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看着她, 似乎对她的反应起了一丝兴趣:“可能因为这个笼子配备的是生物锁, 需要活人的生物特征才能打开。”
他顿了顿, 又说:
“对了,警官, 你能站过来一些么。我想仔细看看你。”
对于女性来说, 这句话绝对越界了。
毫无疑问, 他在冒犯她。
谢黎转头望向修。
她这才发现,他的眼睛是深黑色, 如同传说中的德谟克里特之井, 眉骨和鼻梁很高,高得几乎不像亚洲人。
然而, 他的五官却相当年轻俊美,完全不像白种人只要过了二十五岁,长相和体态就会走形。
平心而论, 修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男人,相貌标致优越, 气质高峻而清贵, 即使一身白衣黑裤,也显得风度翩翩。
但他也是她见过的最不正常的男人——外面死了一堆人,残肢遍地血流成河,他却面带微笑,姿态优雅, 仿佛马上要去参加一个非常上流的舞会。
谢黎检查他书桌时,顺便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布置, 从修的角度,完全可以看到外面的场景。
控制室有个工作人员被活生生撕成两半,鲜血如箭溅射在玻璃墙上。
除非修是瞎子,否则不可能不知道研究所出事了。
他整个人却表现得不慌不忙,还有闲心说一些让人不适的话来冒犯她。
他想干什么?
激怒她,让她感到恐惧或不安?
谢黎脸上没什么表情,她抓捕犯人的时候,经历过太多类似的事情,跟那些让人反胃的黄-腔比起来,修那句话简直是一句礼貌的寒暄。
她平静地走了过去。
修侧过头,目不转睛地望着她,视线在她的脸上轻柔地移动,没有任何不雅的意味,似乎真的只是想“仔细看看”她。
谢黎被他看得后颈发痒。
这时,修冷不丁开口问道:“你是屿城人?”
谢黎:“是。”
“你是警察。”他的视线在她的眼眶附近转了一圈,似乎想钻进去直接观察她的大脑,“警察的薪水都少得可怜。你的左眼却是最新型号的义眼,单只售价都是你好几年的薪水。是你自己买的么,警官?”
这人到底有什么毛病?
一个人在这鬼地方待久了,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大活人,就急不可耐地查起户口来了?
但他找错人了。
谢黎的父母是义体代理商,这只义眼是他们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这位先生,”谢黎几近心平气和,“你到底需不需要我救你?”
修却往后一靠,靠在椅背上,姿态几分闲适,悠悠地说:“不急。我想多了解了解你,警官。你让我觉得有趣。”
好吧,他把她当成玩物了。
谢黎往后看了一眼,“克雷格”还站在门口,如同一堵僵冷的灰白色高墙,截断了她的退路。
她只能被迫迎战:“义眼是我爸妈送的。你还想知道什么?”
“这就够了。”他微笑着说道。
谢黎呼出一口气,以为这场“拷问”结束了——明明一开始是她在审问他,却不知怎么变成了他对她的拷问。
下一秒钟,修却换了一个更加悠闲的坐姿,语气也更加温和:“让我猜猜,警官,你在警局很不受欢迎,几乎没有朋友,对吗?”
谢黎冷冷道:“先生,时间有限。别告诉我,你想在这里给我做心理辅导。”
如果说之前的话只是几句不痛不痒的试探,那这一次,他准确抓住了她的痛点,并且予以重击。
谢黎是个警察,而且是个好警察。好警察都不怎么受欢迎,没有朋友——也不能有朋友。
她太过执着,一门心思只想破案,哪怕受害者都放弃了,案子已经沦为一桩悬案,她还是想要真相水落石出。
就像她现在追查的这个案子。
受害者胸无大志,不想沉冤昭雪,只想回归平静的生活。对他来说,真相不再是天降正义,而是让人胆战心惊的噩梦。
为了摆脱真相,受害者甚至搬离了屿城,谢黎却锲而不舍地追查了将近三个月,终于找到了这座诡异的森林公园。
这期间,所有同事都拒绝跟她出外勤,生怕惹上麻烦。
谢黎不怪他们。
长久以来,这座城市都由生物科技统治。那个人——生物科技的CEO——把屿城改造成了一座前所未有的畸形城市。
在这里,你可以看到各种各样的罪犯,人人都有罪。
区别在于,有钱人可以轻松脱罪,穷人则要给有钱人顶罪。 作为警察,谢黎本可以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上富裕的生活,可她却选了最难走的一条路——在屿城伸张正义。
所以,她没有朋友,一个也没有。
问题是,修是怎么看出来的?
难道这一切都是个阴谋,外面的人根本没有死,“克雷格”也没有被寄生,公司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审问她?
她下意识伸手摸向后腰,却摸了个空——那里原本是配枪的位置。
“别紧张,”修的声音又低又柔,像是在安抚她,“这是一个简单的推理题。你的正义感很强,‘克雷格’已经没有人形了,你却仍然把他放在受害者的位置上,甚至跟着他过来救我。正义感太强的人,一般都不太受欢迎。”
他停顿了片刻,继续说道:“你说,你的眼睛是父母送的。买得起你那只眼睛的父母可不多,除了公司高管,就只能是义眼代理商了。”
谢黎不明白修为什么对她爸妈那么感兴趣,是为了激怒她,还是因为有趣?
她深吸一口气,抑制住心里的不适感:“他们是公司高管。”
修却轻而易举地看透了她的谎言:“我知道了,他们是义体代理商。”
他的头微微垂下,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敲了两下膝盖:“义体代理商都会干点儿违法的事情,比如,把死人身上的好货拆下来,清洗一下,当成全新的商品出售;或是直接跟地下的黑诊所合作。”
“警官,”他抬眼,深深地凝视着她,“你的父母干过这些事情吗?”
他还在探究她的过去,似乎从中挖掘到了无穷的乐趣。
谢黎当了这么多年的警察,不是没有见过这种人——他们一般都是高智商罪犯,自视甚高,眼高于顶,最大的乐趣就是分析出陌生人来自哪里,是否童年不幸。
她一直能游刃有余地对付这类人,因为他们至多只能分析出她来自一个富裕的家庭,然后嘲讽她是个妄想伸张正义的富二代。
事实上,她的家庭并不富裕,甚至算不上中产阶级——中产阶级都有自己的生意,即使所谓的“生意”,只是一间爬满苍蝇和蟑螂的廉价餐馆。
她的父母,只是在义体制造商和诊所之间跑来跑去的中间人。
修的态度自始至终都非常温和友好,却毫不留情地扯下了她的遮羞布——是的,她是个好警察,父母却不是一对好人,干过他说的那些腌臜事。
但她发怒、据理力争、反唇相讥,只会让他觉得有趣。
他看上去像那种为了有趣可以杀人放火的变态。
她不能发怒,必须冷静下来。
冷静、冷静。
“干过。他们已经进监狱了。”她一字一顿地说,“你还想知道什么,我可以一件一件地告诉你。我们可以慢慢聊,一直聊到公司的支援赶到。”
“多谢你的慷慨,但不用了。”他以轻缓悦耳的声音答道,“我的好奇心已经被满足了。请警官打开牢门吧。”
谢黎很想冷笑一声,说我他×的凭什么帮你打开,然后转身就走。
但“克雷格”还在她后面,仿佛潜伏在沼泽里的鳄鱼,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她只能忍气吞声,转身寻找打开牢门的办法。
“不管什么人的生物特征,只要是活的,都能打开这个锁吗?”她问。
“是的。”
“那你的为什么不行?”
修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谢黎这才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十分愚蠢的问题——修是被关着的人,不管什么锁,肯定都会把他的生物特征排除在外。
她耸耸肩,当自己没问,独自在操作台摸索了半天,终于学会了怎么开这个高科技玩意儿。
与普通的生物识别锁不同,这是一种生物波动感应锁,只有检测到人体的心跳、血流速度、肌肉活动等细微的生物波动,才会弹出输入密码的界面。
而密码,每两小时就会更改一次。
幸运的是,查看密码的界面并没有上锁,或者说,还没来得及上锁。
根据现场血淋淋的情况,工作人员似乎第一时间就想去给设备上锁,但被不明生物活生生撕成了两半。
谢黎绕过满地的残肢鲜血,走过去,记住屏幕上的字母和数字。
她余光瞥见了一把电磁枪,思考了几秒钟,还是捡了起来。
她能感到,修在看她。
他几乎是兴致盎然地看着她把枪揣在后腰上。
谢黎必须屏住呼吸,才能克制住给他一枪的冲动。
她回到笼子旁边,通过生物波动感应,调出输入密码的界面。
整个过程,修都一眨不眨地望着她,仿佛她不是两条腿的人,而是一个全新的物种。
谢黎觉得他很奇怪。
大多数时候,一个男人如此专注地看向一个女人,不是为了情感,就是为了欲-望。
他打量她的目光却彬彬有礼,绝不看向不该看的地方,不带一丝肮脏的冲动。
谢黎莫名想起了小时候的自己。那时,她没有玩具,也没有玩伴,最大的乐趣就是坐在厨房门前,看着蚂蚁在灶台上努力搬运糖块。
在他的眼中,她似乎就是一只汲汲营营的蚂蚁。
谢黎心想,他最好是个守法公民,别让她找到罪证。
否则,她会毫不犹豫地把他逮捕归案。
【密码正确】
【通过】
谢黎推开牢门,抬眼看向修。
修也在看她:“谢谢。”
“不客气。”
他轻轻笑了笑:“我认为这是一次愉快的会面,你觉得呢,警官?”
“你觉得是就是吧。”谢黎扯了下嘴角,“赶紧走吧,再不走,公司的人要来了。”
说来也怪,公司安保部队的出警速度是他们几十倍,这次却慢得出奇,简直像要……故意放跑眼前的人一样。
难道他是什么重要人物?
可为什么她从来没有在公司官网上看过他的照片?
这个修,到底是谁?
谢黎紧紧盯着他的面庞,想在上面找到整容的痕迹。
修明显是一个极其敏锐的人,观察力强到了可怕的程度,此刻却对她异样的眼神视而不见,语速始终不紧不慢:
“我们还会再见吗?”
谢黎冷淡地说:“不会,除非你想被我送进监狱。”
“你我都知道,”他说,“屿城的执法机关只是一个摆设。而且,我从不干违法的事情。”
“是吗?”谢黎不冷不热地说,“那我们最好再也别见面了。”
修顿了一会儿,忽然说道:“握个手吧,警官。”
谢黎打心底抵触他,对上他目光的那一刻,却鬼使神差地伸出一只手。
修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肤色苍白,指甲修剪得十分整齐,手背上几根淡蓝色的青筋,如同某种冰冷而美丽的浮雕。
握上去的一瞬间,谢黎手臂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的掌心像结了一层湿滑的霜,冷而黏,冻得她不由自主一哆嗦,下意识想要抽出手。
修却往前一俯身,头微垂,鼻子与她的手背一擦而过,如同一个优雅的吻手礼。
可能因为太紧张了,她没有感到他的呼吸。
“我非常真诚地希望,我们还会再见,警官。”他握着她的手,没有任何无礼的行为,冰冷的体温却像无孔不入的寒气,死死黏在了她的手心上。
话音落下,他直起身,盯着她,松开了她的手。
谢黎没有说话。
修手上那种诡异的湿冷感,似乎含有某种古怪的侵略性,顺着手掌侵-犯了她全身,擦不掉,蹭不开。
她一根一根攥紧手指,想要对抗这种怪异的湿冷感,却发烧似的打了一个寒战。
仿佛有一条毒蛇,钻进了她的衣服里。
第190章 Chapter 4
走出研究所以后, 谢黎看也没看修一眼,径直走向自己的皮卡,恨不得给车插上一对翅膀, 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里。
修没有说话, 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她, 目光专注而安静,像是要穿过她的颅骨, 望进她的脑髓里。
谢黎忍不住低咒一声。
——修的视线存在感太强了。
尽管他一句话也没有说, 视线却像捕食的鹰隼一般, 在她的脑子里森然盘旋。
她果断一打方向盘,驶入蜿蜒曲折的盘山公路。
修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后视镜里。
谢黎不由松了一口气。
她整个人疲乏至极, 神经上却传来亢奋的狂跳——她不想承认, 但又必须承认,跟修的交锋, 令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兴奋。
他令人捉摸不透。
一开始,谢黎以为他是个高智商心理变态。
但心理变态者并没有人们想象的那么难以辨认,大多数心理变态者都有着非常明显的行为特征。
比如冲动、易怒、没有同理心。
修的身上却没有这些特征。
他更像一个居高临下的观察者, 冷眼旁观一切,包括自己的不幸遭遇。
按照心理学理论, 他长期被羁押在研究所, 重获自由时,应该会一把火烧掉这里,以彰显对权力的重新掌控。
就像农-奴起义时,第一反应都是烧抢掠农场主的豪宅。
修却不紧不慢地换了一身衣服,走向主控台, 从容不迫地删除了监控录像。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
谢黎很疑惑。
他为什么可以这么冷静?
他被关在笼子里,被剥夺隐私权, 连睡觉、洗澡、上厕所,都必须在看守的监视下进行,他不会感到羞耻和愤怒吗?
他没有一点报复的想法吗?
仔细想想,他唯一表现出进攻性的地方,居然是逼问她私事的时候。
其余时刻,他都很好说话,有问必答,十分合作。
谢黎对修很好奇,但并不想进一步了解他。他让她感到无比危险,下意识想要远离。
半小时后,谢黎终于驶入了市区的——城中村。
在屿城当警察的,要么是想借机捞点儿什么,要么是像她一样,想为满大街的无名尸体伸张正义。
但到最后,前者都富得流油了,在顶层餐厅跟公司高管推杯换盏;她还蜗居在城中村,试图给每一具无名尸体登记姓名。 不管怎么说,城中村的氛围比公司的森林公园好多了,虽然每走两步,就会碰到一个摇头晃脑的街溜子。
“警官好,”一个小混混截住她,笑嘻嘻地说,“今天我没犯事儿,警官是不是得奖励我一下?”
谢黎瞥他一眼,冷淡道:“还没犯事儿?裤-裆里的尿-骚味都快熏我脸上了。我看,是惹到了不该惹的人,被吓尿了不敢还手吧?”
小混混脸色一变,刚要发作,谢黎却先一步抓住他的头发,狠狠往旁边墙上撞去——
她动作快准狠,手劲大得吓人,小混混当场被撞得眼冒金星,头晕目眩。
谢黎居高临下,迫使小混混抬头,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没犯事儿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下次干了好事,再来找我邀功讨赏吧。”
说完,她松开小混混的头发,继续往前走。
小混混心有余悸地揉了揉额上的青紫肿块,想追上去还手,但想到谢黎可怕的手劲,只能悻悻地咒骂几句,转身跑掉了。
谢黎并不是什么格斗天才,这年头想要打过别人,要么天赋异禀,要么身上装点高科技。
谢黎的拳脚功夫只是普通人水平,但幸运的是,她植入义体的排异反应很轻,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反正家里也是干这行的,一来二去,她干脆把手脚的骨骼换成了钛合金,手掌也植入了微型传感器,可以提前预知对方的出招方式,以最快的速度结束战斗。
起初,她以为自己幸运极了——家境不错,对义体排异反应小,可以免费植入一揽子义体,简直天生就是当警察的料。
直到她发现,父母有时会在黑诊所“进货”。
那是她这辈子破过的最轻松的案子。
她把手铐丢在桌子上,闭上眼睛,说:“体面一些,不要让我动手,可以吗?”
他们什么都没有说,互相给对方戴上了手铐。
“咔嚓”一声。
她在这座城市再也没有亲人了。
有时候,谢黎会忍不住想,在这里,每天都有以各种理由逍遥法外的人——每个人都恶贯满盈,每个人都不能罪有应得,为什么她不能对自己的爹妈网开一面呢?
为什么他们要那么配合呢?
他们明明可以指责她,嘲讽她,以养育之恩绑架她。
然而,他们却选择配合她,仿佛这不过是一场小孩子的警匪游戏。
这些年,谢黎一直试图忘记这件事——如果不是修故意提问,她可能已经忘了。
回到公寓以后,她一边洗澡,一边陷入沉思。
究竟是哪个动作出了问题,让修察觉到了她父母的存在?
谢黎想了很久,也没有想出来。
她太累了,只想好好睡一觉。
屿城郊外,森林公园。
晚上九点钟。
森林公园中央,有一座由白砖砌成的观景塔,站在最高处可以俯瞰整座城市的风景。
不巧的是,今日有沙尘暴,一眼望去只能看到漫天黄沙。
黄沙遮天蔽日,连“光污染”都得退居第二——霓虹灯、广告牌、霓虹灯尽数被沙尘吞没。
修站在观景塔之上,两手插在裤兜里,姿态优雅,望向前方土黄色的城市。
“克雷格”僵立在一旁,双目无神,面无表情。
像是想到了什么,修笑了起来:“本想杀死她,一不小心把她放跑了——你觉得她有趣吗?”
“克雷格”没有说话。
修似乎也不指望它会发表高见,轻声细语地继续说道:“我觉得她很有趣。”
他眼中带着轻柔却残忍的笑意:“你看看,她在这座城市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她想当个好警察,但除了吸引一群地痞流-氓,把自己爸妈送入大牢,扶老奶奶过马路,似乎并没有实现这一目标。”说着,他似乎有些遗憾,“——唔,我当时怎么没想到这句话呢?”
可能因为这么愚蠢的人太少了,他不想那么快弄坏她,还想再逗逗她。
不过,他的兴致一向来得快去得快。
没办法,这座城市有趣的事物实在太多了。她只是其中一个小小的乐子。
等他们再次见面,应该就是他对她失去兴趣的时候了。
在那之前,他会先送她一份见面礼。
想到这里,修转过身,看向“克雷格”,轻轻打了个响指。
“克雷格”仍然面无表情,全身却像被抽去筋骨一般,迅速瘫倒在地,化为一张轻薄的人皮,眼洞、鼻孔、嘴巴融化般塌陷下去,暴露出一对血淋淋的眼珠。
无数根蛛丝似的东西,从他的身上剥离出来,飘浮在半空中。
那是菌丝。
他的一部分。
修注视着半空中的菌丝,沉吟几秒钟,对着某个地方扬了扬下巴:“去吧。”
希望她喜欢这份见面礼。
早上七点钟,谢黎准时醒来。
她很少赖床,生物钟比闹钟还要准时,到点就醒。
她一边刷牙,一边翻看手机里的消息,却意外发现了上司未接来电——上司和她相反,上班十次有九次都要她帮忙打卡,为此甚至没有给打卡机更新换代,这次却破天荒六点钟给她打了个电话。
谢黎回拨过去:“喂,什么事。”
“来警局。”上级的声音,“布朗太太的狗跑丢了,十万块那只。”
谢黎:“……这是巡警的事情。我是探员,主要负责刑事侦查。”
“是吗?我现在宣布你负责狗事侦查。”上级冷冷道,“给我过来!”
这就是在屿城当警察的弊端,得大清早去马路上找一条十万块的宠物狗。
谢黎嘴角微抽,挂断电话,漱干净一嘴泡沫,随便找了一件夹克套在身上,拿上皮卡钥匙,出门了。
一上午过去,她终于在堆满垃圾的公园角落,找到了那条宠物狗。
那是一条纯白色的雪纳瑞犬,平时像个毛茸茸、圆润润的雪球,餐餐都是营养均衡的有机肉蔬,此刻却灰头土脸地蜷缩在垃圾堆旁边,咬住一个零食袋不松口。 谢黎不是第一次找它了,走过去,十分轻松地把它抱了起来,扯下它口中的塑料袋一看。
好家伙,名字叫真香肉干,但配料表上除了诱食剂,没有一点肉。
“诱食剂的味道比山珍海味更香,是吧。”
要不就是这牌子的零食加了别的料。
如果是以前的谢黎,可能会想着调查曝光这个品牌,但现在的她成熟了不少,知道曝光也没用,而且这狗十万块一条,要是从她手上丢了,两个肾都赔不起。
就在这时,她听见有人惊恐万分地大叫了一声。
出于职业习惯,她抱着狗,敏感地循声望去。
那是一个中年男子,胡子拉碴,臭气熏天,穿着不符年龄和气质的镭射套装,脚上一双荧光绿人字拖鞋,应该是公园附近的流浪汉。
此刻,他正满头大汗,一脸惶恐地望着自己的手臂,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
“救命,救命——谁来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谢黎眉头微皱,把狗夹在胳膊底下,伸出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怎么了?”
就像看到救命稻草,中年男人一把攥住她的手:
“……我手上长了蘑菇,你看到了吗?我手上长了蘑菇!它、它还在扎根……我整只手臂都被菌丝填满了……我要变成蘑菇人了……”
谢黎一把抽出手,后退一步,感觉这人大概率是劣质兴奋剂嗑多了,出现了幻觉。
她低头,摸出手机,准备给真正的巡警打电话。
下一刻,中年男人像被浇了一盆冰水似的,突然冷静了下来:“——不用打电话,我没事了。”
谢黎挂掉电话,抬起头,眉头微皱:“清醒了?”
中年男人看着她,语气显出一种奇异的平静:“是……是,清醒了,谢谢你。”
“行,”这种事天天有,谢黎没怎么放在心上,随手递了一张卡片过去,“我是警察,这是我电话,有事打给我。我先走了。”
“好。”中年男人盯着她,缓慢点了点头,“你真是一位好警察。”
“好警察”摆摆手,换了一边胳膊夹狗,走向皮卡。
然而,直到她把狗塞进副驾驶座的航空箱里,回头一看,仍然能对上中年男子直勾勾的目光。
他不知犯了什么病,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视线意味不明,如影随形。
谢黎没有把中年男人放在心上。
她出警的时候, 经常碰见这种人,十有八-九是捅了大篓子,不好意思告诉身边人, 于是假装精神病发作, 试图蒙混过关。
当然, 说自己手臂里长蘑菇的,确实是头一回见。
但除非他真的搞出两个蘑菇给她看看, 否则她没空搭理他。
她现在的首要任务, 是护送航空箱里的十万块。
半小时后, 谢黎成功把十万块还给了布朗太太。
布朗太太是一个典型的白人富太太,黄铜色皮肤, 五官标致, 满面红光。
谢黎每次跟她见面,都会被她身上昂贵而光滑的真丝面料闪瞎眼睛——有机面料已经够贵了, 真丝面料更是贵上加贵,裤-裆大小的料子都顶她一年房租。
布朗太太看到脏兮兮的雪纳瑞犬,先是痛心疾首地喊了声“宝贝儿”, 然后冲过去,搂住狗亲个不停, 同时还不忘示意保镖, 给谢黎打了五千块小费。
谢黎站在旁边,欲言又止——倒不是清高到跟钱过不去,而是这条狗才啃过垃圾袋。
算了,她沉默地扭开头,要是她吃到半条虫子, 估计也不愿意旁人多嘴一说。
“谢谢你,Shelley, ”布朗太太擦了擦眼角的热泪,“要不是你,我们宝贝儿不知道得受多少苦。”
谢黎:“……不客气,太太,举手之劳罢了。”
布朗太太握着小白狗的爪子,给谢黎比了个再见的动作,领着膀大腰圆的保镖,优雅地离开了。
谢黎接了一杯速溶咖啡,坐下来,开始处理积压的案情。
内网上,时间最早的报案,可以追溯到三个月前,这还是谢黎积极处理的结果。
不然就靠局里这帮好吃懒做的同事,说不定能在上面看到去年的案子。
谢黎先是受理了几起失踪案,然后在内部地图上标注了几个疑似发生谋杀的地点,通知巡警过去查看。
这就是屿城。
失踪、谋杀、抢劫、火并……通通没有一条狗重要。
其实也正常。
人类哪有狗狗可爱。
就在这时,谢黎发现了几起异常警情:
【接线员】:“你好,这里是屿城警察局,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
【报警人】:“谢天谢地,终于打通了,大街上出现了一个疯子,见人就砍,说要为民除害,你们到底管不管?”
【接线员】:“案情已记录,请您保持电话通畅,稍后会有人联系您。”
【报警人】:“稍后是多久?人快死完了啊!”
【接线员】:“案情已记录,请您保持电话通畅,稍后会有人联系您。”
【报警人】:“干-你爹,装AI是吧?我知道你们是真人——稍后是多久?!”
【接线员】:“案情已记录,请您保持电话通畅,稍后会有人联系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