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远是什么样的人,魏潜比任何人都清楚!论手段计谋,十个宜安也玩不过他,能让他避开锋芒的,一定是极其重要又极为棘手的事。
之前魏潜公事繁忙才一直将此事搁置,这会儿事情暂了,便想着顺手帮他一下。
魏潜从不喜欢主动插手朋友的事,只是刚好撞到他手上,也不能不闻不问。
宜安公主以为自己扯出了太子,不是主谋就能有一线生机,其实是走了一步反向棋。
自古以来,谋反的结果只有两个,不成功便要死,但圣上的脾气与常人不同,宜安公主若想获得一线生机,反而不能弱化自己的能力。
一直以来,圣上对聪敏的女子,要宽容许多。
宜安公主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圣上轻描淡写的判了死刑,不管是什么事,过了这几日都会被带进棺材里,魏潜根本不急着逼问。
诚然如魏潜所推测的那样,宜安公主没有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但她有女人玄而又玄的感觉。说不出什么原因,她感觉自己是过不了那这一关了。
“此事或许与你那未婚妻还有点关系,魏大人真的不想知道?”宜安公主道。
魏潜回头,“与她有何关系?”
宜安公主问,“魏大人要考虑一下吗?”
魏潜盯着宜安公主,扯了下嘴角,“你若不说,我未必会知此事。”
既然知道了开头,距离结果也就不远了,未必一定要问她,最多不过是绕个圈子罢了。
宜安公主怔了一下,旋即莞尔。
外人一直都以为宜安公主喜欢柔弱美少年,但其实她更喜欢谢飏、魏潜这类,只可惜这般山巅雪、云上月的男人太难得手,退而求其次罢了。
魏潜冷漠无情,反倒越发招人。
“七年前。”
魏潜正要出去,却听宜安公主在身后道,“符长庚从江南带回一个小女孩。”
“你说什么?!”魏潜猛地看向她。
宜安公主揽袖在榻沿坐下,“当时太子得到绿林军的消息,令华存之暗中去江南请一名老道士。然而,他刚刚把人接走不久便接到了道观被人屠尽的消息,于是传信给我,让我过去善后。”
魏潜记起去清河的之前,符远确实刚刚从江南书院回来。
“我的人亲眼看符长庚出现在那附近,于是我命人跟踪他。”宜安公主笑道,“虽然符长庚十分警惕,我们最终没能跟完全程,但顺藤摸瓜,查到了清河崔氏。是他,偷偷把道观里带出的女孩送到了崔家。”
太子害怕搜寻绿林军的事情暴露,所以不得按下这件惨案。
最初,符远尚且年少,宜安公主没动那心思,后来随着他越发出众,宜安公主才突然想起来多年前的事。
她多次拿此事威胁符远,两人已经暗地里交手不知道多少次了,宜安公主忌惮符远,不敢逼迫太紧,符远亦因顾忌太子,处处受限,多年来竟然达到了一个微妙的平衡,谁也没能奈何的了谁。
魏潜道,“那名老道现在在何处?”
“我不知道啊。我把知道的都说了,也请魏大人能帮我做一件事。”宜安公主因着先前瞧上过魏潜,曾仔细了解过他的脾气秉性,所以未曾真把秘密当筹码来做交换,而是先说出来再软言请求帮助。
“何事?”
宜安公主道,“我有个孩子,叫小蛮,就在别苑那边,请你帮我安顿她。”
魏潜问,“如何安顿?”
宜安公主一手支着头,淡声道,“只需允她从府里带些钱财出来,别的不用管了,自生自灭吧。”
魏潜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亲生的?”
“昂。”宜安公主卸去虚伪的温婉,从骨子里透着颓意。
第414章 恍若梦中
魏潜隐约记得早些年宜安公主有孕,但并不知孩子父亲是谁,这事儿还是她亲口传出来的,直接把病秧秧的驸马气的一命呜呼。
当时事情闹的很大,后来只偶然听闻生了个闺女,再就没有消息了。
这次圣上只处置了宜安公主,并未牵扯他人,甚至都未曾发话收回她的产业,所以安置一个没有名份的孩子只是举手之劳,但魏潜并不想平白背上麻烦,“那孩子才四五岁吧?”
“放心,我早有安排,不会赖上你。只是此番我拖太平下水,她定然不会善罢甘休,我只要你从她手中保下小蛮一条命。”宜安公主对那个孩子不甚上心,但毕竟是亲生骨肉,在詹师道一事脱出掌控之时她便计划将人送走,只是尚未来得及行动便被捕了,“我已安人手在外接应,魏大人只需将人安全送出京。之后小蛮死活,便与魏大人无关了。”
“何时?”
“十天之后。如今我被关在这里,很难改变计划。”宜安公主顿了一下,试探道,“大人若是愿意帮忙安排,这两天就行。”
魏潜道,“我不会做任何多余的事。”
宜安公主笑道,“那就只能劳魏大人等等了。”
她说罢,叹气,“我的罪名已经定了,是吗?”
“呵。”宜安公主见他未否认,便知晓自己猜对了,她抬眼盯着嵌墙壁上油灯,“我这样活着,其实与死了也没有什么区别。”
于魏潜而言,不难推测她的心理。
宜安公主很会赚钱,不仅能供自己过的奢靡,还成为了一国储君的钱袋子,说起来应当是個十分聪明能干的女人,但是她在男女之事上总是容易犯蠢。
她不是被情爱冲昏头脑,而是另一种蠢法。
就譬如,她每一次想要逼迫一个男人屈就,就会毫无顾忌,根本不在意自己留下多少破绽。
若说她爱美色,明明养了几个院子的面首,都是些费尽心思搜罗来的才貌双全的小郎君,却没有一个得她的意,弄到手便爱答不理,但若说她渴望感情,也不太对,当初驸马十分爱重她,她却毫不在意的送了一顶绿帽子。
她的乐趣似乎也不是折辱傲骨。
魏潜凭着与宜安公主寥寥几次接触,结合查到的各种消息,推测她大概率是空有强大外在,内心却极度渴望攀附、依靠,并且不同于寻常被世俗规训的柔弱女子,她对所谓的“心灵依靠”有一种病态的理解和追逐。
“我这辈子,终究挣不脱这些枷锁。”宜安公主喃喃自语。
对于她的自怨自艾,魏潜难得开口回应了一句,“殿下挣不脱,是因为锁住您的是您自己。”
宜安公主怔然。
没有人想要困住她,圣上或许都不曾将其放在眼里。
比起太平公主的日子,她算是泡在苦水里长大的孩子,然而无论她在皇家过得不好,只要占着个名头,做很多事都会便宜很多,比起这世间大部分人而言,她已经占了极大的优势。
可是每个人的承受能力大不相同,过往经历的创伤并不是几句话能够劝解想开,否则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变态杀人犯了。
在这方面,魏潜没有什么助人情节,既知从她嘴里很难再问出什么有用线索,便直接起身告辞。
方出牢门,却见崔凝迎面过来。
“拿到詹师道的证词了。”崔凝顿住,仔细打量魏潜,总觉得他似乎心情不佳,“出什么事了吗?”
魏潜看了看她,少女面色犹显苍白。她刚刚目睹朋友惨死,难道还要接连经历一次打击?虽然说,符远的事情尚未有定论,但多少是有点可能。
即便她早晚都要知道此事,但魏潜私心不希望事情一件一件的摞到她身上,毫无喘息之机,他能感受到她平静之下紧绷的那根弦,担心不知道哪一件事情会成为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口中却已经答道,“我要调到刑部去了。”
他调到刑部是早晚的事,崔凝并觉得奇怪,“何时?”
“明日。”魏潜道。
崔凝惊道,“这么急?!”
虽说如今案子差不多结了,但收尾也需要些时日,怎么会连这点时间都等不及?
崔凝疑惑道,“不是都休假了吗?难道刑部有什么大案?”
魏潜看着她苍白的唇色,迟疑片刻才道,“我向陛下禀明了你师门的案子。”
崔凝微怔,喃喃道,“这样快……”
案子拖这么些年,怎么都不能算快,只是她等了这么多年,总觉得遥遥无期的事,就这么突然被抬到了明面上。
倘若能放开手脚去查,或许很快就能有结果……崔凝一时间也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觉得恍若梦中。
“阿凝。”
崔凝听见魏潜唤她,抬头便撞到他满含担忧的眼眸,想到他被调职之事,亦忍不住担忧道,“莫非是圣上想护着太子,所以怪罪你了?”
魏潜安慰她,“并未,调到刑部官升半级,是好事。”
“那……”
魏潜笑道,“大概是我向来说话不中听,圣上不怎么喜欢,随手给我找点小麻烦吧。以后……”
他顿了一下,又道,“以后……我在圣上面前必三思后言。”
“好。”崔凝弯起眼睛,转而接着之前的话题道,“詹师道的供词拿到了,想赶快交给你,不料你要去刑部了。伱这么快离开,谁来负责你手上的事?”
“多半会是监察令亲自处理。”话虽这样说,魏潜也并未打算歇着,“供词还是给我吧,我今日还是监察司的人。”
“五哥。害死阿元的凶手虽是宜安公主,但糕点里的毒未必是她所为。糕点出自乐天居,我担心牵连到你,所以没有让监察司的人去查,而是让诸葛不离去了,只是查案一事,她毕竟是外行,未必能查出什么线索。而且,也不合规矩……”
乐天居是魏潜的产业,崔凝担心是有人故意牵扯他。
在官场上,魏潜从来都像是一把锋锐的剑,自是不怕这点牵扯,然而崔凝在身心遭受重创之际仍然不忘替他周全,却是令他心中震动。
他薄唇紧抿,片刻后才用微哑的声音道,“你放心,我已经派人过去查了。”
崔凝不知他所思,只见那一张俊脸紧绷,不由有些紧张,“五哥会不会怪我自作主张?”
用诸葛不离去查案并不符合规矩,这事可大可小,往大了里说属于徇私了,若是被有心人抓住参上一本,确实是个麻烦,可是崔凝当时脑子里一团乱,只凭着本能做了决定。
派诸葛不离去的确是有一方面考虑到魏潜,另外也是当时整个监察司实在没有可信之人能用。
“外面都说我刚正不阿,办起案来六亲不认,听得多了就连我自己都信了。”
外界对魏潜的评价,就像是他除了“刚直”以及长得还不错之外,身上再无优点。常年被舆论裹挟,饶是魏潜心性坚定,潜意识里也渐渐也认同了这种看法,毕竟“过于刚直”的评价从某种意义上对于魏家人最高的赞誉了。
然而,当他发现自己内心深处的软弱迟疑,有着芸芸众生中极其寻常的缺点,他所追求的未来除了谋朝篡位、颠覆乾坤根本不可能实现,曾有那么一瞬间,他内心的信念全然崩塌。
他在祠堂跪了一晚上,看上去很快就想通了,然而只有他自己清楚崩塌和重建都并非只在一瞬间,而是从遇见崔凝师门的案子开始,每每闲下来便开始质问内心。
魏潜笑的坦然,“都道我眼里的确容不得沙子,这么说也没错,但什么是碍我眼的沙子,旁人又怎会知道?”
你的一切,在我眼里都不会是沙子。
他的话点到即止,崔凝却瞬间明白了未尽之意。
她愣了愣,忽然笑起来,眼见他的耳尖瞬间变得通红,面上笑意更深。
崔凝愣了愣,忽然笑起来,眼见他的耳尖瞬间变得通红,面上笑意更深。
魏潜以拳抵唇干咳了一声,也不看她,“走吧,我送你回家。”
崔凝想了想,“五哥陪我去乐天居吧,我收拾收拾先去小弟私宅。”
陈元的遗体停放在那边。
哪怕魏潜知晓她已多日没有好好休息,又带了一身伤痛,亦并未多劝。
崔凝带着这一身伤病回家,说不得就要被父亲母亲扣在家里头休息,再加上想看看诸葛不离那边有没有什么进展,思忖之后觉着还是去乐天居最好,不料等二人到了,却发现诸葛不离并不在。
询问掌柜才得知她带着崔凝的信物过来,直接去了厨房,把所有的梅花糕连盘子都一并带走了,后来便不知去了何处。
其实乐天居内部出问题的可能性不大,店内生意本身就没有多忙,因此人手并不算多,且都是知根知底的人。
这种潜入下毒的手段,诸葛不离亦能做到。
复杂巧妙的作案手法在多智的魏潜看来并不棘手,毕竟有时候做的越多留下的蛛丝马迹便越多,反而是这种不隶属于任何人、了无牵挂的杀手、刺客,仗着一身武功来去自如,偷偷潜入一刀抹人脖子或撒一把毒药,事了拂衣去,找个无人的深山老林猫着,很难抓到人。
崔凝也曾听闻过,好奇道,“既然他们以此为生,旁人总要有办法联系他吧?”
崔凝立刻明白了,“五哥知道如何找人?!”
魏潜道,“倘若买卖不便露面,自然便有中人。我尚在查,日后再与你说。”
许多雇凶杀人悬案都是这些人造成,魏潜怎么可能放任?他已经暗查数年,如今尚未摸清全貌,所以才未急着动手。
崔凝点头,并未追问。
“好好休息一日吧,之后还有许多事要忙,你也要顾惜自己的身子。”魏潜劝道。
“好。”崔凝只迟疑了一瞬便爽快应下来,此时此刻,她的心平静的近乎冷酷。
与魏潜说着话的时候,崔凝觉得陈元之死、师门血案重见天日都丝毫未曾动她心神,可是独自躺在床上的时候,那些情绪如刺骨的寒水悄然漫上来,并不汹涌,却令她喘不过气。
崔凝坐起身,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摸了摸背后被冷汗浸湿的中衣,忽然想起监察二处折磨犯人的水牢和不见天日的黑窖。
分明不是激烈的手段,却连受过训练的死士都很难熬过。
久久不能入睡,她便想着若是累极了说不定能昏睡过去,可惜因着一只手臂前不久脱臼过,眼下还不能吃力,也不能练功,取了本书也看不进半个字,只觉脑壳发胀,额角一跳一跳的疼。
崔凝叹了口气,裹上大氅,去了魏潜的屋子。
门口没有守门的小厮,她抬手欲敲门,忽然动作一顿,试着推门,发现门没拴,她便直接抬脚进了屋。
檀香冉冉,那人歪头坐在一盘棋前,正一手支着脑袋竟是睡着了。半挽的发,顺着脊背垂落,瞧着眉目间比平时柔和许多。
听见开门的动静,魏潜睁开眼睛,带着迷蒙的睡意看过来,像是一点都不意外,“睡不着?”
他是洗漱过的,整个人清清爽爽。崔凝见他衣着整齐,面前棋盘上黑白子已厮杀成一片,显然是一直坐着呢。
“我想与你一处待着。”崔凝站在香炉旁,瞅着他道,“我想和你一起睡。”
魏潜默了几息,“好。”
他虽在她执着的目光中败下阵来,但真站到了床榻边上,看着上面仅有的一床被子竟罕见的踟蹰起来。
崔凝却飞快的拱进被窝,露头冲他招手,“五哥快来休息吧!”
“我去拿……”
魏潜话说一半,却被她抓住手腕往榻上拽。他心里乱糟糟的,只惦记她身上有伤,不敢用力,因此被猛地一拽便顺着力道向榻上倒去。
他手支在榻上,整个人伏在上方,长发顺着肩头垂落,在崔凝脸侧晃荡。
突然放大的俊脸在眼前,崔凝抓着他手腕的力道不由又紧了几分,她忽然不敢看那幽深的眼眸。
“手臂有伤,不要毛毛躁躁的!”魏潜动了动手示意她放开,“我再去取一床被子。”
崔凝讪讪松手,“喔。”
听着他脚步声远去,崔凝怅然若失。
长安多得是热情奔放的小娘子,何况她打小就与师兄们形影不离,与魏潜相处起来自然亲近,安心远远大于羞涩,异样的感觉不过稍纵即逝。
魏潜把被子铺好将将躺进去,便惊觉身侧一凉,紧接着一個温热的身子滚了进来,不等他张口,那人居然得寸进尺像只八爪鱼一样整个人缠了上来。
魏潜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偏崔凝自己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将脑袋靠在他颈窝,末了,居然还像个吸了阳气的妖精一般舒服的喟叹一声。
“阿凝。”魏潜无奈。
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崔凝的声音竟然带了几分迷糊,“昂。”
他微微侧首垂眸,见她果然似有了睡意。
魏潜微微侧身,听见她均匀的呼吸声,认命的长长叹了口气。
他以为自己会睡不着,谁知不过两刻,竟然亦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魏潜连轴转了几日,拢共也没睡多会,崔凝虽见缝插针的休息,但一身伤毒,身体需要修复,两人这一觉睡得格外沉。
迷迷糊糊中听见有人敲门,魏潜才清醒过来。
魏潜清了清嗓子,“何事?”
外头小厮道,“诸葛姑娘回来了,想是有事禀报,便使小的来通禀一声。”
“什么时辰了?”魏潜问。
小厮道,“已过巳时。”
“让她先去茶厅……”魏潜话说了一半,便察觉崔凝动了动,声音戛然而止。
小厮等了一会,没再听见别的话,便道,“那小的这就去了。”
崔凝挣扎着坐起来,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揉着眼睛打了个哈欠,“什么时辰了?”
魏潜道,“过了巳时。”
“啊!”崔凝一骨碌爬起来,一面飞快穿衣服,一面惊讶道,“竟然睡了这么久!”
魏潜见她动作毫无顾忌,不由蹙眉,“手臂还需养着,你当心些!”
“都已经没事了。”崔凝嘴上说着,动作却是慢了下来。
冬季干燥,崔凝那本就绒细的头发此时炸毛像个海胆,魏潜盯着她的脑袋,忍不住笑起来。
崔凝愣了一下,抬手撸了一把头发,顿时恍然,冲他龇牙,“不许笑!”
崔凝看向魏潜,这人的头发又黑又亮,关键是十分服帖,同样是刚刚起床,他的头发却铺散开从枕上流泻而下,宛如上好的丝缎。
崔凝伸手朝他脑袋使劲揉了两把,发丝却也只是微乱,叫她心里颇为不平。
床上的人还是那两个人,却分毫没有睡前那片刻的旖旎气氛。
崔凝跳下床,见他起身,“刑部都放假了,去了想必也没什么事,不如多休息几个时辰,下午再去。”
魏潜打量她两眼,见她情绪稳定,便道,“有些事情宜早不宜迟。”
眼下太子私造兵器的罪名板上钉钉子,正是追查的好时机,再说崔凝的师父或许还活着,若是他查道门案子的事情被有心人知道,太子被逼急了,不知道又要生出什么事端。
崔凝动作变得迟缓,“五哥,我能参与破案吧?”
魏潜道,“能。”
得了他的承诺,崔凝便不再多问,直接寻诸葛不离去了。
她到时,诸葛不离正带着一身水汽坐在火盆旁沉思。
“大人。”
诸葛不离正欲起身被崔凝制止,“坐着罢。”
诸葛不离仔细打量崔凝的面容,见她面上已经完全消肿,微微松了口气,“看样子毒已经解了,大人这几日亏损的厉害,之后定要好生将养。”
崔凝应下,又问,“可曾查到什么线索?”
诸葛不离道,“我回来后并未查到任何线索,想到佛波毒在大唐并不多见,便去寻了卖家。据他说,当带回十余颗果子,除了卖给我几颗,其余都被一神秘买家买走……”
这件事若是换个人还真不一定有门路,也是恰好诸葛不离经常收一些稀奇的番邦药草,时间久了积累下来不少人脉。
那些人自以为行踪隐秘,实则还是露了一些马脚。
佛波果毕竟不是什么居家常备药材,且长途路远,采摘下来之后保存不易,那行商费尽力气弄了一点过来,打的便是“奇货可居”的主意,每一颗果子都价值不菲,当初诸葛不离买那几个小果子险些掏光家底,并不是什么人都随随便便拿出一笔巨款来买几个平时不常用到的玩意。
“将剩下佛波果包圆的人,可能是某家养的死士。”诸葛不离微微倾身,“老板说,极有可能皇室的人。不过这只是他凭经验揣测,并无实据。”
崔凝并不怀疑这个揣测的可能性,因为此毒最终用到了陈元身上,涉案人员中就有太子和武成思。既然乐天居内部没有问题,对方又能够精准下毒在陈元要吃的梅花糕里头,而不是广撒网,可能是听到了厨子和小厮的对话,说明此人已经潜伏在厨房里有一段时间。能避开魏潜安插的护卫,悄悄潜入乐天居,这根本不是寻常人能办到的事。
一直在收集“遗落势力”的人是太子,武成思只知道太子私造兵器,不一定了解全部……
怎么看都是太子的嫌疑更大。
“你去了这么久,应该不止查到这些吧?”崔凝问。
诸葛不离一笑,“那当然,既然有了方向我自然是要去探查一番。”
崔凝一惊,“伱不是去……”
“皇宫?那倒没有。”诸葛不离道。
崔凝一口气还未来得及松,便听她道,“我绑了太子的门客。”
“……”
诸葛不离解释道,“他是个游医,极少有人知道他投在了太子门下。若是太子想杀谁,必有百般手段,哪里需要专门去寻这个罕有的番邦果子,我想着,多半是有与我一般喜好搜集这些稀罕毒药的人偶然间得到此物,拿去给主子献宝了。恰巧我就认识这么一个人,便连夜去捉了他盘问。”
行吧,只是绑了一名游医,就算事发她也能兜得住。
崔凝缓缓呼出一口气,“审出结果了?”
诸葛不离道,“他手里的确有佛波果,不过不是买的,而是从他一个朋友手里得来,因只有半个果子,便不曾献给太子。”
崔凝问,“可问出是哪个朋友?”
诸葛不离自是知晓她不在意那朋友是谁,便直接道,“他那朋友是庐陵王的人。”
庐陵王竟然也掺了一脚。
整个案件之中并没有太多庐陵王的痕迹,若出手毒杀陈元的幕后凶手真是他,恐怕只是为了嫁祸搅浑水。崔凝深切体会到了皇权斗争下,人命比草芥不如。
“那游医呢?”崔凝生怕她弄出人命来。
“放了,不过大人不必担心打草惊蛇,我不是头一回绑他。”诸葛不离道。
原来她与那游医是老相识了,经常给对方下毒的那种交情。这回诸葛不离悄悄潜入他家中将人药倒之后,故意诈他,说得知他最近得到一味稀罕的毒药,让他匀一些给自己。
起初那游医自是不承认,经过一番“友好交流”过后,万般不舍的分了一小块给她。
诸葛不离便佯装不满,终于从游医口中骗出了来源。
崔凝夸赞道,“这佛波毒罕见又极难辨别,哪怕换五哥也未必能这么快查到线索,真是多亏你了。”
诸葛不离抿唇一笑,并不自谦,这事儿还真得是她才行。谁能想到,全长安城唯一知晓“佛波果”的闲散之人,恰好会被派去查这件事?莫说凶手,便是崔凝都没想到。
幕后真凶浮出水面,可崔凝心情丝毫不轻松,“辛苦你了,你今日休息吧,我让平香陪我出去。”
诸葛不离摇头,“我不累。”
见崔凝露出一丝怀疑,她笑道,“您莫瞧我弱不禁风,翻山越岭不在话下。”
诸葛不离瞧着比崔凝见过的闺阁女子还要娇弱几分,仿佛一阵风便能吹倒,但想起她那晚杀人不眨眼的样子,也就歇了相劝的心思。
“那就走吧。”崔凝道。
外头天气仍阴沉沉,雪却早已停了。
崔凝抄手坐在马车上,看着外面店家门口青翠的竹子,明明满是心事,此刻脑海中却难得放空,连日来的遭遇犹如潮汐回卷,令她疲惫不已。
崔况不知在哪里攒的家当,在长安置的私宅地段不错,也还挺大。
他与陈元是朋友关系,无需披麻戴孝,便只换了素色无纹饰的衣服。崔凝见着他,发现短短两日看上去竟瘦了许多,隐隐显露出少年挺拔的身姿。
“二姐。”崔况声音里透出疲惫。
想到他与陈元相识不久,原本不需要做到如此地步,他却不仅让出私宅,还住在这里主持丧事。崔凝哑声道,“辛苦你了。”
崔况摇头,“可曾查到凶手?”
崔凝迟疑了一下,点头。她以为他会问一问,孰料他只是点头,喃喃道,“那就好。”
崔凝便也没有继续说下去,抬脚往屋里去。
礼部官吏奉旨协办丧事,见她进来,起身拱手道,“小崔大人。”
崔凝不认得他,只沉默还了一礼,径自取了旁边案上的香点燃,冲着棺祭拜。
待做完这一切才起身站到棺侧。
陈元身着一身暗蓝色织锦袍,白发也被细心束起,修长舒展的眉下双眸被一条熟悉的黑纱覆盖,透过黑纱隐隐能看见卷翘的白羽似的眼睫。
“小崔大人节哀。”礼部官员捧着札子在一旁陪站了许久,终是忍不住出声。
崔凝回过神,回眸冲他微微颌首。
“这是陪葬品单,请小崔大人过目。”他道。
崔凝表情顿了一下,这才抬手接过来,草草看完了上面的物品。既是奉旨协办,礼部自然会尽心操持,就连陈元生前各种爱好都摸的一清二楚,莫说叫崔凝一个礼仪规矩马马虎虎的人来看,便是递到再严苛的世家族长眼前,也必然没什么可挑剔。
崔凝将单子还回去,“诸位大人费心了。”
“应当的。”礼部官员略显迟疑道,“原本是打算从观星台发丧,但崔状元坚持要从这个宅子,我等也不好为此事去请示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