就在你扣下扳机的前一秒钟,有人在你背后开了一记冷-枪。”他的声音几乎带上了笑意,“这一枪,直接毁了你的升职之路。你想知道,是谁开的这一枪吗?”
答案不言而喻。
朱利斯脸上血色瞬间消失,整个人又惊又惧,不住发抖:
“别信他,别信他!不是我,不是我……这人是个心理变态,他不仅杀了十多个公司精英,还想把警察玩弄于股掌之中……谢黎,我求你,你别信他!”
谢黎:“闭嘴。”
她停了停,转头问陆义福:“你说,你看过我的记忆,怎么回事?”
陆义福似乎真的有人格分裂症,眼珠一转,又露出一个虔诚无比的表情:“还记得我手臂里的菌丝吗?”
“别告诉我,是你手上的蘑菇告诉你的。”
“——那不是蘑菇!”陆义福双眼暴突,肉眼可见激动到极点,“那是神迹!只要我跟别人握手,就能看到他们的所思所想!这不是神迹是什么!”
他一边歇斯底里地怒吼,一边搂着扳机手舞足蹈,差点把朱利斯吓尿。
谢黎开始后悔,来的时候没有顺手带一杯咖啡,不然喝着咖啡,听这家伙鬼哭狼嚎,岂不是一件美事。
“好好好,是神迹。”她摆摆手,“那你的神迹都说了些什么呢?”
“‘他’让我看你的记忆,体会你的喜怒哀乐。”陆义福缓缓道,“‘他’让我……帮你为民除害。”
“帮我?”
“这个……”陆义福说着,钳制着朱利斯,走到第一位受害者的尸体旁边,“卖给农民过期种子。”
“在以前,过期种子并不意味着不能发芽……但自从生物科技把小麦的专利牢牢攥在手上后,过期种子就变成了一坨垃圾。”
“哪怕你有路子让过期种子发芽,生物科技也会根据小麦的基因编号找上门,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陆义福冷笑道:“农民辛苦劳作了一整年,好不容易攒到了买下一期种子的钱,这杂碎为了一点儿蝇头微利,把库房里的垃圾卖给他们。你说,他该不该死吗?”
谢黎陷入沉默。
“这个,”陆义福指着第二具尸体,“也是一个杂碎。她有一个闺女,长得花容月貌,这本是一件好事,对吧?”
“可这杂碎不满足,她欠了一屁股债,急需还清,于是给自家闺女打了好几泵生长激素,往身上填东西,十二岁的小姑娘,硬生生被催熟成二十岁的妙龄女郎……现在在电视台当演员,小小年纪就接触了成年人的世界。你说,她该不该死?”
谢黎沉默着,双臂交叉抱在胸前,换了一个站姿。
“还有这个,”陆义福继续说道,“这玩意儿更是令人作呕。他想贿赂上司,可是没钱,怎么办呢,不是还有朋友么……两个朋友,四颗腰子,摘两颗,既不影响好朋友的生活,还能让自己飞黄腾达。”
“但这狗东西,为了省钱,找了一个赤脚大夫。大夫为了省事,直接一次性从一个人身上割了两颗肾。”
陆义福冷笑一声:“这烂人,拿着沾自己兄弟鲜血的钱,居然就这样屁颠屁颠地献给了上司。你说,他该不该死?”
谢黎没有说话。
“躺在地上的,基本上都是这种烂人,”陆义福问道,“你说,我是不是在为民除害?”
“……”
谢黎似乎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下一秒却闪电般拔出配枪,咔嚓一声上了膛,瞄准陆义福:
“——不好意思,我更关心另一件事,这些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并不是怀疑陆义福话语的真实性,因为他说的这些,都是她亲自调查出来的。
问题是,调查的过程中,不管她把证据藏得多么严实,最后都会被黑客窃取销毁。
陆义福却如数家珍,难道他真的看过她的记忆?
这怎么可能?
科技的确在飞速发展,但还没有发展到这个地步。
“我不是回答你了吗?”陆义福说,“神迹,这些都是神迹告诉我的。”
“好好好,”谢黎一边点头,一边比划,“你口中的‘神迹’,先是把你变成了一个变态杀人狂,在公司底下大开杀戒,又把我叫过来,看这出好戏,它的目的是什么,给我解闷吗?”
“‘他’想让我跟你说几句话。”
“有话快说。”
“我会杀死这些人,”陆义福说,“都是因为你。”
谢黎:“这话我已经听过了,来点儿新鲜的。”
“不,你会错了我的意思,”陆义福一字字道,“我的意思是,我之所以会杀死这些人,是因为看了你的记忆。”
“谢警官,”他轻声说,“这个世界,只有我知道你过得多么痛苦。当整个世界都是怪物时,你守住底线,伸张正义,反而成了异类。”
谢黎眉头微皱,隐隐感到不对劲。
——陆义福似乎有两个人格,一个人格像邪-教分子,癫狂又虔诚;另一个人格则彬彬有礼,温文尔雅。
是她的错觉吗?
另一个人格为什么那么像……
就在这时,陆义福钳制着朱利斯往前走了一步。
谢黎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
她抬头,紧紧盯着陆义福。
只见他对她微微一笑,友好地眨了眨眼睛,那狭长的三角眼此刻看上去竟有几分绅士的意味。
然后,松开对朱利斯的钳制,一脚把朱利斯从花坛上踹了下去。
朱利斯还以为自己死定了,当即发出刺耳的惨叫:“啊啊啊啊啊啊——”
谢黎看也没看朱利斯一眼——那花坛还没她膝盖高,朱利斯一身保命的义体,后脑勺着地都摔不死。
她一动不动地盯着“陆义福”,左眼开启录像功能,不肯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像是知道她会录下这一幕,“陆义福”往前一倾身,做了个告别的手势。
“再见。”他微微笑着说道,“谢警官,正义得到伸张,你高兴吗?”
谢黎几乎可以断定,陆义福身体里还有另一个人。
问题是,那个人是谁,目的是什么,仅仅是为了给她表演一出“罪与罚”?
她按住后腰上的配枪,上前一步。
“陆义福”的动作却比她更快一步。
只见他闪电般拔枪上膛,顶住自己的下巴,面带微笑扣下扳机——
“砰!”
鲜血与脑浆迸飞,这种死法除非佛祖和耶稣一起显灵,否则没有复活的可能。
谢黎深深吸了一口气,环顾四周。
绝对不是她的错觉。
“陆义福”另一个人格,跟修简直一模一样。
有那么一瞬间,谢黎觉得自己一无遮拦,暴露在一道窥视的目光里。
有人站在阴影里,饶有兴趣地打量她,剖析她,冒犯她。
这种感觉,令她不适极了。
谢黎不介意自己被打量,不介意自己被剖析,甚至不介意自己被冒犯。
当了那么多年的警察,她的羞耻心早就被磨得只剩下指甲盖那么大了。
她看不惯的是,对方居高临下的姿态,把她当成解闷的工具,却不愿意跟她正面对峙。
这太羞-辱人了。
谢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观察周围的景象。
公司附近,没有闲逛的行人,也没有脏兮兮的流浪汉,只有行色匆匆、西装革履的公司员工。
听说这边发生了枪击案,员工们都蜂拥逃向别的地方,只剩下拐角处的咖啡厅,还坐着几个带保镖谈生意的人。
马路对面,摄像无人机嗡嗡乱飞,行人和记者扎堆在一起,朝这边探头探脑。
“谢,你在看什么呢?”朱利斯安全以后,嗓门立马不抖了,腿脚也灵便了,“这尸体怎么处理,你有主意吗?”
谢黎头也不回地说:“报警。”
“别啊,死了这么多生物科技的员工,老大会弄死我的……”
谢黎自动屏蔽了朱利斯的声音。
修似乎不在这里。
那他会在哪里呢?
“陆义福”说最后一句话时,她总感觉,还有一个低沉悦耳的声音带着笑意俯近她耳畔:
“谢警官,正义得到伸张,你高兴吗?”
除了修,还有谁会说这句话?
就在这时,她心脏突地一跳,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猛地一抬头,精准无比地锁定了一个修长的身影。
修站在马路对面,穿着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裤,打扮简单而闲适,姿态高雅而悦目。
对上她的目光,他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反而有些高兴,十分文雅地朝她笑了笑。
“又见面了,”他看着她,微笑着用口型说道,“谢警官。”
如果她猜测正确的话,这就不是一个善意的微笑,而是一个恶意的挑衅。
谢黎当机立断,不顾两个傻帽同事的阻拦,单手撑着栏杆往前一跃,利箭般冲向了马路对面!
中途一辆小轿车飞驰而来,她看也没看一眼,直接三步并作两步纵身跃过车顶!
只能说,幸好这里是事故多发地段,常年限速20公里每小时,不然谢黎就算在脚上植入一百个加强部件,也跳不过去。
尽管她反应很快,身手敏捷,却还是晚了一步——修已经离开了。
谢黎闭上眼睛,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勉强平定满腹怒火。
这时,她手机振动了一下,摸出一看,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信息:
“记住今天发生的事情。下次见面,我会仔细询问你的感受。”
不用想,肯定是修发来的消息。
他还在冒犯她。
他到底有什么毛病,那么热衷于当她的心理医生?
几十秒钟过去,谢黎才彻底冷静下来。
修身上的谜团太多了。
比如,他是怎么控制“克雷格”和“陆义福”的,又是从哪里看到她的记忆?
难道他是实验室里的“它”?
不太可能。
如果他真的是“它”的话,生物科技为什么要放他离开?
如果他不是“它”的话,他还能是谁呢?
最重要的是,他为什么要这么针对她,仅仅是为了冒犯、羞辱和挑衅她吗?
用十多条人命来羞辱她,哪怕死的都是一些十恶不赦的罪人,这代价也……太大了。
或许在她看来是针对,在他的眼里,不过是随手杀了几个有罪的人。
难道他真的是一个心理变态,杀戮对他来说,就像呼吸一样简单?
谢黎仔细回忆了一下修的表情。
他身形笔挺、优雅,两手插在裤兜里,无论是微笑还是动作,都充满了难以形容的教养——看不出丝毫愧疚。
怪不得他对她说,他们还会再见。
还在研究所时,他就计划好了这场谋杀——不,屠杀。
……这个变态!
谢黎胃里不由一阵翻腾,一字一字地回复道:
“别让我抓到你。”
半分钟过去,她才收到修的回信。
“好的,警官。不过,我一直很好奇一件事情,你能替我解答吗?你如此坚守正义,究竟是为了市民的平安,还是为了说服自己,给父母戴上手铐,是一个正确的选择呢?”
“这些年,你去监狱探望过他们吗?你跟他们说过,你在警局里的处境吗?你给他们看过你背上的弹孔吗?”
“每个周末,你都会去孤儿院帮忙,但那些小家伙真的愿意听你讲课吗?他们似乎更想出去捡弹壳,做成吊坠,挂在脖子上。”
“你竭尽全力帮助这座城市的每一个人,可除了一身伤病,两袖清风,你还得到了什么?”
他打这一行字时,似乎是笑着的,她甚至能从字里行间听见他温柔的笑声。
“愉快的时间总是短暂的。先不聊了,警官。但请别忘了我的问题,下次见面,我会请你逐一为我解答。”
这是他发来的最后一条信息。
等她回过神,反手去追踪他的号码时,已经变成了一个空号。
谢黎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修似乎把她当成了砧板上的一块肉,不仅态度随意,而且高高在上。
仿佛他已经完全掌控了她的命运,她何时被宰割,何时被烹饪,全是他说了算。
但她绝不会是一块任人宰割的肉。
公司员工被袭击, 这件事在新闻媒体上引发了不小的轰动。
但热度来得快也去得快,毕竟死人天天有,公司员工再怎么精贵, 也不值得全民吊唁, 而且这事深挖下去, 会牵扯出更多黑暗腐败的内幕,于是媒体狂欢了一阵, 就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谢黎则被上司臭骂了一顿, 被勒令写两份检讨交上去——一份是自己的, 另一份则是上司的。
她打开文档,还没开始写, 朱利斯就凑了过来, 递给她一杯热咖啡。
谢黎瞥了一眼:“一杯绿婆娘,可不能让我帮你写检讨。”
朱利斯嘿嘿笑了两声:“我哪儿敢让您帮我写检讨, 只是想感激您的救命之恩。”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不,不不,”朱利斯像是吞了一个秤砣, 脑袋沉甸甸的抬不起来,语气几近卑微, “我是来赔礼道歉的, 希望你别把……以前的事儿放在心上。”
谢黎转过头,看向他,没有说话。
朱利斯尴尬一笑:“那个,我认识一大夫,专门做祛疤手术的, 技术特别好,弹孔烧伤都能搞定。要不要我推给你?”
“不用了, ”谢黎摇摇头,“你放心,我不会在媒体面前乱说话。咖啡你拿走吧。”
朱利斯踌躇片刻,叹了一口气:“谢,其实我们没你想象的那么冷血……我们的身份也没你想象的那么伟光正。外面的人都叫我们‘公司条子’是有道理的。”
他把咖啡放在桌上,拍拍谢黎的肩膀:“时代已经变了,谢。”
朱利斯离开后,谢黎看了看桌上的咖啡,拿起来喝了一口,随即整张脸都皱了起来——这货怎么想的,居然往咖啡里加那么多糖浆,差点把她当场送走!
搞定两份检讨,谢黎继续处理积压的警情。
时代确实已经变了。
听说公司那边,正在考虑把基层警察换成AI、无人机和战斗机器人。出警与否,全部由算法决定,既节省了人力开支,也方便高层直接遥控警察。
到那时,她要么被裁员,要么被安排到一个清闲的部门坐办公室。
总之,这辈子都跟伸张正义无缘了。
就像闪光照彻脑海,谢黎鬼使神差地想起了修的那句话。
——“谢警官,正义得到伸张,你高兴吗?”
高兴吗?
屿城的司法系统腐败得接近腐烂,靠正常流程惩治罪恶,她可能下辈子都看不到那些人认罪伏法。
修的手段,尽管冷血、残忍,却相当有效。
她的确感到了一丝不可理喻的兴奋和……喜悦。
不过,她并没有失去基本的判断能力,心里非常清楚,这不是一个理性、正确的做法。
假如人人都用自己的价值观去审判他人,决定他人的生死,那么世界将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所有人都将自相残杀。 谢黎闭上眼睛,竭力清除那种不道德的喜悦,拿起桌上的热咖啡,一饮而尽。
下一秒,她的脸色微微变了——咖啡里好像有异物,黏稠的,温热的,胶结成一团,碰了一下她的嘴唇。
不会是虫子的尸体吧?!
她胃里顿时一阵翻江倒海。
谢黎强忍住呕吐欲,拿起一旁的纸篓,吐掉嘴里的咖啡,然后深吸一口气,掀开了纸杯上的塑料盖。
谢天谢地,不是虫子。
但似乎比虫子……更恶心。
只见杯子里面全是白色不明丝状物,一层又一层,如同某种疯狂滋生的霉菌一般爬满了杯壁。
别告诉她是朱利斯看她工作太过辛苦,在她咖啡里加了点儿燕窝?
谢黎从来不是一个逆来顺受的人,不然也不会在屿城秉公执法。
她第一反应是抓住朱利斯的后脖颈,一把扣在办公桌上,用手上的“燕窝拿铁”给他洗脸。
但很快,她就冷静了下来。
给人使绊子的办法有很多。朱利斯作为一个心智成熟的成年人,没必要用这种方式激怒她。
想到这里,谢黎屏住呼吸,戴上一次性手套,把那团白色不明丝状物从杯子里掏了出来,装在证物袋里,送去实验室化验。
实验室的工作人员已经被裁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个给机器开关机的老警察。
他接过谢黎递来的证物袋,看了两眼,抛下一句:“等着。”
谢黎只能在外面等着。
期间,她在网上搜了一下关键词,想看看有没有类似的遭遇……结果搜到了一大堆蜘蛛网的图片,看得她直冒鸡皮疙瘩。
半小时后,老警察传给她化验结果:“现在咖啡花样儿挺多啊,这什么,蘑菇咖啡?”
谢黎嘴角微抽,打开化验结果一看——
【经鉴定,样本为典型的菌丝结构,符合真菌类生物的生长模式。】
【如需确认样本所属的真菌种类,建议进行ITS区域基因测序鉴定。】
……怎么说呢,是菌丝总比是别的脏东西要好太多了。
等下,为什么会是菌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