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里不知道有多少别人派来的眼线,在没弄清楚之前,她还是借着生病,躲在内院里小心盘算为妙。
阴沉了多日的天空,今儿一早飘起雪来,早上风还刮的厉害,到中午,雪花纷纷扬扬覆盖了大地,再不见风起。
今日是上元佳节,天色刚暗下来,街上便陆陆续续亮起了灯笼。
王府地处偏远,又有前头一片树林遮着,灯会上热闹的光根本照不到王府门前。
柳云溪坐在屋檐下赏雪,一旁矮桌上摆放着已经看完的王府刚买进来的新人的卖身契,买之前尽量确认了买来的是底细干净的奴仆,买之后也要一一核对才能放心。
细腻的雪在院子里积了没到脚踝的深度,无人踏足庭院,她才能乐得清闲。
新到王府不久,需要忙活操办的事还有很多,三个丫鬟是她的心腹,此刻不是在忙着准备几时后的采买,便是在外头偷偷观察哪个下人有小动作,不动声色的警惕着府中暗藏的内线。
“玉衡……”她身子懒懒的卧在椅子里,身上盖了一层厚厚的毯子。
口中轻声呢喃,脑海中已经把人想了好几遍。
打从昨日下午分开,直到现在都没见到人,连晚上都回不来,他应该是太忙了。
她也很忙,光是府里的修缮整理,到现在也没弄完,更别说府里那些明里暗里不能随意处置的下人了。
除了王府里的事,还有她自己的私事。她去年拿私房钱给哥哥,叫他帮自己在京城置办几个铺面,这趟进京,几张契子都带过来了,却还没时间去铺子里看一看。
“今晚不会也不回来吧?”
她皱了皱眉,想起两人成婚时,他是她柳家的赘婿,时时刻刻都陪在她身边,那会有如今这样,一整日见不到人的境况。
帝王家多薄情,想是忙这忙那,没时间顾及儿女私情。
先前还是她主动让沈玉衡去李鹤那里念书,如今不必她催,少年就已经自己去争了——当真有长进。
算了……若真有野心为帝为后,日后彼此各自忙碌,顾及不到对方大概是常事。
就当是提前习惯好了。
她又不是多喜欢他黏着自己。
也没有很想他,只是……希望他在外头不要受伤,不要太过劳累,也不要跟人贸然起冲突,然后……等下一次见面,她再多抱他一会儿。
落雪如同星辰的灰烬从漆黑的夜空飘落,点亮了眼底一抹光亮。
好安静,只听得到落雪的声音。
雪白的积雪反射微光,院里只在屋檐下点了两只灯笼,也显得格外明亮。
白茫茫的大雪仿佛将她包围,如同一场恍惚的梦境,恬淡悠闲的回忆覆盖了前世冰冷而痛苦的记忆,同样是冬日,心情和处境都大不相同了。
她从椅子上站起来,裹着身上的毯子想要回房,可站在门前犹豫了半天,还是没进去。
现在也没听他近身的侍卫来传话,万一他今天会回来呢?
要不要到外头去等……
书房和卧房都在这院里,他向来回了府就往这院里来,传饭也是在这儿传,若去前院,万一他是从后门回来,不是南辕北辙了吗。
柳云溪莫名感到心烦,犹豫了一会儿,又往椅子上坐了回去。
不知过了多久,夜色深了,她渐渐起了困意,院子里的雪也积厚了些。
忽然,院外响起敲门声。
她一个机灵清醒过来,正要起身去看,却见半敞开的门外是个小丫鬟,低着眉眼传话说:“王妃娘娘,请到园子里走一趟。”
“要我过去是有何事?”
关注的重心放在了后半句,没注意丫鬟口中敬重非常的称呼。
“贵人没说,只说是要王妃娘娘尽快过去,不好耽误了大事。”为防她在多问,小丫鬟说完后便从门边退去。
柳云溪皱起眉,这丫鬟好像是今天新买的,当时看着挺乖巧的,怎么这会儿故弄玄虚起来?
心中有疑惑,也真担心是什么了不得的人到访,自己迟到会耽误大事,忙放下了毯子,整理好衣裳,从一片白净的雪地上踏过,留下一串脚印。
雪夜,院子里看不到几个人。
她在灯光照耀下的雪地上行走,积雪没过了脚踝,青绿色的披帛飘在身后,沾上了雪花,似漫长绿水结了霜冻。
雪花沾在粉白色的裙边,好似荷花边缘由粉沁染成白,在寂静的雪夜中,开出动人的色彩。
再往前转过拱门便是后花园。
还未到门前,便看到门后的雪地下隐隐照来微光,似有色彩交叠,在黑夜中是那样朦胧而梦幻。
是在门外挂了花灯吗?
她好奇的走过去,来到门前,踩在光影之上,才看到门内乾坤。
冬日里枯败灰暗的花园,在一夜间盛放了光辉,偌大的园子,入目所及之处都挂满了上元佳节挂来观赏的各色花灯,有着栩栩如生的各色姿态,火光隔着彩纸照在雪地上,色彩斑斓如春日繁花。
柳云溪顿了一下,不自觉倒吸了一口凉气。因为惊喜,心脏扑通扑通的跳。
好美……
好像天上被藏在乌云后的星星,都掉在她家园子里了,灰暗的花园在光影的点缀中,美好的如同梦幻仙境。
她走进园中,四处瞧瞧并不见有人。
是谁弄的这么大阵仗?
心中虽有猜想,却也不敢多想,怕期望太多,失望越大。
雪地上并没有很深的脚印,她不再找人,转而穿行在被花灯照亮的路上,走上池塘边缘的水栈,隔着池塘台瞧见对面岸上有个身影正在花灯后。
他点亮了最后一个花灯,从花灯后走出来,俊美的面容在火光的映照中格外惑人,连额前的发丝都在发光。
柳云溪呆呆的看着,还算平静的心脏忽然酸涩起来。
轻吐一口气,咬住了唇。
很快,少年站在原地四下查看,一眼就望见了水边站着的爱人。
他眼眸亮起,扬起欢喜的笑容,在柳云溪的注视下,踏入被积雪覆盖的冰面,从池塘中心跑了过来,身后留下一串脚印。
“娘子!”他开心的跑过来,玄色的披风在身后飘摇。
走到近处,才见他一身黑金色衣着,唯有腰间一点石榴红的琉璃坠子点缀,才知他不失赤子性情。
灯火的暖色从侧面照亮他的面庞,柳云溪呆愣的看着他快到自己面前,心中的酸涩在吐息中散出,眼眶微有湿润。
“你怎么……”
一句话还未问出口,就被跑到身前的少年张开手臂,抱了个满怀。
“我好想你。”
少年激动的感慨,紧紧抱着她,裹着披风几乎把人拢到自己披风里,恨不得同她粘在一处,再不叫冬日的寒意靠近她半分。
柳云溪记得自己要说什么的,可被他抱得那么紧,脸颊被迫埋在他领口前,嘴巴被堵的严实,一身的寒意都被他的拥抱驱散了,心脏也跟着热起来。
他低下脸来,在跳动的暖光中笑着邀功,“娘子,你喜欢吗?”
她知道他问的是这一园子的花灯。
可她从他怀里抬起头,凝视着他的眼睛便再也无法移开视线。
一双招人的桃花眼含着盈盈笑意,似有银河流淌其中,一个对望便叫人醉倒在爱意中。
本就极为漂亮的面孔,笑起来就像钻进了她心里,心底那点寂寞的寒冷、因事物繁忙而生出的烦躁,被他这一笑便抵消了干净。
双手抱上他的胸膛,微笑着回他。
“喜欢,我很喜欢。”
严寒冬日,雪地上单形的脚印,走成了两行。
◎她是苦难中唯一的慰藉◎
她拍拍他肩上的落雪, 温柔道:“不是在外头忙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花灯映照的暖光中, 少年搂着爱人的肩,步伐缓慢,在大雪铺满的园中散步。
“案子扑朔迷离,不查还好,一查起来处处都是破绽,内情我不好跟你透露,你相信我一定能做好就是了。”
细说起来又要牵扯到沈晏那里,他很不想在柳云溪面前提起那个人,尽量借口不提。
柳云溪隐约能察觉到他的隐瞒, 但她并不在意。
有时候,知道太多并不好。
他的隐瞒未尝不是一种保护。
她轻轻往他胸膛上依靠, 踩着积雪, 听咯吱咯吱的声音。
“我当然相信你。”
偌大的园子里再看不到旁人, 冬日的寂寥让原本葱郁的竹林树木显得一片光秃, 枝叶撑不住积雪的重量,已然垮了几根。
洁净的雪,照亮黑夜的灯火,在园子里, 一切隐秘的黑暗都无处遁形。
在绝对安全的情况下,沈玉衡才同她说起, “府中原有的下人,底细我都已经查清楚, 里头除了那两个梅妃的人, 还有两个是父皇派过来的, 我已经安排了外头的管事, 让他们通通去外院做粗活。”
前世他的府邸中有数不清的眼线,梅妃和沈晏做这种事他已经习惯,可他并不理解为什么一向不看重他的皇帝也要在他府里塞两个眼线。
是哪怕再无能再不关心的儿子,也不许有旁的心思,只有时刻了解把他的动向,才能维持他们那尽在掌握的掌控欲?
心有情绪波动,握在爱人肩头的手有些微颤抖。
温暖的掌心抚上他的手背,女子轻柔的低语响在身侧,“做的这样明显,不会被皇上忌惮吗?”
纠结以往没有意义,他该考虑当下和未来的事。
沈玉衡很快抽离出来,分析说:“他本就不把我放在眼里,派过来的眼线也是不太精明的蠢货,凑数而已。何况派人监视这事并不光彩,我如何处置那些下人,他作为帝王应该不会过问。”
说着,侧过脸看她,眼神悲切道:“只是苦了你,要时刻当心被人窥探。”
选择和他在一起,让云溪遭受了很多无妄之灾。
在他的忧心和愧疚中,抚在手背上的手轻轻摩挲,像是在安慰他。
“放心,府里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咱们从扬州带来的人和刚买来的下人,都跟咱们是一条心,我会让他们一同小心提防。”
柳云溪并不担心这些,她管过家也管过王府,比起沈晏王府里那些讳莫如深、心思各异的奴才,眼下的境况实在算不上大问题。
人活着就要解决问题,无论是自己的,还是别人制造的。
早些经历,也是积攒经验,并不是十足十的坏事,还是有好的一面的。
沈玉衡却做不到像她这样通透,抿着唇,歪头靠在她头上,“娘子,都怪我无能,叫你受这些委屈。”
听他语气不改,柳云溪停下步伐,在灯火中侧过身,抬头看他。
被冻得微红的脸,认真的看着少年,告诉他:“不想叫我受委屈,那你就一路向上,你往后的前程越好,我们的日子才会好过起来,才不会受制于人。”
看到她坚毅的眼神,沈玉衡的心境也跟着稳定下来。
他并不喜欢京城,因为虚假伪善的沈晏、梅妃,那些彼此竞争没有感情的兄弟姐妹,还有那个高高在上,从未给他一丝父子之情的皇帝。
和珍视的人回到这里,他会患得患失,会担心自己的身份和不幸牵连到她。
可她是那样坚定。
选定了一条路,就坚定的走下去。
她什么都不怕。
灯火照亮了雪地,而她比眼前所有的光亮都要明媚温暖,照亮了他,指引着他,让他看到前路的光明,才能挣脱背后的黑暗。
“我知道。”沈玉衡深吸一口气,凝视着她的眼眸,“我一定会坐上那个位置……”
柳云溪忙伸出手指点在他唇上,轻轻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
彼此心知肚明就好,不必宣之于口。
有些事成为只有彼此知晓的秘密,比说上千次万次都更有力量。
沈玉衡看着他的眼睛,自己的眉眼也渐渐弯起来。
“娘子,你真好。”他抓住她的双手,俯身用额头轻轻点她的额头,“能娶到你,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近在咫尺的距离让柳云溪轻易就看到他湿润的眼眶,轻笑一声,掏出帕子来带他眼角擦擦。
“你在外头也是这么容易就红了眼睛?”
“自然不是。”少年撅了下嘴,故意把脸往她帕子上凑,要她关心自己。
柳云溪被他幼稚的反应逗笑,微笑着收起帕子,手掌扶上他的下颌,捧在手心。
雪花悠悠飘落,落在发间,落在眼前,却遮不掉爱人的面庞。
她笑盈盈的看他,踮起脚尖去吻他湿润的眼睛,声音低低道:“玉衡,你这幅样子,不许给我以外的人看到。”
暧昧情话戳中了少年的心,雪白的脸顿时从脸颊红到耳根,心脏激动的加快跳动,在寒冷的冬夜,好像在心里沸腾了源源不断的热意,从心口蔓延到四肢,整个人都红了起来。
他眨了眨眼睛,羞赧地低垂眼睫,声音软软。
“我只给你看,只做你的人。”
因为有云溪在,他才拥有了不曾感受过的幸福,才觉得不枉再活一回。
看他羞红的脸,柳云溪感觉心情很好,低笑:“倒是学会了讨我欢心。”
“就是要讨你的喜欢,只要你喜欢,我什么都做得。”少年激动的说着,小脸越涨越红。
柳云溪松手揉了揉他的脸颊,又踮起脚尖,亲了下他的唇。
怎么那么可爱呢?
心中感叹,下一秒便被吻了下来。
她仰着头,微闭双眼。
再睁开眼睛,眼睫上已经落满了雪花,她轻声呢喃:“雪下大了。”
“白茫茫一片,好像天底下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少年迎面抱住她,把自己的温度分给她,脚步悠悠的在原地踱步,任雪花落在二人身上,冬夜的寒意也侵入不了半分。
就这样呆着,只有彼此。
时间再慢一些,让这短暂的幸福再多停留一会儿……
半个月后。
二月初,积雪未化,寒风未止。
朝堂上一如既往的安静,金銮殿中,皇帝在龙椅前站起,背着双手,居高临下地睥睨着阶下的官员。
半晌才开口:“照你所说,此事倒是贤王的不是了?”
少年站在殿阶下,有理有据的回话:“儿臣也不愿意相信三哥会做这种事,但人证物证都一一证实,治理河道的款项被贪污,其中的数位当事人都与三哥有着撇不清的关系,事后还多次以各种借口为名向三王府送入大笔金银,三哥的确有知情不报的包庇之举。”
皇帝完完本本听完,眼神游移不定。
他扫视其他的朝臣,等了一刻也不见有人站出来,不得不开口问:“此事是否真如靖王所说的这般?各位爱卿可有旁的说法?”
朝臣中依旧无人开口。
正直者乐见此事,心怀暗鬼者见事情败露,怕被牵连,更不敢跳出来多言。
沈晏因养伤已经在府里躺了三个多月,人都长时间不在朝堂上,更遑论还有什么余威能震慑众人。
短暂的安静,在皇帝的等待中变得极为难熬。
他咬牙呼了口气,“既然无人再言,那此事便如此结案吧。”
话毕,殿旁的太监开始下笔记录。
皇帝思索着,处置道:“贤王为人不端,纵容包庇下属,着官降一品,令其在府中反省思过一月并即刻上缴贪污案涉及的金银财产,若有迟延,罪加一等。”
众臣高呼:“陛下英明。”
“靖王。”皇帝转眼看向了仍旧站在中间的少年,审视的目光将他从头打量到脚。
“儿臣在。”沈玉衡沉着应答。
“这回你办事得力……”皇帝夸了一句,心烦的移开了视线,再也想不出其他能夸的话来,更不想浪费金财宝去赏他,生硬的转移了话题。
“朕心头还有一件搁不下的事,青州以东水匪猖獗,我儿骑射俱佳,如今又有能力带人侦破悬案,可见文武双全,愈发有出息了。”
嘴上夸人,脸上却没有喜色。
沈玉衡低着头,拱手恭敬道:“父皇过奖了,儿臣愚笨,只会埋头用些笨办法罢了。”
“别管是什么办法,只要能把事儿解决,随你怎么做。”皇帝看着他,眼中满是算计,“朕钦点你为帅,许你率兵一万,前去清剿水匪,替朕和大周百姓分忧。”
初听此意,沈玉衡能觉察到皇帝这个决策不像是一时起意。
无论背后有什么缘由,他都不会放过建功立业的机会。
立刻跪地接下此事,“儿臣遵旨,父皇万岁万万岁。”
散朝后,皇帝走下殿阶,言语怀疑道:“半个月出头的时间,他竟然就把案子破了,期间倒是闷声做事,一点消息都没透出来过。”
黄德福从旁应和,“如靖王殿下所言,他只会埋头下些蠢功夫,哪里有什么真材实学。”
一想起小六,皇帝就觉得自己身上处处都疼,似是旧伤复发,更像是这个孩子给自己带来的诅咒。
皇帝厌烦道:“事情波及到自己的亲兄弟,他也不帮着遮掩一二,竟然当着群臣的面就把实话说出口了,罔顾兄弟父子的颜面,当真冷血。”
“陛下切勿动怒,靖王如此不通情理,日后自有麻烦等着他呢。”
黄德福在皇帝身边多年,也学着在背后说些对沈玉衡很不吉利的话。
如大法师所言,杀孽难消,沈玉衡出生便担负孽障,镇压血气,只有他不吉利,皇帝才能安稳顺遂。
看着儿子隐隐有与以往不同的变化,皇帝很害怕过往的病痛又会缠上自己。
冷声道:“朕叫他去青州,就是磨磨他的性子,在外人生地不熟,又是在军中,想必这回是碰不见什么女子来替他解忧了。”
黄德福借机插话:“说起此事……听说查案期间,靖王殿下与几位官员废寝忘食,王爷却有半日不见踪影。”
“他去哪儿了?”皇帝斜眼看他。
黄德福陪笑着低头,“没去哪儿,就是回了趟府邸,第二日照常去刑部,整个人啊,精神的不得了。”
“哼,想必是他府里那个姑娘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吧。”
打从沈玉衡从外头回来,身边多了个姑娘,他就变得有些不同了,很难说,这其中没有那位姑娘的“功劳”。
皇帝皱起眉,“这个时辰,朝臣们到哪儿了?”
“应该刚出第一道门,离着宫墙还有一段儿脚程。”
他吩咐:“去传旨,就说剿匪一事片刻耽误不得,令靖王即刻去南郊大营点兵,今夜便出发去青州。”
“老奴遵旨。”
◎“等我回来”◎
清晨, 院子里的下人在打扫旧年的枯枝杂草,在众人或是低垂或是偷瞄的视线中, 向来少往前院来的柳云溪从园子里走了过来。
她原本在后厅上等着沈玉衡下了早朝回来一起用早饭,左等右等等不到人,这才到前院来。
往日这个时候,人也该回来了,今日是怎么了?
坐在前厅上稍等了片刻,没等到沈玉衡,却见到他的随身侍卫张进在大门外勒马,下马后走进府门,径直走上厅来。
跪地道:“王妃娘娘。”
不见他身后有人, 柳云溪疑惑问:“王爷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顾及着一门之隔外便有皇帝的眼线,张进不说旁的, 只把早朝上发生的事简单讲述了一遍。
告知柳云溪, “王爷此刻已经去了城外南郊大营, 特意遣属下来告知娘娘。”
忽然听闻此事, 柳云溪感到深深的不解,古往今来,都是有过当罚,有功当赏, 怎么当今的皇上却是对沈晏罚的那样轻,对沈玉衡的赏却不见一点。
前世跟在沈晏身边, 看到的可不是这样一番景象。
她不再多想,起身说:“既然王爷没时间回来, 那我去后院收拾些行李, 你代我拿过去。”
“是。”
回京半个多月, 夫妻两个就没完完整整的待在一起一天过, 沈玉衡不是早出就是晚归,本想着案件了结了,能有短暂的空闲,没想到一茬接着一茬——
像是皇上见不得他闲下来,不想叫他有一刻安宁似的。
柳云溪沉默着从柜子里取出衣裳。
还未出冬寒,厚衣裳要多带几件,青州靠海沿河,冬春风大,只恐少年要受寒,她又让青娘去取了几瓶常用的药来,通通放进包袱。
心腹丫鬟帮忙收拾东西。
采晴一边叠衣裳一边嘟囔:“咱们姑爷才回京不到一个月,皇上怎么又把他往外赶,真是亲父子吗?”
秀心取了盒子来交到柳云溪手上,侧过脸对采晴说:“说这样的话,也不怕砍头。”
采晴不悦的嘟起嘴,“本来就很奇怪啊,姑爷好不容易查清了案子,忙活了大半个月,连歇都不让歇一刻,当即就被遣到青州去剿匪,怕不是要累死人了。”
主仆几人经常关起房门来说些体己话,今日采晴心有不解,却没人愿意搭这个话茬。
青娘劝她:“别说了,快收拾吧。”
采晴心思单纯,只觉得此事不公,委屈的很,心里堵得慌,见另外两个姐姐不搭理她,便扭头看向自家小姐。
“小姐,早知道还不如不来京城的好,在扬州自由自在的,哪像现在处处仰人鼻息,被人监视着,话都不敢多说。”
柳云溪往木盒里码了满满一盒子金元宝,因沈玉衡是突然接到这件差事,身上什么都没准备,才特意放了这二百两黄金给他傍身,又往上头垫了两张银票。
锁好木盒,连着钥匙一起放进包袱,抬头看向正在别扭的采晴,吩咐她。
“采晴,你出去一趟吧。”
闻言,采晴赶忙捂住了嘴,低下头,“小姐,我不说话了,您别赶我出去。”
柳云溪抬手托了一下自己因为着急而有些僵硬的脸,解释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记得刘诚似乎在皇宫的禁卫军中从事,你去宫门外头逛逛,若是能遇到他,替我问个好。”
采晴呆呆的看向她,撇过视线,有些害羞似的。
见她不解,柳云溪偏过脸看了看窗外,确保没人后才拆开了说。
“今日这事蹊跷,皇上是一国之君,做事必然有其目的,皇上对王爷的安排便是他对王爷的态度,皇上如此明目张胆的苛待王爷,我想弄清楚这背后还有没有别的原因。”
得知了缘由,采晴恍然大悟的点点头,“那,那我听小姐的。”
领了吩咐,采晴没走正门,而是从内院的后门出了府。
王府地处偏僻,距离京城正中心的皇宫有着很远的路程,她一路走着去,等到宫门外时,清晨的冰霜融化,太阳已经升的老高了。
初春严寒料峭,正午时分太阳暖意更甚,街上的人才多起来。
采晴在宫门外的街上徘徊,一会儿买支桂花糖,一会儿又看街边铺子里的瓷器,可也只是看看,站在铺子里,视线偷偷往宫门边瞟。
桂花糖都吃完了,也没见到熟人。
这京城里那么多人,宫里的人规矩也多,万一他今天很忙,自己岂不是要等到晚上?
采晴很郁闷,听着街上热闹的人声,自己却没有往日悠闲的心思。
等待的时间很难熬。
呆坐在台阶上,一直等不到人,采晴不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来错了地方,皇宫还有别的门,他是不是从其他门进出的……
不知道等多久,太阳西移,照在裙边的阳光越发温暖。
恍然出神时,头顶响起一道久违的男声,“坐在这儿发什么呆呢?”
“刘诚?”采晴愣愣回神,抬头真就看到了他,惊讶道,“你怎么……”
看到人,心中悬着的石头也落地了,挑起眉来,责问他:“这个时候跑出来,该不会是擅离岗位吧?”
长久不见,彼此只在信里互相问候,真见了面,总忍不住怼上两句。
几个月没见,刘诚比先前壮实了许多,穿一身灰蓝色棉布衣裳,原先总是嬉皮笑脸与人逗趣的样子,如今也多了些稳重。
他把人从台阶上扶起,打趣道:“想什么呢,我昨晚值的是夜班,这会儿正好是我休息,而且我听出来巡逻的兄弟们说德政门这儿有个穿粉衫子的小丫鬟长得俊俏,我想着会不会是故人,才特意选了这条路来走。”
闻言,小姑娘眯起眼睛审视他,“所以说,你是听见有漂亮姑娘在这儿,故意跑过来偷看的?”
自己随口说来逗她,她竟然信了。
刘诚忍住笑意,随口答:“看什么漂亮姑娘啊,我猜着就是你,先前你给我写信,不是也说会在年后进京来吗。”
看小姑娘还是面色不悦,刘诚赶忙转移了话题,“什么时候到这儿的,该不会昨天刚到,今天就来找我了吧?”
一边问着,眼神挑一下,故意同她逗趣。
采晴知道他是有意逗弄自己,可说起上京这事,心里就笑不出来,闷闷答:“什么昨天今天,我都在这儿住了半个多月了。”
“半个多月了才来找我啊?”刘诚抱起双臂,啧啧叹惜,“看来咱们的朋友之谊是我一厢情愿了。”
正面看着男人,听他提起两人之间的感情时受委屈的样子,采晴脸颊微红。
想跟他解释,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就算要说,在大街上也不好说。
“哎呀。”她嗔怪一声,伸手抓住男人的袖子,把人往远离宫门的方向拽。
忽然被扯了袖子,刘诚一个大男人竟然觉得脸热。
尽量跟上她的脚步,凑到她身边小声说,“唉?采晴你……你这是干什么,大街上拉拉扯扯的,你个未出嫁的姑娘,还是注意点吧。”
采晴闷声答:“事情有点多,这会儿说不明白,找间茶楼坐着说。”
走出宫门前正对的街,拐进了另一条街,二人进了一家茶楼,进了二楼雅间。
坐在茶香清雅的房间里,刘诚左右看看,坐立不安,为难的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喃喃道:“采晴,我不是要责怪你的意思,就是我这个月的月银还没发,这雅间太贵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