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凶手是陆微云,却没有告诉其他衙门的人,而是直接拉了他们蹲点捉人,既可以免除自己独担揭露此事的责任,又将此事弄的人尽皆知。
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公平可言,若是此事不闹大,陆微云绝对不会受到应有的惩罚,最多就是鞭笞降级之类,说不定私下还有人能将此事糊弄过去。
魏潜本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然而在他眼里,凶手和凶手之间并没有任何分别,必须要为自己做出的事情付出代价。
“传言而已。”魏潜平淡的否认了传言。
崔况也识趣不多言。
崔凝换好衣服,又坐了半盏茶的功夫,云喜来禀报准备好,三人便从侧门上马车离开。
待走远了,魏潜才解释道,“最近总有人在门口堵我。”
“不会是小娘子吧?”崔凝打趣道。
“闲人。”魏潜道。
三人到了刑部大牢,魏潜出示令牌,带崔凝姐弟进去,小厮侍婢们则都在马车附近等候。
崔凝原以为大牢都是暗无天日、堆着草,虫鼠泛滥,但刑部大牢与她想象中迥然不同,的确是有点暗,但里面很干净,有胡床、案几,甚至还有油灯照明。
魏潜带着他们走到一间独立的牢房门口,便看见里面有个高大的男子面墙而立,微微仰头看着高处窄窗投进来的丝许光线。
只一个背影便让人觉得英武沉毅。
站了一会儿,魏潜才开口道,“陆将军。”
陆微云慢慢转过身。
崔凝刹那间就明白了为何戚氏会对这个男人念念不忘,他不到四十岁,长相并不是让人眼前一亮的那种,但是一身灰扑扑的囚服生生能穿成袍服的感觉,他动作不多,然而一举一动中又透出身为将领的杀伐果断。
“魏小友。”陆微云面色有些苍白。
从他缓缓坐下的姿势,崔凝才发现他似乎是受了很重的伤。而他口口声声唤魏潜为“魏小友”,两人认识?
魏潜薄唇紧抿。
陆微云却姿态悠闲,“我想过,倘若这长安还有谁能找到我,一定会是你。”
魏潜始终没有说话。
沉默了许久。他才令狱卒打开房门,走了进去,默默在他面前坐下,“不想知道我是怎样发现你是凶手吗?”
“你的聪明才智,常人不能及,又有何奇怪?”陆微云道。
魏潜道,“是她对你的深情。让我画出了你的模样。”
“深情?”陆微云冷笑。“你弄错了吧?”
“倘若我找的凶手没有错,那引着我找的线索就不会有错。”魏潜黑眸定定的看着他,“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在这里相对而坐,在此之前,如果要我说这世上还有谁绝对不可能卑鄙的凶手,我最先想到的就是你。”
魏潜常常去的书楼。也是陆微云常常回去的地方,两人虽然只见过几面。但已然是忘年知己。
不过陆微云常年在战场,并不常在长安。
在魏潜的印象里,陆微云磊落、义气、洒脱,绝不像是那种为情所困、为情杀人的男人。
“愿闻其详。”陆微云弯起嘴角。
魏潜明白陆微云想听的是关于戚氏的事情。对他的此刻想法并不甚在意,“我先与你说说她这些年是如何过的吧。”
不等陆微云回答,他便继续道。“她嫁入华国公府一载就患上了郁症。从华国公的诗和生前种种来看,他是个心思细腻敏感的人。戚氏也是个敏感的人,一定早就发现了这一点,所以她不敢再写诗,怕一不小心暴露隐藏在心底的秘密,但她是个聪明的女子,总是变着法子的在种种细节上怀念你,比如抄的经书里拆写了你的姓,每一张纸上都能找到你姓氏的部首,写横的时候,会不经意在某个字上多写一道……”
有些地方好像只是不经意落了一笔,时间久了,成为她写字的习惯,魏潜将这些比划一个个挑出来,至少有几千个,始终不知道有什么意义。他试了很多种方法,险些放弃,以为这仅仅是戚氏写字的习惯,他最后试着把整部经书里出现次数最多的部首都挑出来,出了“口”“人”就是耳朵旁。
加上那些横横竖竖,拼出一个陆字。
崔凝听着,有点不知怎么形容魏潜,谁会去研究一个人写字时候的所有习惯,找出可疑的地方?过程繁琐至极不说,还有可能是白做工,他短短时间破案,就意味着,必须能极其迅速的从一篇文章中提取所有可疑之处,然后再成千上万种组合方式中,找出正确的一种。
因为那些横竖的数量是没有规律的,戚氏写的时候绝不会顺便说明这个字一共有几个横几个竖。
崔凝看着魏潜的后脑勺,深深觉得,这个人果然是打击她自己的恶劣环境之最。
“我猜你之所以会杀她,是因为她决意为华国公守节吧。”魏潜看见陆微云面上的笑容一点点褪去,不愿再说下去。
“你……”
接下来又是长久的沉默。
魏潜并未去查她当年为何会嫁给华国公,他们之间本就有重重阻碍,也许戚氏有很多情非得已,陆微云为何偏偏以为她是背叛?无非是再见之后,戚氏的表现,让他产生了这种感觉。
“我第一次遇见她时,她还是个小丫头,就像你一样。”陆微云看向崔凝,冲她淡淡一笑,一如当年第一次遇见戚氏。
那年一树红绒落马缨。
他还记得戚氏穿着浅蓝色的襦裙,所有的娘子都明丽的像百灵鸟,只有她小小的一个人儿,有了些许幽兰之韵。
她拿着签文递给他。
这是陆微云一天来的头一个生意,挥毫洋洋洒洒写下一篇精妙的解签文。
后来,她经常来,话也不多,只是眼巴巴的等着他写解签文。
少女的眼睛好像会说话,每次若是写得好了,她就双眸熠熠生辉,若写的敷衍,她便满眼失望、不满。
那一年,不知道被她骗去了多少文章。
这么久的接触,两人话虽然不多,但相视一笑便似乎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相熟之后,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就在他们认识一年多的一天,眉眼渐渐长开的女孩羞涩而又勇敢的拉住他的手,向他表明心意。
如今想起来,陆微云还记得当时的感觉,心仿佛有一瞬那么一瞬停滞,随后狂跳起来,脑海中一团乱,想要推开她,又想要拥她入怀。
而她又一席话,让他忽然被浇了一头冷水。
她说为他谋了个文书的位置。
陆微云知道戚氏一个为出嫁的女孩,为了谋这个位置几乎动用了所有的关系,他的感觉很复杂,不是不懂她的好心,不是不感激,但是他的自尊心仍旧被狠狠击碎。
男人,有时候真的很奇怪,能受得来自敌人的胯.下之辱,自尊心被扔在地上践踏一次又一次,却不愿意在自己在意的女人面前显得有丝毫卑微。
陆微云大概就是这样的心态吧,他没有说什么冲动的话,只是挣脱她的手,沉默着离开,从此之后再不出现在她视线里。
并不是这件小小的事情将陆微云打击至此,他知道横在两人之间的鸿沟,短短时间无法跨越,他们的恋情终究不会有好的结果。
而后再次相遇,在戚氏的猛烈攻势下,陆微云终于还是沦陷了。
他是真的很喜欢这个女孩儿,看着她,就觉得心口充实,他们偷偷的约见,他教她诗词歌赋,她为他磨墨伴读。
戚氏与他说,如果到时还是没有出路,她愿意不计较名分与他私奔。
陆微云颇为感动,为了能够有资格求娶她,也开始妥协,用她的关系谋了个不入流的官职,由于他的努力和出色的能力,很快就升职了,虽然仍旧是微末官职,但总算离希望又近了一步。
他们没有山盟海誓,两个人都在为了对方画低自己的底线,那份认真和包容,令彼此都觉得远远胜过至死不渝的誓言。
可惜,没有争过时间。
戚氏告诉他,家里给定亲了,而她也情愿嫁给一个年过中旬的鳏夫,也不想与他私奔了。
陆微云没有责怪她,他也没有资格逼迫她遵守当初那个本就不公平的承诺,只是心里的那种被抛弃、被背叛的感觉始终挥之不去。
皇甫家有的是钱,即使只是一个继室,随随便便也是这样大的排场。
陆微云站在茶楼上目睹这一切,举杯遥遥敬她。这么长时间的感情,他只能做到放手,但祝福的话绝说不出口。
在戚氏婚后,陆微云无法再在原来的官职上呆着了,这是用她关系谋来的,他接受也是为了能够娶她,如今毫无意义。
陆微云渴望成功,但是他的成功一定与她再无丝毫关系。
同年,陆微云投笔从戎,随大军奔赴高丽战场。
因中过进士又读过兵书,是军中难得的人才,几次英勇的表现引起了老将军的注意,在老将军彻底挖掘了陆微云的才能,帮助他完成了从文士到武将的转变。
陆微云的作战风格如狼一般,隶属与他的军队纪律严明,攻无不克,立下赫赫战功,用了八年时间便掌管一方兵力,成为大唐最得力的战将之一。
这些年来,他已经越来越少想到戚氏,若不是那一日……
那一日,西山寺前满树红绒。
戚氏一身深蓝色衣裙,云鬓花颜,扶着侍女的手从马车上下来,顺着山路拾级而上,而他正巧从山上走下。
合欢树的香气幽幽,仿佛时光如梭,他和她一直都在这西山。
戚氏眼睛倏然间盈满泪水,她垂头,微微往一边挪半步让他过去。
两人擦肩而过,复杂纷乱的心绪之下似乎有什么要冲破,又被强行压了下去。
那天陆微云心里憋闷,去东市喝了点酒,去了皇甫府。但他并没有冲动的进去,只是接近过一次之后,连续几天不由自主的便走到了附近。
连续来五天,陆微云大致将皇甫府的情况弄清楚,这样疏漏的防守,他很容易便避开所有人潜入了府内。
当他看见满院子的合欢树,心中便忍不住欢喜。他想戚氏小字暮云。又种了这么多合欢,心中定然还惦记他。
他隔窗看见戚氏的身影,仍旧未接近。连续看了几日,趁侍女离开的间隙轻扣她的窗子。
天色还早,戚氏慌神,压低声音问。“是谁?”
“是我。”他道。
听见沉厚熟悉的声音,她更是心慌意乱。只说了句,“你等等。”
“我在合欢林里等你。”他飞快的道。
戚氏身边伺候的人不多,只有贴身侍女枝香会时时跟在身侧,其他婢女就算一时见不着她。也不会觉得奇怪,亦不会去找她。
若把枝香支开,肯定还是会有侍女过来听遣。只能想办法把枝香弄晕,可她手边又没有合衬的东西……
戚略想了一下。她每日下午都要喝药,算算时间应该不久就能熬好,于是便去院子里摘了几把草药,去了厨房。
熬药的侍女见了她,连忙起身施礼。
“枝香没过来?”戚氏问。
“回夫人,枝香姐姐刚走不久。”那侍女道。
戚氏道,“你去找她,到屋里等我。”
“可是这药……”
“去吧,我在这等你回来。”
那侍女迟疑了一下,见戚氏紧绷着的脸,不敢再说什么,顺从的应了。
戚氏确定人已经走远,便立刻把藏在袖子里的草药拿出剁碎,一股脑全部都放进药罐里。
飞快的清理了残渣,药又煮了一会儿,那侍女便回来了,“夫人,枝香姐姐已经在等您了。”
“嗯。”戚氏颌首。
那侍女蹲在药炉前,闻着味道有一点点不同,但也没有多想,这药是夫人自己喝的,夫人自己看着能出什么问题。
戚氏回到屋里,随便寻了些事情交代枝香。
一会儿药便送来了,枝香便用药碗晾凉。
“枝香,你来尝尝这药味对吗。”戚氏把碗递给她。
这是宁神的药,平常人少喝一点并没有什么关碍,枝香接过来喝了一口,“奴婢觉得与平时没有什么不同啊?”
“再尝尝。”戚氏道。
枝香只好又喝了两口,仔细尝了尝,“好像比平时味重了点。”
说着又喝了一口,而后确定道,“确实有点不同,医者没有换方子啊?奴婢去看看药。”
“罢了,我有点累,先睡一会,你去耳房候着吧。今晚不用喝药也能睡着。”戚氏道。
待枝香去了耳房,隔了片刻,戚氏唤了几声,确定她已经睡着,便起身悄悄离开屋子。
夕阳微落。
陆微云已经等了她很久,看见熟悉的身影走入林子,四处张望,走到他所在树下。
他坐在树上,将手里的绒花抛落,正好落在了她发上。
“陆将军?”她轻声唤道。
陆微云轻盈落在她身后。
两人相距只有一脚之距,戚氏闻声回身,恰似撞入他怀中。
戚氏闻见了他身上浓重的酒气。
“阿羽。”他道。
戚氏急退了两步,却被他一把拽住。
“陆将军,求你放手。”戚氏低声哀求道。
陆微云松开了手,目光沉沉的看着她,“阿羽,你心里还有我吗?”
戚氏无法否认见到他的快乐,仿佛那些死去的一切一瞬间又活了过来,但他们是不可能的,知道这些徒增烦恼罢了。
“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时过境迁,你我都回不到过去。”戚氏忍不住流出眼泪,以前身份差距无法在一起,如今不存在这个问题了,却依旧无法在一起,“倘若我心里还有你,你当如何?休妻娶我?还是要我为妾?”
皇甫家不会反对戚氏再嫁,毕竟她只是继室,也没有为皇甫家诞育子嗣,将来皇甫家也不会有她的牌位,但是做过堂堂华国公夫人。岂能给人做妾?
以戚氏对陆微云的了解,那是绝对不可能的,陆夫人在家苦守这么多年,是他孩子的母亲,为他操持家事侍奉母亲,即便不爱,他也不可能做那忘恩负义的事。
时隔这么多年。什么都改变了。可是两人相隔咫尺,仍是天涯之远。
“陆将军,好好过你的日子吧。”戚氏含泪带笑的望着他。似讥讽,又似绝望,“我这辈子的夫君只有一个人,我要为他守节。”
陆微云被她的神情和语言激怒。在心底压抑的十年的感情骤然如山崩般爆发,一把抓住她。“如果只有一个人,那也是我。”
戚氏无声挣扎,扯乱了他的衣襟,连他平时用来防身的匕首都掉落在地。
戚氏狠狠咬了他一口。
陆微云不怕疼。但疼痛让他稍微清醒了一点。
稍一迟疑,戚氏便逃离开,从地上捡起匕首。利刃出鞘横在脖子前,“你走。不然我就死在你面前。”
“你以为你的命能威胁我?你当我是什么?”陆微云冷笑,“呼之则来,挥之则去?你愿意就闯入我的心里,腻了就拂袖而去?戚羽,你往这儿插,让我看你的心是不是红的。”
他一伸手便握住她的手腕,硬生生将匕首从她脖子边扯开,对准她的心口。
戚羽死死咬着唇,“如果是我前世欠了你,今日便全还给你!”
话未说罢,便用了全身力气撞上匕首,又就着他的手用力拔出来,“你看见了没有?”
是红的。
温热的鲜血喷的四处都是,染了陆微云满身满脸。
“谁在林子里?”守门的婆子听见声响,站在林外扬声问道。
无人回答。
陆微云一手按住戚羽的伤口,一手携着她翻墙出去。
林子很大,陆微云和戚羽在另外一边,那婆子走进林子看了看,并没有异样,浓郁的花香掩盖了血的味道,她惦记着无人守门,便又返回门房。
陆微云抱着她往医馆赶。
“云哥。”戚羽紧紧拽着他的衣襟,“你……带我去西山吧。”
人对自己生死总有一丝丝的预料,戚羽能感觉到自己要死了,“求你,我不想死在医馆里。”
戚羽的血,将陆微云浇的无比清醒,也很清楚她活不了了。他见惯了生死,此时此刻,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慌乱?可是他这么镇定;心痛?他只觉得麻木。
陆微云改变路线,抱着她徒步往西山跑。
时已入夜,星垂天边。
赶到西山的时候,戚羽已经没有呼吸了。
陆微云抱着她到了一间破败的观里。
直到现在,他都没有任何真实感,起初,他也只是想再见她一面而已。
原来,他一直都没有忘记过,对她的深情,对她背叛的愤怒,全部都被压在心底,这么些年过去,不减反增。
陆微云把脸埋在戚羽颈间,还能感受到一丝丝温热馨香。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下起了大雨,凉意习习,也冲掉他们一路留下的血迹。
陆微云想了很多,他们的过往,他独自拼杀,他的抱负,他的家……
那些因回忆惹起的纷乱逐渐又归于清晰。
戚羽,这一生我没有什么对不起你。
雨停,天边透出微光。
陆微云脱下外衣包住戚羽,将她的尸体送回皇甫家。
树上的血基本都被冲掉,其实他可以将她送回房间,做出一个自杀的假象,但是一来破绽太多,二来他就是不想让她如愿为华国公守节。
他站在树下,用匕首狠狠刺入胸口,又拔出来。
血喷洒出来,而后他按住伤口,把戚羽放到了合欢树下。
陆微云惯于杀人,手起刀落,没有任何犹豫,也知道伤口在何处不会致死。
“你说,我究竟是惦念她还是早就心存抱负?”陆微云问魏潜。
如果不是心存抱负,怎么会冷静的做这些事情?如果恨她,为什么又这样难受?
第七十六章 爱恨一念(2)
魏潜摇头,他并不是很懂男女之间的感情,因此很难想通陆微云的所作所为,“都十年了,既然已经选择忘记,为何又纠缠不休?”
陆微云道,“有些事情,你以为自己忘记了,可是再重演一遍就会发现,原来时间并没有抹去痕迹,反而将它更加深刻。”
“抱歉,我有点疑惑。”崔凝道。
“问吧。”陆微云似乎很想找人诉说这些年压抑的感情,不但不避讳,反而很是配合。
“您有没有想过,戚氏是因为您才嫁给华国公?”崔凝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哪怕是媒妁之言,也讲求个条件相当,戚氏年轻貌美、颇有才华,出身也不算低微,即使不愿意私奔也可以嫁个条件相当的青年才俊,为什么会心甘情愿的嫁给已经人过中年的华国公?这桩婚事,她如果宁死不从,谁也不能说是她有错。
崔凝没看那些诗词,凭感觉,戚羽有点清高,内心又极为多愁善感,并不像那种眷恋财势的人,她嫁给华国公,真是自己愿意的吗?
“如果有人发现她与您的……感情,您就是她的把柄。”崔凝站在戚羽的角度上去想,便觉得如果自己看重一个人,只有这一种可能会产生这样的结果。
陆微云眉头皱了起来。
倘若有人要对陆微云不利,而对方有权有势,完全可以将他置于死地,戚羽会选择妥协吗?
都只是猜测,并没有证据。
“魏小友,帮我查查吧。”陆微云道。
对于崔凝能想到这一点,魏潜颇有些刮目相看。他觉得不必查了,戚羽会撞死在匕首上就是最真实的答案,她患郁症很多年了,精神状态不是很稳定,再加上这么多年的压抑,受了刺激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
沉默了片刻,魏潜委婉道。“这世上贪恋财势的人。大多惜命。”
这个案情里,魏潜猜错了很多细节,他和其他人一样。都以戚羽身上的伤来推断凶手,没有想到她是自己撞上来。
其实那么近的距离,很难助力造成致死的伤口,但那把被陆微云贴身放的匕首锋利无比。削铁如泥,何况是血肉之躯?
“原来如此。”陆微云看向崔凝。“你叫什么名字?”
崔凝迟疑了一下,而后答道,“崔凝。”
“多谢。”陆微云含笑冲她拱手施礼。
崔凝总觉得他的笑容中有几分决绝之意,“您可别想不开。您若是为着我一句话想不开,我会内疚。”
“人死万事皆休,我纵是死了。也改变不了什么,只是对不住更多人罢了。”陆微云面上的笑意已经撑不住。于是起身逐客,“魏小友既非审案,恕某不能奉陪了。”
魏潜起身,抱拳无言施礼,带着崔凝和崔况离开。
马车里,魏潜问,“你还想问吗?”
“想。”崔凝毫不犹豫的道,听着他们的事情她也觉得很难受,可是谁也不能动摇她的决心。
魏潜道,“这个案子的细节,有些不在我预料之中,我会整理好卷宗拿给你。”
“谢谢五哥。”
崔况问道,“魏兄设了什么圈套令陆将军自投罗网?”
“很简单。我与刑部那边说了一些推断,排除了李宁留以外的嫌疑人,将其余三人释放,又有目的性的放出一个消息,便说找到了皇甫夫人留下的暗语,但目前尚未破解,李宁留最可能凶手,可是证据不足,只要我破解这个暗语就能定案。”
这个案件本身就很轰动,消息传的快也在情理之中,而魏潜在散播消息之前心里就已经确认了凶手的身份,确保了凶手一定能够听到这个传闻。
“观陆将军的作战方式,便知道他最喜兵行险招,多半会在听到消息就立刻来寻找‘暗语’。”
陆微云一定会时时关注案件的发展,作为一个出色的将领,他能确保自己得到的是第一手消息,于是即便这个圈套,他也会选择在对方还没有布置妥当的时候就迅速过来探一探。
可惜的是,魏潜是在暗中布置妥当之后才放出这个消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成与不成,只在陆微云的一念之间。
魏潜擅长剖析人的性格行为,他自己认为有七成以上的把握抓到凶手。而在崔况看来,这个圈套的胜算只有三四成,便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崔凝乱七八糟的想到了半夜,之后一觉睡到天色大亮。
待吃完早饭之后,便见崔况穿戴一新的到她眼前晃悠。
刚开始崔凝还有些纳闷,“你怎么穿成这样?今天什么日子?”
腹有诗书气自华,崔况从小就颇有风度,大把的时间都花在看书学习上,穿着上面都是以舒适得体为主,逢年过节的时候还要母亲叮嘱他身边伺候的侍女,才会换上新衣裳,今儿不逢年不过节,突然穿成这样,是吹的那阵风啊?
“啊!裴九!”崔凝一拍脑袋,这才想起来之前约了裴九来家里玩,“可是你穿成这样也太浮夸了吧?平时那样就很好。”
崔况理了理衣裳,“公孔雀还知道开屏吸引母孔雀,我岂能连个扁毛畜牲都不如?”
“啊……这样……”崔凝还以为他只会对别人刻薄,原来对自己也毫不留情,张嘴就和扁毛畜牲比的。
崔况身边的侍女估计是平时才能得不到施展,终于有一次机会就使出浑身解数,将他打扮的像仙童一般。
“你觉得如何?”崔况难得征询了一下崔凝的意见。
崔凝连连点头,“好看,小弟本身长得就好。”
崔况哼了一声,“废话。”
“你见着裴九娘要还是平时那副嘴脸,一准给你吓跑了!”崔凝提醒道。
崔况略略考虑了一下,“知道了。”
两人坐在屋里下了半局棋,青心便过来道:裴九娘前来拜访。
姐弟俩个,突然像打了鸡血一样,崔凝忙道,“你要不要去屏风后面躲躲?”
“你还有脸提屏风?”崔况稍稍敛了形容,起身迈着小方步出去,丢给她一个后脑勺,“你先接她进来,一会我就去找你们。”
“你个混球!我要是再帮你,我就不姓崔!”崔凝怒道。
崔况已经转弯,闻言又退到门口,“你搭个线就行了,你这脑子,我的终身大事能指望你?呵呵。”
笑的要有多欠揍就有多欠揍!
气得崔凝直接抓了一只鞋丢他。
崔况闪身避开,咧嘴笑道,“你跟符兄学了几日,别的没见长,倒是他爷爷脱靴砸人的爱好学了个十成。”
崔凝略略整理了一下衣裳、头发,便亲自迎到了大门。
裴颖正坐在茶室里,见崔凝来了,起身施礼,“崔姐姐。”
“你叫我凝姐姐吧,家里还有个崔姐姐呢!”崔凝笑道,“我们家里是姐弟三人,我行二,上面有个姐姐,下面有个弟弟。”
“凝姐姐。”裴颖乖巧的唤道。
崔凝见她白嫩肉呼的脸颊就手痒痒,想伸手过去捏捏,但对方第一次做客,她怕吓哭小姑娘,便只好忍住,“走吧,去我屋里玩。”
“我想先去给令尊令慈请安,不知是否方便?”裴颖到底是从小在大家族长大,这些礼数早已深刻在骨子里。
崔道郁不在家,崔凝便领着裴颖去见了凌氏,请过安之后,又说了一会儿话,俩人便一块到了崔凝的屋子里。
一进屋,裴颖便看到了崔凝屋子里摆放的琴,“我早就听闻凝姐姐生的貌若天仙,且琴艺高超,不知今日能否有幸请教一二?”
“咦,你听说过我?”崔凝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名了。
“悬山书院都知道呀?”裴颖的模样可爱,微微瞪大眼睛的样子显得特别天真,“我们教舍里好些娘子都学着凝姐姐把头发全都束起来呢!”
书院发的衣服款式很繁复,袖子又宽又大还还有好几层,头发再披散在背后,一天到晚没有侍女在身边帮忙打理着就会变的一团糟,她便让青禄把头发全部都纶起,做了一个类似男性的发髻。
崔凝脸盘很秀气,加上颇有气势的袍服,灵秀中透着英气。她一举一动总是显得不像别人那样守规矩,又很爱笑,不像别的贵女那样让人有距离感,这便有了几分随性洒脱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