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顾好他,以后有什么轻便的差事先让他去做。”冼如星吩咐道。
这么大的动静,京城中守卫不可能没反应,不过在此之前,冼如星已经打好了招呼,借口有的是,她现在也算帮皇上办事,光大不敬就够对方喝一壶的。
“仙师,我们在大当家院内厢房里发现个麻袋,里面好像是个人。”
这边正说着,那里陈二狗提着个大袋子就走了出来,打开后,一满头是血的锦衣青年出现在大家面前。
虽然瞧着吓人,但在场之人一看就看出不过是皮外伤,擦干净血污后,露出一张俊俏到极点的脸。
陈二狗打了个寒颤,有些恐惧道:“那虎头帮大当家不会是有什么别的爱好吧,强抢民男什么的,要不叫醒这小白脸问问?”
观此人衣着打扮便知身份不一般,冼如星也有些好奇,遂同意陈二狗的说法。
陈二狗推了青年两下,好半天没推醒,于是有些不知所措。冼如星上前,尝试着拽着对方衣襟摇了摇。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火光冲天,伴随着一阵脚步声,大批官兵出现在眼前。
为首的身着六品青色官服,正是北城兵马司指挥使,在他身边还站着个清瘦老者,虽然看不清脸,但声音十分熟悉,“吾儿慎正是今日下午失踪的,有人看到他被掳至此,估计是错不了,倘若抓到人不交代,老朽在锦衣卫认识些人……”
冼如星认识杨廷和到现在,头一次见到他如此失态,听起来好像是儿子被虎头帮绑架了,传闻杨廷和的儿子杨慎是京城里人人追捧的美男子,真想见一下……啊?
她看了看手里抓着的青年,突然愣住了。
不会这么巧吧……
而此时焦急万分的杨首辅也注意到了院子里的情况,看到自己儿子浑身是血的被人提着,双眼不自觉眯了眯。
冼如星:“……”
万幸的是,还有好几百人为冼如星作证,而杨廷和也是个明白人,知道冼如星跟自己再不对付也不至于丧心病狂地对儿子出手。他这阵子主张革除闲职变卖黄庄也算是得罪了不少人,平日里就连出门都要随身带着刀,但百密一疏,没料到杨慎会着了道,看来以后还要加强防备。
对于冼如星,杨廷和心情复杂,但无论怎样,对方也算是搭救了杨慎,于是还是主动道谢。
冼如星看着这位内阁首辅,沉思片刻,突然开口道:“杨太傅,虎头帮虽然被灭了,但他背后之人还在,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只要那些人对太傅心存记恨,那早晚会再次出手。所以,不如咱们做个交易?我知你最近在忙于解散皇店,但处处受阻,过程很不顺利。”
杨廷和在听到“交易”两个字之时就已经皱起了眉头,还没等冼如星继续往下说,断然道:“皇店百害无一利,不可能让你开下去。”
冼如星笑着摇头,悠悠道:“首辅误会,我要开店,自然是以个人名义,至于皇店,也打算以市价与你买卖。”
上百家皇店遍布整个北方,想要都买下来无疑是个天文数字,饶是杨廷和见多识广,也不免有些被对方的豪横惊到了。
老实说,革除皇店却是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哪怕是京城,在收缴皇店后也有不少太监打着皇店的名义招摇撞骗,杨廷和知道,如此下来恐怕他一走,这东西又要死灰复燃,莫不如卖出去充盈国库。但是嘛,作为一位官场老油子,他早已习惯了将利益最大化,于是继续不动声色道:“那么,冼道长又能提供什么?”
“杨太傅位极人臣,自然是什么都不缺,”冼如星笑了,旋即认真道:“贫道身无长物,这样吧,一个月,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我保您一家人之后不再受京城地下骚扰,力求给您个安静。”
杨廷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许久,缓缓点了头,“好,那老夫就静候道长佳音了。”
冼如星优雅地行了个道礼,然后目送杨廷和带着儿子远去。
将两人谈话听了个大概的陈二狗挠了挠头,不解道:“仙师,既然如此,那以后要继续收拾京城里的小帮派吗?这不是五城兵马司的事儿?”
冼如星摇头,“京城百万人口,闲散人员数不胜数,哪里能一一管得过来。再说了,水至清则无鱼,哪怕是再清明的地方,也没办法说彻底杜绝他们聚集。所以……”
冼如星转头看向邓十一,“以虎头帮为据点,给你人和钱,一个月,你能做到哪步?”
邓十一身形一震,望着冼如星,心“砰砰”直跳。
他知道,自己等了二十几年的机会来了。
不敢犹豫,连忙俯身道:“小人自当竭尽全力,愿为仙师效犬马之劳!”
冼如星皱眉,“不要说这些没有用的,直接了当地告诉我,你能做到哪步?”
“是,”邓十一咬牙,心中估算了下,“拿下东北西三地应该不是问题。”
“好,那就这样,”冼如星点头 ,“倒时候办不到,你也不用来见我了。还有,我让你代替虎头帮,你应该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之前那些脏事儿你要是敢沾……”
“小人明白。”邓十一赶紧称是。
交代完后,冼如星见没什么事儿了,于是回宫,第二天见到嘉靖了将事情的经过描述了遍。
嘉靖听得津津有味,之后忍不住问道:“我知道‘江湖事江湖了’,确实有个带头的出面比官府方便许多,不过为何选中那邓十一?我还以为你更信任那姓陈的汉子,我记得他,好像人不错。”
“正是因为人好,此事才不能让他去做。”冼如星摇头,解释道:“陈二狗为人仗义,性情豪爽,这样的人可以得手下信服,但地下帮派什么的,难免有些阴私之处,他没什么心眼,很容易栽进去爬不出来。至于邓十一,此人之前在衙门做捕快,经常和地痞闲汉打交道,知道他们行事,而且又有贱籍压身,当不了官置不了业,此乃他唯一的通天道,定然会全力以赴。”
还有一点冼如星没说,她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种很熟悉的东西。自己每每独处揽镜自照之时都能看见,这种东西名叫——野心。
有野心有能力有经验,对于邓十一能否成功,冼如星其实心中已然有数,自己要做的便是在关键时刻勒一勒缰绳,别让他走歪路。
朱厚熜似懂非懂地记下来,之后似乎想到了什么,自己在那儿嘿嘿笑道:“话说杨慎那家伙四处树敌,结果因为自己亲爹被打得满头包,也太好笑了。”
“陛下见过他?”冼如星有些惊讶,然后反应过来,杨慎在翰林院任职,平时应该没少给天子上课。
“当然,”朱厚熜翻了个白眼,“那酸儒整天穿得花枝招展,翘个尾巴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连我都不放在眼里!我知道他不爱来讲课,我其实更烦他,但是还每次都叫他,反正都别想好!”
冼如星:“……”你这又是何苦呢。
朱厚熜还在那边气哼哼,追着冼如星问道:“杨慎嘴臭的很,你和他打照面他有没有说些什么?”
“他那时候已经昏了还能说什么。”冼如星摇头,对于杨慎,她了解的并不多,但上辈子只要看过三国演义,都知道他那首赫赫有名的“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而她自打入了京城,也只听有人谈论“杨大才子又有了新作”“杨大才子跟人在辩论大获全胜”之类的,对方在自己心里只不过是唐伯虎的加强版。
“不过长得倒是挺帅的。”冼如星说到此处,不自觉微笑起来,人都向往美好的事物,而杨慎无疑是她自打穿越以来见到的最高颜值,比上辈子偶像明星都英俊。
朱厚熜一下子竖起耳朵,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直冒酸气,半晌,阴阳怪气道:“哦,难怪我昨晚看你没回宫派人去喊你一再推辞,原来时间都耽误在这儿上了,眼光也不怎样,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东西也觉得好。”
冼如星不知他突然抽什么的风,不过还是明智地闭嘴免得跟上司起冲突。
见她不开口,少年刚开始还好,随着时间的流逝,开始坐立难安。
莫非说得太过分惹她生气了?
朱厚熜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又拉不下脸,两人就那么并排坐着,一时间陷入僵局。
黄锦在旁边看着,见万岁在旁边干着急,于是十分贴心地走过去,对冼如星道:“仙姑上次不是说想找个地方安置从安陆来的那些道士吗,您都不知道,您一说陛下就开始找,现在皇城里工事都停了,想修建也没办法,最后陛下决定把豹房划给您,那地方又大又僻静,完全符合您的要求。”
豹房乃正德花巨资修建的行宫,位于西苑边角,鲜少有人至,里面不光大,还有许多小隔间,道士们做实验也有一定危险,如此想来豹房倒是不错。
赞赏地冲黄锦使了个眼色,朱厚熜可算寻到由头,得意地控诉道:“对,你看我对你多好,结果你呢,因为这么点小事儿跟我闹脾气,还不说话,不过天子大人有大量,这次就……”
“闹什么脾气?”冼如星茫然,“我在想一会儿吃什么啊。”
朱厚熜:“……”
被莫名其妙赶出来的冼如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这家伙又怎么了,情绪起伏如此之大,难道进入叛逆期了?算起来时间也差不多。如此想来自己也是命苦,顶头上司龟毛不说,还是个未成年,想来以后多让着点儿吧。
正要打道回奉先殿,突然许久未见的谷大用出现,直言自己和掌印太监张永设宴,请冼如星赏脸出席。
冼如星挑眉,左右也没吃饭,于是便欣然前往。
太监做到司礼监头目这个位置,也是万里挑一了。张永谷大用所居住的直房距离皇帝办公居住之所较近,就在养心殿北侧。
作为专门揣测皇帝心意的职业,太监自然是极为会说话办事,张永得知冼如星是湖广人,特意请湖广本地师傅坐了一桌家乡菜,还找来乐师弹湖广小调,当真是体贴入微。
不过他们大概也没想到,冼如星并非原主,所以对此也没什么感觉,但表面依然领情道谢。
张永谷大用见她喜欢,松了口气,其实两人今日找她的原因也非常简单,无非便是感觉当今圣上与他们俩日渐疏远。虽说这司礼监依然让他们当着,不过明显更器重别人。
太监是完全依附于皇权的存在,如此一来二人怎能不慌?
蛇有蛇道,鼠有鼠道。像杨廷和想要找人劝皇帝,第一印象自然是费宏等肱骨大臣,而如张永谷大用这般,几乎立刻就想到了冼如星。
饭桌上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殷勤的为冼如星倒酒,好话说了一箩筐。
冼如星摇摇头,直截了当的对张永道:“张公公,我知你成化年间便入宫,这几十年除奸贼刘瑾,还曾经领过兵,先帝胡闹之时也经常在旁边劝阻,虽然世人对你多有误解,但朝廷内外都知你是个好的。
张永连称惭愧,说起来他确实是太监中的一股清流。
冼如星接着道:“古往今来,内宦后宫自来就是为人所诟病,看起来风光但要真出了事,第一个为人所弃。先帝临终之前虽然说了所有犯下的事他一力承担,不过你也知道杨太傅如今整顿内外,这把刀迟早都要挥到你头上,与其如此,莫不如急流勇退,好歹图个善终。”
“今日这杯酒,我冲你喝下了,还望公公闲暇时分想一下贫道的话,趁早做决定。”说完便离开。
冼如星话虽然不客气,但却极为诚恳。
张永苦笑,有些颓然的坐在椅子上,叹了口气,“算了算了,都活了这把年纪,回老家当个富家翁也不错。”
而自打开始就被忽略的谷大用面色阴沉,望着女道士的背影,神色愤愤。
29. 第29章 可怜人与薄命人
冼如星回去之后,没几日便听到了张永请辞的消息。
作为一个当世赫赫有名的权阉,张永这一生历经四朝,几起几落,虽然兼管内廷十几个部门,但却都打理得井井有条,也从不利用职权占小便宜或盘剥旁人,就算在朝臣那边,名声竟然也还不错。
对于这样的人,嘉靖哪怕是做样子也要挽留一二,不过最后还是在张永的坚持下批准。为了感念他这么多年的辛劳,还赐了些珍宝。
有了张永打样,不少正德年间身居要职的宦人也都纷纷表示不想干了,希望皇帝能给自己的好退路。
然而对于他们,嘉靖就没什么好脸了,一个一个将之前做的恶事算得清清楚楚,哪怕是被人讲究刻薄寡恩,也绝没有半点姑息。该流放的流放,该抄家的抄家,如此倒使得整个紫禁城的风气焕然一新。
不过对于这些,冼如星倒是都没什么感觉,主要是她最近实在太忙了。不光要处理手头上的生意,邓十一那里也要时不时盯着,小皇帝还总是找她商量朝政……
不过嘛,虽然繁忙,但这种生活对于“卷王”冼如星来说倒也还好。可能有些人天生就精力充沛,冼如星虽然瘦弱,但食欲不错,每日睡上三个时辰就精神百倍,每日行程计划安排得密密麻麻,还能抽出时间锻炼身体。对此身边人极为震惊,蒋太后现在更加坚信了冼如星的话,督促两个女儿时不时去在宫里多走动,就连她自己,假如不是太远都不再乘坐步辇。
这日刚巡视完产业,就见玄一道人跑了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他们什么时候能搬进豹房,如今住的地方太小,想要增加几条生产线都施展不开。
“黄锦没来通知你们吗?”冼如星纳闷,不应该啊,按理说这事儿已经有段时间了,黄锦为人最是利落妥帖,难不成出了什么岔子?
“没有啊,老道这边连器具都找人订制好了,你看……”玄一眼巴巴地看着她。
冼如星被他瞧的受不了,只能表示自己等会就进宫。
等到了宫里,她特意找到黄锦身边的小徒弟问话,小徒弟今年才十二岁,对于冼如星又敬又怕,连忙道:“回仙师,师父现在豹房呢,要不您等会儿再来找?”
听他这样讲,冼如星更好奇了,于是干脆自己跑到西苑查看,直到今日,她才终于见识到了这座大名鼎鼎的行宫。
豹房其实严格来说并非正德首建,早在元朝时期便有贵族在这里豢养虎豹等猛兽以供玩乐,朱棣修建紫禁城的时候,也将这里圈定为御兽园,正德不过是将这里扩建了几遍。
冼如星才刚到里面,就听见黄锦气急败坏地叫骂声:“快!来人啊,把她们都给我撵进去!废物东西!快啊!”
走进一看,只见黄锦衣衫不整,鞋掉了一只,连脑袋上的帽子都歪了,顿时有些吃惊地瞪大眼睛。
要知道,黄锦虽然年纪不大,但几乎是冼如星见过的人里最为四平八稳的,就连朱厚熜这么严苛的性子都挑不出半点毛病。进宫后不少之前王府里的下人仗着从龙之功耀武扬威,但这位跟着皇帝长大的伴伴却始终规规矩矩。
这般心性,到底是谁能令他如此失态?
黄锦大概也没料到冼如星会来,面上有些挂不住,正了正帽子,连忙上前道:“劳烦仙师走这一趟,您放心,不把这儿解决了奴这么些年也白干了!”
“贫道这边可以缓一缓,不过黄公公,你的脸……”冼如星指了指面颊两侧。
黄锦伸手去摸,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脸上多了几道血痕。
“哎呦!都是那帮老娘们儿给我挠的!咱家今天饶不了她们!”黄锦彻底失了仪态,尖叫出声。无他,这要伺候皇帝的时候被别人看到,那御前失仪的罪名就没跑了。
此时殿内一阵喧哗,几个小太监高喊:“师父,拦不住了!”
旋即一大帮女子跑了出来,为首的看着二十五六,样貌美艳,身姿窈窕。见到黄锦直接指着鼻子怒骂:“死阉人!你再敢扔老娘东西一个试试!瞧老娘不剥了你的皮!”
黄锦闻言暴跳如雷,双方随即开始一系列祖安问候。
眼看局面乱糟糟一片,冼如星只好拉过个小内侍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内侍颤颤巍巍地解释,如此她才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原来这帮都是正德的女人,里面有干儿义子们献上来的,有正德瞧中自己掳来的,甚至还有一些臣子们的亲眷。
正德在这里居住了十四年,这期间女人就没断过,虽然也有一些个年老色衰的或被放走或香消玉殒,但如今剩下的依旧有两百来人。现在正德死了,嘉靖想要征用豹房,这两百多女人的去留就成了问题。
原本按照上面的意思,是打算将她们全部送回家,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绝大多数都表示不愿意离开。说起来也有些难堪,正德在后宫的选择上,更偏向那些嫁过人,丰满艳丽,年纪大一些的女子,对于后宫采选上来的十五六岁少女兴趣缺缺。像他的皇后夏氏,小白花一般的长相,原本也算楚楚可人,但因为不是皇帝喜欢的类型,留在宫里守活寡,有时候一两年见不到丈夫一次。
上有所好,下必趋之。太监义子们知道皇帝喜欢这些,于是经常寻那些有丈夫的女子送进宫,所以在豹房,一大半女人都是有家室的。
此时世俗将女子贞洁看得比命还重,这些女人失了清白,又被困在豹房几年,早就死了离去的心。好在这里吃穿不愁,都打算就此了却残生,所以当黄锦过来要让她们走,在几个烈性子的带领下纷纷奋起反抗。
黄锦没办法,这些女子说白了都是先帝的女人,有些甚至连封号位份都一应俱全,就连嘉靖面对她们,都不敢太过分,稍不注意就容易落下个不敬先帝,过河拆桥的名声,于是只好在这儿慢慢磨。
冼如星也没想到,因着自己给黄锦带来这么大麻烦,遂有些不好意思,刚巧这时候双方吵累了暂时休战,于是上前两步,对为首的女子道:“贫道冼如星,不知怎么称呼?”
大概是看她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女子虽然没好气,但还是回道:“我叫郑窈。”
“见过郑娘娘,”冼如星行了个道礼。
“直接叫我名字就好,”郑窈厌恶地别过脸,看得出来,她对这个身份十分抗拒。
冼如星从善如流,紧接着继续道:“郑娘子,黄公公此番为难你们,主要是贫道要用豹房这块地方,圣上下旨特批了。他也是听令行事,之前多有得罪,贫道在此先向您请罪了。”
见她言辞诚恳,郑窈也没说什么太难听的,只白了黄锦一眼,然后开口道:“这位师父,我们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既然你都这么说了,让我们搬走也行,听闻皇宫里有专门供太妃居住的地方,你把我们安排到那儿就行了。”
黄锦听闻此话差点跳了起来,刚要骂人便被冼如星拦住。
苦笑着对郑窈摇头道:“郑娘子,这贫道没办法答应你,现在皇宫里的工事全部停止,你们这两百多人进到后宫根本住不下,总不能十几二十挤一间屋子吧。”
“皇宫里的娘娘都有记载,身家清白,岂是什么人都能进的!”黄锦忍不住嘲讽道。
郑窈一愣,她也知道皇帝下了旨意自己这帮人不走不行,但如今连进宫都进不了,岂不是彻底无路可退。顿时觉得万念俱灰,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失声痛哭:“哎呦——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她一哭,后面的女人也跟着哭,瞬时间满屋哀嚎四起,听得黄锦额头青筋直跳。
冼如星到没怎么恼怒,她蹲下身子将郑窈扶起,然后找了两把椅子,与其对坐,待她情绪稳定些后,温声道:“贫道知晓这番是有些对不住众位,不过现在事情尚未尘埃落定,一切都有商量的余地,众位可以告知在下各位的诉求,咱们一点点解决。”
“诉求?”郑窈娘茫然了,她身后的两百多女子也停下哭泣,窃窃私语地讨论起来。
半天,有人小声开口道:“说什么你都能答应吗?你做得了主?”
“这个嘛……贫道自然也并非万能,但可以确切的说,关于众位大多数事情,我还是做得了主的。”冼如星语气温和,但眉宇间却带着一股笃定。
黄锦不耐烦地挥手,“一帮傻娘们儿,这位可是当今圣上都礼遇有加的冼仙师,你们能逮到这个机会,还不快点抓住了!”
女子们面面相觑,许久,一人站了出来,对着冼如星行礼:“仙师,我家住在京郊,是与爹娘上街买东西后被强带过来的,如今已经五年没见到他二老,如今自觉无颜,但还是想远远看上一眼,只要达成心愿,愿意下半辈子常伴青灯古佛,绝不给您添麻烦。”
有了她发声,不少人也跟着表态。
“是啊,我走的时候爹娘都不知道,说不定还以为我被拐了。”
“只要能跟他们说几句话,我立刻就绞了头发做姑子去!”
“我也是……”
之前许多态度坚决的其实是被周围人架着,如今听到父母,终究是于心不忍。
“领你们见家人倒是没问题,不过见完之后,也不一定非要出家,还有……”冼如星无奈表示,“有个道士在你们眼前,怎么出家还要入释,好歹考虑下我。”
女人们微愣,旋即都被逗笑了。
眼看气氛轻松些,冼如星接着道:“既然如此,那么想回家的等下都来登下记,送你们回去后,若是打算在家中待着,那么贫道就送你们笔钱财,也算是感谢各位成全。要是不想,那回来便是了。”
“贫道可以给你们三种选择。”
“第一,我在京中有些买卖,都是刚盘下店铺尚未开业,正是缺人手的时候,你们若是愿意可以来当伙计。”
“第二,便是给众位提供房屋,可住三年,吃穿不用你们操心,这三年时间大家是想再嫁还是想做些营生可以慢慢考虑。”
“最后,真想选择出家的,也可以留在豹房,入我门下,不过之后要跟着门人一起干活儿,估计会可能辛苦了些。”
“大家觉得怎么样?不行咱们还能再商量。”冼如星询问道。
在场女人也没想到就这一会儿功夫眼前的女道士就能将事情安排得如此妥当,一时间都没怎么反应过来。最后还是在黄锦的催促下,一些人逐渐做了决定。
选择回家看看是最多的,毕竟血脉亲情难以割舍,而且实在不行还有冼如星这条后路。剩下的不少人定下第二种,三年时间,也足够她们适应外界。还有十几个性子强的,打算跟着冼如星管店。最后只有六七个人最终决定在清风观出家,而这其中就有郑窈。
照她所言,郑窈父母早亡,靠绣花手艺独自将两个弟弟拉扯大后带着丰厚的嫁妆跟了个木匠,结果对方是个烂赌\鬼,欠了一屁股赌债跑了,债主便拿她相抵。危急时刻两个弟弟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没有任何一人伸出援手,几经周转,最后因为美貌被先给正德皇帝,如此在豹房倒算过了几年消停日子。不过她已经对人情极为失望,尤其是对男人,更加恨之入骨。所以宁愿在道观里干活儿也不愿出门。
郑窈性格泼辣,对待周围姐妹也十分热心,大家没少受她照顾,这次反抗也是她带头的。如今连她都决定去向了,其余人更不用说,不过用了半天,便将事情解决。
晚上冼如星与黄锦回去,路上突然对他道了声谢。其实要赶那帮人走方法有的是,之所以拖到现在,也是对方手下留情了。
对此黄锦摇头,悠悠道:“仙师哪儿的话,奴婢小时候家里遭灾被卖进了宫,本身是个可怜的,那帮女人被掳到此处,也是个薄命的。可怜人对着薄命人,能帮就帮罢了。”
冼如星微怔,旋即叹了口气。
30. 第30章 郑窈
天刚放亮,郑窈便被一阵喧哗声吵醒,伸了个懒腰,从柜子里翻出之前发下来的道袍。
说起来,郑窈自己也不知道这东西应不应该被称作“道袍”,虽然颜色为道士们钟爱的青色,上面也缝了八仙纹,但整体上已经大不一样。众所周知,道袍本身是极为肥大的,寓意包藏乾坤,隔断凡尘。可清风观发下来的这些却是窄袖,不光袖子窄,连腰线处也做了内收,看上去颇有些不伦不类。
不过嘛,郑窈本身也不是什么挑剔的人,穿戴整齐后便推门出去,屋外已经有不少女道士拿着木盆排队打水。
豹房一共四百多间门屋子,再加上正德游玩享乐的场所,按理来说极为宽敞,郑窈刚开始甚至有些不解为何要将她们这些女人赶出去。然而经过这两日的所见所闻,算是彻底明白了。
搬进来的道士有男有女,所以住的地方也一分为一。如今这帮道人早就不以门派划分工作内容,大家侧重点各不相同,平日里都混在一起,唯有闲暇时间门能跟同门待着。
男女宿舍中都有水井,先前冼如星立下规矩,不许他们直接使用,哪怕是洗漱也要烧开了。如今冼如星位高权重,她说的话连玄一都不敢违背,不过虽然来回打水麻烦,但时间门长了,大家也都发现确实有好处,最起码时不时腹泻的毛病是好多了,要知道这个时候连腹泻也很容易出人命的。
收拾完后,郑窈跟着众人一同走向豹房最中央的一间门宫殿,这里以前是正德皇帝办公休息的地方,因为宽敞方便,冼如星命人将其改成了食堂。
里面除了最前方专门盛饭盛菜的地方,尽是些长桌长椅。
郑窈望着长长的队伍,犹豫再三,先去拿了两个包子,接着又挑了点别的吃食,将自己带的三个碗装得满满登登,才艰难地拿着它们找了个没人的位置。
包子是猪肉白菜馅儿的,薄薄的皮裹着充盈的菜肉,咬上一口香得舌头都要吞掉了。除此之外,还有用油煎得两面金黄的韭菜盒子,熬得粘稠浓香的米粥……这些统统不要钱,用那位冼道长的话说,叫“员工福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