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她吃完午餐,拿着水杯去茶水间接水,忽然听见办公室传来火气冲天的训斥声:
“你说什么?!那批货丢了?你知道那批货值多少钱吗?把你剁成块儿拿去卖都堵不上那批货的缺口!”
“别他妈给我编故事,你觉得我会信吗?监控画面失效,通讯器失灵,义眼的录像功能也自动关闭了,那你怎么没死在那儿呢?别说了,我不想听。”
周姣一边听墙角,一边拆开一包速溶咖啡。
她漫不经心地想,这破公司终于要倒闭了?也好,省得她打辞职报告。
速溶咖啡一股烟灰水味,这还是合成咖啡里最贵的一种。
周姣喝了两口就倒掉了,要不是为了不睡过去,她根本不想碰这玩意儿。
洗杯子时,她听见办公室传来隐约而激烈的谈话声。
丢货对运输公司来说是重大公关危机,更何况还是一批那么值钱的货。这家公司基本上已经被宣告死亡了。
她不想知道上司此刻在说些什么,但这时,她通讯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叮铃铃铃——”
来电人是她的上司,理查德。
周姣立刻嗅到一丝不祥的气息,这是她在生物科技和特殊局工作多年培养出来的敏锐直觉。
她轻轻搁下杯子,接通电话:“喂,尼尔森先生,有什么吩咐?”
理查德·尼尔森语气平静,听上去毫无异样:“下楼去给我买杯咖啡。要圣伊内斯的豆子,不要合成咖啡。钱转你了。”
肯定不是买咖啡,但周姣只能答应下来,在这里拒绝对方,只会让对方撕破脸面,直接在写字楼动手。
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她期待已久的事情终于要出现了——上司准备让她这个临时工出去顶包,为那批丢失的货物负责。
周姣不动声色地披上外套,手往兜里一摸,泰瑟-枪还在,稍稍安心了一些。
她没有等电梯,走的楼道。
走到一楼的时候,她撞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江涟。
他站在写字楼大门前,身形高大挺拔,穿着白色大衣,戴着金丝眼镜,一手插兜,另一手拿着香烟,许久才吸一口,已经蓄了一截烟灰。
像是瞥见她的身影,他侧头,轻抖了抖烟灰,微微一笑:“周姣,好久不见。”
尽管他没有吐露一个字,周姣却隐约猜到了他的身份——原本的江涟。
她眉梢微挑。
他居然还活着。
或者说,“他”居然愿意让他出现。
“聊聊?”
周姣走过去:“你来得不是时候,我正在被人追杀。”
“没事,”江涟说,“‘他’也在。我们会保护你。”
周姣跟原本的江涟接触不多,不太相信他能保护她。她没有放松警惕,手指始终放在泰瑟-枪的保险上。
她一边仔细留意周围的动静,一边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两个江涟的区别其实颇为明显。“他”总是直勾勾地盯着她,眼神永远是狂热的、直白的,含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迷恋。
原本的江涟则将那种迷恋藏在幽邃的目光之后,令人捉摸不透。
“你给‘他’出了一个难题。”江涟说,“‘他’不知道怎么补偿你。”
周姣觉得有些奇怪:“所以‘他’求助你了?”
江涟抽了一口烟,淡淡地说:“‘他’只能求助我,你不愿意教‘他’。”
周姣觉得更加奇怪。
她不由收起对四周的关注,眯着眼睛,看了江涟好几眼:“那你是怎么教他的呢?”
江涟顿了一下:“回答这个问题时,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周姣想起早上“他”追问她,为什么不尊重“他”,有些想笑,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慢慢收敛笑意,正色说:“你问。”
江涟拿着烟,上前一步,镜片后目光一动不动地定在她的脸上:
“你知道‘他’对你的气味着迷,是因为我吗?”
周姣眉梢一跳:“我知道。”
“那你知道,”江涟捏住她的下巴,抽了一口烟,失礼地对她喷出一口烟雾,“我和‘他’早就融合了么。”
他冷峻立体的眉眼在这口烟雾中逐渐模糊,隐约间似有一丝阴郁的嫉妒闪过。
周姣捕捉到那一丝嫉妒,心中奇怪感更甚:“你和‘他’早就融合了?这我真不知道。”
江涟似乎冷笑了一下:“‘一具身躯,两个异类,几种病态的感情叠加’,卢泽厚对‘我们’的评语,你这么快就忘了?”
他加重手上的力道,语气生冷:“还是说,你很享受被两个异类喜欢的感觉?”
他的神情看似冷静,脸上却显出疯狂骇人的痉挛,似乎有紫红色的触足在癫狂蠕行。
“……”
周姣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她忍笑:“如果我说是呢?”
江涟再度冷漠地笑了一下。
他用大拇指和食指拿着烟,吸了一口,吐出烟雾的时候,大拇指却轻擦了一下嘴唇——这个动作,让周姣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
眼前的人,根本不是原本的江涟。
而是她最熟悉的那个怪物江涟。
刚开始,她确实被他的伪装骗到了,但他的破绽太多了。
首先是,原本的江涟绝对不会说“你给‘他’出了一个难题。”和“你不愿意教‘他’”这样的话。这两句话太像那怪物的语气。
其次,原本的江涟是一个情商极高的人,即使他非常不屑于遵守社会规则,抽烟之前仍然会询问女士的意见,几乎不可能做出朝人脸上喷烟这样失礼的动作。
最后,只有怪物才会用大拇指轻擦嘴唇——他每次感到饥饿时,都会做这个动作。
周姣不免恍惚了一下。
原来不知不觉间,她已经那么熟悉那怪物了吗?
她的走神被他捕捉到。
江涟轻晃了晃她的下巴,不悦地命令道:“看着我,周姣。”
周姣眨了眨眼睫毛,望向他。
“今天,你必须在我和‘他’之间做一个选择。”江涟冷冷地说,“告诉我,你选谁。我想知道,你会选谁。”
江涟快要疯了。
——虽然自从喜欢上周姣,他就无时无刻不处于癫狂的状态,但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疯狂又……嫉妒。
是的,嫉妒。
他又学会了嫉妒,一种比愧疚还要令他痛苦的情绪。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之前总能感到一种发狂般的烦躁感。
原来,那是嫉妒。
她跟别人说话时,他嫉妒;触足想要看着她时,他嫉妒;她跟别人握手时,他也嫉妒。
一个陌生人喝了她的鲜血,他几乎被嫉妒的毒焰焚烧殆尽。
那是他第一次难以维持人类的形态。 如果不是彻底接纳了“江涟”的意识,他可能永远都无法意识到这种情感是嫉妒。
他其实早已与“江涟”融合,只是一直对人类社会的种种规则心存蔑视,从未真正接纳过“江涟”的意识。
若不是周姣给他出了这个“难题”,他可能永远不会接纳人类社会的一切。
谁知,接受之后,“难题”并没有迎刃而解,反而衍生出了一个他永远也无法解答的难题。
——他可能永远也无法独占周姣。
如果他们在一起,他必须忍受她被其他低劣的人类注视着,必须忍受她被他的触足觊觎,甚至必须忍受她用那人类的名字……称呼他。
其实,“江涟”已经彻底消亡。
他继承了“江涟”的偏执、疯狂和基因,从某种程度上讲,他就是“江涟”。
他们是同一个人。
但他感到嫉妒。
原来在爱情中,嫉妒是一种比克制、恐慌、不安更加令人难以忍受的情绪。
江涟有一种可怖的错觉。
他不是正在变成渺小低劣的人类。
——不,他已经变成了渺小低劣的人类。
她把他变成了人类。
只有人类才会知道溺水的感觉。
江涟森寒而暴戾地盯着周姣。
生物本性让他想撕碎面前的人——她驯服他,引-诱他,往他的头脑里灌输低等的情感。
她让他变得软弱、可悲,充满了弱点。
她在改造他。
他应该杀死她。
然而,尽管他的杀意是如此汹涌激烈,眼中的红血丝也充血得发烫,来到她的面前,却只是想问她:
——你会选谁?
——原本的江涟,还是我?
江涟突然感到一阵不甘与绝望。
他为她学会了那么多人类的情感,因她而变成了一个真正的怪物。
万一,到最后,她还是不要他,他该怎么办?
他不能再让她难受。
所以,他不能伤害她,强占她,圈养她。
如果她要离开他,他只能看着她离开。
江涟的喉咙发紧,呼吸压抑又粗重。
有那么一刹那,他几乎想要恳求她,不要离开……他。
可紧接着,他意识到,如果仅仅是喜欢她,绝无可能沦陷至此。
……他爱上了她。
一时间,周围炸开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可怖音波。
那一刹那的场景人类的喉舌简直难以描述:天花板的吊灯电花爆闪,底楼的落地窗倏然爆裂,玻璃碎片如暴雨般瓢泼而下。
恐慌气氛和恐怖音波瞬间侵袭了整栋楼的人。
与此同时,周姣的上司——理查德·尼尔森正在悠闲地喝咖啡,一口还未咽下去,大脑冷不丁抽痛,当场剧烈干呕起来。
尽管所有人都因他的情绪而痛苦不堪,却没有一个人听见他的心声,知道他多么不甘,多么痛苦。
……因为,那本就是一段人类无法听见的低频音波。
就在这时,他的唇上一热,周姣仰头吻了他。
她伸手勾住他的脖颈,一边轻轻吻他,一边贴着他的唇闷笑: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认不出你呢?”
她在他的耳边轻声问道:“你又在发什么疯?我的小怪物,怎么补偿我想好了吗?”
她认出了他。
江涟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还是那么森寒,那么暴戾,维持着一分钟前的模样,心底却炸开惊涛骇浪般的狂喜。
有那么一刻,他似乎又听见了那人类的声音:“你完了。”
那又怎样?
江涟垂下眼,专注地盯着周姣,忍了又忍,半晌遏制不住地勾缠住她的舌-尖,胶合,深深地吸-吮。
呼吸黏重,喉咙起伏。
——反正现在吻她的人是他,而不是一个被吞噬的人类。
同一时刻, 写字楼顶层。
理查德·尼尔森冲进卫生间,对着马桶疯狂呕吐,鼻涕眼泪乱流, 甚至呕出了丝丝缕缕的鲜血。
几分钟过去, 他才停止呕吐, 脸色变了几变,还以为是生物科技改了主意, 直接朝这栋楼投放了声波冲击武器。
——他们丢的那批货是生物科技的, 全是有机面料剪裁而成的高级时装, 价值高达几百万美元。
送货那小子说,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所有电子设备失灵, 一闭眼一睁眼货就丢了。
尼尔森追踪了他名下的所有账户,在他体内植入了纳米级定位芯片, 发现他确实没说谎。
生物科技说,那批货是他们CEO送给妻子的礼物,让他们必须给一个交代。
鬼知道那批货去哪儿了!
一上午, 尼尔森都快疯了。
他到处打听生物科技新CEO的身份,想要亲自赔礼道歉, 却什么也没有打听到。
最恐怖的是, 他在生物科技的上级知道这事后,居然专程打电话过来,警告他不要胡乱打听。
尼尔森忍不住问:“为什么?我记得我当初想见藤原先生时,您都没这么警告过我……这个江涟,到底是什么来头, 连您都这么讳莫如深……”
话音未落,上级立刻喝道:“谁允许你直呼他的名字?!”
尼尔森愣住, 不可思议地问道:“……连名字都不准提吗?”
上级的面容投射在尼尔森的视网膜上。尼尔森从未见他害怕过什么,然而此刻,他却牙关打颤,脸颊肌肉绷得极紧,整个人剧烈发抖,那分明是恐惧到极点的模样。
不少媒体都认为,新任CEO江涟是荒木家族的傀儡,推到大众面前,不过是为了转移大众的视线——巨头公司的权力斗争,一向腥风血雨,没必要让大众知道个中细节。
但如果真的是傀儡的话,怎么会让他的上级恐惧到这个地步?
……不像是对CEO的敬畏,更像是不愿提及某个令人悚然的恐怖传说。
尼尔森脊背上汗毛一炸,不敢追问下去了。 半晌,上级才继续说道:“……我不能跟你说太多,只能提醒你一件事。如果看到‘他’,有多远跑多远。不要试图跟‘他’交流,也不要试图接近‘他’,更不要试图讨好‘他’。
“这是我看在你效忠我那么多年的分上,对你最真切的忠告。”
电话被挂断。
尼尔森想到上级惊惧的表情,浑身发冷,当即通知生物科技的人,告诉他们周姣已经下去了,她就是弄丢那批货的人,让他们不要耽搁,马上带走她。
另一边,江涟好不容易吻到周姣,不想那么快结束这个吻,极力克制着嘬-吮她唾液的渴欲,只跟她唇贴唇,舌碰舌。
但他毕竟不是人类,即使学会了克制,也难以遏抑心中激荡的爱意。
几秒钟后,他直勾勾地盯着周姣,舌尖控制不住地变长,不动声色地碰触了一下她的咽喉。
周姣:“……”
你差不多得了!!!
她一个激灵,抓住他的头发,一把拽开他的头:“行了,我还有事要忙,你在这儿等……”
这句话还未说完,几十名身穿生物科技制服的士兵突然冲了进来。
他们手持冲锋枪,枪口漆黑冰冷,射出猩红准星,牢牢锁定在她和江涟的身上。
周姣一愣,这什么情况?
生物科技造反了?
为首一名士兵出列,冷冰冰地说道:“周姣女士,您涉嫌侵害公司财产安全,请跟我们走一趟。”
周姣抬头望向江涟。
江涟眉头微微一皱,扣住周姣的手腕,将她拽到身后。
几乎是同时,所有红色准星都转移到他的身上。
为首士兵警告道:“公司正在实施抓捕行动,请无关人员立即离开,不要妨碍公司执行任务!”
周姣歪头,用手指轻挠了挠江涟的手心,轻声询问:“……你不是生物科技的首席执行官吗?为什么他们还会来抓我呢?”
江涟俯视着面前的士兵,镜片后目光阴沉躁戾,透出冷森森的杀意。
刹那间,四周温度下降,光线昏暗处似有紫黑怪影恐怖蠕动,所有士兵都晕了一下,齐刷刷打了个寒战。
……怎么回事?
士兵们面面相觑。
为什么突然生出了一种怪异的胆怯感?
江涟没有注意到,有的士兵已经握不住冲锋枪了。
他感到暴怒和……耻辱。
为了追求和讨好周姣,他才屈尊掌控了生物科技。
谁知,生物科技不仅不能帮他讨好她,还试图伤害她。
连他都不敢追捕她,他们怎么敢?
一时间,气温下降得更加厉害,地板甚至凝结了一层薄薄的寒冰。
令人不安的湿冷触感从士兵的脚上爬过。
明明每个人都听见了爬行类动物蠕行的黏湿声响,低头一看,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这种危险未知的氛围,几乎将每一个士兵逼疯。
有个士兵的神经紧绷到极致,猛地抬起冲锋枪,下意识就要向周姣扫射——千钧一发之际,江涟朝他看了一眼,那士兵的手腕立刻向后弯折,形成一个人类完全不可能做出的可怖姿势。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那士兵手上一松,冲锋枪啪嗒落地,痉挛着跌倒在地,发出凄厉的尖嚎。
生物科技的士兵都见过不少骇人的场景,也听过同伴痛苦的惨叫,却是第一次因同伴的惨叫而感到不寒而栗。
——他们的肌肉和骨骼都经过生化改造,能徒手拽动十几吨的货车,这人碰都没碰到他们,就硬生生掰折了他们的手骨。
这……怎么可能?
这一想法刚从生物科技的士兵们脑中闪过,下一秒钟,只听几声咔嚓脆响,所有士兵的手骨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攫住,反方向猛力一扯,同时扭曲成了一个令人头皮发麻的形状!
眼前的人……究竟是什么?
他还是人类吗?
人类怎么可能拥有这样恐怖的能力?
所有士兵都失去了战斗力,或瘫倒在地,或跪倒惨叫,或哆嗦着蹬腿。
江涟眼中冷森森的杀意却没有平息。
他仍然感到耻辱。
不管生物科技是出于什么原因要逮捕周姣,都让他怒不可遏。
不过是他用来讨好周姣的工具,连从属都算不上,居然敢越过他伤害周姣。
——消灭他们。
彻彻底底地消灭他们。
在此之前,江涟从未想过保护什么。
他只知道杀戮与毁灭。
直到刚刚,他才发现,保护欲是一种比毁灭欲更为过激的情绪。
要是他今天没来找周姣,这群渣滓是否已经抓住了她?
他知道她头脑冷静,身手利落,力量和灵活程度远超过大部分人类,但还是害怕她受伤。
而且,一想到,那些渣滓的脏手可能会碰触她,反剪住她的双手,把她押上生物科技的车辆,他就戾气横生,想要消灭触目所及的一切生物。
这时,江涟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他不能强占周姣,不能圈养她,更不能伤害她。
但他可以消灭除她以外的人。
当这个星球上,只剩下他和她两个人,不就能顺理成章地独占她了吗?
江涟垂下眼睛,金丝眼镜后眼中隐约闪过一丝狂喜和得意。
他觉得这个想法可行。
这样一来,他就不用再忍受其他人类注视她、接近她、跟她说话,也不用再担心她被其他人类碰触、伤害和绑架。
这个想法不止可行,简直是一个绝妙的主意。
江涟一步步走向那些士兵。
随着他高大冷峻的身影迫近,四周就像感染某种诡异的病菌一般,发生了病态而古怪的变化。
黏腻的蠕行声响起,地板、墙上、天花板爬满了难以解释的紫黑怪影,它们令人不安地向外蔓延扩张,吞噬眼前的一切,短短几秒内就侵占了整栋写字楼。
完全是噩梦里才会出现的场景。
士兵们停止翻滚嚎叫,深入骨髓的恐惧令他们爆发出惊人的潜能,争先恐后地向外跑去——如果不跑,会死!
这个人,这个东西,这个具有恐怖压迫感的生物,要杀光他们!
他看他们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堆毫无价值、令人作呕、随时可以彻底清理的垃圾。
——跑!
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恐慌气氛迅速弥漫开来,绝望惊惧的尖叫声和嘶吼声此起彼伏。
所有人都在向外跑,除了胳膊脱臼的生物科技士兵,还有写字楼工作的上班族,后者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头雾水地跟着人群往外冲。
现场乱成一团。
这时,江涟却停下了追杀的步伐。
——周姣抓住了他的衣角。
他停步,回头。
周姣微微蹙眉:“你过来一下,我有个事要问你。”
江涟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她想救这些垃圾。
这些可能会碰触她、伤害她、逮捕她的垃圾。
而他只要敢做这些事,就会立刻失去追求她的资格。
不公平。
江涟眼珠纹丝不动地钉在她的脸上,慢慢朝她走去。侵占写字楼的触足也朝她投去窥视的目光,阴冷,黏稠,密集,实质一般压在她的身上。
像是要夺尽她周围氧气一样,令人窒息。
周姣却习惯了这样的视线。
或者说,她很享受被他这么盯着看。
她喜欢他渴求她、离不开她、病态关注她的感觉。
她知道,这种感觉是双向的。
他迷恋她。
她迷恋他迷恋她的感觉。
……谁说这不是在变向地迷恋他呢?
谁又能帮她划清其中的界限?
她与江涟的目光相触。
空气中像是有什么在灼烧,炙热却黏稠,仿佛过烫而融化的蜡液一般,密不透风地粘在她的皮肤上。
过了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那是江涟过于滚烫的目光。
他走到她的面前,见她想要收回抓住他衣角的手,伸手一捉,蛇类捕猎般扣住她的手腕。
“你要问我什么问题。”
一想到那个问题,周姣眼角就忍不住微抽起来:“你老实告诉我,你送我的那堆东西是怎么来的?”
不是为那些垃圾求情。
江涟神色略微缓和,不再那么森冷可怖:“生物科技那边拿的。”
“怎么拿的?”
“运输车里拿的。”
周姣说:“…………经过告诉我。”
“有一辆生物科技的运输车经过,上面有我想要的东西,我就拿走了。”江涟说,“生物科技是我的公司,我拿他们的东西合法合规,怎么了?”
话音落下,他眯起眼睛,像是想到什么,若有所思地补充道:“我爱你,你想要他们什么东西,也可以随便拿。”
周姣一手扶额,手指微微颤抖,似乎被他的告白触动了。
江涟立刻忘了追杀的事情,视线控制不住地往下移,定在她的唇上。
他刚对她告白了,按照人类社会的惯例,他又可以吻她了。
江涟不由得喉结滚动,吞咽了一口唾液,强忍住吻她的冲动,等她主动过来碰他的唇。
只有她主动吻他,他才可以探入舌尖,重重地嘬-吮她的唇-舌……
他不动声色地算计着,等她凑上来奖励他,却见她浑身发抖,突然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江涟:“?”
周姣却越笑越大声,直不起腰似的,倒进他的怀里,哈哈大笑。
江涟伸手扣住她的腰,同时朝蠢蠢欲动的触足投去一个森寒的眼神,示意它们后退。
他低头,俯视着她,眼中独占欲深不见底,神情却十分迷惑:“你笑什么?”
好半天,周姣才勉强止住笑。
她面带浓烈的笑意,呼吸仍在一颤一颤,缓慢直起身,戏谑说:“你知道,这帮人为什么要抓我吗?”
江涟眼神冷了下来:“为什么?”
“因为你抢了他们的东西送我,然后我老板把这事栽赃到我头上了。”周姣说着,又忍不住笑出了声。
江涟:“……”
相较于兴奋、刺激, 开心是她最难感知的一种情绪。
她已经忘了上一次笑得喘不过气是什么时候了。
江涟给她送那堆礼物时,她虽然惊讶、兴奋,心里其实有一点点乏味。
用金钱讨好一个人, 的确高效又便捷, 极易满足人的贪欲和虚荣心。
但那种人类特有的圆滑感和世故感, 大幅度削减了他作为非人生物的魅力。
她那天不想收下他的礼物,除了欲擒故纵, 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但知道他是怎么“弄”到那些礼物之后, 她心里的乏味感又消失了, 甚至罕见地感到了开心。
她几乎能想象他的心路历程。
——那些衣服、鞋子非常合她的尺寸,所以一开始就是送给她的, 只是他无法忍受运输公司的送货效率, 决定亲自送货上门。
他虽然为她融入了人类社会,勉强接受了“江涟”的身份和皮囊, 却始终保留着掠食动物的本性。
他不爱她时,这种本性显得恐怖、惊悚、骇人。
爱上她以后,却显得纯粹、单纯、炽热。
很奇怪, 明明她是人,他是非人生物。
她的人性却在被他唤醒, 逐渐感知到以前难以感知的情绪。
恐惧、刺激、兴奋、激情……以及最难感知到的, 开心。
周姣带着笑意,仰头,朝江涟勾了勾手指。
江涟不太想低头。
他隐约意识到,自己出丑了。
而她,正在肆意取笑他。
这是一种很古怪的感觉。
他冷着脸, 耳根却阵阵发烧,想要掐住她的脸颊, 令她的笑声消失,可盯着她看了又看,还是没有动手。
她笑起来太好看了。他舍不得让她的笑容消失。
反正这个世界很快只会剩下他和她两个人。
他爱她,允许她嘲笑他,但其他知道真相的人必须死。
江涟神色沉冷,不情不愿地低下头。
周姣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耳廓上:“你刚是不是对我告白了?”
他全身上下都又冷又干,只有呼吸湿而黏,所以对她潮热的呼吸格外敏锐。
江涟不禁做了一个吞咽动作,喉结上下滑动。
这是一个诡异怪诞的画面:冷色调的写字楼爬满了黏稠蠕动的紫黑触足,更可怕的是那些触足还在向外蔓延,如同某种具有强粘性的肉食植物,在路灯、红绿灯、高架桥上盘绕、扎根。
灰暗的天空上,缓缓浮现出一个天体般庞大恐怖的幽影。
受科幻作品的影响,人们多多少少都做过近距离观察天体的噩梦,但梦境毕竟是梦境,能感受到的压迫感有限,真正看到天体般庞然的巨物,只会有一个反应——生理性呕吐。
简直是世界末日才会出现的场景。
作为罪魁祸首,江涟却完全忘了毁灭世界的计划。
他盯着周姣的嘴唇,冷血动物般转了转眼珠,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怎么用告白向她索吻。
另一边,荒木勋正在生物科技的加州分部处理公务。
表面上,他是升职了,甚至可以代替CEO任免总分部的经理,对公司的重大决策拥有一票否决权。
因此公司不少人都在议论,说原CEO藤原修之所以会让位,是因为他城府深沉,手段高明,不知不觉架空了藤原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