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
沈玉衡眼睛亮亮的看着桌上的人,个个喜笑颜开,说着逗趣的话,放松又自然——真正的家人坐在一起,是温馨而欢喜,没有负担。
回想往日那些冷冰冰的宫宴,冠冕堂皇的问候和居高临下的审视,在这一刻,都离他远去了。
彼此坦然又关心,才是一家人。
他看着柳云溪,恰好柳云溪也转过脸来看他,眼眸有一瞬的温柔。
她微微偏了下身,又转过脸去问父亲,“父亲,这位我之前带他去看过你的,你还记得吗?”
“伯父。”沈玉衡忙问好。
少年美的不同寻常,普通人见了一时难以忘怀,柳安年看见他的面容,下意识的低头看他手上,那手腕上,果然露出一截玉白的镯子来。
他呆滞的脸上扬起笑容,点头道:“我记得,这个镯子是我夫人的旧物,我把它送给我家的儿媳妇了。”
头回听见这话,柳明川挑了下眉。
母亲留给儿媳妇的镯子,竟然被父亲拿给上门女婿了。
心中有惊讶,故意调笑:“小公子长的漂亮,配这个镯子正好。还得是妹妹姻缘顺遂,不像我,到现在也没有个中意的人。”
柳朝吃着饭,傻乎乎的当了真,应声说:“哥哥若想成家,必然有好人家的姑娘愿意相看,只怕你这心还定不下来,就算姑娘家追着你跑,你也不一定答应人家吧。”
柳云溪抿唇笑,“我看哥哥不是想成家,是图玉衡手上这只镯子吧。”
“这可是母亲留下的镯子,戴了镯子便是咱们柳家的人了,就这么一只,叫你赢得先机了。”
话是看着柳云溪说的,却是说给少年听的。
沈玉衡听出柳家对自家人的看重,更是对他的接纳,手上摩挲着莹润的镯子,心中升起点点欢喜。
孩子们七嘴八舌说的热闹,柳安年懵懵的看着,还以为他们是吵架了。
迷迷糊糊的劝解,“不怕不怕,你们的娘还留了好多物件,我都小心保存着呢,等你们什么时候成家了,我照样送你们好的。”
分不清谁是谁,却能想起来这些都是自己的孩子。
柳朝习惯了父亲的糊涂和清醒,最先反应过来,接话说:“哈哈,父亲提前把秘密说出来,等送东西的时候可就没有惊喜了。”
“什么惊喜不惊喜的,咱们一家子和和美美,比什么都强。”柳安年慈爱的看着桌上几人。
“父亲说的对,那我敬未来姐夫一杯酒,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那我也敬一杯,还我妹夫日后多多疼惜我妹妹,可别叫她忧心才是。”
沈玉衡难却盛情,拿起桌上酒杯,“那我……”
柳云溪抬手拦住他,跟对面的两人说:“别灌他酒,他这两日还要读书呢。”
“这还没进门,就护上了?”
沈玉衡按下了柳云溪挡在自己身前的手,在她担忧的目光中,言辞有礼道:“哥哥不要见怪,我是与先生约定了一个月后还要去他跟前受查问,因此不敢懈怠。”
他放下酒杯,端起了茶杯,回道:“我以茶代酒,受下哥哥和三弟的好意。”
几日不见,少年少了稚嫩的冲动,行事有那么几分沉稳了。
柳明川满意地点点头,心甘情愿的喝下敬酒。
柳朝不明所以,看哥哥喝,自己也喝了。
柳云溪偷偷看身边的少年,瞧见他眼神也微瞥向自己这边,在桌下,悄悄抓了一下他的手。
只抓一下便松开,指尖被他缠着不舍得松开,再痴缠也要顾着场合,飘过眼神去安抚,才哄得他放开。
沈玉衡很想告诉她,自己现在很开心。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娶她了。
话藏在心里没说出口,汹涌在胸中的爱意如同狂风卷起的海浪,一下又一下击打在胸腔里,小小的心房装得下多少难以言表的爱,只为她掀起波澜,从因她心动的那一刻,他便走向了新生。
时光转瞬即逝,经过两日的准备,阖府上下装点的喜庆热闹。
府里随处可见大红灯笼,廊下路旁都挂了红绸,门窗上也贴了红双喜字。
内宅贴身伺候的丫鬟穿了红色的新衣,外院伺候的家仆护卫也系了红腰带,一大早便领了吩咐主家赏的喜钱,个个脸上都挂着笑意。
柳府前面横着一条街,从街头到街尾,都有柳家的下人分喜饼洒喜糖,小孩子们围到门口来,为着分到了糖果开心的傻笑。
虽然是招赘婿入门,不似旁家新娘子出嫁那样沿路都能沾到喜气,却也比寻常人家嫁娶要热闹多了。
从早上到黄昏,柳府门前的街上就没冷清过,时时刻刻都有很多人,几乎占了半条街。
柳府的大门敞开着,也不拘围上来的是什么人,都有喜钱分,喜糖拿。若有机灵的,喜庆话说的中听,柳朝便将人迎进门跟着吃顿喜宴。
外院摆了十桌子,前厅上还有两桌子,柳安年今天精神好了些,从下午便坐在喜宴的主位上。
柳明川同沈玉衡在酒席上敬酒,柳朝在门边迎客,到了时辰便让王伯继续在门边看着,他走去主桌跟着哥哥和姐夫一起招待客人。
后院里点起灯笼,一片黄橘色的暖光将寂寥的园子照的温暖。
丫鬟们里里外外忙碌着,喜婆在床上撒帐,点亮一双龙凤红烛,便退到门外候着。
新房里,一身嫁衣的新娘子安静坐在床边,从下午坐到天黑,只听得见屋里放轻的脚步声,和垂在面前的珍珠流苏轻轻碰撞的细碎声。
白嫩的手按在床沿上,摸到了一颗花生,她没觉得饿,只是等的无聊,随手抓两颗桂圆红枣在手里解闷。
前院和东院隔着些距离,平时有些什么响动也不会听到。
今日前院客人来的不少,热闹的响声都传到这里来了,柳云溪听在耳朵里,心生好奇。
房门打开又关上,是采晴去前面跑了一趟,刚回来。
她顺口问:“外头发生什么事了吗,听着好热闹。”
采晴搓搓冻凉的手,开心道:“今天来了好多人,我走了一趟也没看全,就看到贺家公子和咱家姑爷比做诗,李先生听着,说姑爷的文采有长进,比贺公子的诗略胜一筹。”
柳云溪轻笑一声,催他临时赶工多背了两天书,竟然还挺有成效。
“还有别的吗?”
采晴想了想,又说:“宋家小姐和许家小姐较劲吃酒,两人都喝的半醉,还是咱家大少爷上去劝,才解了两人的攀比。”
只听这话,她都能想象出两人喝的脸色熏红的样子,“宋妤是想借着我的好日子,解解她的酒瘾啊。”
“今天小姐大喜,大家都很高兴。”
采晴笑着说,七手八脚的笔画,“来的客人太多了,秀心姐姐和青娘姐姐都在前头帮忙呢,王伯年纪大了,只怕熬不了夜,还得靠两位姐姐出力。”
听她说的开心,柳云溪主动提议:“你再出去逛逛吧。”
“我还是不去了,小姐身边不能没有人。”采晴摇摇头。
“去吧,你忙了一天,也该出去吃杯喜酒。现在刚温的酒还热着,天气冷,等晚些就凉透了,只能吃冷酒了。”
她柔声说着,小丫鬟本就新鲜外头的热闹,被劝了几句,心就动摇了。
还没答话,外头推门又进来一人。
来人招呼她,“你去就是,新娘子这儿我替你陪一会儿。”
柳云溪盖着盖头,看不到眼前人,只听声音,分辨出来是宋妤,许是喝了不少酒,声音有些哑。
“多谢宋小姐。”
采晴小跑着出去。
没多久,柳云溪就看到身前垂下一席铃兰紫的裙子,头上顶着珠冠玉翠不好抬高脸,只能平视着看她。
出言调侃:“你怎么想着过来了,跟许家妹妹吃酒没吃醉了?”
“几杯热酒就想把我灌醉?”宋妤脸色熏红,抱着胳膊说,“你家哥哥为人真是方正,明明我才是你的好朋友,他也不帮着我拉偏架,要不是看他长得俊,我非得在背后说他几句坏话不成。”
柳云溪自己坐的无聊,这会儿有人陪她说话,心里很高兴。
“许家妹妹又没有招你,你何必跟她置气。”
“谁想跟她置气了,明明是她惦记贺延,也不顾场合就上去套近乎。我这是为了你的喜宴着想,你也不谢谢我。”
宋妤说话总有些孩子气,柳云溪嘴角勾笑,“谢谢你,你最仗义了。”
“嘿嘿。”宋妤高兴的笑了两声,俯下身来悄悄问,“感觉怎么样,头一回当新娘子,紧张不紧张?”
柳云溪细细思考,回答。
“有一点点。”
宋妤低笑,“还好只有一点,你没有公公婆婆要拜见,成了婚也还住在自己家里,烦心事少的多,夫妻之间磨合磨合,很快就能习惯了。”
“说得像你成过婚似的。”柳云溪止不住的笑。
“我这不是为了让你宽心嘛。”宋妤微微撅嘴,正要再说些话逗她开心,就听到院子外头传来脚步声。
她放低声音,“外头来人了……”
扒到窗户上看了一眼,没看清人,只看到红红的灯笼。
“可能是新郎过来了,我先走啦。”宋妤闭上嘴,贴着墙边出了门去。
门关上后,耳边又是一片寂静。
虽是自己住了很久的房间,但经过装点,处处都透着与寻常不同的喜气,桌子上摆着桂圆花生和红枣,放在盘子里堆的高高的。
燃在床边的一对红烛不知添了什么香料,熏的屋子里染上淡淡的香气,那香味吸进鼻腔里,心里都变得暖暖的。
她收回手来,双手叠放在腿上。
稍过了一会儿后,房门从外头打开,一人走进来,又把房门关上。
他朝着床前走来,原本经历平复的心情在看到一袭嫁衣的新娘子时,还是忍不住汹涌起来,心情激动的几乎失声。
张口轻声唤她:“云溪。”
听到他的声音,柳云溪低垂眼眸,竟然有些紧张,交叠在腿上的手微微收紧。
垂在面前的盖头一角被挑起。
烛火的微光和爱人的面容一起映入眼帘,她抬眸看去,眼底满是惊艳。
看过他穿过数种红色,却是第一次他穿这样郑重的宽袖,许是喝过酒,少年漂亮的脸蛋上布满酡红,眼神痴痴的盯着她,好像愣住了一样。
沈玉衡无法描述自己现在的心情,从前连仰望都不敢的太阳落在了自己身边,被她的阳光照耀着,自己变了很多。
白润的珍珠映衬着烛火的光,朦胧的光泽打在少女脸上,串串珠帘随着呼吸轻晃,仿佛天边的仙女,不得被人直视真容,可他只透过珠帘窥视她的美,便惊艳到忘记呼吸。
他不知道说些什么,便被柳云溪先开口问了句:“你吃酒了?”
少年赶忙揉了揉脸上的红晕,解释说:“只喝了半杯,你要我少喝酒,我不敢多喝。”
倒还听话。
“只喝半杯,也像是醉了。”柳云溪笑着看他,涂了口脂的唇红艳欲滴。
沈玉衡痴痴的看着她,神情羞赧。
“能娶到你,像做梦一样。”
他俯下身来,指尖拨开珠帘,唇瓣就要落在她脸上。
柳云溪抬手按在他胸膛上,小声提醒,“合卺酒还没喝。”
沈玉衡反应过来,忙掀了盖头,走去桌边倒了两杯酒,带回到床边。
从少年手中接过酒来,她眼中晃着珍珠的光泽,看眼前人的动作总觉得如梦似幻,手臂挽上他的手臂,仿佛两人的气息也交缠在一起。
正红的嫁衣如同月老的红线,缠在胳膊上,缠在身上,从彼此触碰的那一瞬,便将两人系在一起,怎么都解不开了。
苦酒入喉,沈玉衡为她取下珠冠,再没了任何遮掩,终于能正视他的新娘。
这一刻,等了好久好久。
穿过了前世今生,数次历经生死。
从来只敢把她放在心里,如今,终于名正言顺的拥有了她的一切,也把自己的一切交托给他。
一时间,各种心绪交织在一起,鼻头一酸,眼眶瞬间就湿润了。
柳云溪凝视着他,双手捧住他的脸,沿着下颌的轮廓抚到细长的脖颈上,用自己手心的温度去暖他微凉的肌肤。
在少年眼角滴落的泪光中,温柔的亲吻他的唇,轻柔的安抚,许下永不背弃的誓言。
“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闻言,少年眸中泪光一震,迎着她的唇吻上来。
“我是你的人了。”
眼泪滑落,灼热的吐息吞没在交错的呼吸中。
“你也是我的。”
点燃喜烛的房间中, 一眼望去是满眼的红,如同跌进了落满红山茶的花海。
鼻尖芬芳着淡淡的花香气, 被温暖的热气包裹着,早已分不清是寒冬还是鲜花繁茂的盛夏。
手臂圈住的肩膀在微微颤抖,少年连哭声都是低低的,晶莹的泪水划过下颌,随着带着哭腔的声音一起,落在她的心尖,漾起阵阵细微的涟漪。
她眼中朦胧着烛火跳动的光影,一双映照暖色的瞳孔被少年雪白的面庞占据。
看着他的脸,他颤动的羽睫, 他未干的泪痕,心绪荡漾。
顺从地张开唇, 任由怀里的人将软舌探入, 如同饥饿过度的幼兽那般肆意在她口中攫取呼吸。
少年一手按着她的后背, 一只手扶上她的后脑勺, 垂着湿漉漉的眼睛与对方交换着濡湿的深吻,明明是得偿所愿的欢欣,眼泪却止不住的流。
从没有人站在他身边,无论前行、后退或是停在原地, 他的抉择关乎着他的性命,踏错一步便是深渊。
他惊慌恐惧、焦虑不安, 为过往抹不去的罪孽,也为前路迷茫的孤独。
兜兜转转, 他脑中挥之不去的始终是那夜少女怜悯的劝告。
“剩下的时光, 就留给自己吧。”
于是他挣脱了受尽一生的摆布, 寻着心的那个声音, 选择了他真正想要的。
而他的云溪,在经历的一生的不甘与愤恨后,依旧愿意为了他选择一条注定不会安稳的道路。
这是他们共同选择的未来。
终于,他的身边不再空无一人。
大喜的日子,少年却哭成了个泪人儿,在外头连眼眶都没红过的人,在她面前却哭的止都止不住,像是在外绷紧了神经不敢出错,到了极为放松安全的环境才释放出所有的情绪。
他一边哭着一边压过来,湿乎乎的脸颊蹭到她脸上,都快把脸上的胭脂给蹭花了。
柳云溪连连抚摸他的后背,哄他平静下来,咬了下他的唇,得一丝喘息之机。
“哭花了脸可就不好看了。”
闻言,少年抽泣着抹了两下脸上的泪痕,眼睛红红的,“不好看了吗?”
亲吻时蓬松的头发抵在她额头上,此刻已被压的有些乱,因为饮酒而微红的脸颊在烛光的照耀下泛着水光,将本就精致美丽的容颜映衬的更加迷离动人。
柳云溪微笑着,将手掌搭在他肩上,“说笑的,还是很好看。”
听到爱人的夸赞,少年欢喜的声音顿时软了下来,往她面前扑过去,把人整个铺在了床上软宣宣的喜被上。
心里甜滋滋的,脸颊不断的往她领口上蹭,难得霸道一回,要求:“就算我不好看了,你也只能看我一个人,只能让我在你怀里哭。”
这算什么要求?
新婚之夜只求这个,他倒不贪心。
柳云溪被他突如其来的娇气给惹笑了,嘴角露出笑意,还未微笑出声来,就见少年从自己身上撑起身,一手撑在她腰侧,一手夫上了她的腰。
指尖摩挲着系带繁复的腰封,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她,哭红的湿润感还未褪去,眼底便已隐隐透出不知名的渴望。
他看着她,手上解开了腰带,手掌沿着外衣宽松的衣襟抚上爱人肩头,轻轻一拨便将朱红色的婚服拉到手肘。
平日着装淡雅的少女,在红艳的喜色包裹中,温柔的像一团朦胧的白雾。
沈玉衡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喉咙不自觉溢出一口热气。
衣衫一层层褪去,身上的负重感减轻,呼吸反倒松快不少。
柳云溪垂着眼,有些不敢看他。
点在床头的龙凤红烛明亮的很,少年布满情//欲红潮的漂亮脸蛋近在眼前,尝过情之滋味,情绪便在不像之前那般平静。
等待她的是汹涌的海浪,疯狂到几乎将她的理智全部摧毁。
在崩溃中相拥,在毁灭中重生。
“帮帮我……”
少年微微扬起头,露出领口里形状精致的锁骨,压抑着炙热的呼吸,动作之间连敞开的外衣都凌乱了。
那热度像是会传染一般,只是看着爱人渴求的表情,柳云溪的心跳便止不住的撞上胸膛,扑通扑通的声音从胸腔一直传到脑子里,催促着她与少年痴缠相拥。
抬手解开他的腰带,无需言语,只用指尖点在他锁骨上,便叫少年急不可耐地胡乱扯了衣裳丢在床下。
一袭红衣如傍晚的残阳,层层堆叠,深浅不一。
她抚上少年劲瘦的腰肢,瞬间就感到掌心下的身躯有一瞬的颤抖。
沈玉衡难耐的叹了口气,很快又深吸一口,仿佛胸膛里烧着一团火,连吸进去的空气都很快被烧干,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紧接着就是空//虚和饥//渴。
他低下脸来轻啄爱人的唇,看她轻微闭上了眼睛,沙哑的喉咙忙低声问。
“你害怕吗?”
听到他的轻语,柳云溪摇摇头。
下一秒,一只纤长的手捂在她眼睛上,细密的吻落在下颌。
黑暗之中,一股异样的酥痒感顺着脊椎流窜上来,惊得她收起双臂,抱住了身上人。
头顶红帐轻摇,榻中被//翻红浪。
房里温暖如春,院里渐渐起了寒风。
丫鬟们候在院外守夜,挂满了红灯笼的园子里看不到多少人影。
夜渐渐深了,前院客人走了好些,没走得也已经喝的酩酊大醉,有些是趁着今日喜气,觥筹交错间贪图醉意,有些则是……
柳明川送走了几位老板,回到厅上看到贺延还坐在那里,一杯一杯的喝着,人已经醉的满脸通红,仍旧一语不发的喝。
他看着好友这副不知分寸的醉态,心情复杂。
好歹是相识十几年的朋友,先前也撮合过他和自家妹妹,只可惜没缘分,再怎么撮合也没用。
柳明川挑了下眉,转头看外面桌上剩下的几个客人也被柳朝欢欢喜喜的送走,不由得肯定的点了点头。
柳朝虽是柳安年认的义子,但在那之前,是在柳安年手下做学徒的,学着采药配药,原本家中只有一个年迈的奶奶,后来奶奶去世,柳安年顾念他孤身一人,脾气秉性又跟自己年轻的时候很像,彼此合得来,才收了作义子。
在柳明川的注视中,柳朝把客人送到门外,又从门口转回来。
走到半路发现哥哥在看自己,柳朝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迎上来说:“大哥,我刚刚做的礼数还周到吧?”
他在乡下住的久,甚少到城中来,先前被父亲教导过礼数规矩,也害怕时间久了
“你做得很好。”
柳明川从厅上走出来,站在台阶上,肯定的拍上他的肩头。
“等再过两年,你年纪再大些,能独当一面了,我便替父亲做主,将父亲在玉谷村的产业落到你名下,日后你打理起来也方便些。”
闻言,柳朝连连摆手,拘谨道:“我现在也在打理着晒药场,手底下有三十好几个采药人呢。只这些也够我忙了,实在不必再添旁的。”
柳明川语重心长的说:“父亲不记事,叔父又惦记着父亲手里的钱财产业,咱们都是自家人,当然要守好父亲和母亲经营起来的产业。”
听罢,柳朝面露不解,“叔父不是被债务缠身吗?他还敢打咱家的主意?”
细说此事,柳明川的视线移向一旁,表情淡漠,语气沉重。
“奶奶还活着……他们走投无路,不一定还会做出什么事。”
他背地里打听过叔父家的情况,了解的还算细致,知道他破产背债务是有自家妹妹在背后推波助澜,柳依依离家出走,陆氏也回了娘家,几次三番派人去柳承业那里说要和离。
柳承业的日子乱成一锅粥,身边还带着个中风偏瘫的老太太,卖了宅子后只能住在老太太原先废弃不用的娘家老宅,仍旧在扬州城里,不过位置偏僻的很。
余氏还活着,从他口中说出来,似乎不是一个好消息。
柳朝觉察到大哥的情绪不对,小心问:“大哥好像很不喜欢奶奶……”
“哼。”柳明川冷哼一声,回过神来看着他,叮嘱,“你记住,咱们过世的母亲就是被那个老太太给逼死的。”
柳朝睁大眼睛,“竟有这回事?”
院子里丫鬟们在收拾碗筷,打扫地面,家仆也抬着桌子去后头清洗,王伯年纪大,早早就回去休息了,如今院子里是柳云溪身边的秀心和青娘在主事。
柳明川拉着柳朝往一旁屋檐下走去,对他讲述压抑在自己心中旧年的恩怨。
当年父亲和叔父各自成婚,分了家,各自经营产业。
爷爷早年经营的生意是收购、然后向药铺供货,直到晚年才开了一家药铺,这家药铺被分给叔父,没几年就因为经营不善倒闭了。
从那之后,叔父转了行。而父亲开了一家药铺,母亲出去拜访名医,请名医到药铺中问诊,只半年时间便做大了药铺的名气,生意日渐红火。
那之后,母亲也没闲着,她对医药颇有了解,之后三五年又陆续接触了很多大夫,请人来问诊,求指点配药,复原古书医方……直到母亲怀了第二个孩子。
柳明川那时才四岁,就看着奶奶在家中挑拨是非,在父亲面前装的慈爱无辜,父亲一旦出门做生意,奶奶就在家里挑母亲的刺,甚至叫她怀着孕还要去院子里站规矩。
母亲是个心软又要强的女子,不忍在孩子面前忤逆长辈,一直受气,生下柳云溪后便落了病。
一边养着病还要被奶奶阴阳怪气的指责,他眼睁睁的看着母亲从那样精气神十足到整日垂头丧气,为避争吵,见了奶奶就像老鼠见了猫。
奶奶得偿所愿,夺走了管家权。那几年,家中生意蒸蒸日上,父亲忙得脚不沾地,等他终于闲下来,才发现自己的夫人在家中被搓磨的神形憔悴,不成样子。
父亲懊悔自己没能关心母亲,从那之后不再开拓产业,陪着母亲去各处散心,可终究无济于事,母亲还是病重去了。
“恶语伤人,何况她是蓄意欺凌,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她。”柳明川狠狠道。
柳朝只知道老太太刻薄偏心,却不知她在内宅是如此欺凌妇人,气的呼吸都急促起来。
“恶人必得有恶报,我既已知道了此事,日后绝不会对他们心软。”
这些旧事,柳云溪不一定知道,柳明川也没故意说给她听过,他知道妹妹随了母亲的心软,下手总还留一丝情面。
可他不会,他也要教会弟弟,时机一到,必得斩草除根。
兄弟二人交换了个眼神,柳明川吐了口气,恢复平静,“好了,今天是云溪的大喜之日,不该说这些事的。”
他拍了拍柳朝的肩膀,“你去忙吧,忙完了早些去休息,夜里吹了冷风,当心冻着。”
“我去看看父亲。”柳朝说着,走去了另一侧。
柳明川从激动的心情中回过神来,走到正厅门前,正要进去看看醉酒的贺延,脚步还未跨进门槛,就看到就看到一个女子从偏厅走出来,站到了贺延身边。
一身紫色衣裙配着绛红色的外褂,在烛光暖黄色的映照下透出的灵动质感,像只红花丛中扑闪翅膀的蝴蝶。
这个姑娘,他认识。
是妹妹的好朋友,叫宋妤。
刚才喜宴上见过,看她跟人拼酒,只觉得小姑娘莽撞又稚嫩,这会儿她没笑也没闹,反倒神情担忧的看着坐在桌旁的贺延——
安静下来,才发现小姑娘早已不是他记忆中的小女孩,比妹妹还小一岁,样子倒是有大姑娘的气韵了。
柳明川微微一笑,舒展了眉眼。
他挪了半步到一侧,故意遮着身子,等着看里头的宋妤要做什么。
宋妤皱着眉头看贺延,一桌的客人都走光了,只他还留在这里,抱着壶酒,哪有读书人的样子。
她没好气的问:“贺延,来客都走光了,你怎么还在这喝呢?”
模糊的听着熟悉的声音,贺延连头都没抬一下,忧愁着长叹一声。
“别管我,等我把这壶酒喝光了,我自然会走。”
没得他正眼一看,宋妤心里更堵,伸手戳他的后背,“今天是云溪的好日子,你一个人在这儿郁闷什么?”
“我没郁闷。”贺延侧身避开她的触碰,撇了下嘴,浑身都在抗拒。
“没郁闷你喝那么多酒,口是心非。”
宋妤不明白他在想什么,越看他这副样子,心里越来气。
明明很生气,可看到他这样,又不忍心放他一个人在这儿,控制不住非要让自己来多管闲事。
他绝不会是她理想中的好夫君,但作为朋友,彼此还是有几分情谊在的。
她在心中如此宽慰自己,可转脸就听他念叨,“不用你管,反正明天酒醒了,我还是要念书,一切不过黄粱一梦。”
黄粱一梦?
他在可惜什么?
宋妤瞬间就想起先前贺夫人生日宴上的事——这个书呆子,该不会还对云溪抱有幻想吧?
不悦的抱起双臂,提醒他,“你哪有什么好梦,人家云溪和张公子是情投意合,恩爱眷侣,今天是人家大婚,跟你有什么关系,还在这酸溜溜的念叨上了。”
同是朋友,明明她和贺延认识的更早,可这个笨蛋总是为云溪魂牵梦萦。
一时间竟有些羡慕云溪,得了那么好的姻缘不说,这儿还有个醉醺醺的傻瓜愁着自己没能娶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