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净多会察言观色,见状反握住他的手,推心置腹道,“长信,我应下婚事时只想着日后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便好,婚后却是当真动了心,否则清河崔氏出来的娘子何至于被一个婢女弄的方寸大乱。你若一心与我过日子,我亦必不负你真心。”
凌策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听了又着实高兴,连连道,“好好。”
第517章 送梅子
那些哄人的话张口就来,崔净说的时候甚至没有一丝动容,然而见他傻欢喜的样子,竟又忍不住心软,甚至产生了愧疚之感。
崔净心中有些迷茫,一时有些摸不准自己的心意。
“娘子!”丹云在门口道,“二娘子来看您了。”
凌策起身,“那你们姐妹说说话,我先去书房。”
“好。”崔净点头。
等了片刻,才见丹云领着一名窈窕少女进屋。
崔净一见之下有些恍惚,感觉时光似乎在崔凝身上骤然加速了,又或者她在别人看不见的时间里多过了几年。
“大姐也认不出我来了?”崔凝解下披风递给青心,去了一身寒气才走近。
“过来坐。”崔净撑着身子要起来。
崔凝连忙上前按住她,顺势在榻边坐下,“你快躺着吧,不用招呼我。”
崔净一动一口苦水又涌到嘴里,便也就倚着靠垫没再动弹,她接过侍女递过来的茶漱漱口,才问道,“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崔凝让青心青禄把东西放在桌上,解释道,“今日我折腾一桌小宴,散席之后便与朋友们出来玩,母亲知道我要到你家附近,便嘱咐我带些东西过来。她说你吐的厉害,现在可曾好些?”
“针也扎了,药也吃了,家里一日五六顿换着花样做吃食,该吐还是吐,没什么法子,说是熬过第三四个月就会好了。”崔净提起吃食感觉闻到了饭菜味,挨着痰盂干呕了半晌。
崔凝忙道,“青禄快把那坛子东西拿过来。”
捧着一只白瓷坛放到榻边小几上,将盖子揭开,一股浓郁的酸味混着果香便冲了出来。
崔净闻着竟然真的好了一些。
“这是母亲不知道又从谁家寻来一些新制法的梅子,说是人家媳妇孕时就吃这个止吐,叫我拿来给你试试。”
丹云取了碗筷,从坛中夹出两只梅子,那梅子不是普通制法,青梅湿润带着水渍,通体泛着一点淡淡的粉色,崔净看着便觉得口舌生津。
她夹起一颗送进口中,汁水在口腔中迸开,强烈的酸、甜、咸充斥整个口腔,竟让她突然馋了,而余味中的咸苦恰好压制想吐的冲动。
丹云见她没吐,顿时喜上眉梢,小心问道,“娘子,炉子上煨着白粥,我去给您盛一碗吧!”
“好。”
崔净心情大好,就着梅子足足吃了两小碗粥,也有了力气与崔凝聊天。
“听闻你受了几回伤,现在好了吗?”崔净问。
崔凝笑道,“一点小伤不碍事,如今事情都已经忙完了,去神都之前都不用上职,都会在家养着。”
现在满长安都在热议审案的过程,崔净自然也听说了,但没有问崔凝,只道,“你知晓心疼自己便好。”
崔净一直听母亲说妹妹心性豁达,她此时恰有些想不通的事想找个人聊一聊,只是姐妹两个关系不近不远,几乎没有凑在一处说过什么私房话,一时竟是不知道如何开口。
崔凝见她似有话说,便笑吟吟看向丹云,“我身边这两个忙了一日尚未来得及用饭,劳烦丹云姐姐带她们去吃些果子垫垫。”
青心青禄一天没吃几口正餐,但各种果子可没少吃,这会儿半点不饿,但大家都知道这是在找理由支开屋里的人,因此丹云应下之后,便带着所有侍女出去了,只留了丹桂在耳房里守着炉子听差遣。
崔净要面子,因此选择迂回的方式,想听听能不能从妹妹与未婚夫的相处中找到答案,“听母亲说,你与魏大人处很好,你们年岁相差这么多,倒是难得。”
崔凝明白崔净想知道什么,但她自认没有那个本事教别人,正好崔净没提,她也就顺势道,“是还不错。”
崔净犹豫一下,问道,“你们在一个衙门,就没有意见不和的时候?”
崔凝仔细回想,“还真有过。姐姐知道柳意娘吧?”
崔净笑道,“听说你还当街怼过她。是因为她招惹魏大人?”
“也不全是,她想招惹五哥去招惹便是了,跑到我跟前翘尾巴做什么,她非要把尾巴塞到我脚底下,若是不踩一踩,显得我多怂似的。”崔凝不太能理解这种想法,“不过,我与五哥闹别扭倒不是因为这件事。”
当时查案查到柳意娘身上,崔凝想跟着进去,魏潜不想带她进烟花之地,把她留在外头等着。
崔凝将那日原委说了。
崔净问,“那你喜欢他吗?倘若……要你为了他辞官回家相夫教子,你也愿意吗?”
若是从前,崔凝可能还会说都行,但自从找到自己的目标之后,她就改变想法了,“那我不愿意。”
崔净追问道,“你不是喜欢他吗,为何不愿为他放弃官途?”
是没有那么喜欢吗?
“姐姐其实是想知道我愿不愿意为了他牺牲吧?”崔凝明白了她钻牛角的点,她可能是喜欢上了凌策,但是又不肯为他放弃自己所求,闹翻脸之后令她开始迷茫了。
“我觉得这要分情况,倘若真到了生死存亡之际,我会舍命去救他,但好好的叫我回家待着作甚?”崔凝说到这里,才试着劝了一句,“既然喜欢,更应当互相成全,而非束缚。”
崔净沉默许久,才开口小声将凌策今日的态度说给崔凝听。
“他这般做实在牺牲良多,我却……已经不再喜欢他……”崔净心中难安。
崔凝忍不住戳穿她,“阿姐是清河崔氏的贵女,放眼整个士族都是能排上号的有能为,平日冷静自持,最会处理关系,却在姐夫的事情上一再乱方寸,今日还巴巴同我说这些,是不在乎的样子吗?”
崔净呆住。
“再说,他放弃不喜之事,一能解脱,二能换得阿姐心疼,也不算什么牺牲吧?阿姐若是疼他,他喜欢做什么多多支持便是了。”崔凝没有与魏潜聊过这些,但这一刻的看法出奇一致。
崔净瞬间豁然开朗,“怪不得母亲总说你通透,是我着相了。”
“你与姐夫都能想开就太好了。”崔凝往前凑了凑,有些不好意思道,“其实我这次过来也不全是为了送东西。”
崔净颇为好奇,“何事?”
“我打算办一个专门招收穷苦人家女孩子的学堂,我人脉有限,一个人也撑不起来,便想来问问阿姐有没有兴趣一起。”崔凝本想着让崔净在外头有事忙,能换换心情,没想到凌策这么快就想通了,但来都来了,这也是一桩好事,即使崔净不做,她仍要做的。
崔净略略一想,便道,“这是好事,我自是愿意。不过穷苦人家的女孩可不好招,那些女孩子在家能帮着干活,再大一点,有的嫁人换彩礼,有的卖去做婢妾,有的卖进烟花柳巷,总归是有她们的去处,哪里有机会念书上学呢?”
“所以我想着,这学堂不收学费,包食宿给补贴,每年头几名还会发钱,待三五年之后通过考试,会推荐她们去各处任职,就算官衙去不得,还可以把她们推荐给各位夫人,哪个夫人手里没有些嫁妆铺子呢!”
崔凝并不担心招不到人,这些人所求不过是活命钱,虎毒不食子,倘若自家女儿能有更好的去处,他们还能多得一份收入,应该会有不少父母愿意将女儿送来。
“这都是后话,主要是我自己缺得力人手,头几批学生,我们二人便能收下。阿姐,干什么都得有自己的人手。”崔凝见她意动,便说起自己的打算,“我开办的女学,不准备教诗词歌赋。”
“三五年能把字识全都不错了,让贫苦人家的孩子学诗词歌赋就是误人。”崔净很赞同这个做法,又感兴趣道,“那你准备教什么?”
崔凝道,“我粗略想了一下,第一年识字,第二年主课便增加几个,譬如术数、医、商、农、中馈管家,还有一些实用的本事。第三年便可择擅长的科目专修。我暂时没有规划到五年八年,届时视情况再定吧。”
“你这般想便很妥当。”崔净建议道,“这些人一旦入学便得签死契,就算不是卖身契,也得是买他们效力三四十年。”
“还是阿姐想的周到。”崔凝赞道。
若没有严格的约束,她们家中随时便能将人带回去,到时候是配人还是买卖,仍由她们父母决定,这与崔凝的初衷背道而驰,加上学中管饭还有补贴,到时候不知多少人要打歪主意。
“善!那此事我定要掺一脚的!”崔净心头的郁气和迷茫一扫而空,变得斗志昂扬。
若只是发善心,崔净不会感兴趣。
不是崔净不善良,而是办一个学堂需要花费太多精力,收了那些女孩子便要对她们负责,其中事务之繁杂,她不用细想便知道。她手里一大摊子事,若没足够的好处,莫说她自己愿不愿意,家里便不会同意她费这功夫,她都能想象到,婆母定会说“你若想做善事,只管拿钱散了去,不必如此劳神”。
所以,崔凝一提此事,她便将其中好处都想了个遍。
崔凝笑道,“此事暂且不急,咱们先商议着。圣上准许开办私学,定然有不少人动作,我先摸摸情况,抄一抄答案,到时候趁热开办起来也不扎眼。阿姐眼下身子不便,不宜操劳太过,你若是得空便留意有没有合适的老师吧。”
“你想的如此周全,自是没有什么不妥。”崔净道。
二人聊了一会,崔凝便告辞离开。
丹桂抓住丹云,满面喜色小声道,“娘子好像有一会子没想吐了,是不是要好了?哎呀,早知道二娘子这般会劝解人,何至于折腾这么久!”
孕吐确实辛苦,但崔净严重到呕出血,多半是因为情绪影响。
想到害的自家娘子消沉的“元凶”,两个陪嫁婢女顿时又欢喜不起来了,若无意外还要过一辈子呢,这可怎么是好?
崔净是个上进的人,能自小跟在她身边的侍女自然也不是喜欢闲散的性子,因此也更加明白自家娘子和郎君的矛盾很难调和。
不过她们惊奇的发现,自这日后,崔净与凌策关系似乎变得好了,两人经常将伺候的人打发出去,关在屋里说私房话,每天都是高高兴兴的样子。
尤其凌策,退一步之后,天也蓝了,水也清了,每天面带笑容,比婚前更加意气风发。
崔凌两家见状也跟着高兴起来。
凌策与崔净的谈话是避着人的,没人知道他们夫妻两个私下决定,所以看着就是魏潜和崔凝分别劝过之后便让他们和好了,为此,凌家还特意带着礼物上门感谢,直把崔凝夸出花儿来。
后面数日,凌氏张嘴便是夸赞崔凝,直夸的全家人耳朵起茧子不说,还总是要问崔凝如何劝崔净,百听不厌,甚至还让她去问问魏潜如何劝动凌策。
崔凝听完魏潜说的那些话,哪里敢让旁人知晓,只得想法子转移她的注意,“阿娘,别人劝归劝,他们也得听才行啊,他俩这事儿但凡有一个人不愿意退一步便好不了,您去夸他们两个吧,也叫他们知道自己做了多么正确的选择。趁着天气好,您不如收拾收拾去看看阿姐?她孕吐也不知好没好。”
说着偷偷给崔况递了一个眼神。
崔况放下茶碗幽幽叹息,“唉!我们马上要启程去神都,大姐恐怕得留在长安待产,就算生产之后,孩子太小也无法远行,往后怕是数年都难见一面啊!好在凌家是您娘家,不是外人,您就算回去住几日也使得。”
叹得凌氏心都要揪起来了!立时便撇开他们,命人给凌家送帖子,之后开始忙着各种收拾。
崔道郁想办私学,所以近些天都在外头忙着,今日好不容易闲下来,一回家便听到媳妇要回娘家的消息。
崔凝姐弟以为耳朵终于清净了,结果老父亲一回家,一日几遍拉着他们两个念叨“也不知你们母亲何时回来”“不知净儿如今身子可好”云云。
一直念到凌氏预定归家的前一天,崔道郁终于绷不住,在姐弟二人相劝之下,一边不情愿的道“她那么大一个人还能找不到家”,一边火急火燎的亲自去接人。
崔凝定好师父起坟时间便向衙门告了长假,与大师兄一同扶棺回江南。
第519章 离别
崔道郁帮忙安排了人手,两人行至江南再筹备一番入土之事,时间很充裕,能在清明之前办好。
崔凝离开前又去了一趟苏府。
苏裳在诸多名医的救治下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但仍然瘫痪在床。
不过好消息是,因为苏裳习武,身体柔韧性本就比普通人强,脊柱虽被破坏,但并不是完全没有恢复的可能。
日后能不能站起来不好说,但能坐起来的机会很大。
崔凝撤掉鹰卫,私掏腰包给每人都发了一些补贴,诸葛不离仍留在苏府,崔平香总算得以回归本职工作。
崔平香在训练的时候一直名列前茅,那时候她觉得自己无所不能,然而自从做了崔凝的护卫就没有哪一次事情的发展在自己掌控之内,作为贴身护卫被外派这么久,若是放在从前,她定然会感到挫败,但可能是次数多了便习以为常,她现在内心已经毫无波澜。
春寒料峭。
辞别父母亲朋后,崔凝带着几十人的队伍踏上了去江南的路。
魏潜和崔况无法同去,却也一路护送直到她转水路才返回长安。
再次回到断壁残垣的道观遗址,师兄妹情绪不免低落下来。两人没找外人帮忙,用从前所学的堪舆本事选了一处风水宝地,挖坑填土垒砖砌室将师父师兄弟们都转移到一起安葬。
祭拜之后,两人沉默站在坟前许久。
道衍开口道,“我想留在这里。”
“好。”崔凝没有反对他的决定,于她而言,只需要知道师兄还好好的活在这个世上便足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她不能将在乎的人全都绑在身边。
余下的时间,崔凝便去张罗着把道观重建起来。
她没有让人建成和原来一模一样,而是买下附近几个山头,新址定在距离小镇和坟茔都不远的地方。
道观是一个三进的样式,前头主殿配殿,东西厢房,中间是客房,最后面才是大师兄的起居所和弟子居所。
道衍觉得自己随便有个屋子就能住,却没有反对崔凝忙活。
反正她不缺钱,若是这样做能令她安心,又何必阻拦呢。
崔凝假期不足以待在这里看着道观完工,于是便抬了两箱子钱给道衍,“过几日我便要启程去神都,你到时候把工钱给结了,余下留着招一些弟子,还能接待其他观里的道友挂单。我把家里管事留下帮忙,等这边一切处理妥当他再回去。”
“这块地方你折腾便罢了,怎么还折腾起我来了。”道衍不愿意,“我一个人待着挺好。”
崔凝了解大师兄的脾性,说话也不绕弯子,“让你招你就招,你总有老的一天,到时候还能有旁人给师父师兄们磕头烧纸。”
道衍不说话了。
“我特意把道观建得离镇子近一些,多少能吸引一些香客信士。”崔凝指着前山,“这一片六十几亩地,种梅花、竹子、松树、兰草,还有各种花花草草,观里全都种桂花、银杏和枫树。前山后山都择了位置建上阁楼、凉亭、小桥。”
道衍更不乐意了,“种那些作甚!不当吃不当喝的!”
“我以后只要有长假就会过来住!若是叫我看见你把我的花儿给撅了改种菜,哼哼!”崔凝威胁冷笑。
道衍听她日后会常来,心里头高兴,极力崩住脸,佯装不耐烦道,“知道了!就你事多。”
“后面有三个山头分别辟出地方种桃树、梨树、杏树还有橘子树、葡萄树,树我都买好了,过阵子就会有人过来移栽。有很多都是成树,你若是不收弟子不招人,到时候就眼睁睁看着果子烂在地里吧!”
一句话,把道衍死死拿捏了。
他瞪着“用心险恶”的小师妹,“这么多果树,我得找多少人才能收得完!”
崔凝很是体贴道,“所以我没有全都买成树啊,有一大半都是树苗,那些树苗长成少说也得三五年,你慢慢准备着就是了。”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塞进道衍手里,“这是我从家中书房里抄录的酿造果酒之法,我让人挖几个大地窖,果子若是吃不完便酿酒卖给游人信众。”
道衍见她似乎早就猜到他会留在这里,还早早做了如此周全的打算,怎忍心拒绝,只是有些犹豫道,“可师门规矩不可饮酒。”
“酿酒又不是饮酒,再说吕祖都爱饮酒,你就算是喝了也无妨。”她凑近道衍小声道,“规矩都是定给别人遵守的,我小时候还看见师父躲在屋里偷偷吃鸡喝酒呢。”
崔凝知道师父多少要点面子,所以师兄们眼里的师父和她眼里的师父不一样,但是大师兄跟着师父时间久,哪怕不像她这样经常盯梢,也不可能一无所知。
道衍果然没有太吃惊,只无奈道,“无名小观,哪里来的信众。”
“你以为我种这么多花草作甚?”崔凝看着几片山头,“这些花果树木种下去,春有山花,秋有硕果,将是何等美景!会不会有信众不好说,但定然会有游人!”
新的道观离山脚下的镇子很近,无需跋山涉水,乘马车去城中也只需两日,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距离正是崔凝想要的,“不必声名远播,也不必游人如织,一年之中能有几波闲人雅士来玩就好。”
道衍感觉自己心都在滴血。照崔凝的说法,果子不一定卖的出去,游人也不需太多,那她这几乎要把山头都翻过来的折腾究竟是为哪般?!
若是道明还在也就罢了,他一个大老粗也看不懂花花草草,种果子也白瞎,终究不如种粮食。
“我看你是钱多烧手。”道衍得出结论。
崔凝嘿嘿笑道,“你就当我是烧的吧。”
三日一晃而过。
道衍和崔凝都习惯了生离死别。
当两人站在船上岸边挥别之时,心中竟无一丝怅然,反而是充满了对再会的期盼。
如果人一直在不断的失去,任何拥有都将会变的可贵,即便身在天涯海角,轻易不得见,只要那个人还在,时时都有牵挂,也将是一件极为幸运之事。
离别,在他们心中竟与重逢一般皆为喜事。
第520章 这是我应得的
春季万物生发,沿途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成为新都城的洛阳更是四处兴建屋舍道路。
路上行人满面春风,一切都是昂扬向上的样子。身处这种环境,崔凝也不知不觉被感染,脚步轻快起来。
崔凝回家没能歇上两天就去了监察司。
监察司到处种满了与严肃气氛格格不入的牡丹,有些早春品种已然结了小小的花苞,再过十天半个月定然是一番盛景。
“崔大人!”
崔凝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回首便见一胖一瘦两个人快步过来。
“新年行大运啊!”易君如满脸喜气地拱手。
新的一年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但崔凝听见这话心中仍然欢喜,遂绽开笑容,“易大人!卢大人!新年好!”
是的,卢仁剑经过大半年的长途跋涉,总算回来了。原就清癯的一张脸,现如今又黑又瘦,干巴巴的样子,看起来生生比半年前老了七八岁。
崔凝道,“卢大人辛苦了。”
易君如啧道,“老卢这回真是吃了大苦头,在路上病了,险些回不来。”
“好在运气还不算太差。”卢仁剑庆幸道。
这年头出行不易,太多人折在旅途中,不过揽下最苦最难的差事,回报自然也很可观。监察司迁至洛阳之后,他直接升任监察四处的监察佐令,顶了原来魏潜的位置。
原本易君如也有一争之力,但他自己在监察令那里撒泼打滚要求去典书处,现在已成了统管典书处的掌令。易君如最擅长处理文字工作,这份差事可谓如鱼得水,以他做事的速度,在典书处完全可以一个月玩二十天。
崔凝虽未升职,但手底下换了一波更有能力的监察佐使。
很多衙门都不是整体搬迁,长安那边还要留人,监察司亦是如此。
监察司是圣上的直属衙门,是天子近臣,圣上都来神都了,他们留在长安,地位自然会一落千丈,因此没人想被落下。眼看其他几处位置都满了,所以很多人盯准监察四处的空缺,拼了命的争调过来,这就使得新组的监察四处实力骤然拔高。
可惜的是,实力增强的利弊相当,约等于增了个寂寞。
能未雨绸缪调到四处的人皆是心思多有手段亦或者有背景的人,与他们共事几天,崔凝便深刻体会到五哥为何情愿要摆烂的易君如也不想要这样的人,盖因这些人实在太能玩心眼了,他们那点聪明才智有一大半都发挥在了内斗上。
当然,若无好处,他们也不会白费力气。
监察令之下设两名少监,当初李少监获罪丢了官职,一直没有人顶替上,再加上迁都之后另外一位少监留守长安,现如今两个位置空缺,就像两块吊着的大肥肉,引得所有监察佐令和监察使都都盯着。监察使虽够不到那个位置,但佐令升上去,下面的人可不就有机会了?
不过可喜的是,内斗并未波及到崔凝身上。
拼背景,崔凝没得输,但她个人能力很有争议,更因性别之故,大多数人心里默认她没几年就会回家相夫教子,便把她划分在没有威胁的一类,因此非但没有人把心眼玩到她头上,反而都在明里暗里的拉拢她。
有道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趁他们斗的热火朝天,崔凝抓住时机破案,一天到晚在外奔波。
刚进五月,便从别处平调过来一名少监,仅剩下的一个位置顿时令所有人都紧张起来,一个个越发斗的像乌眼鸡,刚开始只是玩点心眼,主要精力还放在职责上,到后来已经发展到互相使绊子下圈套。
入秋之时,这场乱斗终于在二处监察佐令胜出之后落幕。
原来监察一处强于二处,但是监察一处以获取情报为长,主要情报网是以长安为中心,他们未雨绸缪,早在七八年前便开始于洛阳布网,但网子大了,独立久了,便开始不受控,洛阳这头的情报头子有点想要取而代之的意思,一处监察佐令为了整合花了许多时间和精力。
而监察二处擅长刑讯,那些手段在哪儿都用的开,也不依赖众人协作,相对而言适应起来就很快。
这一次,监察二处佐令占了天时地利人和。
而在众多监察使里,最终盘点成绩,崔凝居然成为最大赢家,以破获两起大案、五起陈年旧案的突出实绩胜出,爆冷夺得监察二处佐令之位,一跃成为监察司史上最年轻的监察佐令,且是唯一一名女佐令。
许多人认为此事有失公允,升迁怎么能只算近期成果?往年的功劳便不是功劳吗?为此闹的沸反盈天。
结果被监察令一句“同样的时间,还比人家有经验,竟然交出如此稀烂的成绩,我要是你们都没脸见人”给堵的哑口无言。
监察司里,从来就不以资历为尊。
只是这些人表面是没话说了,背地里却仍不服气,直到崔凝告假开始准备及笄礼,并且有传闻崔魏两家已经开始走礼,众人这才淡定下来。
走礼就算再慢再繁琐,两年之内肯定能完成,届时崔凝回家相夫教子,位置不就腾出来了?
再加上她准备办女学的事情没有隐瞒,看在这些人眼里,俨然就是在为以后打算!
据说不少人私底下已经摩拳擦掌准备竞争监察二处佐令的位置了。
崔凝告假回家那日,惊奇的发现,一向戴着虚伪面具的同僚们竟然笑盈盈地献上了真心祝福。
她弄清缘由之后,深感好笑,回家当做玩笑说给崔况听。
“可真有出息。”崔况讽刺完,还不忘阴阳怪气预言一波,“我猜,回头他们发现你成亲之后不耽误做官,必定要开始诋毁五哥了。”
崔凝一想,还真是。
之前未曾动他们利益的时候,那些人便在背地里说了很多难听话,若他们真觉得自己位置被她占了,或许畏惧崔氏不敢骂她,但对魏潜绝不会嘴下留情。
人言可畏。
崔凝打算早早准备好应对之策,不能让五哥总是因她而陷入流言之中。
谁料,崔况与魏潜小聚时提起此事,魏潜只是淡淡一笑,“他们嫉妒我,这是我应得的。”
语气居然像是带着一丝可疑的骄傲。
超出理解范围的反应,让一直聪明早熟的崔况心中罕见的有些茫然。
及笄礼对于她而言,形式大于实际意义。
如今监察司里已经没有人把她当做小孩对待,直到崔家操办及笄礼,他们这才想起来,原来这位还没成人。
自打崔凝升迁的消息传出来,说什么的人都有,但在女子群体里,大体还是夸赞的多。
从前各个衙门没有收女童的先例,是圣上下旨专门增设考核。
圣上是出于何等考量,崔凝无法确定,却知晓如今的局面一定不是她想要的。
这些女童因着年纪太小,无论进哪个衙门,一般刚刚开始都只能做文书抄录整理之类的简单工作,还有很大一部分直接就是占个名额,每日去应个卯。
那些人家也扎堆的将女儿往清贵衙门里送。
他们的心思好猜的很,在清贵的衙门里待着,说出去好听,就连说亲都能提一提身价。说白了就是不觉得女孩子在官场上能有什么前途,也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让她们在这条路上拼一拼,因此家里在官场上即便有资源人脉,也跟她们没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