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院门外传来少女的声音。
“我再绝情,也没有缺了奶奶的用度,也没有住在自己家里,心却往旁人家里拐。”
院里人齐刷刷往门口看去,连余氏都慌张的睁开了眼,盯着门口。
在众人的注视下,柳云溪跨进门槛,身后跟着三个心腹丫鬟。
余氏一见到她人,脸色就垮了下来,皱眉道:“你怎么说话的,那是你叔父,怎么能算旁人?”
柳云溪忍不住嗤笑,“原来奶奶的心真的拐到叔父家里去了。”
“小兔崽子,又来惹我生气是不是!”余氏从躺椅上坐起,手掌狠狠的攥住了扶手。
“奶奶不要动怒,您是我的奶奶,我嘴上说的再多,心里也还是尊敬您的。”
柳云溪带着两个丫鬟站到庭院中,一边说话,视线在庭院里扫了一圈,从一尘不染的地面看到厅上不算奢华的摆设,又从余氏身边的白妈妈,看到院里其他几个伺候的丫鬟。
视线定在几个丫鬟身上,被注视着的人心虚低头。
众人都还不清楚柳云溪来意的时候,她指着院里的丫鬟说:“来人,给我把这几个偷盗的家贼抓起来。”
声音落罢,院门外等候着的小厮和妈妈进来院里,几声叫喊后,拿住了四个丫鬟。
白妈妈见状,慌张问:“大小姐,您这是干什么?”
采晴从厅上搬来了椅子,柳云溪坐下后示意秀心上前细说。
秀心拿了一叠册子到老太太面前打开,解释说:“这是仓库最新的核对名录,查出来,仓库丢失了二十八件古董玉石器,还有五张字画被替换成了赝品。”
余氏扭过脸去不看那些白纸黑字,只问:“盗贼窃物,跟她们有什么关系?”
少女坐姿端庄,温和而有耐心地解释:“本不该有关系,但青娘盘问了除了您院里之外的府上所有的人,除了秀心和王伯有钥匙能进仓库,只有这四个丫头被人瞧见过,曾用钥匙进仓库取东西。”
听到此处,余氏一脸冰冷,倒是她身旁的白妈妈想起什么似的,站立不安。
细微的反应落在柳云溪眼中,她没有立刻点出来,继续同余氏对话。
“奶奶知道我的脾气,府上的事再烦心,只要不闹到我眼前,我都可以装作看不见。但我要买船,府里公帐上竟然连三千两都拿不出来,今日若不惩处了这些蛀虫,只怕我柳家就要被人搬空了。”
听到此处,余氏眼神乱瞟,不安的瞄了一眼身旁的白妈妈。
柳云溪猛的拍了一下椅子,吓得余氏和白妈妈一个哆嗦。
她大声吩咐:“搜院,我倒要瞧瞧,她们手里的钥匙是怎么来的。”
几个年纪大的妈妈带人进了屋里去。
白妈妈站在原地左看右看,随后看向她,“大小姐,这几个丫鬟虽进过仓库,也不能说明是她们偷了东西啊。”
柳云溪:“青娘,你来说说吧。”
青娘从后头走出,手里捏着一沓纸,也摆到余氏面前给她过一眼。
“这几日我走遍了城里的当铺古董行,发现了部分府里丢失的物件被人变卖到各处,根据店里伙计的描述,前去变卖的人有叔老爷家的下人,也有咱们府里的,也就是这几个丫头。”
她手里的是抄录来的当票和伙计老板的证词,余氏再不愿意看,证据也明晃晃的摆在眼前。
柳云溪不看老太太的反应,对被拿住的几个丫鬟说:“想是奶奶年纪大了管不住你们,偷了东西去换钱不说,还往叔父家送,你们莫不是叔父塞进来的?”
丫鬟们刚刚还不挣扎,眼下证据确凿,反而对老太太喊起冤来。
喊了几声,被看守的妈妈抬手就是两巴掌,打到闭嘴。
柳云溪回过眼来看余氏,“奶奶,你说呢?”
“我,我不知道。”余氏压抑着呼吸,这会儿做的比谁都老实。
没过多久,屋里响起一声。
“小姐,搜到了。”
一位妈妈跑出来,将钥匙双手奉到柳云溪手中。
柳云溪看了一眼那钥匙,质感粗糙,看着年岁不久,明显是偷拿仓库钥匙去新打的。
“在哪儿找到的?”
“是在白妈妈房中。”
她把钥匙丢到白妈妈跟前,“白妈妈,你解释解释这钥匙是哪儿来的?”
白妈妈站在原地愣了一下,左思右想,跪在了地上,“大小姐恕罪,奴婢也不知道怎么会有这把钥匙。”
“既然你解释不清,那就同这四个一起按照盗窃财物的罪名一同惩处。”
柳云溪招招手,就有小厮上去捆住了白妈妈的手。
“各打三十大板,再找个人牙子来发卖了。”
惩罚说出口,白妈妈光的连气儿都喘不匀了,磕着脑袋哭喊。
“大小姐,奴婢是真的不知道,老奴已经伺候了老夫人三十几年,还请您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看在老夫人的面子上,让老奴留下吧。”
这个年纪的老仆因为偷盗被卖,就算会有主家再买,也只能干些粗活,剩下的时日就只能吃苦受罪了。
眼见她头都磕破了,柳云溪才开口转问余氏:“奶奶,你说呢?”
忽然被点到,余氏猛然一惊。
低声道:“她,她毕竟伺候我这么多年,打三十大板也够了。”
少女的眼神在余氏主仆二人身上逡巡,随意答:“既然奶奶开了口,那就留下她吧。”
人都收拾的差不多,柳云溪站起身来,“白妈妈为老不正,怕是带坏了奶奶院里的人,日后奶奶就不要私下再买丫鬟了,孙女会安排人照顾您。”
“好,好……”余氏坐在原地,呆呆应答。
“把人带出去,行刑。”
柳云溪一声吩咐,几个丫鬟连带着白妈妈一起被拉出去,就在墙外,小厮已经立好了打板子的长凳。
被子拍打在皮肉上的声音砰砰作响,丫鬟的痛呼声凄厉可怜。
余氏坐在躺椅上紧紧的握着把手,等柳云溪背对着她走后,才终于按不住恐惧,啜泣起来。
走出院门的柳云溪转脸瞥了她一眼,面无表情。
板子打在自己人身上,才知道哭。
既不安心过日子,做那些污糟事。以后哭的机会,可多的很呢。
监督着行刑完,人牙子也已从后门进了府,把人带走了。
见老太太遭了这么大的教训,三个丫鬟好生激动,在人前还能作得冷静沉着,等离了人群,跟在柳云溪身后,忍不住叽叽喳喳说了好多。
采晴好奇的凑上来问柳云溪,“抓到了这么大的罪过,小姐还留下白妈妈做什么,她可是最会跟老夫人嚼舌根的。”
柳云溪安静道:“收拾一个下人算什么,难的是让奶奶认清自己的位置。”
留个老仆给她解闷,奶奶才会知道,她在这个家里要风得风,要雨有雨,不是因为她有多大的本事,而是因为自己这个孙女还愿意敬着她。
采晴一脸懵,没有听懂。
秀心机灵答:“我知道,这叫隔山打牛,杀鸡儆猴。”
“什么意思?”
采晴问了,秀心反倒闭口不言。
青娘好心地凑过来,小声说:“就是表面上是收拾那几个偷盗的丫鬟,实际上是……吓唬老夫人呢。”
“哦——”采晴恍然大悟。
秀心感叹:“吃过了教训,老夫人和白妈妈应该都能消停点儿了。”
三个丫鬟讨论的有来有回,柳云溪只安静听着。
她知道,今天的事顶多让奶奶不再那么肆无忌惮的从家里捞钱拿给叔父,人的本性难移,奶奶本就不喜欢她,今天又被她拿去了不少心腹,只会更记恨她。
老太太越是记恨她,心就越是记柳承业的好,只要老太太一天不改了偏心的毛病,这个家就不会有消停的一天。
为着柳家的名声,被偷的东西大概是追不回来了。
一段时间后,柳云溪叫人来换了仓库的锁,只留一把钥匙在自己手里。
借着府里有人偷盗的名头,也顺便清理府里的人口,把那几个跟柳依依亲近的丫鬟、老太太私自买回来的几个丫鬟,挑挑拣拣,卖了好几个出去。
三天后。
晴朗的下午。
近来天气热了不少,客院里一树白玉兰几乎在一夜间盛放,香气四溢。
树下,身着白衣的少年捡拾着从树上飘落的花瓣,用一块碎布兜住,不一会儿就捡了一包,放在石桌上,用湿布细细的擦干净,放进竹篮里。
坐在一旁的少女正专心致志的看着一沓文书,手里拿着毛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见少年对花朵情有独钟,她从文书间抬头,“捡花瓣做什么?”
沈玉衡转头看了她一眼,又立马转过脸去,小声答:“做香包。”
“你会绣香包?”柳云溪惊叹。
“当然会。”少年低着头抿唇笑了一下,又喃喃说,“就是绣的没那么好。”
柳云溪轻笑一声,又低下头去。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有意无意的就往他院子里来,一开始只是过来陪他坐坐,说说话,渐渐的,她也会带些没看完的账册过来,一坐就是一下午。
跟他待在一处,就算不特意说什么,也感觉很自在。
她对少年已经完全没有忌惮,将他视为自己可以拉拢的助力,只要少年不会给沈晏卖命,就算是帮了她大忙。
他身体还没恢复的时候,柔弱的像只被雨淋透的小奶猫,经过这几天修养,身上病气少了,在她身边晃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冒出来,越发像只小狗。
正看着桌上的文书,一个没留神,刚才还坐在一旁挑拣花瓣的少年,就站到了她身侧。
好奇问:“你在看什么?”
如此明显的接近,柳云溪想不察觉都难,她没有推开少年,认真的回答他。
“我打算买几条船,从朋友那里要来了这几年各地的船舶市价,提前看一看,不至于花冤枉钱。”
“你缺钱吗?”沈玉衡转头看她,自己故意靠近,手臂都都碰到她胳膊了。
眼看着要碰上的时候,少女不动声色地往后靠了一下。
“不缺。”
发现自己的小心思被人察觉,沈玉衡心虚地往一旁撤去,“那还看这些做什么,拿钱直接买就好。”
柳云溪看着他,“我喜欢物得其价,合适的东西给合适的价钱。”
少女打量的眼神叫沈玉衡无法忽视,像只被抓了现行的小偷,生怕她挑破自己不可言说的那点私心。
男女授受不亲,云溪只是在他不舒服的时候帮他,才抱了他一下,自己却贪心的想要更多。
前世无欲无求,连情绪都能压的不起任何水花,怎么在她身边,就管不住自己了。
少年心虚不敢直视的样子,落在柳云溪眼中,像极了含苞待放的花朵,娇嫩的捧在手心里也怕给揉碎了。
他这样白的肤色,穿白色显得太过单薄弱气,若以红色来配,才能衬得出他的气色。
“你怎么只穿这一件,我记得秀心给你拿了不少衣裳来着。”她问。
被问起衣着,沈玉衡低头看了看自己,脸颊羞红。
云溪不让他出西苑,他很听话,白日里连院门都没踏出去过,平常除了元宝就只见她一人,所以就没怎么注意穿着,云溪会不会觉得他不修边幅啊。
正愁着,就听柳云溪又说::“我屋里还有一匹山茶红的锦缎,明天找个师傅来,给你裁身新衣裳。”
沈玉衡回头看她,一脸惊喜。
一匹布就能让他开心,也太好哄了。
柳云溪在心中感叹。
少年坐回石凳上,犹豫着开口:“云溪,那晚的事,你不问问我吗?”
“问什么?”柳云溪在纸上写写,没有抬头。
沈玉衡看她不在意,头低的越来越深,“我乱砸东西,应该很不正常。”
少女的声音轻柔道:“人都有讨厌的事,怕打雷下雨也很正常,只要别伤到人,最好也别再伤到自己。”
她不在意他异常的举动,只担心他会伤人伤己。
读出她话中特别的意味,少年激动的心脏猛跳,微红的脸抬起来看向她,手里捏着玉兰花瓣,轻柔的摩挲。
“那夜我们待在一处,你对我……”
话没说完,便被敲门的声音打断。
半敞的院门外,青娘垂下敲门的手,对院里唤了声:“小姐。”
柳云溪闻声看过去,见青娘似是有话要说,便放下笔站起身来,留下一句“等我一会”,就走了过去。
站在门边,她低声问:“什么事?”
青娘故意压低声响,也还是掩盖不住语气中的惊讶,“出大事了,叔老爷昨晚跟人出去喝酒,被人打断了腿。”
“啊?”柳云溪一时没反应过来。
“昨天半夜的事儿,他家下人特意去请接骨圣手陆大夫给看的,陆大夫跟小姐有交情,才派人过来递消息。这事儿叔老爷家捂的严实,就连老夫人都还不知道。”
前几天刚收拾完老太太院里的人,心想着府里总算平静了些,没想到今天,会有这么大一个热闹。
感觉好笑之余,柳云溪隐隐想起,自己好像对某人说过有关叔父的话。
她回头看向坐在落花中的少年,果然,少年在偷看她,一对上她的眼睛,便躲闪开视线。
前几天跟他说笑,似乎说过让他把叔父打一顿之类的话。
然后叔父的腿就被人打断了。
这天底下,有那么大的巧合?
心有疑惑,她又问青娘:“出去吃酒,怎么就被打断了腿?”
青娘小声答:“说起来就更奇怪了,叔老爷说是几个歹人打的他,可跟他一起去吃酒的朋友都说没看见有旁人,怕不是大半夜的见了鬼。”
能把人腿打断,还是“几个歹人”,这描述,怎么听都不像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
柳云溪点了点头,心下了然。
“这事儿就不要再往外传了。”
“是。”
“对了。”柳云溪若有所思,随即微笑着说,“叫人去跟周老板说,这个月会有一块肉,如果他能代我吃下来,明年的分成我送他一成利。”
“好,我这就去办。”
青娘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柳云溪走回院子里,刚坐下,少年便好奇的问:“你们说什么了?”
她撇了他一眼,笑问:“是我叔父的事,你想听?”
沈玉衡反应了一下,扭过脸去。
是云溪讨厌的那个臭老头。
“不听。”
柳云溪抬手把桌上的点心推到他跟前,随意道:“那就把点心吃了,再给我剥个橘子。”
精致的茶果点心送到跟前,沈玉衡看了一眼吃的,又看了一眼她的手。
柔荑纤纤,触及升温。
还未能想入非非,就被少女的声音打断。
“自己拿着吃,我腾不出手。”
少年脸色涨红,像是为了解释什么,特意说:“我本来就是要自己拿着吃的。”
“嗯?”柳云溪转头看去,就见小公子脸颊红红的,两手捏着莲花酥往嘴里送,咬的太着急,嘴角掉下不少酥渣来。
果然是娇生惯养的皇子,没人伺候,连吃东西都会变得狼狈。
少年吃了半盘的点心,腮帮子都撑的鼓鼓的,喝了口茶灌下去,拿了橘子捏在手里剥。
时间缓缓流逝,柳云溪总算拟出了一个拿下船舶的合理价位,顺道还估算了一下,找个船老大带人替她养护船舶的价钱。
回过神来,盘里的点心已经被乖乖吃光了,白润的瓷盘上,橘子被分成了一瓣一瓣,剥得很干净。
她刚要伸手拿瓣橘子,就被少年抬手挡住。
“我腾得出手。”说着,少年拧起眉,捏了一瓣橘子送过去。
“你吃。”脸上是故作从容的随意,声音却是软软糯糯,透着些许期待。
是闹别扭了,还是在示好?
柳云溪不明白自己是哪句话说错了,惹他有这样不同寻常的反应。
橘子送到唇边,在不解与反省中,她张嘴吃掉了橘子。
嗯,挺甜的。
“哎哟,唉哟——”
悠长的痛呼不断在院子里回响,宅子不大,断了腿的柳承业在自己房里哀嚎,声音在柳依依院里都能听得见。
比起柳云溪家的宽敞雅致,柳依依家不但小了一倍,更有各种装点摆设在院里院外放着,将本就不算富余的庭院挤的满满当当,繁复且拥挤。
阳光被窗外的树叶遮挡,只有点点阴影照在窗上。
房间里,柳依依烦躁地踱步,听着几乎穿进墙来的哀嚎,脚步变得更加凌乱,气急了似的,在地上踹了两下。
“小姐,陆大夫都说了,老爷的腿伤养两个月就能好了,您也别太担心。”替身丫鬟小声安抚。
柳依依转过头来问她,“在柳云溪那里,还有没有能用得上的人?”
宝珠一愣,喃喃道:“有倒是有,就是想让她帮忙,得花不少银子。”
“要银子给她就是,只要能办成事,花多少银子都成。”柳依依站在桌前,一手按在桌上。
闻言,宝珠面露为难,“可这几年家里不富裕,咱们的月钱也不多,把银子给了别人,咱们吃什么呀。”
“那就拿我的首饰去。”柳依依转着眼珠,一番沉思后,终于露出笑容。
她满脸期待,自信道:“都不要紧,就算她不让我进府门,也改变不了什么,晏郎从来没喜欢过她,即便朝夕相处,也敌不过与我一见。”
听着小姐奇怪的自言自语,宝珠发着呆,无法理解,也不敢多问。
柳依依自说自话一顿后,才转过脸来吩咐,“你想办法去打听,我要知道七夕节那天,柳云溪的动向。”
上辈子的七夕节,夜里人多热闹,柳云溪第一次带沈晏出府,她也是在那一天,隔着人群看到了沈晏。
才知道自己的堂姐藏在府里的男人,原来是那样一位仪表堂堂的贵公子。
可惜那个时候,她因为害羞,没敢上去跟他打招呼,错过了机会。
晏郎曾亲口对她说。
“我对柳云溪只有感恩,彼此朝夕相处只为谋取大业,不曾有半分男女之情。但是依依,从我见到你的第一刻,我就爱上了你。”
如今重生一回,她需要的只是一个机会。
只要与沈晏相见,从王妃到太子妃再到皇后,一切都会水到渠成。
“七夕?你问这个做什么?”
书房里,柳云溪正在写字,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磨墨的采晴。
采晴憨憨一笑,答说:“是厨房的张妈妈托我问问您那天有什么打算,要不要在家里摆席宴请之类的,她好提前做准备。”
再有两天就是七夕,柳云溪并没有细想过作何打算,突然被问起来,才开始想。
想了一会儿,答:“难得那天没有宵禁,出去看花灯吧。”
“太好了!”采晴激动的拍了拍手。
七夕节,女子乞巧求个平安顺遂,心灵手巧。每年这个时候,扬州城里会解一天的宵禁,百姓们可以出门夜游,直到夜里子时。
距离上次出去游玩已经有小半个月了,那次游船还因为种种原因没能尽兴,实在遗憾。
柳云溪向往常一样出去谈生意,巡铺子,偶尔读读书,去少年那儿看一看。
转眼就到了七夕前夜,三个丫鬟坐在屋檐下开心的讨论着明天要去地方,彼此分享新做的衣裳,要等七夕穿着出门。
柳云溪看完了一本书,起身的时候感觉有些闷,便走出房门透气。
几个丫鬟要跟上来,她摆摆手,“我去园子里走走,不必跟着了。”
夏夜闷热,走在树下才清凉些。
自从没再让柳依依上门,家里清静多了,就奶奶也安分了些,不知道是不是得知了柳承业断了腿的消息,忧心过度,才这样安静。
走在紫藤萝缠绕的花廊下,脚下是凋落的花穗,入目是温和夜色中淡紫色的藤萝。
经过打理,花藤在架子上缠绕,花穗像瀑布一样倾落下来,散发着淡淡幽香。
柳云溪心情很好,没再想那些烦心的人和事,在花下驻足。
突然,身后有脚步声靠近,即便那声音控制的极轻,她依旧敏锐地注意到了。
若是下人,大大方方上来行礼就是,若有急事,直接走过去也无伤大雅,怎么这人似乎有意偷偷靠近?
偷偷的……
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小心翼翼又渴望靠近的身影。
转过身,就看到沈玉衡站在身后三尺的距离外。
竟然真的是他?!
“你怎么在这里?”柳云溪很惊讶。
一来是她不希望别人知道沈玉衡在她府上,因此叮嘱过他不许出去西苑,他也一直很听话,没有出来过。二来,她不是在西苑门口安排了人守着吗,他是怎么出来的?
前世不曾见过沈玉衡与人动手,但是看他的行为举止,也能隐约看出他的武艺超群,绝非常人。
现在他十五岁,许是这时候就有了功夫底子吧。
心里大概有了数,等着沈玉衡开口解释,他抬头看她,张口却是答非所问。
“你没有话要跟我说吗?”
“什么话?”柳云溪被他问懵了。
昏暗的夜色中,少年一步步走到她面前,面容也变得清晰起来,仍旧是那一张惹人喜欢的脸,长长的眼睫低垂着,情绪有些低落,在听到她的疑惑后,表情变得更委屈了。
只是看着那双眼睛湿润起来,柳云溪就感到自己做错了事。
温柔道:“不如你提醒我一下,或许我就想起来了。”
少年的马尾扎在脑后,抬起头来,顺长的头发垂到背后,看上去很好摸。
他吸了一口气,压下了心底那股始终没有得到回应的期待。
“明天是七夕,我听元宝说,你要出去玩,为什么没有跟我提过,是把我忘了,还是压根就没想过我。”
他等了两天也不见她主动提起,又不死心,便自己来问。
听到他直白的询问,柳云溪感觉自己成了个恶人。
七夕多是女子同游,也有两厢情好的男女同行,她的确完全没有想到少年。
勉强解释说:“你是外男,很多事情上都不方便。”
沈玉衡据理力争,“可是明天街上会有很多人,又是入夜后才出去,不会给人看到。”
带他到府上有小半个月了,因为种种原因,也为着她的私心,一直让他待在苑里,时间久了,难免会憋闷。
“你实在想去,和元宝一起出去就是了。”柳云溪松了口。
闻言,少年激动起来,一张小脸憋的通红,着急说:“我和他去做什么,我来找你,你不知道我想什么吗?”
本不打算往这方面想,可他还是问出了口,柳云溪不得不回应。
她瞥了一下视线,宽慰道:“玉衡,男女有别……”
“你根本就没有考虑过,对不对。”少年激动地打断了她。
“什么?”
“我说过我是认真的,希望你好好考虑,可你从来都没有给我回答。”
一双乌亮的眼睛直直的盯着她,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白皙的肌肤在夜色里更显柔和,像云后洒下来的月光,细腻清亮。
眼瞧着少年委屈又难过,柳云溪很为难。
送上门来的美人,没有不要的道理,可她又没奸诈到唯利是图的地步,只得好言相劝:“你年纪还小,不该在这个时候定下自己的婚姻大事。”
说的再好听,也掩饰不了她真正的决定——她不接受他的“以身相许”。
都是他一厢情愿。
前世将身家性命都交在沈晏手上,婚姻之事不由自己做主,连朋友家人也是沈晏为了方便做事,安排他去接触、利用、杀害。
他根本不懂得对人示好,不知道如何得到一个人的心,就只是傻傻的,做这些无用功。
还是比不过沈晏。
这段时间的相处,他竟没有在她心里增添任何分量。
果然像他只配呆在别人的影子里,即使站到阳光下,也无法被她看到。
过去的遗憾与虚妄的温存交织在一起,沈玉衡越想越难过,眼泪像珍珠一样一颗颗掉下来。
好心的宽慰换来了少年更加可怜的无声哭泣,柳云溪倍感愧疚,主动提议:“你实在想报恩,那我们结拜姐弟如何?”
姐弟?!
听到这字眼,少年眼睛都瞪大了。
前世差点成了他的嫂嫂,这一辈子他特意来寻,难道是为了跟她做姐弟吗?
“你……!”沈玉衡欲言又止,狠狠地咬住了下唇,转身就走。
他就是来自找羞辱。
少年愤而出走,柳云溪不明白事情怎么变成了这样,追着他穿行在花廊中。
“你走慢些,我只是随口说说,你不愿意不拜就是了。”少女跑的急,微长的裙摆不小心踩到脚下,整个人失去重心,向前扑去。
“啊!”她小声惊呼,沈玉衡立马转身来看她,正正被她扑了上来。
扑通一声,两人倒在地上。
柳云溪把少年压了个结结实实,好在地上铺了一层薄薄的花穗,没实在地砸在地上,她拍拍手上的花,从他身上撑起身来。
内疚道:“对不住,摔疼了吧。”
刚想站起身,脖子上就缠来一双手臂,反拉着她又趴下去。
“别起来。”少年的声音软软地响在耳侧,“再这样待一会儿。”
她眨眨眼睛,感觉有些不妙。
胸膛压着胸膛,过快的心跳通过胸腔传过来,震得得她心慌意乱。
意外,这只是个意外。
柳云溪这样安慰自己,虚压在少年身上,坚强的胳膊肘几乎撑住了身体大半的重量。
露天席地,被少年和繁花夹在中间,她进退两难,只能维持现状给他抱着。
他母亲去的早,又不得父亲疼爱,想来跟在沈晏身边,也没能得到多少关心。
与少年的同病相怜让柳云溪不忍心驳回他的要求,又因为自己不希望沈晏顺利坐上皇位的私心,才更要对沈玉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