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见他孩子气的一面,柳云溪微微俯身,将琉璃坠子给他系在腰带上,果然与他的红衣十分相配。
笑问:“就这么喜欢?”
沈玉衡俯身拉起她的手,欢欣道:“这是娘子给我赢来的,我喜欢的不得了。”
柳云溪直起身子,正要同他再往道观里去,身侧却响起并不和善的声音。
“真巧了,这不是柳家小姐吗。”
她转过脸,礼貌应声,“原来是许公子。”
来人是个娇养的贵公子,衣着鲜亮,装饰典雅,相貌还算端正,只是眉宇间看着人总透出些嫌弃的蔑视,一瞧就是个纨绔子弟。
沈玉衡对来人很没好感,收起了笑容,在她耳边低声问:“他是?”
柳云溪小声回:“城西许老板家的儿子,叫许文,他妹妹就是那个对贺延有意的许家姑娘,你应该在喜宴上见过。”
两人当着自己的面窃窃私语,许文看在眼里很是不悦,嘲讽道:“数日不见,还以为柳小姐在忙什么大生意,没想到净玩这些不入流的垃圾玩意儿。”
瞟了一眼漂亮少年手上的玉雕,和腰间挂着的坠子,冷哼一声。
“这些东西低廉的很,不过几文钱的玩意儿,柳小姐竟也好意思往人身上挂。”
柳云溪温声回应:“东西不在贵贱,喜欢是最要紧的。”
柔和的态度并没有换得对方的好脸色,许文似乎是故意找茬,抓着一点便要做大文章。
“我家做玉石生意,最听不得柳小姐这样的歪理,值钱就是值钱,不值钱就是不值钱,难道会因为谁嘟囔几句喜欢,残次品就成了宝贝?”
见多了无故生事的人,柳云溪不急不躁,微笑着说:“庙会热闹,许公子大可去别处逛逛,何必揪着这些物件不放。”
许文的视线从少年撇到她身上,看到她腰间挂着的针脚粗拙的香包,立马回怼。
“不过是想给句忠告,柳小姐是做大生意的人,身上戴着这样廉价的一个香包,也不觉得寒酸,当心被人看轻了。”
“你说什么?”沈玉衡瞬间冷下了脸,一个箭步就要冲出去。
柳云溪伸手拦住他,气定神闲的面对许文,也有样学样,戳起他的痛处。
“那日我大婚,还记得令尊是带着许家妹妹前来赴宴的,人人都夸许家妹妹为人亲切,只是……怎么不见许公子?”
许文顿时沉默了。
柳云溪抿起唇,随意道:“先前我听令尊说过几句,担忧许公子如此傲慢不羁,如此脾气若不改一改,家中生意真不知要交托谁手了。”
说起自己的事,许文明显没了方才的嚣张,“这是我家的事……”
看着来势汹汹,原来是个外强中干的蠢材。
“娘子,别家的事自有他们去操心。”沈玉衡侧身搂过她的腰,带着人往道观门前去,阴阳怪气道,“咱们可不是会对旁人指指点点的长舌之人,走,咱们去别处。”
被人贬损,许文心中更气。
盯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讥讽少年。
“哼,还是大家族出来的人呢,沦落到给人做赘婿的境地,真没出息。”
“少爷理会他们做什么。”身旁的小厮小声安抚。
越是有人替他说话,许文反而更理直气壮起来,对着二人的方向喊。
“我就是瞧不上柳云溪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儿,女子就该在后宅呆着,等着相夫教子,怎么能出来抛头露面!”
“父亲总爱训斥我,还说日后要把生意交给妹妹管,一定是跟柳家来往的多了,受了柳云溪的蛊惑。”
“说她几句还是轻的,等我发达了,日后定要给她点颜色看看。”
话说出嘴了,心里便觉得痛快,哪知几乎是一瞬间的空档,走在前头的少年便逆过来冲到了他面前。
许文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少年结实的一拳打在脸上,整个人往地上摔去。
小厮吓得帮忙到他身边蹲下,一点声音都不敢出。
许文捂着生痛的脸,看着少年,不可置信道:“你,你敢打我?”
沈玉衡拍了拍袖口,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如同看一只待宰的鸡,“刚才不是叫嚣的很得意吗,再叫两句我听听?”
只有鸡鸭才会喜欢高声叫喊。
声量越高,死的越快。
“你……我……”许文看着他仍旧握紧的拳头,恐惧之下,一时说不出话来。
少年俯下身去,揪住他的衣领,低声道:“既知我是张家的,就该知道我一句话就能让永盛钱庄再不做许家的生意,你家那些贵价的玉石若没人买帐,就跟路边的石头没什么两样。”
“你敢……”许文被强迫着抬头看他,结巴着说,“你不过是张家的儿子,又不是钱庄的正经老板,还能自作主张?”
沈玉衡低笑一声,“不如试试。”
“玉衡,别伤了他。”
柳云溪及时赶过来,刚到他身后,少年便松了手,任许文重新摔回地上。
他拍了拍手,扶住她的后腰要她转了方向继续往前。
乖顺道:“我有分寸,娘子不用担心。”
身后的许家小厮见人走了,这才敢上去把人扶起来,“少爷,您没事儿吧。”
“滚。”许文没好气的踹了他一脚。
吵闹的声响没有传进柳云溪耳中,她被少年扶着后腰直往前走,只能侧过脸问他一句,“你刚刚跟他说什么了?”
沈玉衡低下脸来,悄声说:“瞧他嘴贱,吓唬他两句。”
瞧他顽皮的样子,真像个孩子。
柳云溪松了口气,才说:“这位许公子很不成器,在许家也不受待见。我平时与他父亲的来往多些,倒是很少见他。”
“见他做什么,晦气。”少年露出轻蔑的表情。
扶在她后腰上的手缓缓挪到侧腰,顺势搂上了她的腰肢。
落雪迷人眼,即便两人靠得近一些,举止亲密些,也不会被太多人注意,即便有擦肩而过的看到了,也只会感叹小夫妻感情好。
今日前来求签的夫妻多的数不清,他们也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对。
个把月的时间,少年的身量又抽高不少,个头已经比她高出半掌,搂着她的腰,歪头往她身上靠。
喃喃道:“以后你出门都把我带在身边吧,我不想让那样的货色败坏你的心情。”
“见的人多了,说什么的都有,我不听便不会生气。”她心境平和,看向少年的时候却面露忧心,“倒是你,刚刚那么冲动,实在吓到我了。”
“我七岁学骑射,十岁习武功,还收拾不了他?”
“我是怕你把他打死。”她戳戳他的心口,“李先生说过,做大事的人,要沉得住气。”
沈玉衡还想再反驳两句,可看到她眼中的期许,抿唇乖巧的点了点头。
他都听云溪的。
为少年的乖巧感到舒心,柳云溪正要夸他两句,身旁有路人走过,她正要侧身躲避,就觉得腰上一股力拉着她往身旁的少年身上倒去。
身形不稳,肩膀撞在了他胸膛上。
在雪中停步,她抬头看他,对上一双纯真澄澈的眸子。
轻咳两声,偏过视线。
胸膛还挺结实。
积雪在暖阳中融化, 又在寒夜里冻结成冰。
滴滴嗒嗒的雪水从屋檐上流淌下来,在檐下接触晶莹剔透的冰柱, 在白日的照耀下折射出明亮的光辉。
转眼已到除夕,再繁忙的人也能空闲下来,享受一家团圆的温馨时光。
园子里,家仆和丫鬟们配合着在廊下挂红灯笼,手里忙着,嘴上也没闲着,随意闲聊起来。
站在梯子上的家仆神神秘秘道:“听说了吗,二老爷和老夫人没了。”
“真的假的,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你从哪儿听来的?”
梯子下头递灯笼的丫鬟满眼好奇。
“我今天一早陪三少爷出门去给邻里街坊送些年货,是听街口的刘老太太说的, 她也是从城北她娘家小妹那儿听来的, 说是城北有户人家失了火, 里头住着一对母子, 都给烧死了。”
“人家只是说有对母子,你怎么知道是二老爷和老夫人的?”
“这还难猜吗,我一听那房子的位置,就想到二老爷和老夫人搬到了老夫人的旧宅里, 恰好也是在那片地方。”
“没有定论的事,少说为好。”另一个年纪稍大些的丫鬟制止了这个话题。
拿灯笼的丫鬟也说:“昨晚发生的事, 今天应该还没有定论,这话还是别乱说了, 当心给青娘姐姐听到。”
“那不说这个, 再说点旁的。”家仆挂好了一个灯笼, 下来把梯子挪了位置, 又爬上去。
继续说:“你们还记得白妈妈吗?”
“这怎么能不记得。”小丫鬟撇撇嘴,“先前她在府上的时候,就常常借着老夫人的势打压我们,就是因为她罚我冷天洗衣服,现在我手上的冻疮还没好,倚老卖老的腌臜婆。”
闻言,家仆笑着说:“她呀,前几个月从二老爷府上逃跑了,临走还带了个小丫鬟回去,叫小雯的。”
“我记得她,是那时候被老夫人买回来的,人倒也不算太坏,就是不怎么跟咱们说话。”
“白妈妈带着小雯回了自己老家,然后骗着小姑娘嫁给了她的小儿子,就是前两个月的事儿。”
“你怎么知道的?”
“还我怎么知道的。”家仆左右看看,悄悄放低了声音,“前天我跟着大少爷和春生去拜访府尹老爷,听在衙门里办事的官差说的,小雯被强迫嫁给了白家,心怀怨恨,在一家子的晚饭里下了毒药,白家一家六口都给毒死了,她自己也吃了那饭,没了气儿。”
“——”两个丫鬟惊的捂住了嘴,“竟然还有这样的事。”
家仆摇摇头,“恶人自有恶人磨,谁叫他们多行不义。”
“要这么说,昨天晚上烧死的那两人,还真有可能是二老爷和老夫人,毕竟他们也是做了不少亏心事。”
“可不是吗,咱家太老爷留下多少好产业,都给他们两个败光了,要不是咱家老爷的产业多在小姐手里,只怕也要被他们母子给哄骗了去,赔得一干二净。”
家仆说的声情并茂,都没注意到两个丫鬟的表情已经收敛起来,等话音落下,身后走来的女子也开了口。
“说什么呢?”
家仆回身看过去,立马露出一副乖样,“没什么,我们就随便闲聊几句。”
青娘没有追究他们说的什么,只吩咐:“这红灯笼就先别挂了,前头挂上的也取下来吧。”
家仆手里的灯笼刚要挂上,瞧着自己一早上的劳动成果都要被撤下去,苦笑着问:“怎么不挂了?我们都挂上了快一半了。”
解释起来,青娘也很为难。
这事儿本不准张扬的,但对府里人也不能尽数瞒着,迟早是要知道的。
隐晦着说:“二老爷那边出了事儿,大少爷和姑爷已经出门去料理了,毕竟是同一本家,小姐的意思是今年门前院里就不挂灯笼了,春联和福字还是照贴。”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刚才的猜想成了真,心里却高兴不起来。
“知道了。”
他们继续忙活,青娘去了院里回话。
推门进书房,恭敬道:“小姐,事情都吩咐下去了。”
屋里烧着炭盆,烘得暖乎乎的,书案上摆着裁剪好的红纸,柳云溪正站在书案前,在红纸上写福字。
正写到一字结尾,提了笔,抬起头来答:“那就好,这件事先别让父亲知道,你之后再去跟柳朝叮嘱一声,别叫他说漏了嘴。”
“是。”青娘应声,看着自家小姐恬静娴雅的模样,面露疑惑。
二老爷和老太太没了,无论外头会怎么传,这事多少都会跟自家府里扯上关系,可小姐好像并不在意此事……
她斗胆停在原地,躬身问:“小姐,奴婢还有一事不解。”
“你说就是。”
柳云溪随意抬了下笔,将写好的福字拿到一旁,又拿了一张空白的放在面前,再次下笔。
青娘好奇:“给二老爷收尸这事儿,怎么不叫三少爷和大少爷去,姑爷和您才新婚一个多月,叫他到那种场合去,不怕沾了晦气吗?”
闻言,柳云溪表情始终淡淡的,连语气都没有多大的变化。
“是他主动要去的,晦气不晦气,我倒不介意。”
“是奴婢多嘴了。”青娘低头。
“无事。”柳云溪又写完一张,再次对面前的大丫鬟投去视线。
趁她还没离开,主动问:“青娘,我瞧你再过一年就要二十五岁了,对以后可有什么打算吗?”
突然说起此事,青娘心中一惊,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奴婢想留在小姐身边,想陪小姐一辈子。”
大户人家的丫鬟,到了二十五岁都要放出去婚配的,若是留在主家,顶多配个小厮、管事嫁了。
柳云溪不想给身边的丫鬟随意指了姻缘,还是希望她们能自己做主。
耐心的解释说:“青娘,我之后要跟玉衡去他家一趟,再回到扬州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秀心和采晴的年纪小,我带过去也不担心,我只怕耽误了你。”
青娘跪在地上说,“奴婢不怕,奴婢愿意随小姐同去,还请小姐也带着奴婢去吧。”
柳云溪放下毛笔,走到她跟前把人扶起来,严肃道:“你当真愿意?若过了二十五,可就不好婚配了。”
青娘一脸的不舍,眼眶都湿了。
“嫁人不也是给夫家出力吗,奴婢现在也没遇到称心的男子,小姐对奴婢的好却是实实在在的,奴婢不想为了不知何时才能碰到了好姻缘就离小姐而去。”
看她态度如此坚决,柳云溪也就不再强求,点头道:“既然你这么想,那到时也随我同去吧。”
“谢谢小姐。”青娘抹了抹眼角的泪,破涕为笑。
她往后退了两步,往炭盆里加了两块炭,零星烧着的火苗猛的窜了一下,随后便融进了火红的热炭中。
被火焰烧毁的房屋冒着白烟,整间房子被烧的只剩下了四面墙,墙面被熏得乌黑,顶上的大梁烧断了摔下来,垮在灰烬里还冒着点点火光。
破旧的宅院在一夜间被烧得面目全非,街坊邻里不敢靠近,都凑在院门外朝里张望。
晚上火势烧起来时,就有人将此事报给了红铺,巡铺大半夜跑过来灭火,快到凌晨时火势已经控制下来,衙门的人才过来勘察。
巡铺一边浇灭大梁上的余火,另一边从屋里抬出两具尸体摆在院子里。
捕快上前来说:“尸体都在这儿了,认一认是你们家的人吗?”
听到消息,沈玉衡和柳明川一早就赶了过来,比起邻里脸上恐惧又担忧的表情,二人的平静沉稳与火灾后压抑的氛围格格不入。
院外的人瞅着,小声嘀咕。
“这家人是他们的亲戚吗,怎么看到人死了还那么冷静,也不哭上两声送送亡魂,真是冷血。”
“快闭嘴吧你,这户人是为了躲债逃到这儿的,就算有亲戚,被牵连着还要来收尸,也该恨极了他们吧。”
“怪不得我总听人敲他们家的门呢,原来是讨债的啊……”
院里的人并不理会外头的闲言碎语,柳明川稍微分神去看了眼地上两具烧焦的尸体,辨认出已经面目全非的面孔,对捕快点了点头。
“嗯,是他们没错。”
少年不忍直视尸体,皱着眉问:“他们好端端的怎么会被烧死?”
捕快转过脸来,瞧少年年纪不大,随意解释说:“听邻居说,这母子二人似乎连生火存火都不会,大概是晚上存火时没有压好火苗,半夜着起来了。”
火焰越烧越暖,烧着了炉子边上晾着的衣裳,蔓延出来。
母子二人被冻久了,蜷缩在一起,反而在大火中越睡越安稳,直到被火烧痛醒,为时已晚。
沈玉衡会意,又问:“既然是意外,那尸体我们是不是可以带回去安葬了。”
捕快摆摆手,“带回去吧,过年还要处理丧事,也是麻烦。”
“多谢。”柳明川拱手。
捕快走去一旁,春生凑上来问:“少爷,要如何安葬他们?”
柳明川还思考着未开口,沈玉衡抢先给出了决断。
“既然是引火烧身,尸体已经不全,便拉到城外去烧干净吧,看着给他们买块墓地,位置不能太偏,无论生前如何,死后也是柳家的鬼,不能为他们损了咱们柳家的门面。”
话说的坦坦荡荡,也不怕旁人听去,有两具烧焦的尸体在旁,外人也不愿来靠近偷听。
春生听了这话,有些犹豫。
都说入土为安,本就是死在火里,怎么还叫烧干净呢。
他没有立刻应声,疑虑着看向自家少爷,就见少爷肯定的点了下头。
“按他说的做吧。”
大少爷都这么说了,春生也不再多想,到外头去叫自家人进来办事。
巡铺和捕快接连离开,外头看热闹的人也逐渐散去,柳明川看着空荡荡的院子,脑海中回想着那两张可恶的面孔,见证了他们的惨死,心中只觉得痛快。
可是……可是……
他没想让他们烧死的。
不过是暗地做些小动作,怎么会引起大火来。
柳明川疑惑不解,想起方才沈玉衡告诉春生要把尸体烧干净……仿佛是故意销毁什么证据……
在生意场和官场都混迹过,他对这些细微的小事极为敏//感。
先前只觉得这个妹夫乖巧懂事,可方才他看到少年直面两具尸体仍旧面色不改,吩咐春生时说话极为流畅,似乎早早思考过对策。
是他多想吗?
他看向少年,少年却不知道心思飞到了什么地方,远远的望着天色,似乎在计算时辰。
对上视线,少年懵懂又疑惑。
柳明川试探着问:“是你?”
目光中,少年微微一笑,“哥哥说的是什么?”
那笑意分明亲切礼貌,却叫柳明川心底发寒——他顿时明白了什么,可绝对不能说出口。
“没什么。”他随意敷衍过去,走出了院门。
◎撩的人心痒难耐◎
太阳渐渐升高, 残留的积雪在阳光的暖意中渐渐融化,水汪汪的积在树杈上、枯枝落叶堆里, 园子里湿漉漉的,就连荷花池上冰封的一层都裂了几道。
家里门窗众多,又有一多半的家仆和丫鬟放回家去过年了,府里人手不足,柳云溪和柳朝也出来帮忙贴春联。
“姐姐你看,贴这儿对不对?”柳朝踮着脚尖,将门联比对在一侧。
“正好。”柳云溪点点头。
说罢,采晴便递了沾了浆糊的刷子上去,正经的贴上去。
贴好了对联横批, 还要在窗上贴个福字。
柳云溪刚把福字的四角粘上,铺平, 就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来人是秀心, 从前院过来禀报:“小姐, 许家老爷过来了。”
柳云溪和许家老板关系不差, 平时也常有拜访,如今听了也不着急,反慢悠悠地问:“怎么这个时候过来,可知道他是为什么而来的?”
“他没说, 不过这回登门是带着许家公子一起来的,说要见见您和姑爷。”
听到来拜访的客人中还有许文, 柳云溪顿时想起了一月前庙会上的事——可那事不是已经完了吗?许文出言辱人,沈玉衡打了许文一拳, 后来也没听许文敢计较此事。
她贴好福字, 吩咐秀心, “知道了, 我在前厅见他们。”
说罢,掏出帕子来擦擦手上沾到的红颜料,同秀心一起往前院赶去。
人到前厅,跨进门槛就瞧见厅上坐着一个中年男人,年龄虽大,但体态端正,他身旁坐着的青年同样是坐在椅子上,身子却前倾歪斜,一副不情愿的表情。
“许叔叔,您怎么过来了。”她走到许老板面前热情招呼。
许老板也不说些弯弯绕绕的废话,站起身来引她看向身旁的许文,愧疚道:“还不是为着我家这个没出息的。”
柳云溪已有猜想,却也不好自己戳破此事让父子二人难堪。
装了下糊涂,“公子做什么了?”
许老板脸上陪着笑,心上不知多少愁滋味,“你也不必为他遮掩,我已经知道了他先前在庙会上对你出言不逊,竟然连张公子也骂,真真是该打。”
一边说着,侧身就抓过许文的肩膀,抬手就一巴掌打在了他后背上。
声音梆梆作响,打得许文又疼又丢人,慌忙求饶:“父亲别打了,我知道错了。”
“还不快给柳小姐道歉。”
许老板厉声呵斥,在家里教训了多少遍都不够,孩子教养的不成样子,非得要拉到外头叫他出出丑,他才知道厉害。
许文被拎着站起身来,在柳云溪面前低头认错:“我实是犯了大错,还请柳小姐原谅,我日后绝不敢再犯了。”
对旁人的犯错也好,认错也罢,柳云溪并不想太过关注。
当日被无端指责,她心中尚且没有多少波澜,如今被当面认错,心中也不会有多少得意。
她并不看许文,只看向许老板,和气道:“若公子能像许老板这般明事理,懂是非,很多麻烦就都不会发生了。”
许老板也很无奈,自己好不容易维持的人脉,竟因为不争气的儿子有了间隙。
“是我没能教好孩子,原我也有错,还望贤侄能谅解。”
父亲在自己耳边对着一个年纪比自己还小的女子道歉,许文大为震撼,满心的愧疚无以言表。这才亲身的体会到自己几句出气的话给父亲给许家带来了多大的压力。
许文躬下腰身,诚恳道:“柳小姐,请你不要怪罪我父亲,都是我的错,我一定改。”
“知错能改就好。”柳云溪温声应答,抬手将人扶起。
她走到主位上坐下,恭请二人,“二位请坐。”
丫鬟走上厅来倒茶,三人喝了些温热的茶水,情绪都和缓下来。
许老板端着茶盏左右看看,好奇问:“怎么不见你家夫君啊,我儿口出狂言,也该向张公子当面道个歉才对。”
柳云溪如实道:“今天家里出了点事,他和我哥哥出门去了,一时半会儿只怕回不来呢。”
听罢,许老板默默点头,眼中似乎仍有忧虑。
“只要许公子真心悔过,见不见倒是不打紧。”柳云溪宽慰他,说着转移话题问,“许叔叔,我有些好奇,您是怎么知道庙会上那事儿的?”
时间都过去一个月了,风言风语也都散干净了,本不该再起什么风波。
许老板亲自带着儿子上门来道歉,这是她没能想到的。
该不会是沈玉衡暗地里使了什么手段吧?
她并不反对沈玉衡有自己的主意,可这些大事小事做了便会有人知晓,若以势压人,恐怕此事会成为旁人手中的把柄,于日后之事毫无益处。
“这不是年末吗,铺子里去钱庄去结了一整年的借款,被钱庄的掌柜点拨了一两句,才知道有这么件事。”许老板说。
听话中意,好像没有给人造成损失。
柳云溪还不放心,又小心询问:“没给您造成什么麻烦吧?”
“无有无有。”许老板连连摆手,又庆幸道,“还好是钱庄老板向我透露了几句,不然得罪了人还不知道,若两家因此起了嫌隙,那才真是惹大麻烦了。”
昨天刚得知此事的原委,也顾不上今天是除夕,就赶忙带着人和礼来道歉了。
还好来的早,再晚些就真要出事了。
许老板探身向外头看,吩咐道:“拿上来。”
话音落罢,院子里候着的许家家仆便跑去门外,抬了大大小小几个箱子进来,摆到前厅上。
“这是……”柳云溪不解。
许老板站起身来,打开了几个箱子,随意道:“两家来往许久,我也没正经上门送过礼,这点子东西不成敬意,还请收下吧。”
柳云溪也起身去看了两眼,大箱子里装着的是半人高的玉雕,小盒子里也多是些精致的玉饰首饰,绝不是市面上能随意买到的,都是值得收藏的精品。
“这礼太重了。”她面露难色,“心意我领了,礼物还是带回去吧。”
“都说赔礼道歉,你若是不愿意收下,我这心里也不安宁啊。”许老板连连道,“玉石本不值多少钱,得要喜欢欣赏它们的人来用,才算真的有价值。再说这些东西怕磕碰,万分小心的抬过来已是很费劲,再要我喊人抬回去,可真是要了我的老命。”
看许老板坚决的态度,又想着毕竟是他家儿子有错在先,自己只嘴上说原谅,他们估计是不放心的。
“那好吧。”她不再多推辞,收下礼物。
等以后许家有大小事,自己再多还些礼回去就是了。
见柳云溪把礼收下,许老板才算是真的踏实了,微笑着说:“今日是除夕,本该是一家团圆的日子,既然张公子不在,那我们也不多打扰,就先告辞了。”
“我送送您。”
送走许家父子,她叫秀心去把厅上的礼物都登记在册,暂时用不着的便放去仓库里存着。
家仆进厅上去抬东西,她便站在屋檐下,抬头看屋顶的雪水沿着瓦片流下来。
沉积在瓦片上的灰尘经过雪水的冲洗变得新亮,屋檐外是广阔湛蓝的天空,一眼望不到边,悠远而宁静。
不知不觉,从屋檐下走出来,踱步到了前院里。
天冷了,再不见远方有飞鸟路过,只有照在身上的阳光依然灿烂,虽失了盛夏的温度,可看在眼中,依旧令人心情舒畅。
女子沐浴在冬日的暖阳中,神情都放松下来。
少年从外头回来,入府便看到这一幕,女子仰头望天,一身碧色衣裙配白底绣黄蕊心褂子,外搭一身青色厚衣,仿佛从雪地里长出的雪莲,在阳光中照的连发丝都是银色,清新动人。
好美,好像下一秒就要消散在阳光中,随风而去了。
他心脏猛得撞了两下,快步走到她身边,抓住了她垂在身侧的手。
“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