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大人驾到—— by袖唐
袖唐  发于:2023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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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上面对对士族的试探,态度依然暧昧,既给了足够的重视,又似乎有意打压。
各大家族的人都愁白了头,崔况倒是适应的很好,态度谦虚的学习,做事认认真真,可绝对算不上勤奋,不是分内的事情绝不多做一件,因此平时算不上忙。
“司元灵的确算得上冰雪一样的人了。”崔况惋惜道,“可惜不能经常去看他。”
崔凝蹙眉问,“为何?”
崔况看向她,一脸“你果然是傻子”的表情,“陛下推崇佛家,而李氏支持道家,司元灵算是出身道家吧?不然你以为圣上把他禁足在观星台做什么?”
被他这话一点拨,崔凝眼前一片豁然。
圣上把陈元禁足在观星台,又赐了“司元灵”的称号,他就不仅仅是一个会看向算卦的孩子了,而是成了一种标志。
先皇被迫退位,如今被禁足在东宫里又成了太子,他甘心吗?那些原先在李氏掌权是煊赫而如今又没落的贵族又会甘心吗?
绝对不会!
于普通百姓来说,宗教是一种信仰,于政权而言,它更是一种力量。道门如今被打压的很惨,但民间仍然不乏信徒,倘若道门再次展现出神秘力量,怕是转眼又能获得大批信徒,这显然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那么,司言灵的死,恐怕确实另有内情。
崔凝顿时明白了之前被她忽略的事情——也许师门遭屠戮,与政权之争有莫大的关系吧!
崔家之所以要瞒住她的身份,不敢轻举妄动,应该也是有这一层顾虑。
想通这些事情之后,她很庆幸自己没有冒然行事,否则也不过是白白搭上一条小命,说不定还会连累崔家,可同时她越发愁了,万一师门被屠是圣上的旨意该怎么办?造反吗?
崔凝微微抿唇,有些事情只是一叶障目,拂去这片树叶之后,便什么都能看明白了,她此时此刻也懂了祖父为什么会出手促成自己与魏潜的婚事,而不是将她嫁入谢家,抑或是哪个大族。
谢家有野心也有名望,又一心想重回“王谢时代”的煊赫,只要有足够的机遇,没有什么事情是他们做不出来的!
不管是私心还是大义,崔玄碧都绝不会允许崔凝掺和进权利之争。
相比较之下,魏潜是一个再好不过的选择了。魏家人大多手里不掌实权,个个都是清流诤臣,而且有魏潜这样一个明察秋毫的夫君,崔凝的一举一动都在魏家眼皮底下,几乎是被断了复仇之路。
想到这些,崔凝心里有些复杂,她想,假如自己早早看清这一切,还会义无反顾的选择嫁给魏潜吗?
鬼才知道答案吧!
崔况见她神色数变,不禁问道,“你在想什么?”
“乱七八糟的事儿。”崔凝使劲揉了揉脸,故作轻松道,“罢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先填饱肚子再说吧!”
崔况是个爱探究真相的孩子,但并没有开口问,除了因为他一向喜欢自己探索之外,也是因为方才感觉到了她快要溢出来的悲伤。
吃过晚饭,崔凝把各种情绪都暂放一边,赶往官署去协助魏潜查案。
可她终究是年纪太小,尽管已经尽力开解自己,但在不经意间总会走神,魏潜这样敏锐的人,自然早就发现了。
魏潜打算暂时放下手头的事情,破案再急再重要,也总能挤出一点时间宽解宽解他的小姑娘,“先陪我去吃个晚饭吧?”
“啊?”崔凝一愣,忙点头,“好。”
两人就近去了监察司附近的羊肉面摊,落座之后,在等面的间隙,魏潜问,“不开心?”
崔凝看着他眼底因为熬夜而留下的淡淡的青痕,实在不忍心让自己这点情绪影响他,“没事,就是胡思乱想。”
魏潜沉默了两息,伸手揉揉她的脑袋,“有解决不了的事情不要一个人胡思乱想,你既然愿意嫁给我,我便会做你一辈子的依靠,任何事情,只要我力所能及,必会为你办到。”
他神色严肃,与说案情时候的表情没有任何不同,既不是在承诺什么,也不是安慰她的情话,而是在陈述一个很浅显的事实。
面端上来,崔凝道,“我吃过了,这些吃不完。”
“能吃多少吃多少,剩下的给我。”魏潜用筷箸拨了拨碗里的面,又问,“关于师门?”
他太了解崔凝了,她是个心宽无边的人,除了师门的遭遇之外,任何烦恼在她都如大风从她心上刮过一般,过后不留痕迹,没有哪件事情能困扰她太久。
“嗯。”崔凝看周围没有人,压低声音道,“五哥,如果是圣上下令除去我的师门,该怎么办?”
魏潜认真想了想,没有任何敷衍的道,“我现在没办法告诉你答案,等我仔细查过之后再做出判断。”
“五哥……”崔凝讷讷,“要不你别管了吧。”
魏潜面上忽而展颜一笑,目光变得温柔宠溺,“言不由衷。”
眼前是灯火幽微,面碗里热气袅袅升腾,一张带着些许倦色的俊颜上笑容浅淡,却令懵懂的崔凝心跳加速,眼睛一瞬不移的盯着他,下意识的要把这一刻深深镌刻于心。
魏潜没有什么侍奉皇权的心思,因此也从未想过去争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他心里有的是是非曲直、世道黑白,欲以微末之力行廓清寰宇之事。
他有自己的理想抱负,有自己的行事准则,但在做这些事之前,他首先不愿辜负身边的人,倘若她要飞蛾扑火,他愿舍命相陪。
这些事儿,魏潜认为理所应当,不值得宣之于口,所以他只是认真的分析她眼前烦恼的事,“我目前认为你说的可能性不大,在那个位置上若是想除掉谁,能寻的理由太多了,既然能名正言顺又何必暗做小人?暂且莫想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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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两年睡眠一直不大好,最近这两天一反常态,睡的特别久,但总是不安稳,一睡着就是一个大片,而且都是灾难片。
平时做梦醒来感觉不大,但今天这个梦让我情绪低落了好一阵子。
这个梦的背景也是末世,异种来袭,人类遭受重创,有些组织开始强行招战士和劳力,并对外宣称征召的劳力主要是为了建造防御建筑。我父亲虽然年纪大了但是体格健壮,所以被征去做了筑坊,而我弟弟为了避免被征做战士,所以和我一起前去接远嫁在外的小姨,同行的还有姑姑家的表妹。
这时候世界已经一片萧条,我们一路上还算比较顺利,坐火车返回的路上,到中转站休息,再上车,乘务员突然开始把人群分成几拨,而我姨妹居然被强行带到隔壁车厢。
官方态度强硬,经过一番争吵之后,我们还是妥协了,至少隔着一扇玻璃门,我们能够看见她,而且这节车厢里面有许多乘客的亲人也在那边,如果隔壁的人受到伤害,大家不会无动于衷。
火车轨道部分被毁坏,我们前行的速度十分缓慢,到了第三天,我趴在车窗边上往外看的时候,发现对面的轨道有一列火车,拉煤炭的那种,非常简陋,能看见里面挤了满满的人。就在这时候,我们的列车忽然缓下了,然后我看见有一个熟悉的身影跳下火车疯狂的往轨道旁边的坡上爬,那个人是我姨妹,后边追逐她的人开始放枪。
我小姨当时就承受不住,打开窗子钻出去。
我和弟弟、表妹也跟着一块追下去,我们在坡上疯狂的跑,我鞋子都不知甩到哪里去了,耳边除了呼啸的风声,还听见有人喊“站住,不许追,那个女孩变异了”,我惊诧的抬头去看,见到我姨妹用手撕开通了电的防护网,追她的战士直接开始丢特制的炸弹。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震的我脑子直接懵了,那种特制的炸弹流出岩浆一样的东西,我的脚烫的特别痛,滚滚的尘烟里,我没有看见我姨妹是生是死。
尖锐的耳鸣过去之后,恍惚听见有人说“那几个是她家人,怀疑被感染,先放到第九节 车厢”。
我弟背着我小姨,拉着我和我表妹开始逃窜狂奔,也顾不上外边是不是有异种了。
我们运气不错,逃开了追捕,一路坎坷,行李丢了,钱也用的差不多了,一路狼狈的回到安全区,进了一家k,里面食物少的可怜,但是每一样都贵的离谱。
我们几个身上所有的钱凑在一起都不够买个汉堡。我弟说,他手机里接到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通知邮局有包裹,他说可能是爸爸寄来的东西。
他让我们先休息一下,自己去取邮件。他回来的时候拿着一个文件袋,显得很高兴,说是可能是爸爸寄来的钱,我看了一眼,全都是崭新的一块钱,厚厚的一沓,但算起来可能连两百块都没有。
不过拿了这些钱至少我们不会饿死。
我们进了k里,里面很简陋,是l形的房间,很狭小,只有三四张桌子,我们点了餐之后拐到角落里坐下,正要开始吃东西,我表妹看见包着钱的纸,脸唰的一下白了,哆嗦着要说什么,但是只发出了类似哭的声音。
我们也察觉到不对,我弟弟赶紧展开纸看,上面写的内容很简单,大概是:同志在筑坊现场不幸身亡……
是我爸的名字。落款是四川某某外防军。
一片静默之中,我表妹哭着说:当时我爸爸离开不久之后,也是收到了这样的信。
我心脏都绞痛了,看着眼前的食物,胃都缩在一起,我抢过我弟的手机,拨打了邮局那个电话,电话通了,却不是邮局。
一个陌生中年男人的声音,说:这里是四川某某外防军。
我赶紧报了我爸的名字,问他我爸爸现在在哪里,那边沉默了一会,用很遗憾的语气解释了他已经身亡的事情。
我不死心,说:既然这样,我要去带我爸回家。
那边却说:很抱歉,因为接触过外界,所以只能销毁了……
听见这个消息,我简直肝胆欲碎,逼着自己吃了东西,叫我弟在家好好照顾家里,不要把消息告诉我妈,然后我自己就跑去四川开始找这个外防处,满心都是想着,对方不给我一个能够接受的理由,我就背着炸弹与那个军事处同归于尽,然而我心里清楚,没有任何理由能让我接受。
我一边往那边赶,一边开始找各种关系查那个军事处,我不相信盖房子的劳力死亡率会这么高!快到的时候,才查出一点眉目,发现那个地方打着筑建的幌子大肆招壮年男子做人体实验,美其名曰这些人“抵抗异种为人类做出贡献”,想到其中种种细节,我气的要吐血,满心都是去******人类贡献,不还我爸爸,******还要什么人类!
然后……我就被气醒了,醒来的时候心脏真的在痛,头都快裂开了。
这个梦做得太晦气,我花了大半天才安抚住自己情绪,现在想起来都恨。
我们这边说梦说给别人听就不会发生,当然这么荒谬的事情也绝对不会发生,只是我快要郁卒了,所以必须说给一票女盆友听。
愿天底下所有爸爸都一辈子健健康康。

这世上有太多事情见不得光的事情,魏潜最后这句只是为了安慰崔凝。
然而尚未见过太多世面的阿凝此时觉得五哥说的话很有道理,当真宽心很多。
饭罢,两人一起去了西市。
魏潜带着崔凝站在街角处,看向一栋灯火辉煌的楼阁,“李佐令死前来过这里。”
崔凝讶然,“青楼?”
她不甚明白青楼主根本营生是什么,只知晓里头有很多女人唱曲跳舞,伺候男人玩乐,但这也足够让她吃惊——李昴那样孤僻的人竟然会来这里!
西市有很多烟花之地,这家春风楼只是其中之一。
春风楼在两年前还只是一个下等妓院,纯粹做些皮肉生意,后来老板不知从哪里寻了个倾国倾城又极赋才情的女子来,在花魁赛上拔了头筹,许多人慕名而来,从此春风楼便成了西市最有名的青楼。
那花魁娘子名叫柳意,人称柳意娘。
据查到的消息来看,李昴来春风楼就是为了见柳意娘。
“你先在茶楼里坐上片刻,我去去就来。”魏潜道。
崔凝点头,乖乖往旁边的茶楼走去。
魏潜下午便打算过来查一查春风楼,因此早已换掉官服。他一身玄色常服,在灯火阑珊的夜里乍一看不显眼,可但凡看了第二眼便会被他吸引。
夜晚的魏潜像是一把利刃,看起来有一种神秘而又危险的气质,他刚刚接近春风楼便引来一片娇软的呼唤声。
崔凝顿足转身,看着楼上花枝招展的女子们露着大半截雪白的胸脯冲魏潜搔首弄姿,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犹豫了片刻,还是跟了上去。
“五哥,我跟你一起去!”
崔凝并不是用商量的语气,魏潜有些纳闷,一向乖巧的孩子怎么突然不听话了,“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如果跟着进青楼的人不是崔凝,他绝对不会劝一句,但这可是未婚妻啊,先不管名声的问题,一旦被崔家知道他带着崔家的女孩往青楼里钻,岂能善罢甘休?他倒是不怕崔家为难他,只是万一崔家觉得他行事轻浮,断了这门亲事该怎么办?把快要娶到家的媳妇弄没了,到时哭都没地方哭去。
因此魏潜这一次格外坚持,“听话,我尽快回来。”
崔凝鼓着腮帮,脚下生了根一样。
两人已经距离春风楼很近了,显然早已引起许多人的注意。崔凝虽然一身男装,但风月里的老手一眼就能看出她是个娘子。
二楼扶栏边的一位姑娘娇笑,用十分亲近的口吻道,“五郎,这位可是你的未婚妻?”
魏潜在长安很有名,尽管并不是什么好名声,但他俊朗的外表还是很吸引女子的,凡见过一回便不会忘记,再加之浑身禁欲的气息,只要到这种地方都会遭到肆无忌惮的挑逗。
他潜意识里就不想让崔凝看见自己狼狈不堪的样子。
崔凝向来识时务,见魏潜没有一丝退让,只好悻悻回了茶楼。稍微冷静下来,她便明白魏潜拒绝的原因,心说就不应该跟上去,白白讨了个没趣。
今晚恰好有夜市,她端了杯茶伏在窗边,百无聊赖的看着街道上行人如织,本想趁机想想案情,然而不远处春风楼中飘出的丝竹与调笑声扰乱她的思绪,脑子里盛了许多东西,却怎么都捋不顺。
崔凝的目光漫无目的在人群中游移,时不时的转眼看看春风楼,当她第五次把目光落在那处时,突然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她惊的手里的茶盏直接从楼上掉落下去。
她的目光不敢离开那人片刻,抓了一把钱丢在桌上,索性从窗户翻了出去,疯了似的朝那个人影奔过去。
那人似乎也发现了她,愣了一下,旋即拔腿就跑。
“站住!”崔凝如鱼一般在人群中穿梭,越来越接近那个人,她灵机一动,大喊道,“拦住那个青衣道士,他是小偷!”
那人不是标准的道士打扮,但时下大多数人都穿圆领袍服,而道士着交领衣袍,街上的人一听见这话,便把目光锁定在穿青衣交领的人身上,有个自恃身手不错的青年冲青衣人出手。
青衣人不太高,也不是很健壮,看着就没有什么力气似的,高大魁梧的青年信心满满,谁料那人手掌一翻,轻飘飘的一掌拍到他胸口上,一股巨大的劲力毫无预料的袭来,生生将其逼退了半丈。
那壮硕的青年不可置信的看着青衣人,正欲再追,可脚步一动,便觉得心口剧痛,甚至恍惚听见了骨头咔嚓咔嚓的声响。
就在青衣人被绊住脚步的须臾之间,崔凝已经跑到距他只有几丈远的地方了,离得近了,崔凝看清他的长相,神情越发激动,“别走,大师兄别走!”
道衍目光复杂的看了她一眼,闪身往小巷里去。
春风楼门前人最多,难免偶尔撞到人,崔凝已经以最快的速度钻入小巷,可惜还是失去了大师兄的踪迹。
在黑暗中愣愣站了一会,她忽然失声痛哭。
她闭着眼长大嘴嚎啕,哭的涕泗横流,脑子里面嗡嗡作响,不断打着嗝。
“哭够了?”身后看了她半晌的人才无奈的问道。
崔凝蓦地转身,看见道衍蹲在巷口的墙上一脸无语的看着她。
“大师兄……呜呜呜……”崔凝一边打嗝一边哭嚎,仿佛要把这几年压抑的痛苦全部都发泄出来。
道衍简直怕了她,从墙头轻盈跃下,抬手笨拙的拍拍她的脑袋,嘴里道,“别哭了,再哭把你扔出去!”
崔凝立刻拉住他的衣袖,泪眼婆娑,“那你不许再跑了!”
“不跑。”道衍顿了一下,道,“说的好像我跑过似的。”
崔凝瞪他,哭着咆哮道,“怎么没跑!那年上元节,你跑的比兔子都快!一眨眼就不见人了!”
道衍回忆了一下,那时候他正在追一个人,全然没有注意到崔凝。这几年里,他其实一直都知道崔凝在哪里,也曾偷偷在暗中看过,但是他不想让她掺和到师门的事中。
“别喊别喊,脑子都炸了。”道衍伸出一根食指顶着她的脑门,把人推远一点,“有话好好说。”

崔凝抓起他的宽袖擦脸,看着道衍一脸便秘似的表情,心情大好。
这几年里,她在慢慢融入崔家,如今也是有爹有娘的孩子了,出身高贵,锦衣华服,有人疼有人爱,还有了一个什么都好的未婚夫,比从前过的日子好了不知道多少倍,可是每每午夜梦回她始终觉得不踏实,有时候她都觉得自己矫情。
现在拉着大师兄袖子,心一下子安稳许多。
回想起来,所有师兄里头,她和大师兄最没话聊。
大师兄是个怕麻烦的性子,他会把所有能给的好东西都给崔凝,却绝不会把她带在身边。崔凝听其他师兄说,她刚刚蹒跚学步时,有一回二师兄下山去办事,大师兄带了她两天,她尿了裤子,哭个不停,大师兄就把她放在墙角,自己则远远跑去另一个墙角打坐,就这么看着她提着裤子哭了大半个时辰,也是她好带,发现裤子捂干之后就不哭了。等到二师兄回来,原本一个白白嫩嫩的小娃娃直接臭了,一头的乱已经毛捋不顺,只好剪掉。
打哪以后,大师兄简直是能离她多远就尽量离她多远,但他永远是全道观最好说话的,只要她有求,他必应。
大师兄一点都不细心,但每一次下山都会学着二师兄,买许多小玩意给她,但他那审美,简直可怕至极。崔凝在没有被二师兄培养出审美观的时候,总是把大师兄买的衣服头花往身上穿戴,心里还美的不行,后来回想起来,都忍不住心疼年幼无知的自己。
崔凝望着他,心里有许多问题,此时却一个都问不出来,也不知道从何问起。
道衍也头疼的看着崔凝,相顾无言了半晌,才开口干巴巴的问道,“在崔家过的还习惯吧?”
“嗯,就是会想师父和师兄们。”提起这些,崔凝眼里又迅速涌出了两包泪,“大师兄,师父和师兄们都好吗?”
道衍抿唇不语。
“二师兄……”崔凝亲眼看见他们倒在血泊里,也亲眼看见二师兄葬身火海,可她总是存着一丝丝希望,或许有些师兄只是受伤了呢?或许二师兄从别的密道里逃走了呢?
道衍皱眉,“好好过日子,你过的好了,师父和师弟们在哪儿都会高兴,甭整天胡思乱想!”
“我不,我要报仇。”崔凝擦掉眼泪,执拗道。
道衍眉心的纹路更深了,他一向嘴笨,不像道明整天舌灿莲花,死的都能给说活了,更不会劝人,面对固执的小师妹,他满心的纠结与心疼,说出来的话却是违心的斥责,“合着你和魏长渊订亲就没打算好生过日子是吧!”
崔凝早就免疫了,大师兄发起火来也就是看着吓人,不像四师兄,不动声色的却能教人掉一层皮,“大师兄,你查到什么了吗?我报仇会连累五哥吗?”
道衍现在一门心思劝她忘记仇恨,好好过日子,思量了半晌,点头道,“你不想连累他,就甭跟着瞎掺和。”
崔凝心中一痛,那么好的五哥,她舍不得放手,可是更加舍不得连累他……
此时的魏潜正一脸肃容的坐在一位倾国倾城的美人儿面前,全然不知多了个坑货大师兄。
夜风习习,纱帐拢着邻水亭,将蚊虫阻隔在外,亭内中四面来风,一丸千金的香料徐徐燃烧,香味被风打散,隐隐幽幽,越发勾人。亭子四角垂挂灯笼,光线既不黯淡也不算明亮,灯下的美人便如那空气中似有若无的香,越是抓不住,越想探究。
因着柳意娘,春风楼如今的生意红红火火,自然将其捧如天上明月,吃穿用度无一不精,甚至在春风楼后面给她专门建造出了这个占地十几亩的园子。
这个园子清幽雅致,然而这亭子里的用物,无一不金贵,霞绡雾縠寸尺寸金,香炉中的香料千金难求一丸,更莫说乐人梦寐以求名琴“春雷”,还有薄如纸润如玉的白瓷茶碗……如此不动声色的奢靡。
可是柳意娘坐在这里,绝大部分的男人都不会注意到这些器物。
魏潜显然不是那绝大部分中的一员,“昨晚李佐令过来做什么?”
清冷的语调,令柳意娘的贴身侍婢不由抬头看他,那双黑眸里没有一丝痴迷,甚至似乎还有淡淡的厌恶,她心想,这人是瞎吧!
“大人这话好生奇怪,李大人来这里还能做甚?”柳意娘裙下之臣无数且死心塌地,当然与外面那些妖艳货色不一样,她说话时的语调是清清冷冷的,尾音略长且微扬,如一根羽毛挠过聆听者的耳廓,透着一股非同寻常的妩媚。
她的长相也是添一份则艳,减一分则淡,端坐如贵女,雪岭明月般高洁,偏偏眉角眼梢又会不经意透出三分妖娆。
这样的女人,近之恐亵渎,远之怕挂牵。
“他全部家当怕是都买不起你这一只茶碗。”魏潜冷冷道,“本官来此地不是寻欢作乐,把你那一套做派收起来,老老实实回答问题。”
什么叫媚眼抛给瞎子,柳意娘还是第一次领教。
她的声音便很有灵气,哪怕真的是瞎子呢,怕是也比眼前这人懂得欣赏。
“奴家天生便是这般做派。”
柳意娘七分嗔三分委屈,连旁边的婢女都心疼了,魏潜却皱起眉头。
李佐令来春风楼与柳意娘会面之后就被杀了,很难说她没有嫌疑,其实就算直接把人带走问话也很正常,但这个女人裙下之臣太多,且绝大部分都是权贵,真动她一根头发丝,麻烦事绝对不少。
他道,“回答问题。”
柳意娘纤纤玉指轻轻抚摸琴弦,眼里似有委屈,“奴家向来不以钱财取人,李佐令才情斐然,奴家自然愿意接待。”
“呵。”魏潜目光从眼前这些奢侈物品上一扫而过,讽刺一笑,屈指有节奏的轻扣几面。
凉亭外瞬间出现了四名鹰卫。
魏潜道,“把她带走。”
柳意娘脸色微变,她身旁的婢女急急将人护在身后,“我家娘子不是认真回话了吗!你还要怎样!你这人实在太无礼!”

魏潜本就没有指望柳意娘配合调查,他这次过来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查这个园子。
全监察司的人都知道李昴是个特别抠的人,如今莫说朝廷官员,便是普通人家,条件稍微好点都一日三餐,他却仍旧一日两餐,还都是些满头包子之类,连吃顿肉都得专门等到逢年过节,除了官服之外,身上穿的都是几年前在成衣店买的。
这样几十年如一日节俭之人,为何会突然为一个女人一掷千金?
柳意娘说看重李昴才情,因此不介意他穷酸……不是魏潜看不起人,而是那位孤僻的李佐令除了脑子灵活、擅长刑讯、会两手功夫,之外,压根就没有别的才能,什么吟诗作对、琴棋书画,就算他略懂一二,也绝称不上什么才情。
鹰卫们入亭之后看见柳意娘的面容,稍稍怔了一下,随即便抽出绳索,将这位大美人随手一捆,毫不怜香惜玉的拽了出去。
柳意娘的侍婢尖叫声引来了春风楼的护院,他们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场面,护卫头子一面让人去请东家,一面拦住鹰卫,“在下冯大,是这里的护卫长,不知咱们柳娘子如何得罪了贵人?”
鹰卫掏出令牌,“监察司,尔等不得妨碍公务。”
魏潜没闲心在这里耗时间,他给过机会让柳意娘保留体面,可人家硬要对着干,他也没办法。
拘押柳意娘或许会招来诸多麻烦,但魏潜从来都不是个怕麻烦的人。
在柳意娘被带走之后,春风楼后的园子立刻被监察司带人来封了。
魏潜来之前便已有了计划,本未打算让崔凝跟来,只是见她不高兴,心里有些放不下,这才将人带在身边,然而到了春风楼外,他才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干了件蠢事。
花了一刻时间大致查了一遍园子,魏潜匆匆离开。
这时春风楼中已经有不少人发现后园发生的事情,纷纷张头探脑,春风楼的掌柜也被堵在园外,魏潜翻墙出去之后直奔茶楼。
崔凝坐的雅间里此时已经多了一个人。
道衍要郁闷死了,他不过说了句“若不想连累魏潜,便不要瞎掺和”,结果崔凝便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说要退婚。
魏潜听力极佳刚刚到门口,便隐隐听里头有人道,“师父下落不明,师弟们都已经殉道,你又何必把自己也搭进去?”
道衍原是不准备把话说的这么直白,但看着执迷不悟的小师妹,他只好狠下心来,“想必是二师弟舍命相护,你才能活着出来,你若就此把命折进去,将来到了阴曹地府又有何颜面去见他?”
魏潜抬手扣了扣门,“阿凝?”
崔凝忙用帕子抹抹脸,“五哥,你进来吧。”
魏潜推门进屋,看了崔凝一眼,目光旋即转到道衍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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