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有一点,她愿意承认,也必须承认——只有江涟,才能让她从平静乏味的生活中挣脱出来。
他冷血、怪异、恐怖,不仅是危险未知的生物,而且拥有极其病态的人格。
他不可预测,不可掌控,却剧烈地吸引着她。
即使她逃到八千公里以外的城市,也能感受到那种可怕的吸引力,仿佛她和他之间连接着无数菌丝一般纤细的细丝,胶黏,湿腻,扯不断。
不过,虽然她很需要他来打破平静的生活,却决不会主动去找他,也不会主动向他示好。
怪物不会欲擒故纵。
但是,她会。
不同的是,她开始有意无意地关注屿城的新闻。
因为生物科技的总部在屿城,各个新闻台从不会忽略它, 但不知为什么, 这两个月来, 关于屿城的新闻只有寥寥几条,并且都没有提到生物科技的情况。
社交平台开始出现一种传言:生物科技的内部出现了某种难以想象的危机。
据说, 屿城本地人已经看不到生物科技的大厦了, 合作的制造商也在两个月前失去了生物科技高层的消息。
尽管这一切在网上并没有大规模流传开来, 生物科技的股价却在持续暴跌,堪称一路狂泻。
有专家分析, 此轮-暴跌, 生物科技的市值蒸发逾2千亿美元。不少人都担心,股价再这样暴跌下去, 可能会造成千万人失业,许多地区可能会面临严重的粮食危机。
——生物科技掌握着不少合成食物的专利,制造商们如果再联系不上他们, 可能将无法继续生产合成食物。
一时间,超市货架上的合成食物被抢购一空, 蝗虫蛋白营养剂从1美元一条暴涨到50美元一条。
除了合成食物, 有机食物也将面临短缺危机,但整体来看,没有合成食物那么迫切——富人们都有自己的有机食物培育基地。
就在人人都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不知道明天该怎样活下去时,生物科技召开了新闻发布会。
发言人是荒木勋。 两个月过去, 他苍老了许多,头发完全变成了银白色, 眼角、鼻翼和唇角多了不少细微的纹路,不再像二十岁一样年轻英俊,但跟五六十岁的普通人仍然有着天堑一般的差距。
公司高层与普通人之间的差距,绝不是两个月的股价暴跌可以填平的。
荒木勋嗓音嘶哑地说道:
“很抱歉,现在才出来回应……这些天,所有公司高层都没有出现在大家面前,是因为我们进行了一场重大的董事会表决。”
“现在,表决有了最终结果——董事会决定撤除原有CEO的职位,任命江涟,江先生为我们的新任首席执行官。”
话音落下,全场哗然。
生物科技是家族企业,每一任CEO都姓藤原。这是第一次,他们任命外姓人为企业的首席执行官。
所有记者瞬间起立,顾不上现场秩序,连珠炮似的提问道:
“江涟?!荒木先生,请问您能否详细介绍一下这位新CEO的身份?”
“突然更换CEO会引发金融市场的重大动荡,更何况这位新CEO完全来历不明……生物科技的市值已蒸发逾2千亿美元,高层做出这样荒谬的决策,是打算引发新一轮金融危机吗?”
“荒木先生……”
荒木勋扫视一周,语气突然变得极其冷漠强硬:“公司没有跟你们解释决策的义务。”
新闻发布会到此结束。
记者七嘴八舌的提问声戛然而止。
周姣有些意外,但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江涟能影响周围人的神智,而他又拥有无限裂殖的可怖能力,说明只要他愿意,别说成为公司的CEO,甚至可以统治全世界。
所以,她两个月没有看到他,是因为他去研究怎么掌控巨头公司了?
周姣神情不变,心里却莫名有些不舒服。
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对她来说,极为陌生。
她思考了片刻,将其归咎于落差感——一直以来,她都是江涟视线的中心,不管他是否蔑视她,都只能注意到她。
现在,他的视线里突然多了一个公司,优先级看上去要比她高很多。她感到不舒服是人之常情。
而且,江涟也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懂。
他体内还有一个双商极高的反社会人格,搞不好这两个月没来找她,又在新闻台上高调宣布掌控生物科技,就是那个人的主意,目的是为了让她感到落差,引她自投罗网。
想到这里,周姣将江涟抛到脑后,继续工作,就像没看到这场新闻发布会一般。
下班时分,天上毫无征兆地下起了酸雨。
与以前的酸雨不同,现在的酸雨已到了能在短时间内灼伤皮肤的程度,最新研究甚至在里面检测出了严重超标的大肠杆菌,人们能不淋雨就不淋雨。
周姣站在写字楼前,跟其他没带伞的人一起等雨停。
就在这时,她的神经末梢蹿起一股麻意,感到一阵强大、阴冷而又熟悉的气息。
就像电影中无限拉长的慢镜头——时间在这一刻静止,雨雾停止弥漫,雨丝下坠的速度都变得极其缓慢。
街上步伐匆匆的行人突然停下脚步,颈骨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脆响,脑袋一寸一寸转向她的方向,直勾勾地望向她。
周姣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脏重重一跳。
——江涟来了。
这一幕,并没有让她身边的人感到怪异——他们也在以同样的姿势,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只见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撑着雨伞,一步一步,姿态极其不协调地走到她的身边,面容如尸体一般僵硬:
“……给你,雨伞。”
这段时间,周姣还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感到兴奋了,可是这一刻,明明空气的温度在急剧下降,她却兴奋到心脏发疼。
酥-麻的兴奋感伴随着剧烈的心跳声,重重冲击着耳膜,但她面上却十分冷淡:
“谢谢,不需要。”
“男人”的呼吸声一霎变得十分粗重,表情扭曲了一下。
“他”什么都没有说,退到了旁边。
下一秒钟,更多“人”撑着雨伞,走了过来:
“给你雨伞。”
“给你雨伞。”
“给你雨伞。”
面对无数道冰冷而诡异的视线,周姣终于露出两个月以来第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
可她却说:“谢谢,不需要。”
刹那间,所有“人”的眼神都变得极其森寒诡邪,冷箭般射向她。
——她还是不要他!
江涟站在人堆里,身形颀长而笔挺,一身黑色大衣,金丝眼镜后一双眼珠牢牢黏在她的身上。
他知道她不想见他,所以这些天尽量没有出现在她的面前。
他按照人类社会的规则,给她冷静的时间。
同时,他从“江涟”的常识系统中了解到,想要追求一个人,必须拥有优越的外貌、良好的教养,以及可观的财力。
外貌方面,他拥有无限裂殖的能力,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是他的化身——人类的构造是如此简单、乏味,他却有着强壮、美丽、可以幻化为任何形状的足肢。
这是其他追求者无法想象的优势。
至于教养,江涟自动忽略了——他只是喜欢上了周姣,并不是喜欢上了整个落后的人类社会。他不可能学习人类的教养。
他唯一不具备的优势,是可观的财力。
于是,他花了一些时间,侵吞生物科技公司。
整个过程非常简单,他只需要走进生物科技的大厦,人们就会对他生出狂热的崇拜之情,推崇他为公司的领袖。
不过即使如此,他仍然不能在一夕之间,接手整个跨国巨头公司,足足过去两个月,才走完程序,当上新任CEO。
江涟对管理公司没有兴趣。
他接管公司,只是想要转变周姣对他的看法。
她想离开他,是因为自然定律。
那他就告诉她,自然定律已经发生了变化——冷血残忍的掠食者压下了将猎物拆吞入腹的冲动,打算向猎物献上精心准备的礼物。
她不接受他。
至少应该收下他准备的礼物。
然而,她还是不要。
——雨伞只是一碟开胃小菜,他连正餐还没有送上去,她就拒绝了他。
江涟眼底血丝密布,冷冷地紧盯着她。
在周姣看不到的地方,数不清的触足如同疯狂滋生的霉菌一般朝她涌去——它们并没有显出原本的颜色,而是根据环境的变化而快速变色,看上去就像隐形了一样。
她太不识好歹了。
他为什么要那么大费周章地追求她?
小心翼翼地试探她的想法,不如直接捉回去关起来。
他已经掌控了生物科技公司,这一回她不可能再像上次一样逃离他。
透明的触足迫近她的脸庞,与她的嘴唇仅有一纸之隔。
周围“人”都被他异化了,都是他的傀儡。
“他们”撑着颜色不同的雨伞,一动不动,向她投去监视者冷漠的目光。
只要他一个念头,她就再也不能逃脱。
可是——
相较于永久圈养她,他只想通过献殷勤,向她索要一个心甘情愿的吻。
他已经很久没有跟她唇贴唇,也很久没有吞吃她的唾液了。
只是远远看着她,他就感到恐怖的……饥饿。
想要扣着她的下巴,迫使她张开上下颚,直到唾液蓄满了她的舌根,快要满溢出来时,再凑过去狠狠嘬-吮。 江涟的瞳孔渐渐紧压成一条细线,如同进入狩猎状态的、极具攻击性的冷血动物。
尽管他快要被这股饥饿感逼到疯狂,却硬生生忍住了。
但就在这时,周姣抬起头,对送伞的“人们”微笑了一下。
灰暗的天空,灰暗的雾霾,灰暗的雨雾。
一切都是灰色的,只有她是美丽、生动、鲜活的。
她抬起一根手指,无意识一般轻抚自己的唇瓣。
所有“人”都死死盯着她的动作,看着她用指腹抚过鲜红的嘴唇。
这一画面被无数道视线精准无死角地记录了下来,连唇瓣饱满而细嫩的纹路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们”看着她,透过刺鼻的酸雨和汽车尾气,闻到了她甜腻诱人的气息。
刹那间,周围诡异而冰冷的眼睛都变得滚烫而充血。
江涟的眼珠纹丝不动地盯着她,明明还未贴上她的嘴唇,舌根就已经发麻了。
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只知道那两种截然不同的冲动又剧烈拉扯了起来。
撕碎她,圈养她,撕碎她,圈养她,撕碎她。
撕碎她!!
……不,这样会失去她。
他必须像人类一样靠近她,追求她,才不会被她排斥。 江涟闭了闭眼,突起的喉结滚动着,平定激烈而充满毁灭欲的情绪。
随着他做出吞咽动作,周围“人”的咽喉也上下起伏了起来。
这时,他听见周姣说:“我不要陌生人的伞。”
……她认为他是陌生人。
这个念头还未从江涟的脑中闪过,一个低沉得令人厌恶的声音就在他的心底响了起来:
“她的意思是让你亲自去送。蠢货。”
江涟的面上掠过一阵恐怖的痉挛,想要将那人类折磨一番后再彻底吞噬,却强忍了下来。
因为周姣,他已经学会了忍耐。
——也必须忍耐。
他需要这个人类,告诉一些他无法理解的人情世故。
想到这里,江涟冷静下来,伸出一只手,摊开手掌。
立刻有“人”给他送上雨伞,荧光黄的伞面,活泼,靓丽,非常适合情侣共撑。
江涟撑着雨伞,走向周姣。
这是一幕诡谲却充满奇异美感的画面。
江涟穿着黑色修身大衣, 里面是白衬衫、黑领带,面料均价值不菲,衬得他的气质更为冷冽洁净。
然而, 他的双眼却滚烫发红, 似乎储满了无法宣之于口的强烈情感。
一时间, 他整个人看上去极为割裂,像是随时会脱下冷峻优雅的人皮, 暴露出恐怖、混沌、癫狂的非人本质。
而这一切, 仅是因为她将手指放在了自己的唇上。
周姣听见自己的血液在簌簌流动, 提醒她现在多么兴奋激动。
人类虽然渺小,却拥有无底洞一般的征服欲。
工具、火焰、种子、动物、土地……仔细观察人类的进化史, 就会发现完完全全是一部征服自然的史诗。
没有征服欲, 她不可能作为人类站在这里。
同样地,也不可能跟一个不可名状、不可预测、不可控制的怪物对峙。 周姣看着江涟撑着荧光黄的雨伞, 走到她的面前。
伞荫下,他的目光沉重而黏稠,跟周围“人”的视线一起压迫在她的身上:
“我算陌生人吗?”
周姣看了他一眼, 移开视线:“江医生,我只是换了一个城市生活, 并不是失忆了。”
这一次, 江涟听出了她的潜台词——她愿意接受他的伞。
他顿时躁动起来。
周围“人”受他的情绪影响,脸上也露出了骇人的狂喜表情。
触足虽然没有显形,却暴出一根根粗壮的紫红色血管,看上去就像空气在颤动流血一般。
江涟很想用触足缚住周姣的手脚,把她扯到雨伞下面——他没有耐心等她慢慢走过来。
如果可以, 他甚至想扔掉这把伞,直接把她包裹在身体里。人类避雨的方式是如此落后而低效, 依靠他才是最优的选择。
但是,他都忍住了。
在人类社会,交往的前提是,尊重对方。
江涟完全不懂什么是尊重。
他只知道,杀戮与进食。
但他可以假装自己懂得尊重。
生物在形态、行为等特征上模拟另一种生物⑴,是适应生态环境的一部分。
江涟紧紧地盯着她,眼神侵略,语气却彬彬有礼:“既然周小姐认识我,那么愿意收下我这把伞吗?”
周姣伸出一只手。
江涟顿了几秒钟,把伞递过去。
然后,周姣接过雨伞,就这样离开了。
没有等他。
江涟神情晦暗地看着周姣的背影。
她这是接受了他,还是拒绝了他?
他该怎么做,把她抓回来,让她再选一次?
那人类的声音又在他的心底响起:“跟上去。”
换作以前,江涟绝不可能听这个人类的指挥。
从一开始,他就跟这人类不对付。
这人类的意志力跟周姣一样难缠。降临以后,他本该对“江涟”的基因进行优化选择,修复他的低活性MAOA基因,可“江涟”竭尽全力留下了那些劣质基因。
卢泽厚死后,他本该立即离开这副低劣的皮囊,彻底摆脱那人类的劣质基因。
这样一来,他就再也不用听见那人类的声音了。
可同时,他也失去了了解人类社会的最佳途径。
为了追求周姣,他接受了那人类丑陋的外形,忍受了那人类低劣的基因。
江涟一言不发,快步跟了上去。
这是第一次,他不是因为追杀或追捕,而跟在周姣的身后。
这种感觉很新奇,令他的胸口一阵发麻,蚂蚁爬过似的刺痒。
江涟没有跟得太紧——只要他离周姣太近,周围人就会受他情绪的影响,对周姣生出狂热的迷恋。
他不喜欢周姣被其他人觊觎。
即使这种觊觎,是因为他。
周姣始终能感受到江涟的视线。
江涟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
喜欢她,就直勾勾地盯着她,视线犹如实质,滚烫得惊人,像是要在她的背上钻出两个窟窿。
这种被人疯狂渴求的感觉,令她生出了一种无法形容的快慰。
周姣回到了自己的公寓。
这是一幢廉价公寓,楼道堆满了垃圾塑料袋,斑驳的墙面上到处都是广告、脚印和喷漆涂鸦,以及长长的指甲刮花。
周姣走进铁笼似的电梯,赶在江涟进来之前,按下了关门键。
她最后看到的,是江涟冰冷而又烦躁的眼神。
他站在电梯的栅栏前,目光阴冷变幻不定,似乎在想要不要用触足把电梯的轿厢扯下来。
周姣后退一步,背靠轿壁,做好了电梯突然下坠的准备。
谁知,江涟竟没有那么做。
他按捺住烦躁,站在旁边,等待下一班电梯。
周姣想,如果他把这份耐心放在追捕或圈养她上面,她几乎不可能逃出生天。
她用磁卡刷开房门,刚要关门。
与此同时,电梯门打开,江涟看到她关门的动作。
他耐心终于告罄,身后裂开一条裂隙,触足闪电般钻出,硬生生卡住了正要关闭的金属门。
周姣回过头,疑惑地看着他,几秒钟后,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抱歉,忘记还你伞了。”
她握着那把荧光黄雨伞的伞尖,递了过去——如果江涟懂一点人情世故的话,就会发现这是一个相当有教养的动作。
她特意调转了伞柄的方向,方便他接住。
江涟却没有感受到她的教养,只觉得她专门握住伞尖,是在暗示他离她远点。
他冷冷地盯着她,不明白她的意思。
她拒绝了傀儡的伞,说自己不要陌生人的伞,然后收下了他递过去的伞,说明她允许他接近她。
一路上,他紧紧跟在她的身后,她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现在却要把他关在门外,还用雨伞把他隔开——什么意思?
江涟直接说了出来:“你收下了我的伞。”
“所以?”周姣歪头。
“为了答谢我的好意,你应该邀请我进去……”江涟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坐一坐。”
周姣忍不住笑了,因为江涟那种竭力模仿人类的僵冷语气。
周姣在嘲笑他。
他从来没有被嘲笑过。
江涟的瞳孔放大又缩小。
不知不觉间,紫黑触足已像黏性液体一样覆满了整条走廊,蠢蠢欲动地探向她。
很奇怪,如果是其他人对他发出这样的笑声,他会毫不犹豫地绞断那人的脖颈。
换作周姣,他的杀意莫名就消失了,变成了一种古怪的冲动。
想要吻她。
粗暴地吻她,掠夺她的氧气,直到她眼尾发红,嘴唇发肿,再也发不出那样的嘲笑。
这么想着,江涟自己却分泌出大量的唾液,喉结滑动,发出一声清晰的吞咽声。
就在这时,他听见周姣说:“那你进来吧。不过,最好把触足收起来,我怕邻居报警。”
江涟眼神闪烁。
从生物的层面,越多人看到他的触足越好,这样人人都会知道周姣是他的,这个地方被他标记了,是他的领地。
但是,从人类的层面——他现在最好听周姣的话,给她一个好印象。
江涟一点一点地收起了触足。
下一秒,这些触足却以隐形的拟态涌入了周姣的公寓,如同又湿又黏的透明蛛网,转瞬间布满了公寓的各个角落。
它们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仿佛掠食者观察猎物的反应一样,仔仔细细地观察她。
——公寓里面,是他为她准备的礼物。
他和它们,都期待她的反应。
周姣确实惊讶了一下。
客厅的地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纸箱,每一个纸箱都以极其特殊的工艺印着“Organic(有机)”的墨绿Logo。
要问这个时代,什么最奢侈、最有价值、最能象征身份,必然不是那些古老的奢侈品牌,而是有机物。
只有金字塔最顶端的那一批人,才能享用有机肉类和有机蔬菜——必须是金字塔的最顶端,有钱也有权才行,少了一样都不能得到最新鲜和最安全的有机食物。
至于有机面料,则更加罕见了。
动物都灭绝得差不多了,蚕、貂、鸟、兔、山羊、绵羊、骆驼……只有实验室的试管里,才能看到它们的身影,而这些动物也只会流入达官贵人的手里,从不公开出售。
周姣面前的纸箱里,却全是有机面料制成的衣物。
内衣、衬衫、T恤、吊带、短袖、睡衣、各种剪裁精良的连衣裙,以及完全按照她尺寸剪裁的西装。
除此之外,则是各式各样的鞋子。
周姣第一次知道,鞋子能契合脚掌到这种程度,连脚掌中间微微弓起的弧度都完全契合。
她的眼角不由抽了一下——江涟是怎么知道她脚掌具体尺码的?
连脚掌中间的弧度,都一清二楚。
想到江涟趁她不注意,用恐怖狰狞的触足丈量她的脚掌,她就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底却升起了一丝微妙的满足感。
——无所不能的“神”,为了讨好她,匍匐在她的脚底下,连丈量她脚掌的尺寸都不敢惊动她。
他之前对她多么冷血、粗暴、随心所欲,现在谨慎而又小心翼翼的态度,就有多么满足她的征服欲。
但她并不打算收下这些礼物。
周姣绕过这些纸箱,随手脱下外套,走进卧室,拿了两件自己的衣服,准备洗澡。
江涟站在客厅里,面容冷峻,狭长的眼眶里眼珠却随着她的动作而转动。
周姣余光瞥见他的眼神,想笑的同时,心口却像被什么撞了一下似的,莫名一动。
……江涟的眼神太干净了。
她第一次发现,他的眼神是那么纯粹。
他望向她时,渴欲是纯粹的,暴怒是纯粹的,痴迷是纯粹的,哪怕是深不见底的占有欲,也是纯粹的。
只有除人以外的生物,才会有这么纯粹的眼神。
人总是喜欢把自己的人性强加在动物的身上,认为蛇阴险,狼凶毒,狐狡诈。
但只要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无论是蛇、狼还是狐狸,即使它们正在撕咬猎物的喉咙,眼神也是极其纯粹的,除了进食欲,没有一丝一毫的杂质。
而人类永远不会被单一的欲望所驱动。
仅仅是为了进食,不会有“有机食物”和“合成食物”之分,也不会有制造商和供应链高低之分,更不会出现垄断巨头公司这样庞大的利益集团。
人类的贪欲肮脏、市侩、永无止境。
怪物的贪欲虽然也永无止境,却是如此干净,如此纯粹。
周姣终于知道,为什么江涟的身上总有一种洁净的气质。
她一直以为,是因为他的相貌如曙色雪山般冷峻清冷,所以不管做什么,都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洁净之气……现在想想,多半是因为他那毫无人性的眼神。
没有人性,所以冷血、残忍、暴力。
但也因此显得干净、纯粹、单纯。
了解到这一层后,周姣忽然有点不知道怎么看待江涟了。
如果他是一条阴冷、狠毒的蛇,她可以饶有兴味地征服他、玩弄他。
可事实上,他并不阴冷,也不狠毒,反而有着这世界上最干净的眼睛。 周姣垂下眼睫,几乎是慌乱地逃进了浴室。
江涟见她毫不在意那些礼物,又烦躁了起来。
她不喜欢?
为什么?
这明明是这个星球上所能找到的最好的东西。
江涟准备这些礼物时,花了不少心思。
首先,他必须确认什么样的东西最有价值——他考虑过华美的珠宝,然而尽管人类对那些金属和矿石追捧至极,他却很难把它们当成罕见的珍宝。
他见过硬度更高、熔点更高、化学稳定性更好、在整个宇宙都含量极少的贵金属。
那些廉价的珠宝,根本配不上她。
他也想过将整个生物科技送给她,但有很大的概率,她掌控公司后会反过来对付他。
他看了她的心理检测报告,她是一个道德感淡薄的人,完全做得出这种事。
他只能送给她昂贵、舒适、稀有的衣物,还在其中一个纸箱中,放了一幢别墅的生物钥匙——两个月前,那幢别墅还属于生物科技的前CEO,藤原修。
她连那幢别墅的钥匙都没看到,就转身离开了!
江涟眼神森冷得可怕。
每次她拒绝他,他都会生出暴怒和惶恐的情绪,仿佛回到了那条逼仄的逃生通道,她不停地拒绝他,最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
他需要花极大的力气,才能压下心中冰冷狰狞的毁灭欲。
作为顶级掠食者,他从来没有小心翼翼对待过什么,一遇到阻碍,就难以遏制内心暴涨的杀意与毁灭欲。
然而,为了周姣,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忍耐了下来。
没人告诉他,这个行为已超出了自然法则的限制。
他也不认为自己超出了什么限制。
他只觉得难受。
周姣洗完澡,走出来,就看到江涟坐在沙发上,眉眼间压抑着一股的戾气,正冷冷地盯着那些纸箱,似乎在琢磨怎么销毁它们。
自从发现他的眼神像动物一样干净纯粹后,周姣就有点不敢直视他,每看他一眼,内心都会涌起一股古怪的悸动。
……总感觉像在欺负小猫小狗。
可又想看看,他还能为她做到什么程度。
周姣一边擦头发,一边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她头发不长,刚好及肩,没有烫染,是能消融在黑夜里、却又能渗出黎明光泽的黑色。
随着她的擦拭,几滴水珠从发梢上飞溅出去,还未掉落在地毯上,就被江涟的一条触足接住了。
触足是透明的。
她没有察觉到这一动静。
江涟喉结一滚,吞咽下了那些水珠。
他看着周姣,很想做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能做什么。
这时,那人类的声音响起:“询问她,能不能帮她擦头发。”
江涟心想,询问她,有被拒绝的风险,为什么不能直接抢过她的毛巾?
他的眼珠缓慢转动,瞳孔时而紧缩成针,时而扩大成圆形,最终勉为其难地接受了那人类的提议。
“……请问,”他说,“我可以帮你擦头发吗?”
降临到“江涟”身上以后,他一直都是命令式口吻,从未用过请求意味这么强烈的句式,一时间听上去生硬又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