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医生素养很高,态度从头到尾都很温和平静:
“我只是提供一种可能性。现实生活中还是要提高警惕性,如果确定自己遇到了跟踪者,一定要及时报警。”
秋瑜跟心理医生道谢,起身离开。
不知是否跟心理医生提到陈侧柏的原因,她突然想起了他们结婚的过程。
某种程度上,陈侧柏是她见过的最聪明、最冷静、最理性的人。
他在废品、塑料和瓦楞板搭建而成的贫民窟长大,父母早逝,却凭借着超出寻常的智力,成功考进了世界数一数二的顶尖学府,大学还未读完,就被生物科技特聘为研究员。
这在普通人的身上,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聪明人,但聪明到实现阶级跨越的,秋瑜只见过陈侧柏一个人。
秋瑜会跟他有交集,完全是个意外。
当时,她在做一个校园采访,问题是“是否接受未来用算法分配对象”。
所谓“算法”,指的是AI通过有机整合在一起的数据,筛选出无论是从基因、性向、人格、家境、爱好还是价值观,甚至是身体素质,都适配度极高的两个人。
如果让人类随机寻找另一半,很大概率上是找不到适配度这么高的伴侣的。
算法却能节省这种试错成本,让婚姻变得高效起来。
每采访完一个人,他们都会让受访人跟秋瑜测试一下适配度。
算是一个小彩蛋。
这只是一个概念采访,没人当真。
不过,发现秋瑜跟每个人的适配度都高达80%以上时,大家还是震惊了一下。
同学们推搡,起哄:
“怪不得小秋那么受欢迎,原来是万人迷!”
“我和小瑜姐的适配度居然有86%,未来要真是算法分配对象的话,小瑜姐岂不是得嫁给我?”
“做梦吧你。”
“这个算法不是限制了性向吗?为什么我和小瑜姐的适配度还能有82%啊。”一个蓝色头发的女孩立刻搂住秋瑜,吧唧亲了一口,“我不管,小瑜姐是我老婆了!”
秋瑜弯起眼睛,莞尔一笑。
她的长相非常独特,很少有人会去注意她个别五官的精细度,大多数人看到她的第一眼,只会有一个感觉——甜美,灵动,讨人喜欢。
这种甜美,并非取悦于人的甜美,而是一种自然野性的甜美,就像猫科动物咬断猎物的喉管前,也会露出天真懵懂的一面般。
这时,大家的起哄笑骂声小了下去。
他们看见了迎面走来的陈侧柏。
当时,陈侧柏还没有拿到生物科技的offer,只是一个聪明过头的贫困生。
他一身白衣黑裤,戴着银色细框眼镜,五官清冷俊美,毫无情绪地看了他们一眼,目光漠然至极。
明明与他们差距极大,他的视线却居高临下,目中无人,仿佛在看一群活在二维世界的蝼蚁。
——陈侧柏看不起他们。
这是秋瑜脑中的第一个想法。
等她回过神时,已有人走上去连拉带拽,将陈侧柏“押”了过来,半带笑容半带嘲讽地强迫他参加采访。
他们当然不是让陈侧柏和秋瑜测试适配度。
整个大学喜欢秋瑜的人,不说全部,至少也有一半。
陈侧柏作为一个身份低贱的贫困生,根本没有资格跟秋瑜测试适配度。
秋瑜站在旁边,看着他们对陈侧柏肆意取笑。
学校里这种场面比比皆是。
当整个世界都是一场社会达尔文主义实验,学校就不再是世外桃源,因为环境简单,阶级分明,霸凌会变得比社会更加明显、直接。
秋瑜的父母是北欧一家垄断公司的高管,那里环境相对温和,但也存在血腥激烈的竞争。
其实按照约定俗成的规则,她不该干涉这场霸凌——某种程度上,这并非传统的校园霸凌,而是进入社会前一个温和的试验。
如果陈侧柏连这种程度的试验都经受不起,毕业以后,他会被社会吞噬得渣都不剩。
但她不喜欢看这种场面。
至少别在她眼皮子底下进行。
秋瑜刚要出声阻拦,陈侧柏却先她一步开口,声音清冷,带着一点让人耳朵发麻的磁和哑:
“我要跟她测。”
他转头,视线的终点,是秋瑜。
闹哄哄的气氛一下子安静下来。
紧接着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所有人都愤怒地嚷了起来:“你也配跟秋瑜测?”“你小子挺敢想的!”“秋瑜别理他……”
一个男生冷笑道:“你是不是以为秋瑜跟其他人的适配度都80%以上,跟你的适配度也会很高?别做梦了,你这辈子都配不上秋瑜。”
陈侧柏神情不变,冷声说:
“我只跟她测。”
气氛紧绷僵持。
秋瑜想快点结束这种事情,走过去,露出采访时的温和微笑:“陈同学,我跟你测。”
见秋瑜这样说,周围人不再说话,只是脸上仍挂着轻蔑的冷笑。
押着陈侧柏的人哼笑一声,松开手,一脸嫌弃地拍了拍手掌。
陈侧柏直起身,理了理被扯皱的衣领,走向测试台。
尽管这只是一个概念采访,但由于大家的背景都相当优越,最终制造出来的测试机器,完全不亚于大公司的上市产品。
受试对象需要分别把手掌放进机器里,人工智能会读取他们的掌静脉纹,然后通过临时建立起来的数据库,对他们的适配度进行精密计算。
因为他们拿到了生物科技的赞助,允许连接生物科技的数据库,测试结果相对于同类型机器来说要精准许多。
如果能连上更多垄断公司的数据库,真正投入使用也不是不行。
陈侧柏看也没看秋瑜一眼,径直将手掌放了进去。
秋瑜的动作比他慢一些。
下一刻,银白色的机器弹射出无数由荧蓝色直线组成的三维网络,每一个网络的连接点,都是一个匹配项目。
第一个匹配项目,是基因。
半空中,两对由核苷酸联结而成的长链经由内切酶定位切割,形成基因片段,再进行碱基序列分析匹配。
几十秒钟过后,匹配结果出来了。
——99.99%。
有人不可置信道:“这怎么可能?!”
DNA序列有30亿个组成单位,再加上生命体的复杂性,适配程度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达到99.99%。
除非这是亲子鉴定,而不是配偶适配度测试。
接下来,更加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除了基因的适配度是99.99%以外,性向、人格、家境、爱好、价值观……包括身体素质,适配度全是100%。
最终,人工智能给出的适配度是100%。
周围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说不出话。
这个测试结果,超出了每个人的预料。
秋瑜移开手掌,抬起眼,望向陈侧柏。
陈侧柏也在审视她。
视线相触,对视片刻。
没有任何火花。
陈侧柏要跟她测试适配度,只是为了还击而已。
他对她本人完全不感兴趣。
秋瑜心里莫名一阵不舒服。
她见过他全身心投入研究的模样,身穿白大褂,目光清冷锐利,充满了攻击性和侵略性,如同随时会发起进攻的捕食者。
现在,他看她的眼神,是那么漠然冷淡,像是看见了她,又像是从她的身上轻轻一掠。
——哪怕他们的适配度达到了不可能达到的100%,他也漠视她的存在。
他打心底蔑视她这样的人。
陈侧柏摘下眼镜,拿出眼镜布,缓慢擦拭推搡时的起雾,平声问:“我可以走了么。”
秋瑜跟他测试适配度,本意是想让他快点离开,可她一看到他冷淡到极点的眼神,就完全无法按照本意来。
“等等。”她叫住他。
陈侧柏转头,似乎有些疑惑。
秋瑜上前一步。
陈侧柏仍在擦拭镜片。
失去眼镜的遮挡,他的目光显得更加清锐,却笼罩着一层失焦的朦胧之感,似乎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聚焦在她的身上。
这种漠然的眼神,让秋瑜有些失控。
她忍不住朝他露出一个明媚而挑衅的微笑,然后,踮起脚,插进他的头发,重重扣住他的后脑勺。
在一片惊呼声中,她贴上了他的唇。
近距离观察,他的目光更加冷漠锐利,有一种冷血动物的冰冷感和陌生感,让人感到一种无法解释的不安。
不知为什么,在他这样漠然的注视下,她的耳根却微微发麻,电流窜过似的刺麻。
陈侧柏眉头轻皱,似乎想后退。
秋瑜手上用力,同时舌尖带着一股蛮力顶开他的唇-齿,与他的舌轻轻绞合了一下。
整个过程,不到五秒钟。
秋瑜倏地松开扣住他后脑勺的手,后退一步,一脸甜美无辜:“不好意思,只是想试试跟适配度100%的人接吻是什么感觉。”
陈侧柏瞥她一眼,没有说话。
十多秒钟后,他收起眼镜布,戴上细框眼镜,喉结轻微起伏了一下,才说:“不过如此的感觉。”
气氛凝重,暗流涌动。
作为公司高管的子女,周围人多多少少都受过格斗训练,已经有人想冲上去把陈侧柏揍一顿,为秋瑜出头。
秋瑜说:“确实不怎么样。让他走吧,这事我也不占理,毕竟是我先亲的他。”
陈侧柏直接转身就走。
秋瑜一边安抚愤怒的同学,一边不经意般看了陈侧柏一眼。
他没有回头,身影看上去冷峻而孤孑。
似乎发自内心认为,那个吻索然无味,不过如此。
后来,她和陈侧柏再无交集。
直到他成为生物科技声名最盛的研究员,带领团队,成功研发出了针对芯片神经退行性疾病的阻断药。
这种药,完美解决了生化芯片使用过度的神经问题。
一时间,陈侧柏成为生物科技内部地位最高的研究员,也是晋升速度最快的公司员工之一。
秋瑜的父母千方百计安排了她和陈侧柏见面,希望她能跟这位顶级科学家搞好关系,最好能直接结婚。
秋瑜觉得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只要陈侧柏没有失忆,就不可能跟她结婚。
大学时期,那些追求者当着她的面都敢羞辱陈侧柏,私底下会怎样排挤他,更不用说了。
秋瑜原以为陈侧柏看见她,会立即转身离开,没想到他神色从容平静,在她的面前坐了下来:“秋小姐。”
秋瑜点头:“陈先生……好久不见。”
陈侧柏却不愿跟她寒暄:“你父母希望我能跟你结婚。”
秋瑜不由有些脸热,她爸妈居然直接跟陈侧柏说了这事……这下尴尬了。她该早点把学校里那点破事告诉爸妈的。
谁知,陈侧柏下一句是:“你愿意么。”
秋瑜猛地抬头:“啊?”
陈侧柏平声说:“我记得我和秋小姐的适配度是100%。虽然那只是一个学生作品,连接的却是生物科技的数据库。我认为它的分析结果准确有效,秋小姐觉得呢。”
由于芯片的实时翻译功能,很多人都不再认真学习新语言,甚至懒得矫正自己的口音,已经很少有人能说出一口字正腔圆的中文。
陈侧柏的咬字却清晰、标准,声音低沉磁性,重音稳重得当,没有任何怪异的口音,令人好感倍增。
但也是绝对冷静的口吻,没有半分情迷意乱。
一如当年,他与她视线相交。
他以一种讨论实验结果的理性态度,跟她谈论婚姻。
秋瑜蹙了一下眉,很快松开了,答道:
“当然愿意。不过,事先声明,婚姻在我这里,更像是一场合作,而非爱情的结晶——这个世界上,相爱的夫妻有很多,但能合作共赢的伙伴却很少。在我看来,婚姻里合作的意义大于相爱的意义。这是我的价值观,不知道陈先生能否接受?”
陈侧柏顿了一下,突然轻笑:“这也是我对婚姻的看法。”
这是他第一次在她的面前露出微笑。
陈侧柏的长相其实是充满攻击性的——眉目深邃,鼻梁高挺,下颚线凌厉分明,按照现在流行的概念来说,这是一副进化得十分优越的相貌。
可是,这样充满侵略性的长相,对她微笑起来时,却不带任何进攻的意味。
她不是他的猎物。
他对她没有狩猎欲,也没有征服欲。
秋瑜心里再度升起那种不适的感觉。
不过,她的情绪调整得很快,立刻把这种感觉压了下去。
婚姻是一场合作,合作伙伴对她不感兴趣才是最优的结果,这样她就能全身心投入工作了。
这个世界上,感情是最廉价的。
想要活得更好,唯有工作,不停地工作。
不知是否心理作用,结婚以后,她跟陈侧柏的适配度的确极高。
三年的时间,他们从来没有吵过架,也没有意见相左的时候。
下班回家后,她在书房写稿子,准备明天的采访;他则半倚在沙发上,眼中银光闪烁,隔空指导其他研究员的实验。
在某些方面,他们的适配度更高。
他神色淡淡,看似没什么起伏,却会在她刻意挑拨下,猛地发力,近乎粗蛮。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的体温一直不高,冷冰冰、凉浸浸的,倒是怪合她癖好的。
转眼间三年过去,秋瑜不再对陈侧柏过于冷漠的态度耿耿于怀。
他们之间挺合拍的,掺杂了黏乎乎的情-爱,反倒会破坏这种默契。
相较于陈侧柏是否对她感兴趣,秋瑜更头疼她黄了的采访,以及那种总被人窥视的感觉。
到底是她的错觉,还是真的有人在暗中窥视她?
就在这时,秋瑜收到一条消息:
【小秋,晚上有空吗?】
秋瑜从小到大的同学, 也是她现在的同事。
他是屿城本地新闻台的男主播,因为长相英俊,气质温和, 家境优越, 颇受观众的欢迎和追捧。
秋瑜和他一起长大, 还未生出性别意识时,就是非常要好的朋友, 所以哪怕结了婚, 也没有断掉往来。
而且, 她很不喜欢,谈恋爱或结婚, 就要跟别的异性朋友断绝关系的观念。
如果陈侧柏有类似的异性朋友, 她也不会要求他跟对方断绝关系。
秋瑜问心无愧,于是一直跟裴析正常联系。
秋瑜:【有什么事吗?】
裴析秒回:【想请你吃个饭。】
秋瑜想了想, 答应了下来。反正她现在项目停了,回家也无事可做。
【哪里?】
裴析发了一个地址。
秋瑜回到车里,打开导航, 系上安全带,朝裴析发来的地址驶去。
中途, 她经过了一个贫民窟。
那是一幢烂尾楼, 金属脚手架还未撤走,就有人搬了进去。
霓虹灯牌、牛皮癣广告、简陋的瓦楞板防风窗……地上污水横流,泛着浓绿色的泡沫。
一个黑诊所的医生正在露天洗手池清洗器械,水池里满是凝固的血渍,已经无法用冷水冲走。
秋瑜从来没有去过贫民窟。
她接受的是传统的精英教育, 曾非常理所当然地认为,那些是被社会淘汰的人。
但是, 跟陈侧柏结婚以后,她慢慢意识到,可能不只是被淘汰那么简单。
毕竟,社会达尔文主义的核心概念是,优胜劣汰,适者生存。
贫民窟那么多人,不该只有陈侧柏一个人从中胜出。
可事实上,秋瑜所处的阶级,只有陈侧柏一个人出身贫寒。
秋瑜按了按眉心,不知道当年那个家境适配度100%是怎么计算出来的。
——仅凭巨大的阶级差异,她和陈侧柏就永不可能“适配”。
秋瑜呼出一口气,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到脑后,抵达裴析所说的餐厅,找了个位置停车。
下车的时候,她后背突然一麻——就像有一股细微的电流倏地窜过全身神经。
秋瑜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周围人来去匆匆,没人注意到她的异样,但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她的瞳孔扩大到极致,呼吸急促,眼睫毛轻轻颤抖。
她像被顶级捕食者盯上的猎物一样,战栗不止,动弹不得。
——下车的一瞬间,她与那道窥视的目光对视了一霎。
她虽然不知道对方在哪里,也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但就是有一种莫名的直觉——“他”在看她,“他”想要捕猎她。
“他”知道,这种窥探且充满攻击性的目光,已经引起了她的怀疑和恐慌。
然而,“他”的视线却没有偏离一寸,缓缓滑过她的面庞和喉咙,像是在食用她的惊慌失措。
两秒钟后,被窥视感消失。
一切恢复正常。
秋瑜起伏不定的呼吸却没有平定下去。
她擦掉冷汗,吞咽了几口唾沫,打开芯片的摄像功能,试图找出周围的隐形摄像头。
她检查了车胎,后视镜,车门把手,座位缝隙,仪表盘,方向盘……甚至查看了路边的消防栓和草丛,但连隐形摄像头的影子都没找到。
要么是那种自动销毁的摄像装置,要么是头顶一掠而过的无人机。
现代科技爆炸式发展下,想要远程偷窥一个人,并不困难。
她不能自己吓自己。
秋瑜关掉芯片的摄像功能,手指仍在发抖。
她撑着额头,深呼吸好几下,总算冷静下来,打开后备箱,拿出一把手-枪,正要上膛,一个含笑的声音响了起来:
“跟我见面,也要带枪?”
秋瑜手一抖,差点一枪崩了说话的人。
回头一看,果然是裴析。
他一身黑色西装,外套脱下来,挽在手臂上,露出一件白色衬衫,领口随意地解开了两颗扣子,正微笑着望着她。
秋瑜觉得自己这慌张的模样有些可笑,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调查连环杀人案的后遗症吧。总觉得带枪安心点。”
裴析穿上西装外套,走到她的身边,一手搭在她的肩上,另一手漫不经心地拨了一下她后颈汗津津的发丝:
“出这么多汗,车上空调坏了?”
裴析这人其实并不轻浮,是一个温和有礼、进退有度的人,但可能是他们一起长大的缘故,他对所有人都极有分寸,唯独对她没什么分寸。
他经常这样帮她撩头发,给她系安全带,甚至直接用手背试探她额头的温度。
有时候采访出意外,她的外套被打湿或弄脏,他也会脱下西装外套,反手披在她的肩上。
屿城是一个东方文化相对比较浓厚的城市,对于两性关系,不像其他地区那么开放,裴析对她的态度引发了不少窃窃私语。
秋瑜一开始也有点尴尬,直到有一天,裴析去她家做客。
她拿着一块解冻好的有机牛排,走进厨房,兴致勃勃地打算露一手,却被裴析赶出了厨房。
裴析挽起衬衫的袖子,对陈侧柏笑着说道:
“你应该还没吃过小秋做过的饭吧?给你一个忠告,千万别吃。如果没人照顾她,她这辈子只能用合成料理包对付过去。再上等的有机食材到她手上,都只能进垃圾桶。”
秋瑜发誓,那是她这辈子经历的最尴尬的时刻,没有之一。
即使她和陈侧柏再怎么表面夫妻,裴析的行为也越界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是夫妻呢。
那一刹那,秋瑜的心脏停跳一拍,头皮微微发麻,生怕陈侧柏跟裴析吵起来。
事实上,她自作多情了。
陈侧柏对裴析的话语毫无反应。
他清峻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眼珠缓慢转动,偶尔闪过一道无机质的银光,明显正在浏览什么。
几秒钟后,他才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了裴析的话。
秋瑜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感到一阵不舒服。
陈侧柏作为她的丈夫,丝毫不在意其他男性的越界行为,说明他对她没有任何感情。
也是,他一直这样冷漠、禁欲、不可接近。
即使在家里,他的衣服也从未凌乱过,衬衫的扣子总是系到最上方,挽到手肘的袖子总是对称、对齐。
秋瑜从来没有见过,他扯开衬衫领口那两颗扣子。
他时刻维持着衣冠整齐的模样,与其说是禁欲,不如说是不愿在她的面前暴露出随性的一面。
他对她筑起冷硬的堡垒,禁止她进入他的世界。
吃完饭,秋瑜披上外套,送裴析出门。
回到家后,她冲了个澡,正要睡觉,却被陈侧柏一把攥住手腕。
她心一跳,生出一种复杂又矛盾的感觉。
既希望他审问她和裴析的关系,又希望他维持现状,一个字都不要问。
秋瑜不知道自己露出了怎样的眼神。
反正,陈侧柏与她目光交汇后,一字未说。
也有可能是,他原本就不想问。
他一手撮住她的下颌,另一手扣住她半湿的头发,俯身吻了上去。
她至今还记得,那天他的呼吸,冷得吓人。
自从2050年起,社会上各种古怪的基因病就层出不穷,陈侧柏可能是遗传了某种罕见的基因病,才会在情绪激动时,体温不升反降。
秋瑜之所以对那天记忆深刻,除了对自己的自作多情尴尬不已外,也有陈侧柏冷到极点的体温的原因。
她属于体温偏高的那类人。
于是,一冷一热之下,她直接被逼出了泪光。
他的眼神是冷的,呼吸是冷的,重重吮-吸她的唇时,交换过来的唾液也是冷的。
仿佛一条森寒凶狠的蛇在她的身上绞-紧,她感到令人心悸的冷意,甚至觉得自己的生命力在被吞食,被汲取。
不过,令她颇感快慰的是,她终于在他的眼里看到了一丝清晰可辨的狩猎欲。
也是第一次,她看见他那么激动,额上、脖颈、小臂都暴起青筋。
原以为他们的关系会在那天以后,迈入一个全新的阶段,没想到第二天,他就离开了屿城,前去加州出差。
要不是两天没看到他,她甚至不知道他有出差的计划。
他那天那么激动,并不是因为嫉妒,也不是因为突然对她生出了狩猎欲,仅仅是因为离开屿城之前,想要释放一下压力而已。
就像他们重逢时说的那样,婚姻里合作的意义大于相爱的意义。
夫妻生活也是一种合作。
没人会对合作伙伴的异性朋友吃醋。
她的尴尬、不安、不舒服、莫名的矛盾与期待……全是在自作多情。
那天以后,秋瑜不再对裴析的亲近感到赧然。
反正她和裴析只是朋友关系,别人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秋瑜把枪插到腰上,关上后备箱:“这天气不出汗才怪了,晚上也有三十多度,也就是你……”
话未说完,她的动作僵住。
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再度袭来。
这一回,窥视者的视线变得冰冷、不悦、狂躁。
“他”直直地盯着裴析搭在她肩上的手,像是要将那只手臂撕扯下来。
更可怕的是,她好像能感到窥视者目光的重量。
当“他”狂躁不悦的情绪加重时,目光也在变重,冷冰冰地压迫在她的肩颈上。
她肩颈那一小片皮肤,都被“他”的目光压得发麻发僵了。
就像被死人的手掌捏了一下后颈,她整个人寒毛倒竖,体温迅速流失。
酷热难耐的盛夏傍晚,她居然硬生生出了一身黏腻的冷汗。
按照前几次的经验,这种被窥视感,很快就会消失。
可直到她和裴析走进餐厅,窥视者都始终牢牢地盯着她。
秋瑜肩颈那一小片肌肤,已经彻底麻痹了。
她伸手碰一下,都有一种被针扎似的刺疼感。
不是她的错觉?
窥视者的目光真的有重量?
什么乱七八糟的。
秋瑜撑着额头,惊疑不定地想,究竟是她撞鬼了,还是跟谁的目光发生了量子纠缠?
这时,裴析叫来侍应生,含笑说:“可以把这里的温度调高一些么,我朋友好像有点冷。”
“好的,先生。”
不知是否她的错觉,裴析为她叫来侍应生的一瞬间,窥视者的目光变得更加沉冷,带上了一丝意味不明的讥讽与不屑。
秋瑜很难形容这种感觉。
她总觉得,窥视者在讥讽她偷-情。
可她偷哪门子情了?
再说,她就算偷-情了,跟你这个偷窥的有什么关系? 秋瑜难得有些焦躁,想骂人。
“小秋?小秋?”
秋瑜勉强应了一声:“在。”
“老是魂不守舍的,还在想你的采访?”裴析温声说,“别想了。既然公司叫停了这个项目,就说明已经转到另一个级别去了。永远不要质疑公司的决定,你知道质疑的后果。”
秋瑜快疯了。
裴析话音落下以后,她居然听见了一声冷漠而轻蔑的轻笑。
这一声冷笑,似乎贴着她的耳朵发出,如电流般直击她脑顶。
最要命的是,她好像感到了窥视者冷笑时的气息,湿冷而短促,拂过她的耳垂,令她一阵战栗。
如果说,被偷窥、感到窥视者目光的重量,还能勉强用科学理论来解释。
这下,就真的是撞鬼了。
秋瑜攥紧拳头,强忍住全身发冷的悚栗感,说:“……我知道。”
裴析突然不作声了。
他微微低头,专注地看着她。
窥视者也看她,一动不动。
一道是面对面的目光。
另一道目光则完全未知。
不知方位,不知距离,不知身份,充满了令人畏惧的非人感。
秋瑜被看得头皮发紧。
与此同时,裴析缓缓出声问道:“……小秋,你今天心情不好,是不是因为陈侧柏?”
第41章 Chapter 4
秋瑜原本就精神紧张, 如同受惊的野猫,随时准备拔出后腰的手-枪,骤然听见陈侧柏的名字, 倒不紧张了, 却更加焦躁了, 几乎是烦闷地说道:“你别提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