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大人驾到—— by袖唐
袖唐  发于:2023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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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家里怕都吃不饱吧?”老夫人瞧着她细细的胳膊,皱眉道。
崔凝连连点头,“吃一顿饭比做场法事还累得慌!”
“什么做场法事,胡扯。”老夫人被她气笑,“这话儿只许在祖母这里说。”
崔凝也是头皮一紧,忙乖巧应下。
欢畅的吃完一顿,崔凝觉得整个人都活了过来,浑身充满力气,在院子里兜圈子捡地上的桐花玩儿。
崔凝刚醒来那几日整个人都是木呆呆的模样,缓过劲之后,这才渐渐显出原本的性子。若是其他七八岁的孩童经历那等惊心灾难,怕是不吓死也会在心上留了阴影,再不复往日快活,可崔凝素来心性坚韧,竟是硬生生将那件事情压在心底,哪怕夜夜被噩梦缠身,却只要见着阳光就还会笑。
玩了一阵子,崔凝闲下来就有点犯困。
老夫人本欲留她在这里午睡,但是崔夫人让随娘过来接人,说是过几日娘家的外甥外甥女会过来,得让崔净崔凝姐妹先学学待客之礼。
崔夫人的娘家是山东凌氏,亦是高门大族,世代与琅琊王氏通婚。
凌氏与王氏除了门第之外,还有一样最出名,便是不论儿子还是女儿都生的漂亮。
因为突然冒出来的客人,崔凝被拎到崔夫人屋里去恶补礼仪知识。
一大堆规矩落下来,崔凝头都大了好几圈,嘀咕道,“不是说在女皇陛下英明的统治下女人都可潇洒了吗?”
崔夫人用书卷轻轻敲了一下她脑门,“首先你只是个小女孩,其次,不管外头是谁的天下,咱们崔氏都有自家规矩。”
清河崔氏在外当官的人都是男性,族规对女子的限制比之前朝略有宽松,却远不如外面那些女人自由。清河崔氏的家训比大唐的历史还要长久的多,他们看待事情并不会局限于眼前,当朝的皇帝虽是女人,但不过是个例,崔氏人并不认那个位置会永远属于女子,并不会因一时变天便将数百年的底蕴抛弃。
清河崔氏容许自家女孩儿们改变,但这种改变只局限于某些无关根本的方面。——大家猜,老夫人为什么骗阿凝?阿凝又想到了啥呢?

第四章 婚约
凌氏轻言慢语的同两姐妹说一些待客的礼仪,崔净虽然在这方面已经很熟练,但依旧端坐,听得认真,反倒是对这方面半点不懂的崔凝脑袋左摇右晃,一会儿功夫便睡着了。
凌氏瞧着她,无奈一笑,轻声对崔净道,“到时候提点提点你妹妹吧。”
崔净低声应下。
“把她扶到榻上去睡。”凌氏吩咐清心清禄。
两人上前,刚刚碰到崔凝的手臂,不妨她竟然猛的站了起来,眯着眼睛就开始背,“凤兮凤兮,何如德之衰也!来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天下有道,圣人成焉;天下无道;圣人生焉!方今之时,仅免刑焉!福轻干羽,莫之知载;祸重于地,莫之知避。已乎,已乎!临人以德。殆乎,殆乎!画地而趋……”
以往崔凝听师父讲道总喜欢睡觉,于是师父每次讲道结束后都会点名让崔凝背诵一段《南华经》,每当这时,二师兄就会偷偷戳戳她胳膊,这是他们私底下商量好的暗号。
今日迷迷糊糊之时,发觉有人碰她胳膊,想都没想便站起来背之前看过的内容。
背着背着崔凝逐渐清醒过来,睁眼并没有瞧见熟悉的道袍而是满屋子目瞪口呆的女子,一时也有点发懵。
外面蝉鸣声声,屋子里一片安静。
崔凝觉着屁.股有点痒,悄悄挠了两下,干巴巴的笑道,“我……我刚才……背的好不好?”
“你什么时候看的《南华经》?”崔净几乎每日都与妹妹在一起,自己妹妹是什么德行,她再清楚不过了,那是个捧着书就头疼的主儿!
今日崔凝听凌氏讲礼仪的时候睡着,崔净只心道她愈发胆子大了,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奇怪,直到她背出这么长一大段《南华经》。
“你瞧瞧你,竟然当众挠痒痒!”凌氏收起满脸的惊讶,开始斥责崔凝方才的行为举止,“半点不像个女孩!”
清河崔氏家的姑娘,别说八岁,就是六岁也都被教养成了小小淑女,知礼节,知进退,哪能像崔凝这般“洒脱随性”!
“你这样,可千万不能被你表哥看见。”凌氏有些着急,恨不能把知道的东西都直接灌进她脑子里。
“为什么不能让表哥看见?”崔凝奇怪道。
崔净捂嘴笑道,“妹妹忘了,你与表哥可是有婚约的。”
“啥?”崔凝瞪大眼睛。
婚约是个啥唷!
凌氏瞧着她那副大惊小怪的样子,觉得自己简直快要患头风了,只不过女儿这般天真有趣,又有些舍不得强迫她变成那种一板一眼的贵女形象。
“罢了,这几日你就住在我屋里吧。”凌氏不想再强迫她,但她也必须要知道一些基本礼节,最起码将来不要犯大错。
崔凝怕被在凌氏面前露出马脚,只好问道,“父亲住哪儿?”
“父亲在长安做官呢,小笨蛋。”崔净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
凌氏瞪了大女儿一眼,“你也越发没规矩。”
想到这件事情女儿早晚得知道,于是凌氏便让崔净先回去,留下崔凝仔细说此事。
“你父亲与你舅舅处的好,当初我有身孕的时候,你舅舅便说这个若还是女儿他就替策儿聘回家做媳妇。”说起这个,崔氏不免又想起当年的难处。
崔凝的父亲崔道郁在尚未成亲以前便与凌氏的兄长凌云瀚是莫逆之交,崔道郁当初求娶凌氏的时候,承诺一生不纳妾,凌氏嫁过来头一年便生了一个女儿,然而中间隔了五年都不曾有身孕,好不容易怀上二胎,所有人都盼着是个儿子,结果又生了个女儿,凌大舅颇觉得对不住好朋友,于是做主聘回去给嫡长子做媳妇。
崔道郁是崔氏小房长子,他的次女嫁给凌氏做宗妇,已然是求之不得姻缘,更何况凌云瀚乃是当朝一品大学士。
有了这个过往,凌氏便总觉得对兄长有愧,平日对崔凝更是严加管教,只盼能教出个优秀的女儿。后来凌氏终于生出了崔况,又觉得崔凝朽木不可雕,心里曾想让哥哥退婚,可这不过是她一个人私下里的想法,自己都不敢说出来,就算崔氏能同意,凌氏也做不出这等背信弃义之事。生不出儿子的时候,就用宗妇的位置换崔道郁不可纳妾,生出来儿子之后就立刻毁约,撇去交情不说,世家大族之间的婚姻牵扯的太多。
凌氏想了想,还是把中间的利害关系与崔凝简单说了一下。
崔凝这下子明白所谓“婚约”是个什么玩意了!就是嫁给人家,给人家生娃娃呀!想她小小年纪,连慕少艾都还没有过,突然跳跃到了生娃娃这档子事,这让她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
“你表哥比你大七岁,去年已是举人,在长安颇有些名声。”尽管崔凝是自己亲闺女,凌氏还是忍不住觉得是外甥吃亏了。
在大唐,对他们这些世家大族来说入朝为官并非只有科举一条路可走,尤其是那些家族嫡长子,考不考前途都无量,反而一个考砸就成了人生污点,倘若不是真的天才,谁也不敢扔到科举场里与天下俊才比高下。科举名头对于这些人来说,若是能锦上添花最好,若没有把握,干脆就走举荐的路子。
当今圣上喜欢重用科举上来的人才,对世家反而有点压制的意思,凌策这是作为世家子弟积极响应陛下号召,总之若不出什么不得了的意外,以后妥妥的高官。
“大七岁……”崔凝想,这都快赶上二师兄了,“好老啊!”
“说什么呢!”凌氏没想到自家闺女竟然还嫌弃上了,“你表哥乃是万里挑一的俊才,连皇上都夸过,要不是当初我……也轮不到你。你表哥三日后便到了,你万不可再闯祸,知道吗?”
崔凝迎着凌氏的目光,只好点头。
凌氏叹了口气,“你只要不闯祸便好,以后我再慢慢教导你。”
有些贵女、女大人行事很是泼辣,可是不管怎样泼辣,在礼仪方面都很出色,绝对不会像崔凝这样当众大喇喇的挠屁.股上的痒痒!
凌氏瞧着崔凝皱起的小脸,深觉得任重而道远。

第五章 我就是二表妹
崔凝被拘在凌氏屋里学规矩,从吃饭到睡觉,样样都要被管着,真教她头大如斗,连前日里觉着祖母骗她颇有蹊跷的事情也忘到脑勺后面去了。
生生挨到三日之后,崔凝还没见着那传说中的表哥,心里就已经把他记恨上了。
凌氏不愧是士族出身贵女,短短几日功夫就将崔凝调理的似模似样,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最起码看上去没那么糟心了”。
崔凝这些天被耳提面命,心觉得去见皇帝也不过如此兴师动众了,可到了凌家来人的这天也没捡着怎样大的排场,她甚至连二门都不需要出!
姐弟三人只在前院里边玩边等,有小厮过来传话说凌家人来了,他们这才整理一下仪容,同凌氏一并去迎接。
崔凝伸长脖子,倒要看仔细那个害的她天天如坐针毡的王八犊子长得几个鼻子几只眼!
凌氏远嫁,许久不曾回过娘家,这回虽说没有家里大人一并过来,来的是亲外甥却也是稀罕的紧。
大门敞开,崔凝远远看见一行车队缓缓靠近,行在最前面的是三骑,三匹马神骏非凡,一匹白马上坐着个月白袍服的少年,枣红马上是个白袍少年,最边上那人黑衣黑骑。
啧,大白天的也不嫌热!崔凝腹诽。
随着车队越来越近,崔凝不禁睁大眼睛——那三个少年长得可真好看!跟仙人似的!
崔姑娘的词汇匮乏,看见好看的人就是一句“像仙人”,再没有别的说法了。
可这回,就连颇有文采的崔净也说不出能够配得上此三人的赞美话来!
白马上的少年剑眉星目,顾盼之间神采飞扬,仿佛这天地间所有的俊秀都集于一身般,他看见门内站着人的时候便是一笑,干净而璀璨;枣红马上的白袍少年乍一看不如那白马上的少年耀眼,可是细细看去便觉十分清俊,那眉平和眼清澈,端是个清风朗月、君子如竹;而旁边那位黑衫少年,年纪轻轻便已经生的如渊深沉,一张初显棱角的脸上凤目威严、长眉入鬓,在那里便是渊渟岳峙。
崔凝顿时觉着这几天的罪没白受,为了迎接这般俊秀的人物,确实是需要认真些。
“大姐,二姐,快擦擦口水吧。”崔况抄着小手幽幽道。
崔凝忙抬手摸了摸嘴角,崔净没有上当,却被他说的俏脸一红。
饶是颇见过些世面的凌氏也有那么一瞬的失神,这三人这般年纪就已然长成如此风姿气度,将来更是不可想象。
距离有段距离的时候那几人便已经下马,着月白袍服的少年把缰绳扔给旁边的小厮,大步往这边走来。
崔氏已经认出那正是外甥凌策,一时心切,便迎至大门外。
“姑母。”凌策站定,规规矩矩施礼。
崔氏忙伸手虚扶起他,“几年不见策儿,险些认不出来,都是大人模样了!”
车队略迟一步过来,看向另外两名少年。
“姑母,这两位是外甥在学里的同窗。”凌策一一介绍道,“这是符兄,单名一个远字,这是魏兄,单名一潜字。”
白衣少年是符远,黑衣少年是魏潜。
“小子临时起意前来,未曾事先请示,还请崔夫人恕罪。”符远施礼道。
魏潜未曾说话,跟着施礼。
“无妨的,学里那些兄弟们若是听说你们三人一同前来不知道要多高兴!”凌氏笑着道。
这时马车上下来一个十来岁的女孩,生的居然与凌氏有几分相像,若是与崔净站在一起更似亲姐妹。
“这可是茉儿?”凌氏问道。
“姑母!”凌茉提着裙子小跑过来,蹲身行了一礼,笑眯眯的问道,“几年不见姑母,姑母还是那么年轻美丽!”
“古灵精怪的丫头。”凌氏将她揽过来,两人半点不生疏,接着又跟几人介绍自己的儿女。
两厢见过礼后,凌氏领着一群人到厅中说话。
崔凝知道凌策就是表哥,可是却止不住多看了几眼符远。单凭长相来说,三人在伯仲之间,只是崔凝觉得他真像二师兄。
符远察觉了她的目光,微微脸看过来冲她温然一笑。
这样一笑就更像了……
崔凝眼眶一红,别过脸去。
符远微微怔了一下,长安城里上到二十八下到八岁的姑娘被见他笑之后反应各异,却不外乎羞怯喜,他没料到自己竟然把小姑娘给笑哭了!
崔凝移开目光正看见魏潜,那人垂眸端了一盏茶,修长的手指分外好看,她不禁多看了两眼,谁料那人一抬眼,险些没把她吓的尿裤子。崔凝忙低头,过了一会儿仔细想想却也没觉得方才他的样子有多吓人,只是没有什么笑意,那眼眸白的像朗朗乾坤、黑的如斩不开的夜色罢了。
一屋子人聊的热火朝天,气氛颇好,就连话和表情一样少的魏潜也都时不时的说上几句,只有崔凝一会儿挪一下屁.股,眼神不知道往哪里摆才合适。
坐在那儿一直跟老学究似的崔况终于看不下去了,凑过来小声道,“二姐,椅子上有针啊?”
崔凝瞪他,“聊你的,别管我!”
这时屋里最耀眼的凌策总算注意到她了,也不避讳两人的婚约,问道,“二表妹?”
崔凝正纠结,忽然被点到名字,也没仔细分辨他说的何意,开口便回道,“嗯,我就是二表妹。”
这满屋子一静,每个人都在隐忍住大笑的冲动,他们都是极有教养的人,且刚刚到别人家里做客,不好太随便。
崔净一见连那个不爱笑的魏潜都翘起嘴角,简直很想挖坑把自己埋了,亲妹子丢人跟自己丢人有什么区别啊!
凌氏抿了抿唇,最终没有插嘴。
凌策冲崔凝友好的笑笑,继续与凌氏话家常,并把家书和礼单都交给凌氏。
崔凝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好像闹了笑话,不过这对她来说根本不是个事儿,以前闹的笑话比这多的去了,也没见少块肉!崔凝摆出一张严肃脸,学崔况端坐。可也只老实了一小会儿就又坐不住了,她自以为很隐蔽的挪了一下身子,忽然发觉有人看她,一抬眼便迎了上了符远的目光。
符远正笑意盈盈的望着她。
怎么办?越看越像二师兄……崔凝强忍着扑过去的冲动。
“姑母,这次出来游学之前老师给我们三个都取了字。”凌策道。
凌氏道,“是嘛,这可是喜事,快与姑母说说。”
他们三人师出同门,老师乃是大唐有名的大儒,名叫徐洞达,出身山东士族,曾经是两代半的帝师,十五年前致仕在长安定居。虽然他作为帝师教的那两个皇帝一个赛一个的萌,但他也曾教授过当今圣上,只是没有名分罢了,当今对他老人家十分敬重。有了个身份,徐洞达简直是天下莘莘学子最向往的老师。
天下才俊都争相拜名师,而这些大儒们也以收到出色的学生为豪,因此哪年都少不了一番争抢,徐洞达七十高龄,可是下手又快又准,两年功夫便先后把凌策、符远、魏潜三人划到自己跟前,并宣称这三人是关门弟子,此后再不教授学生。
是人长着眼睛都看出这三人的不凡,徐洞达为自己一生画上了一个辉煌有力的结尾。他为人师的生涯也如一篇锦绣文章,凤头、猪肚、豹尾。
“我的字是长信。”凌策的名字是一个“策”字,策,谋也,凌策人如其名,心中自有丘壑,因此徐洞达不强调让他出奇谋划锦策,而是期盼他谋中有信,不要走歪路,一生有信,做个坦荡荡的君子。
凌氏道,“果真是好字。”
“符兄字长庚,魏兄字长渊。”凌策道。
鱼龙潜长渊,可见徐洞达对魏潜期望最高,凌氏学问不错,可想不明白符远的字有何深意,“为何偏偏符外侄取了长庚二字?”

凌策迟疑了一下,看向符远,似有什么难言之隐。
符远倒是不在意,笑答道,“老师的好友智一大师曾言我是短命之相,老师便赠长庚二字,盼我长命百岁。”
“大师可说了破解之法?”凌氏关心道。
符远道,“大师说修身养性便可破此相。”
凌氏点头,“这便好。”
崔凝心下黯然,与二师兄这般相似,可不就是短命吗?
常言道,美人多有相似之处。其实符远的五官与道明二师兄长得并不是很像,只是那种温文中隐含不羁的感觉很像。道明表面看上去是君子温如玉,可是崔凝最了解他,他骨子里一点都不温和。
想到他临终前做的那些事、说的那些话,崔凝眼睛便是一酸。
符远注意到她情绪的变化,心里有些奇怪,他当然不会以为人家是心疼他短命,只觉得小姑娘也太爱哭了点。
又说了一会儿话,凌氏便安排他们休息去了。
凌氏自然也看出崔凝今天情绪不大对头,却也没有急于数落,只令崔净好好陪着她,自己拉着凌茉回屋说话。
姐弟三人往后院去,崔净还没有说什么,崔况便老气横秋的道,“二姐,你今日失态了。”
“师太?”崔凝琢磨就算自己长大也只能是道姑。
“妹妹!”崔净有些恼她,“八岁也不算小了,怎能……”
“大姐。”崔况打断她,很是公允的道,“你也不如往日稳重。难道是因为他们三个生的好?”
“瞎说什么!”崔净对弟弟妹妹束手无策,一个傻,一个却精的跟鬼似的。
“唔。”崔况沉吟了一下,“大姐确实到了思春的年纪……罢了。我去找表哥他们。”
崔净脸色唰的涨红,“你去干什么!不许去!”
崔况歪着脑袋,包子脸上慎重又狐疑,“父亲不在家,我作为家里唯一的男人去招待表哥和他朋友不应该吗?”
崔净气结,很多六七岁的孩子连话都说不全乎,偏自己摊上这么个从娘胎里开始做学问的弟弟!
崔凝听了这半晌,算是明白了大概,于是劝慰道,“我听一个老婆婆说男娃娃七岁是人嫌狗憎的年纪,大姐别跟他生气了。”
“你说错了。”崔况郑重道,“我还有四个月才满七岁。”
崔净心赞妹子总算说句靠谱的话了,便就敛了羞恼,赶走崔况,“去去去,快走!”
待崔况负着小肉手迈着小方步离开,崔净才真正松了口气。
姐妹两个一并往院子里去,小径上没有一个人,侍婢也都只远远跟着。
崔净见私下无人,忍不住小声问崔凝,“你说他们三个,哪个长得最好?”
“符远。”崔凝觉得这世上没有人比得上自家二师兄。
“什么眼神呀!”崔净道。
崔凝问道,“那你觉得谁长得好看?”
崔净张嘴就想说凌策,但转念一想那将来是自己的妹夫,怕是不好多嘴评价,于是想了想道,“还是魏郎君生的最好。”
她说的倒是公道话,魏潜是三个人里头五官生的最精致耐看的一个,个头也高,只是他的性子不如另外两个招人喜欢。
“可我还是觉得符郎君好。”崔凝固执道。
“怎不见你夸表哥?他可是你未来的夫君。”崔净掩嘴笑问。
一提到这茬,崔凝顿时变成苦瓜脸,可真是无妄之灾啊!
崔净心想妹妹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两人走了一段路,崔凝忽然道,“姐姐,我要去书楼。”
她今日见了符远之后脑子里全是二师兄的笑脸,她想起这几日来曾偷偷想过一直留在崔府的念头就看不起自己,师父和其他师兄们都还生死未卜,她怎能贪恋这里的好?
道门有渡劫之说,崔凝觉着,一切都是祖师爷给她的劫难。
师门还时,崔凝每天所做的事情无非就是背诵典籍、听师父讲道、扫落叶、照顾药圃、听二师兄漫天的扯。那时候她什么都不用想,只需要接受他们教给自己的东西,而现在,残酷的现实逼着她不得不动脑去思考下一步将要做什么。
崔凝与崔净说了一声,转身便要走。
崔净很是奇怪,最不爱看书的妹妹竟然一门心思往书楼里跑,好奇心驱使之下,她也跟了过去。
崔氏不愧是门阀士族的领头,族学里书楼中藏书何止万卷,而这只不过是其中最大的一座而已,族里其他地方还有好几处大书房,另外每家每户也都有自己的书房。
崔凝看的眼花缭乱。
崔净道,“你要找什么书,与叔伯说吧。”
崔凝顺着崔净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个清瘦的中年男子盘膝坐在蒲团上看书,有人进来也未抬眼瞧。
崔凝犹豫了一下,走上前去依着凌氏教的礼节欠身行礼,“叔伯。”
中年男人嗯了一声。
崔凝等了须臾,见他依旧没有动,便直接问道,“我想找关于刀的书。”
男人闻言终于抬头,仔细打量她一遍,“小姑娘家找这等书作甚?”
“想看。”崔凝道。
男人不知是被她执拗的模样触动还是纯粹出于好奇,“来人!”
门口一个小厮跑进来,“郎君。”
“左六第十格,那些书都给她取来。”说罢,又埋头看起书来。
小厮跑过去,很快将厚厚的一摞书抱过来,“净娘子、凝娘子,待小的记一下。”
书楼里的书一般不能带回家,拿了之后可以去旁边的教舍里去看,看完之后再交给小厮放回原处。
那小厮手脚利索,很快将所有书籍都记录在册,另又着一人帮着她搬着。
这些书摞在一起有崔凝半个身子高,崔净心里疑惑,也不知那位叔伯是怎么想的,妹妹一天又看不完,也不知为何给她拿这么多。
小厮领着她们去了一间空的学舍,这里是专门留给族人看书的地方。里面已经有两个人,崔净一一给崔凝介绍,见礼之后便各自看书。
崔凝选了一个角落,跪坐在席上开始翻书。
看着密密麻麻的字,崔凝一阵犯难,她连艰涩的符文都要背诵,这些能通读意思的文字倒也不算特别难,不爱看也得看!
崔凝小手指在书上一行一行的划着,目光顺着手指去看,这样就不会看岔行了。
开始崔净也找了本书看,后来想到家里还有个表妹,母亲要操持家世,怕是不能总是陪着她,于是便让清心、清禄照顾好崔凝,自己先回家了。
崔凝刚开始还有些不能集中精神,之后竟然越看越投入,不知不觉已快到午膳时分。
崔氏族学名声在外,符远和魏潜也是奔着这个而来,在府里略作休息之后便想出来转转,恰好崔况自告奋勇,便也到了书楼里。
好学爱书之人看见如汪洋大海的卷集顿时欣喜不已,各自寻了一卷古籍到旁边学舍里阅读,不料一进门便看见几乎被那摞书掩埋的崔凝。

凌策脚步顿了一下,还在想要不要过去打声招呼,崔况就已经走了过去,“二姐。”
凌策心想她会不会回答“我就是二姐”,便不由笑了出来。
却不想崔凝根本没有听见。
凌策已经到了可以谈婚论嫁的年纪,对女人也有了些那方面的想法,可是面对一个瘦巴巴的八岁孩子怎么也不可能生出男女情思。
这种感觉让他开始对这桩婚事有点抵触,同时也颇为好奇,崔家是怎样把一个好好的女孩子养成这样,简直像散养的一样,且不提规矩,就是一般小富之家也不能把孩子养的这样瘦。
崔凝跪坐累了就开始盘坐,俯身趴在案上显得很小一只,头上团着两个团子,头发绒绒的感觉,脸也很小,看起来像是只有六岁。
“二姐!”崔况肉呼呼的巴掌拍到她正看的书卷上。
崔凝这才抬头。
愣了好一会儿,她才忙站起来见礼,“见过表哥,还有两位郎君。”
“你看的什么书?”凌策随手抽出一本,见封皮上竟是写着《刀剑录》,微讶道,“你看这些作甚?要当女将军?”
“我可没空去做女将军。”她这么想着顺嘴就说出来了。
符远感兴趣道,“没空?你都忙何事?”
面对这样像二师兄的人,崔凝的防备心很低,险些说漏嘴。她想不到什么理由搪塞只好抿嘴瞪着他,一副“我不说,打死也不说”的坚定表情。
小模样把几人都逗乐了。
凌策笑过之后却心下叹息,只能安慰自己:女大十八变。
其实凌策并不清楚自己喜欢怎样的女子,但他是个有理想的人,并且很早就知道自己将来肩上担负的是偌大家族,而他的妻子是凌氏宗妇,要能够帮他撑起后宅,而宗妇的形象和交际能力对于整个家族来说都极为重要。
如他们这样的家族,多得是办法处理不合格的宗妇,最常用的法子就是病亡。这便是门阀士族的无情。
凌策素来心软,他无法想象自己如何去面对那种事情,而那时,他又怎样去面对姑母姑父。
凌策看着这个小小的女孩儿,心中只盼她成长为能胜任宗妇的女子。
“走吧,再耽误片刻要吃午饭了。”魏潜道扬了扬手里的书,转身寻了个远离崔凝的地方坐下。
崔凝见其他人亦跟着过去,不禁吁了口气,浑身都放松下来。
她正要坐下,一转眼便看见面前一张放大的包子脸,那大包子整皱起一脸的褶子,“二姐,你被未婚夫嫌弃了。”
正要坐下的凌策闻言险些一屁股坐到地上,他方才那些念头只是一瞬闪过,稍稍皱了一下眉头就被这豆丁大点的表弟看出来了?
崔况没看见预料中惶恐的神色,不禁微微一惊,难道说二姐这一回竟然病傻了!以前二姐可是很稀罕表哥的!
崔凝满不在乎挥挥手,“你快陪客去,我这可忙着呢!”
凌策见她这般,心里有点生气,这小丫头居然敢嫌他?!不过,这么小的孩子能懂什么呀,这么一想顿时觉得自己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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