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大人驾到—— by袖唐
袖唐  发于:2023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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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凝想起他孤独的背影,喃喃道,“我做的是有些过分……”
“官场上的尔虞我诈、浮浮沉沉,比你那点事凶险多了。”崔况斜睨了她一眼,捂着脸打了个呵欠,“天下有志向的好男儿哪有不喜欢冒险的?你觉得连累,没准他觉得可刺激了呢。行了,你快滚吧,我要睡觉了。”
半睡半醒的一番胡扯,竟叫崔凝听出了“听君一席话,顿觉醍醐灌顶”之感。
也不知倘若叫魏潜知道自己一番发自肺腑的表白还抵不上崔况的一派胡言,又是何等心塞。

崔凝回去想了一宿,次日顶着两个黑眼圈去了监察司。
昨天魏潜的话一字一句印在她心底,再见到他时,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对视半晌,扭扭捏捏的唤了一声,“五哥。”
魏潜松了口气,“跟我去狱中吧。”
“好。”崔凝搓搓脸,闷头跟在他身后。
“昨夜根据兵器监那边给的线索,抓到了兵器持有者。”魏潜边走边道。
提起案情,崔凝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过去,“那人是行凶者之一?”
魏潜道,“应该没错了。”
兵器监统管兵刃设计与铸造,大唐军队用的兵刃皆出于此,只是军队兵器时有更换,想要依据一把刀找到持有人,总要花点时间。
另一位监察使道,“凶手所用的兵刃造型特殊,兵器监最近才铸造成,只发放到中城兵马司试用,因仅有两千人领了兵刃,所以咱们才能轻易找到。”
更可喜的是,兵器监在这三千把刀的刀脊上刻了编号,兵刃按照编号排列,十把一箱。两千把刀材质配比有细微不同,因此又特意在箱子上标了号,由兵器监派人亲自纷发下去。
在发放兵刃的时候,这两千人按照队列来领取。也就是说,就算有人偷偷拿了别人的刀,只要令所有人排好队列,便能发现编号不对。
崔凝听罢疑道,“那会不会有人知道编号的事,故意拿别人的兵器作案?”
那监察使道,“编号并不是从一到几百几千,而是根据铸造兵刃配方比例分批编号。据兵器监的人说,这一批兵器共两千把,分十批,也就是两百把一批。刀脊上的圆点代表批次,叉号代表百,右划线代表十,左划线代表数字。凶器的编号是第一批,第三号。”
长长的记号在刀脊上会像花纹,然而凶器上的数字的记号很短,只有一个点,外加三条左划线。倘若不仔细观察,甚至会以为这些是铸造时不小心留下的痕迹。
监察使继续道,“这人很精明,发现兵刃上的不同,所以自作聪明的偷了第二批三号兵刃,并且把上面多余的圆点磨掉了。”
因为兵器监的铸造师都是随手划上记号,所以刀脊上记号的位置高度都很随意,那一点点痕迹被磨掉,一般人绝对看不出来。
可是兵器监为什么分批次?因为铸造材料配比不同啊!别人看不出来,兵器监的铸造师却能分辨。
监察司牢房。
一名男子被绑在木桩上,身上没有丝毫伤痕,看起来状态不算糟。
崔凝仔细看去,那男子中等身量,面黑无须,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一双眼睛清亮极了,看见他们进来,表情很平静。
魏潜在长凳上落座,招手令人把两把刀呈上来。
他拿起两把刀,看了一会儿刀脊才开口道,“想明白了就招供,本官不想施行。”
少年冷笑,“你们监察司不就擅长屈打成招吗?”
“哦?”魏潜从这句话里听出许多内容,他放下手里的刀,坐直身子,“看来你对监察司很有成见,为什么?”
少年眸中闪过一丝惊慌,紧紧抿唇,再不愿说一句话。
“本官问你,是猜你们有什么冤情,所以才会刺杀李佐令,我不喜欢逼别人,你不说,总有人会说。”魏潜忽然扬声道,“来人,把他同队的另外九个人全部抓住。”
那少年忽然红了眼,剧烈挣扎起来,“狗官!你们除了会乱抓人还会干什么!”
“乱抓人?”魏潜拿起那两把刀,将刀脊向着少年,“兵器监的符号并不复杂,也很随意,可是很难修改,对吧?”
批次,百、十、个,排列不紧密也不松散,假如去掉中间某个符号,中间就会空缺,一眼就能看出符号被修改过了。
这些记号是铸造之初加上去,后来很难刻得相似,几乎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磨掉之后再划上其他符号。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改“头”或“尾”。
“这就意味着,凶器的一批三号,能选择修改的号码只有一批一到九号,二批一到九号,三批一到九号,再往下的批次符号太长,如果改了就容易露出马脚了。”魏潜屈指弹了一下刀身,看向少年,“我原来以为凶手只有三四个人,你们换刀的举动却让我明白,凶手至少有九人。”
魏潜把刀举得距离少年更近,“你看这个代表批次的圆点,刺得比其他符号要深很多,想要把它填补磨平很难,不是吗?按道理来说,一批次的一到九号是你最好的选择,而且能改的神不知鬼不觉,恐怕连兵器监的人都不见得能发现,可你却舍近求远,舍易求难,为什么呢?”
少年惊疑不定的看着魏潜,死死要着牙,眼里却忍不住蓄起泪。
“因为他们都是同伙吧。”魏潜把刀递给旁边的差役,“本来,我也是怎么都想不通,你们行事不算缜密,但杀人可称得上娴熟了,这种老手怎么会把自己的兵器都丢在案发现场?答案就是你了。”
他们之中有一个毛头小子,从来没有杀过人,心智脆弱,慌乱之中笨手笨脚的丢了最重要的东西。
“自责吗?”魏潜慢条斯理的对他进行心理攻击,“如果不是你非要参与,他们不会留下任何把柄,也许你们现在全都能逍遥法外。”
“噗!”
少年受不住刺激,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有几滴溅在了魏潜的官服上。
他在参与刺杀的时候被李昴伤到,至今内伤未愈,被魏潜戳到心底最痛处,哪里受得住?一口血喷出之后,少年整张脸惨白如纸。
“我招。”少年死死盯着魏潜,眼里血红一片,“李昴是我杀的,一人做事一人当,有什么事冲着我来!”
魏潜拍拍他的肩膀,“请个医者来给他看伤。”
“是我干的!大人,人是我杀的!”少年挣扎嘶吼,脖子上青筋爆出来,满脸涨红。
魏潜原本是想继续审问,将那晚巡逻兵中的内应也查出来,但看着他这副模样便没有再问下去。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非要去参与一场刺杀,肯定是有不为人知的原因,魏潜也不想逼他过甚。

第239章 袁凭
心智脆弱如斯,稍一诈便直接招供了,若不是深仇大恨,非要手刃仇人,他的同伙会同意他参加刺杀吗?
魏潜示意崔凝开始进行常规审问。
“姓名。”崔凝清亮又稍带稚气的声音响起,少年不禁愣住。
崔凝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回过神来,垂下眼帘,“袁凭。”
“祖籍?”
崔凝问完等了一会儿,没有听见他回答便又问了一遍,“你是哪里人?”
少年犹豫了片刻,“湖州。”
崔凝提醒道,“我们之后会派人查证你的话,如发现有谎报,将会受鞭刑。”
“我没撒谎!”袁凭惨白的面上因怒火浮起不正常的红晕。
他现在像是被人架在火堆上烤,煎熬令他变的更加暴躁易怒。
“那很好。”崔凝记下袁凭姓名籍贯,又写下他的大致形貌之后,抬头看了魏潜一眼。
这时医者赶到了。
“先治伤。”魏潜道。
那医者应了一声,上前去给他诊治。
袁凭只是少年心性,脾气急躁,加上乍然落网惊慌失措,可终究不蠢,这一转眼的功夫他便明白自己方才做了什么蠢事。
因为他,他们所有人将万劫不复。从一开始的丢刀,到刚才被人套出真话,他一直在拖大家后腿。
在医者诊脉的时候,袁凭又吐了血。虽然魏潜没有动他一根毫毛,但这少年俨然已经去了大半条命了。那医者诊罢脉象,站起来时为不可查的冲魏潜摇了摇头。
魏潜道,“吴医直言罢。”
看袁凭的表情,便知道他已经没有多少求生的**,根本不需要避着。
“这位小哥儿受了内伤,伤及心脉,眼下又……吐了血。”吴医顿了一下,又接着道,“恐怕就算捡回一条命,日后也要小心养着身子。”
因为小时候被绑架虐待过,魏潜不太能够接受对犯人用刑,所以审问皆以攻心为主。凡是杀人犯,到东窗事发之前还能活得好好的,哪一个不是狠角色?只是这一次的犯人心智出乎他意料的脆弱。
十五六岁也算是成年人了,要为自己所做的一切负责,魏潜对这种人没有丝毫同情心,但他已恶名远扬,可不能再落个虐死犯人的名声,“在案情查清楚之前,先尽力诊治。”
从某些方面来说,大唐律法相当宽容,非穷凶极恶之徒一般情况下不会判死刑,倘若这只是一起单纯的刺杀案件,袁凭不是主谋,他的结局大概是被发配充军。
“另外九个人与他分开关押。”魏潜道。
袁凭闻言猛地抬起头,一双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嘴唇颤抖,半晌却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魏潜看了他一眼,淡淡移开目光,交代差役好生看着,便带人离开了。
监察司行动迅速,另外九个疑犯尽数落网。
兵马司和其他衙门不同,他们需要驻营,除了进行日常训练之外,还便于随时应对突发事件。兵马司的巡兵每年有一个月的假期可以探亲访友,这段时间是完全自由的,而平时驻守军营,不能够随便外出,中城兵马司纪律严明,尽管这些人心知大祸临头,却无法逃离,倒是让监察司省了不少事。

那九人倒是硬骨头,事已至此,在重刑威胁之下竟然仍然死咬着不松口。
“李大人已经不在,咱们监察司也没几个擅长用刑之人,咱们不能真把人打死吧……”易君如愁眉不展。
魏潜闻言皱眉。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监察司开始重刑,但凡进了监察司大牢之人,案情尚未清楚之前便去了大半条命,以至于长安人无不谈虎色变。
崔凝想起那袁凭虚弱的身子骨,不禁忧心,“竟然开始用刑了?那少年郎可挨不了几下!”
易君如颇会看眼色,一见魏潜神色不大对,忙解释道,“并不曾,大人未下令,谁敢私下用大刑?没人敢动袁凭,只不过其余那几个被抓时十分不配合,被鹰卫教训了几下,都是壮汉子,不过一星半点的皮外伤,实在是在所难免。”
只不过他在审问的时候,用大刑威胁过他们罢了!
想起那几个人的反应,易君如在心里掂了掂,决定说实话,“大人,下官在审讯之时虽不曾动大刑,却曾威胁过他们,这些人的反应很是奇怪,似乎不是惧怕而是憎恨。”
一般人面对可怕的事物,或两股战战或凛然不惧,却不太可能出现憎恨这种情绪。
尚未被伤害过,何来憎恨?
崔凝忽然想到,那天袁凭似乎也说了句“你们监察司不就会严刑逼供吗”,意指监察司惯用酷刑,当时她没有在意,毕竟监察司刑法重是众人皆知的事实,可是此时结合其他疑犯的反应来看,此事怕是另有隐情。
魏潜没有半点惊讶,从容的将手里的卷宗递给易君如,“都看看这份卷宗吧。”
易君如忙俯首接过来,入手的感觉令他微微一惊。
监察司的案子分等级,大多数卷宗都是用寻常纸张,再机密一些的便是用皮子烙字,还有一种,便是避火纸。此等避火纸,说是“纸”,其实也是皮子,只不过用特殊的方法制作而成,使之更有韧性,也具备一定的防火性,丢在火盆里一两个时辰不会被焚化。
制作避火纸的工艺繁复,且整个工艺流程须得用时一两年,故而用它记录的案情无不是大案要案。
易君如稍稍敛住心神,翻开卷宗仔细看去。
崔凝见他接过卷宗时面色惊诧,也忍不住立刻凑过去一同观看。
上面记载的案子,案发时间不过是在五年前,易君如记忆犹新。
前禁兵马司统领袁掷意图谋害圣上,被判凌迟,至亲皆砍头,其余九族亲者悉数流放。
开唐以来,鲜有某个案件会如此大规模判刑,通敌叛国的罪,不过是斩首示众,并不常用凌迟、五马分尸之类的极刑。
彼时圣旨一出,天下皆惊。
知道这件案子内幕的人并不多,魏潜今日拿来的卷宗也只有卷首而已,易君如从中获得的信息还不如自己知道的详细,他虽则在监察司里头混日子,却也不是白混着。
易君如想着魏潜也是后来才入的监察司,便道,“据说当年袁掷的凌迟之刑的施行者便是李大人,而在此之前,也是李大人协助审问。”
说罢,他才反应过来,魏潜若是没有猜到这一层,也不会跑去翻这件旧案。
魏潜看了他一眼,“袁凭言辞之中露出马脚,我将这几年的案子在心里过了一遍,有涉案人姓袁的案子当中,最有可能是这一桩。”
袁掷在做兵马司统领之前,曾是领兵打仗的将军,为人仗义,有不少追随他的生死兄弟,在他接管兵马司时,有一队亲信跟了过去。
案发之后这些亲信也算在九族之中,多半都命丧黄泉。
易君如一面默默想着监察司这些年究竟有多少桩案子中有姓袁的人涉案,一面随口感叹,“看来袁掷还有亲信活着,竟然还救了他的儿子,将其藏在兵马司这么多年!”
所谓灯下黑,最危险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些人在混在兵马司里头五年都没有露出马脚,若不是复仇心切,说不得能藏一辈子。
话到这里,崔凝也捋清了案情,“他们若是寻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落脚,想必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日日想着仇人近在咫尺,内心是何等的煎熬?能忍了五年才动手杀个把人泄愤,也算颇有毅力和耐心了。
崔凝想了想,又疑惑道,“不过下旨的人是陛下,他们为何偏偏寻了个行刑的人下手?”
若人人都这样报仇,那些刽子手岂不是早死十万八万回了!
“小崔大人不知,此事许是有内情。”屋里统共就他们三个,易君如仍是神神秘秘的压低声音,“这么大的案子,当年只用了三日便告破,我听个朋友说袁掷在行刑前就已经咽气了,当年此事在监察司并不是个秘密,不过圣上既然下令活剐了凶手,那就绝不能是死剁,这事儿毕竟是监察司的错,所以便被压了下来。”
袁掷恰就死在行刑前一天夜里,圣上又并未派人过来监督行刑,监察司便就将此事给糊弄过去了,毕竟圣上还在气头上,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上去找不自在。
易君如顿了一下,继续道,“袁掷不是自杀,也不是被人杀害,只是在死之前受了点刑,根本不致命,着实蹊跷。我隐约听人议论说,袁掷并没有谋反,只是当了别人的替罪羊,而当初行刑的李大人便是那幕后黑手的同谋。”
崔凝道,“莫不是袁凭等人也知晓此事,才去截杀李大人,想从他口中得知真凶是谁?”
“若当真如此,李大人怕是枉做了一回好人。”魏潜慢慢将避火纸卷起,“走吧,三日之限也要到了。”
易君如与崔凝面面相觑,落后几步跟着去了狱中。
监察司大牢本就只是个暂时关押犯人之处,平常大都是空荡荡的,此刻却关了好些人,甚至为此新添了十来个狱卒。
魏潜在堂中坐下之后,便吩咐道,“将犯人随便压过来四个。”
除了袁凭以外,魏潜还是头一次见到其他涉案人,因此在开口之前,先细细将四人打量了一遍。
这些人都是正当青壮年,五年前想必正是意气风发的好时候。
“你们,是袁掷的亲信还是受过他的恩惠?”
他一开口便让一干人惊住了。他们以为事情过去五年,不至于这么快就被挖出来,这些天咬紧牙关想将事情拖一拖,再寻个机会对一对供词,把袁凭摘出去,谁料监察司这次动作竟然这么快!
“哦,这也不甚重要。”魏潜将卷宗搁下,目光在十个人的身上掠过,最后落在其中一名最年长的人身上,“重要的是,你们枉杀了一个人。”
魏潜余光看见其余的人皆目露愤然,只有这人丝毫不受影响,便盯着他道,“李大人平生孑然一身,孤僻乖张,无善心,无恶心,唯独最好义气,只有袁统领这般汉子能令他动容。”
“本官不能确定他背后是否投靠了某个人,但有一件事情,本官能够斩钉截铁的告诉你们,袁掷并非死于逼供,也不是被人灭口。”
被魏潜盯着的那个人面色微动,似乎想要质问,但生生忍住了。
“这满大唐,若说谁最擅长用刑,定非李大人莫属!他若是不想让谁死于重刑,那人便绝不会死。至于杀人灭口更是无稽之谈!案子已结,行刑日子已定,谁吃饱了撑得慌竟在行刑前一两个时辰将犯人杀死?”
魏潜说罢,又淡淡补充一句,“他死的如此及时,倒免得受一场凌迟。”
只要不傻,谁都能听懂他话里的意思——李昴敬他袁掷是个好汉,让他死了个痛快,免活着受极刑之辱。
若真是如此,李昴还算是袁掷的恩人。
易君如为不可查的瞄了魏潜一眼,心里琢磨他这话到底是编的还是有什么确凿证据?
魏潜一番话,在易君如听来并不是没有破绽,那袁掷即使已经定了罪,只要他不死,随时可能翻案,毕竟这世上又有几个人能抗住凌迟之痛?如果他真是只替罪羊,那幕后之人难免不会担忧他熬不过凌迟,张口把真相给抖出来,事到临头杀人灭口也说得过去……
然而易君如根本料不到,这番话在袁掷的亲信耳中竟是没有多大漏洞,因为他们绝不相信自家主子会屈服于区区皮肉之苦。再者,这些人的心思也远比不得易君如缜密。
魏潜看见他们暗藏于眼中的挣扎痛苦,循循善诱,“所以说,你们是知道袁掷有冤情才动手杀人?”
他们信他的话,也从侧面证明,袁掷有可能确实遭受不白之冤,并且丝毫不知道谋反的内情,只是平白给人推出来顶了罪。
“您可是魏长渊大人?”那名年长者总算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魏潜答道,“正是。”
“草民孙尺,素来听闻大人公正无私,倘若草民真有冤情,大人定会受理否?”他希冀的望着魏潜,心里清清楚楚的知道,这一次不管魏潜答不答应,他们都逃不掉了,再拖下去也不过是早晚的事。
魏潜微微抿唇。
易君如满面着急的看向他,眼见着那薄唇微松旦要开口,连忙躬身道,“大人,此事……”

“本官答应你,凡有冤情,必追查到底!”
崔凝见易君如一脸万事皆休的神情,不禁偷偷拉了拉他的衣袖。乐-文-易君如退后一小步,抬手在她背后写了四个字——太子、幽禁。
她先是不明白,等反应过来之后,额头唰的冒出一层冷汗。
袁掷死后,太子被圈禁于东宫,不知情者只道太子越来越孤僻,从不离开东宫半步,却不知他只是不得已。莫管太子究竟缘何被幽禁,这都是触碰不得的禁忌。
往大了里说,有可能是谋反,往小了里说,这是人家娘俩不对付,谁插手谁没好果子吃。
人人都避之不及,偏五哥要上赶子的凑过去,崔凝脑海中不禁冒出那天晚上崔况说过的话“朝堂尔虞我诈,哪一件不是生死攸关,你觉着自己那点事儿是连累,没准他觉得可刺激了呢”。她看着那冷峻的侧脸,心想,敢情五哥果然喜欢干这么刺激的事儿?
真是一语成谶,不去坐观星台,着实白瞎他崔况一张嘴了!
有了魏潜的承诺,那帮凶犯交代的倒是痛快,只是虽然九个人一致承认杀人,却不承认袁凭也参与其中。
魏潜分作两拨审问,他们根本没有时间串通供词,护旧主血脉的这份忠心令人动容,只可惜都是白费。倒不是魏潜铁石心肠,只是在之前审问袁凭的时候,他早已经将自己暴露了,当时监察司那么多人在场,供词白纸黑字的记着,凭谁也改不了。
据孙尺交代,他们本没有打算杀李昴,只是想将他抓住,逼问出当年谋反案的内情,可是没有人料到李昴竟然有些功夫,一照面就进行激烈的反击。
李昴这人武功不算好,但因常年浸淫刑术,比任何人都明白人体的脆弱之处,也最会找人弱点,再加上心狠,自然难对付的很。
甫一交手,孙尺等人竟然没有占到任何便宜,还让他从家里跑了出去。
正如魏潜所料,李昴每日步履匆匆,竟然没有发现原来的巷子已经被堵死,也不过是耽误几息的时间,孙尺便带人把他逼入了死巷,此时再想翻墙已经来不及。
进了监察司大牢的人,不是个个都有罪,李昴严刑逼供得罪的人不知凡几,也不是头一回被人追杀了。他被堵进巷子里的时候,头脑越发清晰,自然看出这十个人虽然来势汹汹,但似乎并没有打算取他性命,便主动开口问询。
孙尺自然要确认自己有没有冤枉人,因此开口的第一句便问,“五年前袁掷袁将军是不是你杀的!”
李昴有生之年动恻隐之心的次数寥寥可数,自然记的十分清楚。他这人,做过的事情绝不会否认,也不会多向谁解释什么,于是当下就干干脆脆的认了。
那袁凭一听,顿时目眦欲裂,冲上去便欲手刃仇人。
当时双方距离还不到一丈,只一个眨眼,他的刀便劈向李昴头顶,李昴反应飞快,抬剑架住攻势之后,一脚将其踹飞。
其他人一见小主子受伤,李昴又供认不讳,也被激起血性,双方就这么在窄窄的巷子里厮杀起来。
一对十,结果显而易见。
在他们的供词里,只有当晚发生的事情,至于如何谋划,是否还有其他同谋,却只字不提。魏潜也没有问,因为到现在为止光靠推测便能找出从犯。
事发当晚,兵马司刚刚换防,他们挑那天晚上行动摆明是有人大开方便之门,以保证有足够的时间行事,而这个人,便是那晚负责廿朝巷附近巡逻的队正梁超。兵马司巡逻并不是在坊间胡乱走,而是有几个固定的路线,梁超能决定当晚按照哪一个路线行走,也能控制巡逻进行的速度。若非事发,谁也不会发觉他的配合。
而那两把被藏起来的凶器,是梁超同谋的令一佐证。
当时李昴突然放出信号,一众人急退,袁凭慌乱之中把兵器丢在巷子里,他们根本没有时间去取回。
梁超带人进入巷子,发现兵器之后立刻将其捡起,藏于一侧,寻机会处理的时候,刀上的血滴在了身后那名兵卒的鞋面上。
梁超说当时没有人单独留在巷子内,他抛个兵器,根本不需要独处,只需要避开旁人的视线再制造出一点噪音掩饰住兵器落地的声音便成了。
至于他将两把兵器都藏起来,是因为他认出两把兵器皆属兵马司所有,机会稍纵即逝,他一时想不了那么多,便索性想法子瞒过所有人将两个都处理了。
而另外一个从犯,大概就是那个被梁超指使去找医者的巡兵。
在监察司赶到之前这段时间,他和所有人待在一起,没有时间去藏匿凶器,魏潜却是在灶膛里找到它们,这说明有人在他抛了凶器之后进行藏匿。最有可能做这件事的人,是那名半途离开的巡兵。
到此,案子算是结了,可是仍然有许多未解之谜。
李昴有件衣服凭空消失,既不是孙尺他们所为,那不见的衣服去了哪儿?还有,背景神秘的柳意娘当真与这件案子没有任何关系吗?
魏潜将衣服失踪作为案情疑点写在了卷宗里,而那柳意娘,除了李昴死前曾见过他,尸体盯着柳树,确实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证明与此案有干系,只能放了。
“五哥好像不高兴。”崔凝现如今已经能从他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上看出喜怒哀乐来了。
魏潜扬起嘴角,“没有,只是在想事情。”
崔凝撇撇嘴,转念问道,“五哥也把袁将军的冤情禀报圣上了,圣上并没有说什么,你还是要查吗?”
从孙尺的叙述之中,魏潜察觉到那个案子确实有内情,只是圣上听了他的话之后没有丝毫表示,显然是不想再翻出旧事,而他,要违逆圣意吗?
魏潜摸摸她的头发,“既然承诺了就必须去做。”
他声音很轻,仿佛在说一句真理般,从容而坚定。
“后悔了吗?”魏潜笑问她,“你觉得自己是个麻烦,不想拖累我,万万没有想过其实我才是个大麻烦吧?”

第242章 色令智昏
若非魏潜是这样的性子,也不会总往身上揽事,更不会在与崔凝相识未深的时候便决定帮她查案。
崔凝明白这些道理,觉得既庆幸又有些轻松,“不管五哥是不是麻烦,反正我不是怕事儿的人!五哥这样好的人,总不能平白教我得了。”
话说的直白极了,魏潜猝不及防的被塞了满嘴糖,甜得他耳朵根泛红。
“咳,案子结了,我带你出去玩半日。”他实在难以直视崔凝一双亮晶晶的双眼,只得微微别过头去。
魏潜情话的时候总是在心里掂量又掂量、琢磨又琢磨,然后再拿出浑身的勇气慎重的说上一回,可崔凝说这种话的时候随意又真诚,热情总是毫无预兆扑面而来,起初令他窘迫,而如今竟然只剩满心欢喜。
只有半日的时间,两人便换了常服驱马去了西市。
西市永远喧闹而拥挤,集市那边更是摩肩接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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