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是我买凶杀了他?”彭佑嗤笑,“给我扣罪名也找个说得过去的,拿七年前一件子虚乌有的事情做文章算什么?他是大人为我请的老师,我杀他做什么?”
魏潜道,“那件事情虽已过去七八年,但并不难查证,只不过没有人去追究罢了。如今人证物证具在,是不是冤枉你,自会见分晓。不过在此之前,我有一句话想问你。”
魏潜微微倾身,认真的看着彭佑,“据说匪徒出现的时候,你也在现场,如今回忆起来,难道没有觉得哪里奇怪?”
彭佑愣了一下,好似忽然想起什么,忽然面色剧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273章 另一个人
魏潜缓缓坐直,垂眸从衣袖里掏出一个泛黄的信封,取出里面书信递给程玉京。
程玉京很熟悉彭佑的字,信上不是他的字迹,但是他看到末尾时,难掩诧异,“这……”
程玉京把信传给崔凝。
崔凝带着疑惑展开信,赫然发现这是一封写给凶徒书信,让人难以置信的是,信的末尾处竟然还盖着彭佑私印。这种要命的东西,彭佑怎么可能容它存在七年?!
这世上不乏能工巧匠,若不是要抄家灭族,他们连国玺印都能仿得以假乱真,更何况区区私印?可难就难在,这类私密的东西,私印造型独特,且一般人都会贴身携带,轻易不会示人。
崔凝起身,将信在彭佑面前展开,“这是你的私印吧?”
彭佑盯着上面的字迹和印章,不知想到什么,表情变得愈发难看。
魏潜看了他一眼,转而道,“传证人。”
须臾,几名刀兵压着两个扣了锁链的男人进来。这二人都是三四十岁的模样,一个身材高大魁梧,满脸凶相,另一个瞧着却是白胖和善。
程玉京道,“堂下何人?”
白胖的那个连忙回道,“回大人,草民卢大,这是舍弟卢二。”
程玉京问,“可识得你们身边这个人?”
卢大擦拭满头虚汗,“认得认得,满苏州城谁人不识彭大人。”
魏潜语气冷漠,“休要敷衍,程大人是什么意思,你们难道不知?”
卢二脑子不聪明,面临质问,忍不住偷偷看了卢大一眼,见他满头大汗,这才意识到事情好像真的有点严重。
卢大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卢二一惊,也连忙跟着跪下。
“大人,小的鬼迷心窍,贪图钱财,这才接了彭大人那桩生意,但是我们没有杀杨不换啊!求大人明鉴!”卢大身子抖如筛糠,痛哭流涕。
卢二粗声粗气的附和,“我们没杀人!”
程玉京目光微转,饶有兴致的看了彭佑一眼,“哦?既然如此,详细说来听听。”
“是是是。”卢大忙不迭的解释,“这话得从十年前说起。当时草民老家闹旱灾,我兄弟二人逃难至淮南,身无分文,只好去码头扛货混口饭吃……”
两人颇有一把子力气,扛货又快又多。可是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规矩,两人因为抢活被人打个半死,丢在赌坊旁边的巷子里,被赌坊老板所救,稀里糊涂签下卖身契,成了赌坊打手。
卢氏兄弟混赌坊两年多,竟也闯出点名声,二人不甘心一辈子为奴,心心念念赎回卖身契,却奈何赎身价太高。而彭佑就是在这时找上他们,谈了一笔生意。
面对不菲的报酬,二人十分心动,可他们从前吃过不少亏,卢大要求彭佑留下字据,免得他到时候过河拆桥。卢大心里想着此事未必能成,不想彭佑杀人心切,竟然真的给了。
事已至此,兄弟二人二人咬牙接了这桩生意,按照彭佑的谋划,集结了一批兄弟装作山匪,准备伏击目标。
“我们在坊间虽有几分凶名,但着实没有害过人命,招揽弟兄们行事之时也只说是收钱帮忙教训人。”
兄弟二人本就有所顾虑,等到冲至跟前,惊见队伍里竟然还有几个眼熟的官差,更觉得大事不妙,一心只想收手,然而官差遇见匪徒,哪可能轻易放过!于是他们逼不得已,只能奋力反抗。
卢大趁乱冲上马车,本想挟持杨檩,却被杨不换阻拦,当时情势危急,容不得纠缠,他只好改换人质,顺手拉了杨不换过来顶着。不料杨檩竟然十分看重杨不换,连连大喊“不许伤了先生”。卢大暗喜,正在挟持杨不换指挥弟兄们撤退之时,不知是谁凌空射出一箭,正中杨不换。卢大一慌神,立刻将人丢下,疯狂奔逃。
卢大愤然道,“当时我们兄弟之中根本没人带弓箭!也不知道彭佑叫我们伏击马车里竟然坐的是杨大人,否则便是给我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啊!”
卢大一众人都是惯常逞凶斗狠的,再加上杨檩那边只有四五个会拳脚功夫,倒是顺利脱身了,可是人人都清楚杨檩为官素来手段强硬,查到他们头上必会下狠手。于是一群人索性连夜逃走。
卢大把当初想办法保存下来的书信等证据仔细藏好,想着万一东窗事发,就拿这些东西威胁彭佑保住他们一命,然而奇怪的是,此事最后竟然不了了之了……
他们在金陵窝藏两年,费尽钱财,好不容易弄到苏州的假身份,逐渐放开胆子,辗转到苏州谋生计。
后来杨檩调任苏州,两兄弟着实紧张一番,甚至已经着手将生意转往别处,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有一日卢大与彭佑意外撞见,彭佑竟然像是完全不认识他!他们战战兢兢的等了许久,见无事发生,这才放下心来。
七年一晃而过,他们与杨檩彭佑同在苏州相安无事,以为这事就算是过去了,可惜做梦都没有想到,杨檩的死会牵扯上他们,而且当年存下彭佑的那些把柄,居然成了他们的犯罪证据!
此时证据确凿,否认不得。可是,兄弟二人觉得忒他妈冤枉!
信里面写明叫他们杀杨不换,杨不换也确实死于那场伏击,但问题是,人真不是他们所杀!现在死无对证,当真是一百张嘴都说不清。
卢大也知晓此时彭佑肯定不可能承认,只好冲魏潜高呼喊冤,“大人,我们也是被彭佑给坑了!真的没有杀杨不换!”
彭佑面色惨白,死死盯着卢大,好像要从他脸上找到什么破绽。卢大被他骇人的目光所慑,忍不住后退一步。
程玉京见彭佑这种反应,不由觉得有点意思,“彭佑,对他们的指认,你有何话说?”
彭佑只觉得脑海中一片空白,仿佛有什么东西撕扯着,要从那片白色之中冲出来,令他头疼欲裂。
崔凝见他紧咬后槽牙,忽然手捂住头,十分痛苦的样子,心下愈发疑惑。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是吗?”魏潜忽然问。
崔凝惊道,“难道是失忆了!”
这就奇了怪了,他买凶杀人之后,自己竟然失忆了?!
魏潜道,“你有时候会变成另外一个人,这件事情,你自己也有所察觉吧?”
崔凝愣了一下,有一瞬怀疑自己的耳朵,看了魏潜一眼,旋即又满脸惊异的看向彭佑。其他人头一回听闻这等奇闻异事,亦觉得惊奇。
卢大惊恐的退了好几步,“怪不得他没认出我们!这、这不是鬼上身吧!”
“不……”彭佑面色惨白,摇摇欲坠。
程玉京道,“先把卢氏兄弟带下去。”
“大人……”
卢大还想再喊冤,却被崔凝阻止,“魏大人既然能够时隔七年把你们从人海中挖出来,便能查明真相,等着便是。”
卢大一想也对,现在喊也没有用,不如想想别的办法……
屋里只剩下四人,彭佑沉默了许久才哑着嗓子开口,“世上真有鬼吗?”
魏潜道,“我不知道有没有鬼,但你有心魔。”
彭佑脱力一般,缓缓坐到地上,声音低了下去,“我想单独和魏大人聊聊。”
魏潜道,“可以。”
程玉京和崔凝头一次遇见这种异事,很想留下来听一听,可话说到这儿也只好起身出门。
屋内一片死寂,彭佑抬起头,目光迷茫。
“我身体里真的还有另外一个人?”彭佑迟疑而又痛苦,“你怀疑……是、是他杀了大人?”
彭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像魏潜说的那样,但是他确实有一些记忆空白,偶尔还发现有陌生人入侵自己家中的痕迹,很长一段时间,他变得疑神疑鬼,后来一直正常,他就将此事压在心底。
魏潜看着他,沉默须臾才道,“说实话,我不知道。我只是曾听过这样的奇闻异事。”
彭佑能执掌一州司法,无疑是个严谨敏锐的人,怎么可能留下许多年前买凶杀人的证据?所以起初魏潜怀疑有人趁机陷害彭佑,然而经过一番查证之后,愕然发现这些人证、物证竟然都是真的!那么,一个严谨且心肠冷硬的人,为何留下这么大一个纰漏?
在抓捕彭佑之前,魏潜秘密审问了卢氏兄弟。此事的怪异之处,令他想起小时候听过的一个民间奇谈:有一个妇人怀了双胎,生产之时难产而亡,只保下一个女婴,取名阿朵。后来鳏夫再娶,阿朵有了后娘。阿朵爹是个走货郎,常常不在家,那继妻狠毒,私下里虐待打骂阿朵不说,出门干活的时候,便将年仅三岁的阿朵关在地窖里,后来觉得如此甚是方便,便直接将人圈在地窖之中当畜生一样养,待她爹回来时才放出。阿朵胆小如鼠,大一点动静都会被吓得全身发抖,可有一天,她突然把继母打个半死,关进地窖,并且声称自己叫阿茹,是阿朵的双胞胎妹妹。之后阿朵又变回原样。如此几回之后,继母多番试探,却发现她什么都不知道,继母以为鬼神显灵,再不敢欺负阿朵。
魏潜看第一遍的时候只觉得小姑娘聪明,故意装鬼吓唬继母,后仔细想想,发现事情似乎不是这么简单。此后,他专门搜集过这一类的民间怪谈,可惜找到的全都是些毫无根据的鬼怪故事。
“我曾经被我爹卖到南风馆,后来被先生所救。”彭佑第一次与人说起这段往事,却不似想象中那么难以启齿,甚至还能平静的补充一句,“大人是我的启蒙先生。”
“他散尽家财带,又被退婚,我心里一直很愧疚。后来他觅得贤妻,我很高兴,但……他大婚那几日的事情,我竟然什么都不记得了。”彭佑至今不能想明白为什么会这样,“这是我第一次失忆,也就是在这次之后,我发现家里开始出现陌生人的痕迹。这个人如鬼魅一般,看不见摸不到,却一直在我身边。”
魏潜之前只是怀疑试探,眼下几乎可以确定彭佑极有可能真的会在某种情况下变成另外一个人,而且他们之间并不共享记忆。
那么,杨檩真是彭佑杀的吗?
魏潜心中疑虑重重。
彭佑想起杨檩倒在血泊里的画面,便是一阵窒息。
“魏大人。”彭佑逼视魏潜,幽深的眸色之下,压抑的疯狂点点渗出,几乎迫临爆发的边界,“我相信你一定能查明真相。”
彭佑刚刚看见魏潜和程玉京同时在,第一反应就是他们同流合污,在除掉杨檩之后,欲栽赃在自己身上,然而冷静下来之后,又否定了这个想法。等魏潜一语道破他藏得最深的秘密,彭佑已不疑有他。
因为这件事,他从未向任何人说起过,就连杨檩也未必知情。
真的可能是他自己亲手杀害了杨檩?
不,彭佑完全不能接受这种可能性,但是当魏潜提出这种怀疑的时候,他却无从反驳。他无法掌控身上的怪病,就像一个梦游的人永远不知道自己睡着的时候会干什么。
假如,假如真的是他……
彭佑不敢想象。
魏潜垂眸看着失魂落魄的彭佑,缓缓吐出一口气。彭佑如此配合,连最隐秘的事情都和盘托出,至少能说明,现在的这个他,多半真的不知情。
在以往的案件之中,魏潜从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一个涉案之人,但这一次,不知是太过好奇彭佑的病症,还是被那种极端的情绪撼动,在此次交流询问的整个过程中,他都抱着不怀疑的态度。他整日泡在各种各样的犯罪案件之中,见过太多虚假、罪恶,他能看出彭佑此时此刻濒临崩溃却强撑着保持理智,如果连这个都是假的,那也只能认了。
毕竟,他也是人,心中也有不愿怀疑别人的时候。
外面薄雾渐渐散开,有丝屡阳光落在院中草木之上,很快又被阴云吞噬。
崔凝抄手站在台阶下一脸凝重的望着房门,程玉京靠在扶栏边把玩手里的折扇,半点没有一州刺史的端正威严。
“小崔大人不如坐下歇一歇?”程玉京笑问。
崔凝看向他,认真道,“年轻人多站一会不打紧。”
程玉京用折扇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手心,感叹道,“现在的年轻人不得了,一个两个都让本官自叹弗如。”
作为一个随时准备除掉杨檩和彭佑的人,为了搜集他们的把柄,程玉京可谓使尽解数,可是七年前彭佑买凶杀人这桩事儿,他都没有查到,魏潜才来这么两天,连人证物证都一一找出来了。
“一个两个?”崔凝疑惑,“除了我五哥之外,还有谁让程刺史发出如此感慨?”
程玉京顿了一下,忽而笑道,“自然是小崔大人了。”
“我总觉得大人话里有话,但我没有证据。”崔凝当然不会将这句敷衍当真。她虽然主要负责此案,但自从接手以来着实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这种实力,哪里能算的上“不得了”。
“本官向来是个随性之人,随口之言,不必多想。”程玉京直起身,看了看天,“小崔大人慢慢等着,本官先回去休息休息。”
崔凝看着他晃晃悠悠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一句随口感慨,自然没有什么好多想的,这世上的青年俊才又不止魏潜一个,程玉京这句话没什么毛病,但他对问题的回避,总给崔凝一种刻意的感觉。
这个想法一闪而过,崔凝便不在纠结,也不再想杨檩这个案子了,毕竟案情进展到这里,她已经完全看不懂了,多思无益。她见魏潜和彭佑一时半会聊不完,便直接回书房去整理卷宗。
直到午时,魏潜才命人把彭佑送回牢中。
崔凝正伏在案上看卷宗,听见外头有细微脚步声,倏然坐直看向门口,不多时,果然见到魏潜出现,眼角眉梢不自觉的笑意,显得十分雀跃。
“五哥!”崔凝迫不及待的冲上来端茶倒水,“说了这半晌话,累了吧,快来歇歇。”
魏潜瞧她这一副狗腿的劲儿,心中沉闷也一扫而空,端起茶慢悠悠的喝着,见崔凝就这么坐在对面眼巴巴的瞅着,像只等骨头的小狗,忍不住扬起嘴角,“想问什么便问。”
“彭佑真的可以变成另外一个人吗?”崔凝好奇极了,“不是装的?”
魏潜道,“此事连他自己都不能确定,我们想查明病症,十分困难,而且据他所说,他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异常了。”
崔凝疑惑道,“五哥觉得这是病?不是鬼神之类的?”
“人心最难捉摸,许多案子里看上去最不可能杀人的,往往却是凶手,他们有的人平日里循规蹈矩、温和善良,怎么会无缘无故害人性命?”虽然有些事情在世人看来匪夷所思,但魏潜觉得很是寻常,“是因为他们的心病了。至于其他,也无非是病情轻重的区别而已。”
“既然他很久没有异常,是不是说明根本没有作案?”不知为什么,这个想法,让她觉得不那么难受了。
魏潜摇头,“他觉得自己没有异常,可能是真的没有异常,也有可能他病情加重,已经影响到他的判断。根据方才的谈话来看,极有可能是后者。”
魏潜之前就认识彭佑,这次查案,他错误频出,根本不是往日的水平。其实杨檩的死对他打击过大,出现任何失误都是可以理解,但是冷静下来之后,正常情况下他必然会意识到这些问题,可就在刚刚,他相对冷静的情况下,思维仍然十分混乱,还有记忆断层。魏潜以前从未见过这种病,觉得十分棘手。
“那杀杨檩的凶手……”崔凝有些迟疑,她感觉到彭佑的悲痛并不是假的,即使像程玉京所说,他对杨檩有那种感情又如何,他把杨檩看得比自己命还重,得病成什么样才能痛下杀手?
“这件事本身就有很多疑点。”魏潜屈指轻轻敲着桌面,“我隐约感觉,有人故意引我将注意力放在彭佑的病上。”
崔凝不解。
“一桩七年前的案子,我能查到,完全是因为以往清查过淮南道的卷宗。”魏潜素来博闻强记,所以才能够迅速从中找出破绽,并暗中派人查证。只是……
“我查这个案子顺利的不可思议,但也没有任何人插手的痕迹,除了卢氏兄弟。”
崔凝恍然,“五哥觉得这么容易抓到他们,不是巧合?”
魏潜道,“我查到卢氏兄弟早已经把生意转移到别处去了,大部分时间并不在苏州,但是他们却在如此恰好的时间回来处理关于七年前那些证据,我很难说服自己相信这一切都只是巧合。我怀疑,有人故意要误导我,但又找不到丝毫头绪。”
若是顺着思路走下去,他们势必要把注意力放在彭佑身上,但彭佑完全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做过买凶杀人之事,根本没有办法为自己分辩,事情过去七年,已经找不到更多证据,假如想要查明真相,只能从他的病情入手。可是这么奇特的病症,谁又能保证一定成功?即使成功,一个类似疯子的证词,能作为呈堂证供吗?
魏潜不能肯定是否有人在背后操纵,一切只是凭多年破案的直觉而已。
不过,假如真有这么一个人,那也太可怕了,什么样的人才能掌控人心、运筹帷幄到这种地步!
“五哥会想起来查这个案子,是因为王大人偶然提起杨不换吧?难道是他?”崔凝怀疑,但是很快又否定这个想法,“可是他提起杨不换,还是因为我们问起杨檩小厮的事情。反倒是吕大人,似乎对杨不换颇有兴趣,要不是他问起来,王大人也未必会说那么多。”
魏潜摇头不语。
“大人!”陈捕头匆匆进门,神情复杂,“属下带人在城外庄子搜查,找到了小厮坐过的马车。”
崔凝大喜,“果真?!走!过去看看。”
当日他们在河岸便发现泥土中有大量石灰,便命人到城郊搜查马车、马匹,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结果。
“是。”陈捕头神情复杂,欲言又止。
两人相距不过半丈,崔凝自然留意到他的神色变化,不禁疑惑,“还有别的事?”
“那马车……是在彭大人庄子里找到的。”陈捕头是彭佑最得力的下属,平日里关系也十分不错,此时难免想要为他分辨两句,“大人,彭大人与杨别驾情同手足,不可能是杀害杨别驾的凶手!”
崔凝刚一瞬间才涌上来的那股欣喜劲儿又瞬间尽数落回去。每个人都说彭佑不可能杀杨檩,但是线索又全部都指向他……
魏潜沉声道,“先看过再说。”
陈捕头道,“是。”
崔凝长叹一声,整了整衣服才慢慢走出书房。
陈捕头担心破坏什么线索,所以并未直接把马车带回衙门,而是留下几个信得过的人看守。
城东郊野有山有湖,春夏山花烂漫,秋季硕果累累,入冬之后又是另一番人间仙境,因而许多达官贵人都在此处置了庄子別苑。陈捕头领命过来寻找搜查,着实花了不少力气。
彭佑的庄子就建在山脚下,面积不大,却依山傍水,位置极好。院子是江南常见的样式,大门不似北方大宅那么阔,也是极不打眼的黑色,门上石刻“心苑”二字笔锋凌厉,在这般闲适悠然的景致之中,显得有些违和。
门口守卫的差役见到几人下马,连忙迎上来,“见过二位大人。”
崔凝将马鞭丢给差役,正要进门,却听魏潜问,“那扇门是?”
她停下来,顺着魏潜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不远处还有一门。
陈捕头道,“大人,那是杨别驾的园子。”
原来这两个人连別苑都是挨着的,崔凝暗自叹息。
打开心苑大门,入目便是一片幽翠竹林,将院中一切遮得严严实实。
“二位大人,这边请。”陈捕头走在前头,却没有带两人直接穿过竹林,而是沿着墙边的小径走,“这片竹林中道路曲折,听说里头有八卦阵,进去像是走迷宫似的,不如走旁边便捷。”
崔凝看了看竹林,十分不解,“这竹子长得又不是特别密,直接穿过去不就行了?为什么非要跟着路走?难道一个入园的屏障能有十几亩地?”
“……”
陈捕头沉默,想起自己对这片林子保持敬畏心数年之久,顿时觉得整个人都不太好。
江南的院子不仅讲究趣味,也十分注重隐私,通常会在大门处设置各种屏障,一般选用假山的多,所以又叫“开门见山”。心苑这片竹林的作用与假山相似,所谓“八卦阵”可能只是建造园子的工匠用了几分巧思,把路径铺的像迷宫一样,显得更有趣味,但它终究不过是个遮掩院内隐私的屏障,当然不会占太大片地方,直穿而过怎么会迷路!
默了片刻,陈捕头干巴巴的解释一句,“也有半亩地呢。”
算是倔强的挽回尊严吧。
崔凝没懂,茫然看了魏潜一眼,脸上写满“半亩地怎么了”的疑问。
魏潜握拳抵在嘴边轻咳了一声,掩饰笑意。
待绕过竹林,陈捕头舒了一口气,说话的声音都响亮不少,“往西过两道门就是马厩,二位大人是去看看,还是先审问仆役?”
“去马厩吧。”魏潜道。
三人刚至马厩,几名官便连忙上前行礼。
陈捕头指了指缩在角落里一个干瘦的中年汉子,“这就是车夫,也兼管着园子马厩里头的所有事。”
魏潜只看了一眼,便走近棚子里查看马车。放眼望去,整个马厩只这一辆马车,自然就是陈捕头所说的那一架。他俯身查看车轮,果然见到上面沾染了不少含有石灰的泥土,便伸手取了一些,在指尖轻捻。
崔凝在一旁,并不参与,而是把注意力都放在了车夫身上,“这三天之内都驾车去过何处?”
车夫见只是一个女娃问话,倒是不算紧张,规规矩矩的道,“小人这几天没用过车,倒是前天晚上大人来过园子,亲自驾着车出去了一趟。”
彭佑颇有些怪癖,平常不喜有人近身,家里没有贴身侍候的婢女,出门也不带小厮随从,自己牵马喂马不说,甚至连马车都自己赶,车夫早已经见怪不怪了,所以当时也不觉得这一点有什么不寻常。
假如彭佑确实有怪病,车夫也没有撒谎,那么,是不是说明前天晚上,“另一个”彭佑出现过,并且杀了小厮呢?
崔凝叹了口气,又问道,“他何时出门,何时归来?”
车夫立即道,“大约巳时前后出门,快子时才回来。”
崔凝见他不假思索,觉得有些奇怪,“你为何如此确定?”
“那天晚上小人听见动静,以为有人偷马,连忙披着衣服跑出来,却见是大人正在套马车,便上前帮忙。”车夫回忆起那天晚上的事情,表情露出一丝怪异,“若是平常,大人必不会让旁人插手……”
但是那天车夫凑上去,彭佑便立即退开了,等到车夫将马车套好,又问,“大人要去哪儿,小人送您过去。”
彭佑闻言连忙拒绝,径自牵着马车离开。
“也说不上来哪里奇怪,反正就是跟平常不一样……”车夫挠挠头,一时言语匮乏,找不到合适的形容。
崔凝道,“是不是觉得他虽然面容未变,却像是另外一个人?”
车夫一怔,随即连声附和,“对对对!那天他出去没多会便把马车送回来了,回来的时候身上都是湿透了,不过那晚好像是下了点雨。”
“送回来之后,他又去了哪里?”
“这小人就不知道了,您不如问问正院的仆役。”车夫的活动范围只有这一片,若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平日没有资格去前院。
崔凝看了陈捕头一眼,陈捕头神会,立刻去了主院,令园子的管事把所有下人都集中起来。
这时,魏潜也将马车里里外外查了个仔细,正站在蹙眉盯着车辕,用帕子慢慢擦拭手指。
“五哥?”崔凝向他投去疑问的目光。
魏潜回过神,看向崔凝。
“你在想什么?马车上查出什么问题?”
魏潜摇头,“车轮上确实沾了河岸上的泥土,车厢里甚至到现在还残留着淡淡酒味。”
一切证据,都说明彭佑在杨檩死后的第二天晚上,极有可能就是用这辆马车载着醉酒的小厮,把人丢进护城河里之后返回,而后返回城中。
崔凝道,“我们去问问城门守卫不就知道了?”
“我有预感会得到肯定的答案。”
这样一来,足以证明彭佑就是杀害小厮的最大嫌疑人,可是魏潜心中并未感觉到丝毫轻松。
这附近有湖有河,为什么非要选择在护城河动手?小厮留福会是在心苑吃酒之后乘车离开途中被杀吗?中间又发生了何事?
这一切,似乎只有彭佑知道答案,可他却什么都答不出来。
“走吧。先去问问其他仆役。”魏潜道。
第276章 离开
彭佑连城中宅子里都没有几个仆役,心苑中就更是如此了。陈捕头把主院所有召集起来站到一起,包括管事,也只有区区五个人。管事看上去五六十岁,微微驼背,像个老实巴交的庄稼人,他儿子便是负责修剪园中花木的匠人,老伴儿则管着些擦擦洗洗的活儿。厨娘和帮厨是一对母女,据说是逃难至苏州卖身为奴,与府里签了死契的。
魏潜立于台阶上,看着一字排开的五个人,一时无语。
崔凝不可思议的问,“这园子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