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看了一刻时候的书,便有小厮过来请吃饭。
凌氏考虑到崔况太小,特地请了族里年纪合适的孩子过来作陪,席上颇为热闹。
崔凝看了满脑袋关于刀的文章,两眼放空的吃完一顿饭,愣愣看一群女孩子聊天。
凌氏担忧的看了她一眼,正欲让她称病回去休息,便有个同族女孩注意到她,“凝妹,你怎么不说话呢?”
以前的崔凝是个人来疯,越是人多越兴奋,因此在众目睽睽之下闯过不少祸。
崔凝奇怪道,“不说话不行吗?”
她没有参加过这种宴席,不知规矩,因此这话是纯粹的疑问,可落到别人耳朵里就有点刺人的意思了。
那女孩登时恼了,“我做姐姐的好心问问你,你这是什么态度?”
女孩已有十三岁,颇懂些事了,这话虽是质问,但语气拿捏的恰到好处,并未教人觉得她盛气凌人。
崔净微微笑到,“玲妹也知道妹妹大病初愈,难免会有些不舒服,再加上忘记很多事情,若有失礼之处,你做姐姐的多多包涵一些,我在这里替她给你赔不是。”
说着起身给崔玲施了一礼。
一番话把崔凝摘得干干净净,隐隐还有些指责崔玲的意思:崔凝生病失忆的事情举族都知道,虽然确实是她失礼在前,可你做为姐姐这般挑刺就太不友爱了。
且她代妹妹赔罪,对方若依旧揪住不放,可就不光不友爱,而是小器刻薄。
崔玲忙侧身避开,“净姐可使不得。”
她知晓不能再纠缠下去,便冲崔凝笑了一下,“是姐姐思虑不好,忘记凝妹身子不舒服,凝妹莫生姐姐气啊。”
先前崔凝是心思不在这儿,被人点名出来听了半晌哪能还不懂?她欠身道,“是我没说好话,给姐姐赔礼了。”
在场不少人心里惊讶,崔凝这回居然能搁下面子道歉,太不可思议了!
男席与这边只隔了一道屏风,凌策注意到整个过程,心里失望的同时也稍稍放心了些,看起来崔凝还不算蠢,她年纪还小,姑母在士族女中也是佼佼者,想来将来不会差到哪里去。
至于崔凝今天的遭遇,其实多半是与凌策有关系。生为清河崔氏的女孩,婚姻注定不仅仅是一个人或一个家庭的事情,还关系到家族利益,一般嫁到的人家都不差,可是无法挑对方才学相貌,崔凝品德并不出众却早早定下这么个样样优秀的夫君,多少都会有人羡慕嫉妒。
第八章 琴声
崔玲最近在议婚,已经差不多要定下了,对方出身望族,身份地位自是没有什么可挑剔,只是听说那人小时候出过一回疹子,身上脸上留了不少疤,算是毁容了,而且因为此事他脾气也变得很是暴躁。崔玲听说这件事情心里头就有些不愿意,可婚事是族里定下的,哪里容得她挑三拣四?
今日崔玲一见凌策模样生的这样好,再想想自己,心里就颇不是滋味,故而就想找人泻泻火,除此之外并没有别的坏心。她很清楚,若是真搅黄了崔凝的婚事,族老们绝对不会放过她。
崔氏的孩子们从刚刚牙牙学语就被灌输了一种思想——无论何时何地,都要以家族为重,家族的名誉和利益重于生命。
这一出小小的插曲并未影响宴会,众人尽兴而归。
事后凌氏特地把崔凝单独叫回屋里,仔细询问她,“那日医生来复诊时说你身子还有些弱,你可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我好着呢。”崔凝道。
凌氏皱眉,“我见你整晚魂不守舍,在想些什么?”
崔凝有些为难,她自是不会说出真实的原因,可是要编出能骗住凌氏的话,她自问做不到。
“一问你就是这副样子,罢了,闺女大了都有自己的小秘密,母亲不会过问。”凌氏握住她的手,满是期盼的看着她,“凝儿,你一定要答应母亲再不能闯祸了,平时多向你姐姐学学,日后嫁入凌氏好稳妥的过日子。母亲余生就只有这个心愿了,你们兄弟姐妹平安顺遂,我才能放心。”
崔凝微一抿唇,并未答应。
“凝儿。”凌氏叹了口气,不再说下去。
“母亲,你让姐姐嫁给表哥吧。”崔凝忽然道。
凌氏惊了一下,打发屋里的人出去,才道,“胡说什么!婚姻大事岂是你想怎样就能怎样?”
其实凌氏何曾没有想过,崔净与凌策年岁差距不大,且各方面都不错,再**几年准能胜任宗妇,可……
“我看表哥对我不甚满意,我将来恐怕也变不成他喜欢的模样,不如趁早算了。”崔凝难得为了这些事情动脑子,“事在人为,母亲不想想办法又怎知道一定不能改变?”
凌氏从没想过这个糊涂孩子竟然能够说出这一番话来,她沉吟了一下,便将其中难处仔细与她说了,好教她死了这条心。
崔凝听懂了,非但没有死心,反而更卖力的劝凌氏,“以前我羡慕……别人有一张焦尾琴,后来自己却只能得到一般那种,我就想着先凑合用用,日后攒钱一定换一张更好的。别的我不懂,可我知道越是看重的东西就想要好的,如果眼前只能用个次的,那么将来寻到更好的替换,自然要换。母亲,与其等着将来我被换掉,还不如一开始就给凌氏一个好的。”
凌氏怔怔的看着她。
崔凝从佛堂出来之后一直呆呼呼的样子,凌氏暗中为此不知掉过多少次眼泪,谁料她今日竟然能说出这番道理!
崔凝见凌氏这个反映,顿时忐忑起来,难不成原来的崔凝不会弹琴,她露馅了?崔凝想着,连忙找补找补,“我就是比喻。”
“我儿,长大了。”凌氏说着,眼中起了雾气。
崔凝吓了一跳,忙掏帕子帮她擦拭,“母亲……我说错话了?”
“没有。”凌氏任由她帮自己擦泪,面上又已浮上笑意,“以往……你都是胡乱应付了事,我竟不知道你如此喜欢琴,库房里有一张绿浮琴,虽不比焦尾,但也是难得的好琴,一会儿我便让人寻来给你。”
崔凝仔细看凌氏,见她是真的不哭了,这才放心。她师门都是一帮老爷们,哪个情绪会跟翻书似的啊!眼见着还在掉眼泪顷刻间又不知道为什么笑了起来,倒是把她给吓出个好歹来!
凌氏来了兴致,不等片刻了,索性命人去寻琴过来让崔凝弹一曲给她听。
崔凝想了想,“我以前学过琴吗?”
凌氏道,“族学里有两位琴艺大家,合族的孩子都学过,只有擅长不擅长吧。”
“那我擅长还是不擅长?”崔凝心想反正自己“失忆”了,这得问清楚,否则一会儿弹出来的不对头怎么办呢?
凌氏顿了一下,“这我倒是不清楚,你以前极少弹琴。”
崔凝心下高兴,就随便发挥呗!
间隙,凌氏又提起婚事,这次说得更为直接,“族里要的只是与凌氏之间的姻亲关系,倘若牺牲你,能换来凌氏的愧疚亏欠,就算将来他们再换人也无妨。这里头的事儿多,你如今还不能全想明白,不过你放心,你是我的亲生女儿,我必不会让你成为家族的牺牲品,日后莫要再说此事了,我自有打算。”
得了凌氏承诺,崔凝欢喜的点点头。
不过片刻,侍婢托着一张琴进来,连着琴架一并摆进屋里。
崔凝拨了拨琴弦,音色十分干净,顿时起兴,在琴架前跪坐下来,揽了衣袖,双手放在琴上。
这一系列的动作若行云流水般,没有丝毫拖沓扭捏,不同于女孩的规矩优雅,而是透出一股子洒脱的味道。
此时,廊上微黄的光亮透过窗子,在崔凝周身镀了一圈,她一张小巧的脸上隐约似有笑容,抬手拂动之间清凌凌的琴音便流泻而出。
凌氏有些恍惚,此时的崔凝哪里还是楞乎乎的模样!分明是青涩之中透出丝许绝尘之意。
这些天来,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女儿十分陌生。
皎月清辉落在地上如霜如银,琴声宛若松林清风,又如石上泉水,随着琴声起伏,一会儿似看见云雾缭绕的仙山,片刻又落入清幽深谷,天地间所有的声音仿佛都是伴奏,这般自在、无拘无束,令人忘却凡尘之中种种烦恼,心灵宁静至极。
琴音停了久久,凌氏才回过神来,“这是何曲?”
她琴艺不俗,刚开始就听出崔凝琴弹得确实不错,然而若是没有这首曲子,她也不过是弹得不错而已。
“《洗髓》。”崔凝心底又被什么拉扯似的,疼的厉害。
这是二师兄作的曲子,崔凝见证了这首曲子的诞生。她记得很清楚,那日天才蒙蒙亮,二师兄便将她从被窝里拎到山顶的松林里,威逼利诱一番让她帮忙收集松针上的露水。眼下就是云海飘渺,旁边是清泉淙淙,二师兄似有所感,盘膝而坐,一气呵成了这首《洗髓》。
那时候清水泠泠,清风徐徐,一首曲罢,崔凝觉得整个人都变得干净极了,脑子也比平时转的快!
然后,她趁着二师兄不注意偷偷舀了一点溪水到瓦罐里。
“何人谱得曲子?”凌氏还在闺中时候就喜欢收集些曲谱、棋谱,也算是个阅曲无数的人了,却未曾听过这一首。
崔凝垂头不答。
凌氏见她又恢复了平日半死不活的样子,也就不问了,“今日你回自己屋里睡吧,仔细想想席间发生的事情。”
崔凝如蒙大赦,立刻带着两个侍婢要走。
“对了,清心清禄的名字不错,只是犯了咱家忌讳,把水去了吧,用青色的青。”凌氏道。
这会子崔凝一心想走,闻言连连点头,“母亲说了算。”
看着女儿急匆匆离开,凌氏静静坐了许久。
崔凝顺着小路走,快到屋门口的时候忽听见琴音,弹的正是《洗髓》。
她顿了脚步,转身循声而去。
时间虽是不早了,但那琴声也不远,青心青禄对视一眼,都没有劝,只寸步不离的跟着。
崔凝穿过两道拱门,再循着琴声往前去的时候,发现已经没有路了。
她见围墙旁边有几棵树,便拢紧衣袖,走过去看看树的粗细。
青心见状急道,“娘子!您不是要爬树吧?”
“对。”崔凝说着已经攀上树干,整个人像只小猴子。
青心青禄一边一个死命的拽着她的裙摆,“娘子,不能啊!”
“快撒手!我要掉下去了!”崔凝压低声音道。
下边的两人又连忙用手托住她。
青禄道,“娘子,我们不能放手,夫人知道您爬树会把我俩打发出去的!”
“你不撒手,我这就打发你出去!”崔凝急躁的蹬了蹬腿,感觉到两人手劲松了点,立刻蹭蹭往上爬。
青心青禄担心她掉下来,又担忧她真的爬上去,再加上被她的话一唬,一时不知道该怎样做才好,不妨就被崔凝挣脱了。
这种事情崔凝不知做过多少回了,眨眼功夫便翻上了墙头。
那边院子里花木扶疏,崔凝蹲在高处,能清楚瞧见水畔亭子里坐着一个人,那人一袭青衣,似是刚刚沐浴过,头发半披散在背后,可惜背对着这边,看不见面容。
崔凝瞧着那身量,估计不是符远就是魏潜,但似乎是符远更爱穿青衫。
这人只听过一遍《洗髓》居然弹得这样好!比二师兄也不差什么了。
一曲终了,崔凝看见凌策走过来,俯身与他说了些什么,两人很快便一同离开了。
崔凝顺着树干飞快爬下来,拍了拍衣裳,“走吧。”
青心青禄被吓得一身冷汗,青心跟在她后面念叨,“娘子下回可不能这样了,奴婢胆子都快吓破了,求娘子垂怜。”
“我又不是男子,没事垂怜女子作甚。”崔凝没能看仔细,心中正不高兴呢,更不愿意听人念叨了。
快步回到屋里,沐浴过后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裳,崔凝才觉得浑身松快一些。
她盘腿坐在榻上,仔细想了想今日发生的事情,崔净的言辞、表情都那么无懈可击,明明生气、言语中还有指责的意思却能笑盈盈的给人赔罪,真是……无比虚伪。
然而一旦把这种虚伪刻进骨子里,就变成了一种说不清的气度。
若能虚伪的浑然天成,仿佛也挺不错?
暂且不想这些,崔凝觉得当务之急是必须要小心认真的应对所有事情了,今天若是没有崔净救场,说不得就要闹出个好歹来。方外毕竟不是自己的地盘,一切还是要低调小心为上,自己的目标是找到神刀,不应该节外生枝。
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次日一大早,崔凝没有惊动侍婢,自己穿了衣服到大花园里转悠。光线熹微,整个崔府中一片安静。
昨夜露重,叶子上都沾满了水珠,她心思一动,就想折回找个坛子来收集露水。
荷花池那边忽而响起窸窣声。
崔凝顿了一下,踮着脚尖悄悄凑过去。
转了一个弯,视线豁然开阔,只见一个男人正俯身扯过一片荷叶,将上面的露水倒入坛子里。那男子身着一袭宽松的青衣,头发半披在身后,侧脸如鬼斧神工般的艺术品,俊美的不可思议,拉着莲茎的手指修长,一如他挺拔修长的身量。
那人察觉有人,遂转脸看过来。
崔凝看清他的面容,不禁吃了一惊。她原以为是符远,不料竟然是魏潜。
“崔二娘子。”魏潜微微颌首,算是打了招呼。
朦胧光线里,他的宛若从这片莲中走出来的谪仙,又如暗夜深处的魔,透出些许神秘。
“魏长渊郎君。”崔凝回礼。
魏潜头一次听人这样打招呼,微微一笑,“我收集些露水。”
“你也喜欢用露水泡茶?”崔凝忽然觉得他不那么可怕了,便靠近了一些,去看他坛子里收集了多少。
“平时不喝。”魏潜道,“不过见荷叶上露水好收集才起了心思。”
崔凝心想,这才是正常人!哪里像二师兄,又懒又馋,自己想喝还逼着她去干活,尤其是松针上的露水那么难收集。
“我来帮你吧。”崔凝觉得自己比较有经验。
魏潜迟疑了一下,把罐子递给她。
崔凝接过罐子,看见他的宽袖,忽而又想起昨夜里的花园里那个人,“昨晚是你在弹琴?”
“吵到你了?”魏潜问道。
这就算是默认了吧!崔凝心下对他更生出了亲近之感,“你比我弹得好。”
魏潜微讶,“那首曲子是出自你手?”
崔凝一边粗鲁的把荷叶上的露水抖进坛子里,一边道,“昨天我只是说到小时候想要好琴,母亲便兴冲冲的寻来让我弹给她听,其实我最喜欢的乐器不是琴。”
“嗯?”魏潜微微挑眉。
“我最喜欢唢呐了。”崔凝停下动作,看着他兴奋的道,“唢呐吹起来多带劲啊,嗷嗷嗷叭叭叭的,听着多有意思。”
魏潜忍俊不禁,哈哈笑了起来。
那俊颜忽然生动起来,教人移不开眼。
崔凝欣赏了一下,忽然想起来他似乎是在嘲笑自己的喜好?顿时有些不高兴,“你笑什么?”
“你听过谁吹唢呐?”魏潜敛容问道。
“山下……”崔凝说了两个字倏然住嘴。好险!差点说漏嘴!
魏潜眉梢微动,不知想到什么,却是一脸了然的样子,教崔凝看得心里直打鼓。
他拿回陶罐,“我来收吧。”
崔凝见他飞快的把露水倒进罐子里,动作又快又稳,不一会儿功夫便收集小半坛了。
“露水泡的茶有什么不同吗?”崔凝忍不住问。
魏潜听她之前说话的意思,还以为她常常用露水煮茶喝,毕竟家里多得是侍女,不需要她亲自收集,要多少都是有的,这会儿听她又这么问,才觉得奇怪,“你没喝过?”
“上次收集了,可……没喝到。”崔凝声音控制不住的低落。
魏潜想着崔凝才是个八岁的小女孩,不至于避嫌,便道,“早膳之后我会煮茶,你有兴趣的话便尝尝。”
崔凝抬头看向他。
天边第一缕阳光透云而出,微黄的光线落在那张俊美的容颜上,便是无笑也温和了三分。
崔凝高高兴兴的应了,“好。”
第十章 神刀
太阳出来之后的露水无用,魏潜见天色渐亮,便带着露水回去了。崔凝一个人在湖边转悠几圈,她以往每天都清扫落叶,如今看见小道上有些落叶便忍不住去拣。
青心寻来的时候正瞧见自家主子哼哼唧唧的拣了一大把枯叶,“娘子收集这些作甚?怎不让奴婢来拣?”
说着也弯腰捡起几片递给崔凝,“这样的行吗?”
“去拿把扫帚来!”崔凝正建的不耐烦,心想若是有一把扫帚,片刻便能扫的一尘不染。
“哦。”
青心走出几步便又被她叫住,“不用了。”
崔凝想起从今以后不再需要扫地,她看着手里攥着一把枯叶,抿了抿唇,将它们交给青心,“扔了吧。”
“是。”青心接了落叶,“娘子,夫人让奴婢提醒您去她那里吃早膳呢。不过时间还早,还得一会儿才能摆膳,娘子还可以玩一会。”
青心和青禄每天早上起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找主子,青心以为自己今日已经起的很早了,结果还是没有见着人,心中有些气馁,自家主子起的比鸡早,简直是要逼死她们这些下人的节奏。
崔凝没有心情在外面转悠,直接回去关在房里打了一套拳,痛快的流了一场汗之后心情好多了。
沐浴过后,才有侍婢过来请她去吃饭。
崔凝一副要上刑的模样,在一群侍女的簇拥下去了凌氏的院子。
吃了一顿没滋没味的早饭之后,一群女人聚在一起开始聊天,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从东家长西家短谈到流行的妆容衣服,个个都还兴奋的跟打鸡血。只有崔凝暗自感叹,贵妇贵女的生活原来是这么无聊!
凌氏见她又开始两眼放空,欲把她拉入,“凝儿,听说你在看关于刀剑的书籍?”
“恩。”崔凝点头。
她其实很想与凌氏聊一聊关于刀的事情,凌氏肯定知道不少,可是又不敢,她怕自己会露出马脚。
凌茉笑道,“这可真是巧,哥哥就喜欢这些东西呢,他有一把宝刀,只要出远门便会带在身上,喜欢的不得了!”
凌茉也知道这个是内定的嫂子,对崔凝亦十分好奇,只是崔凝的话不多,唯一一回说话,还是在宴会上犯错。凌茉不会因一件小事情就厌恶一个人,但总归是对她印象不佳,因此听说崔凝开始看刀剑书籍,下意识就以为她是为了讨好哥哥。
“他有宝刀?”崔凝眼睛一亮,“什么样的刀?”
凌茉见她似乎不知道哥哥喜欢刀剑,心道难不成真是凑巧?可哪有几个女孩儿喜欢那种东西呢,“那刀模样普通,看着还有些钝,可是一刀劈下去能将铁块切作两半。”
“我想看看,他能答应吗?”大海捞针的时候崔凝还算淡定,因为知道着急也没有用,可眼前出现一点希望之时,她突然变得急躁起来,恨不能现在就去找凌策要了刀来辨别一下。
她想着,开始无意识的摸着挂在腰上的玉佩。
凌茉发现崔凝似乎是真的对刀感兴趣,心里好奇又多了几分,“哥哥很好说话,定会答应。”
崔凝闻言就有些坐不住了,无奈凌氏警告的暮光扫过来,只好耐住性子。
“他这次带了过来吧?”崔凝忍不住向凌茉再次确认。
“带了啊。”凌茉其实不太确定,但是看着崔凝那样期盼的目光竟然不忍心破坏她的希望。
那种渴望的目光里头似乎还藏着小心翼翼,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眼神呢?
凌茉年岁还小便能看出这些,凌氏更不会看不出来,心里不禁生出深深的担忧。
聊了一会儿天,崔净便带着凌茉去参观族学,顺便找族里的姐妹们说说话。
崔凝迫不及待的打听了凌策的去处,兴冲冲的跑过去。
崔氏藏书若瀚海,凌策和他的两个朋友都在书楼里如饥似渴的阅读。
崔凝赶到的时候,就看见那三个人坐在临窗的位置上。
符远形容闲散,一副闲云野鹤的模样,魏潜坐的笔直,浑身上下连同表情都是一丝不苟。崔凝只撇了两人一眼,便直冲一身华服如珠似玉的凌策跟前,“表哥。”
凌策抬头,迎面瞧见一张几分肃然几分急切的小脸,“表妹。”
“听说你有一把宝刀?”崔凝道。
凌策道,“确有一柄。”
“能借给我看看嘛?”崔凝攥紧拳头,生怕他说出拒绝的话。
凌策瞧了一眼她肉呼呼的小拳头,面上带了三分笑意,“可以,只不过此次出门没有带出来。”
凌茉明明说他带了的!
崔凝心想,原以为凌策是不大待见自己,却原来这么不待见。
她皱眉想了想,凑到他跟前小声道,“你要是觉着我不能够做你媳妇,你可以换一个,你看我姐姐怎样?她长得好看,还有规矩,多才多艺……”
崔凝毫无心理负担的把自家大姐给卖了,反正凌策是个蛮不错的人啊!
凌策盯着她看,十分想扒开眼前这小脑袋瓜,看看里面都装些什么玩意!
崔凝见他不说话,想了想,又道,“你要是觉着换人麻烦,那我以后好好学规矩,保准你满意。”
为了师门,她真是很拼了!
结果依旧没有等来凌策的回答,她睁大眼睛,“你不会想狮子大开口,多要几个吧?我母亲说,咱们族里女孩可贵着呢!”
可不是“贵”么!你要不是世家大族出身,想娶一个崔氏女,那得般座金山来才行!
凌策脸色越发不好,这就是自己将来的媳妇!简直了!他要不是晚辈,真想揪着这丫头去问问她娘,怎么教的闺女!
他得找医生开服救心汤来喝。
“确实没带。”凌策艰难的维持君子风度,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来。
崔凝见他还是一口要定没有带出来,心知他恐怕铁了心不给自己看,看来只能智取了。
想到这儿,崔凝哼哼一声,起身走了。
凌策愣了愣,转头冲符远道,“你看看。”
“我看见了。”符远笑笑道,“挺有意思,以后你的日子不会乏味。”
凌策哑然,他知道自己心底并非讨厌崔凝不像其他贵女那样规矩,反而挺向往,倘若他不是嫡长子,不需要背负家族,他也想肆意洒脱的活着。
只是不能,他的媳妇也不能。
那厢,凌氏自从看见崔凝的反应之后心里就一直有些不安,好几次令人去看崔凝在做什么,最后得知她跑去看刀无功而返,回来就把自己关在屋里不肯出来,这才稍微安心,可是安心之余,又十分心疼,不就是一把刀么,给我闺女看一眼又怎样!
崔凝在屋里一遍一遍的打拳,越是累,心就越静。
凌氏来了一趟,见她落汤鸡似的狼狈模样,心疼的要命,安慰了好一会才离去。
青心看着崔凝那双眼睛好似要发光一样,心里颇为惴惴,暗下决心,今天晚上一定要彻夜不睡守着自家娘子。
晚饭之后,崔凝去了凌策几人居住的院子转悠。
青心不安的问,“娘子来这边作甚?”
不是要偷偷跑到凌策房里看刀吧!青禄怀疑的看着她。
“咳。”在两个侍婢赤、裸裸的怀疑目光之下,崔凝强作镇定,“早上遇见魏长渊郎君,他邀请我来品茶。”
青心闻言,立刻道,“虽说娘子年岁小,不需要刻意避讳什么,但是长信郎君与您有婚约,娘子不应该单独去会魏郎君。”
崔凝撇撇嘴,“我不去见魏长渊,他就能看我顺眼了?”
“可不能这么说,凡事都是慢慢改变。娘子事事注意,长此以往长信郎君会改变看法的。”青心毕竟年纪稍大一点,说起话来头头是道,“娘子这会子若是不努力,那婚后可艰难着呢!”
崔凝嗤笑一声,“我不讨好他又怎样?”
崔凝从凌氏的意思中明白一个道理,无论如何,她将来都会是正房夫人,根本不需要去博谁的欢心。更何况,在崔凝的计划里可没有那么长远的以后,她一定要快点找到神刀,返回自己本来该呆的地方,将来也不会与凌策有任何关系。
为了神刀,如果有用的话,她倒是可以不要脸不要皮的去讨好凌策。
不过,眼看是不大可能。
崔凝不算特别会察言观色,可是她的直觉很敏锐,一个人对自己是否友善,她自是能感觉的出来。
到了客院,崔凝便瞧见魏潜在邻水的亭子里摆了茶具,正在悠闲的往壶里加水。
雾气渺渺,茶香四溢,他一袭烟灰色袍服,一手执壶,壶口的水流呈一道完美的弧线,精准的落入品茗杯里,不曾有丝毫飞溅。
他见着她来了,抬头微微一笑,十分随意的道,“请坐。”
好像早就知道她要来似的。
亭子里也只有两个席坐,空着的那一个显然是为她准备,而且几上的公道杯里也是刚刚泡好的茶水。
一切都刚刚好。
崔凝在他对面的席上落座,“我早上失约,你也不奇怪,现在不约而至,你也一点都不吃惊。为什么呢?”
魏潜不曾回答,抬手倒了一杯茶,“不是没有尝过露水泡的茶,试试吧。”
“你早上没有泡?”崔凝端起茶水抿了一口,香气在唇齿之间慢慢散开,入口的时候感觉有点苦涩,但苦味过去之后舌根处隐隐生甜,刚开始清爽的茶香味变成了荷香与花香。
她不会品茶,也觉得滋味好的很。
“我知你早上不会来,便没有准备。”魏潜端起茶杯慢慢抿了一口。
“为什么呢?”崔凝只觉得,他长长的手指执着紫砂杯子好看极了,连同那冷峻的脸也被茶香染出了温润。
其实只是很简单的猜测,昨日家里刚刚来了客人,可是崔凝一个人跑去书楼看书,并没有陪客,今日吃完早饭以后定然是要留下来陪客人说说话,自然不能过来喝茶。至于猜到崔凝现在会来,则是因为凌策的刀,当时在书楼里,他将她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她在凌策那里遭挫,凌氏定要多看顾安慰,她也只能这会儿抽空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