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辈晚辈间感情好是一回事,涉及到财产又是另外一回事,侯夫人的嫁妆是什么水平?
就算只拿出一部分,只怕也和娄二奶奶给娴月备的嫁妆不相上下了,这真是亲娘般的情分了。
果然娄二奶奶就连忙推辞道:“哪有这样的道理,就是长辈帮忙添妆,最多也就是一两件,认真办嫁妆都是父母的事,哪有真让外人代劳的,那我们做父母的也太失职了。”
云夫人也没介意“外人”两个字,只是摆摆手,让下人都下去了,厅内只剩下自己和娄家母女几人,才笑道:“原本我也知道,不该越俎代庖的,以二奶奶的才干,别说一个婚礼,就是两个三个都料理得过来。
只是这次婚事不同寻常,官家亲自主婚,多少双眼睛盯着,一点错不能出。
京中这些夫人圈子小,整天就爱盯着别人,舌头底下压死人,我想着,总归是小心点为好。
况且究竟也不是什么新东西,白放着也是浪费,二奶奶要是过意不去,等宽裕了,折价还我也行。就当帮我变卖东西了,我还得谢谢二奶奶呢。”
她说得这样谦逊,娄二奶奶也不好再拒绝,确实也是解了燃眉之急,只得板板地道谢道:“那就多谢云夫人了,真是雪中送炭,等婚事办完,我一定设宴答谢。”
云夫人对娴月实在是用心,说是放了许多年的旧东西,娴月哪里信,嫁衣也不改了,亲自去看了一遍,果然里面多半是新东西,知道是云夫人故意为她置办的,回去房里立刻发脾气,道:“云姨又骗我,什么你的嫁妆,分明是为了我新买的,费了多少钱。我不嫁了!”
“你不嫁,贺大人只怕要急死了。”
云夫人笑着逗她,见她赌气,拉她坐下,笑着劝道:“其实哪里需要那么多嫁妆,都怪贺大人,太讨官家喜欢,亲自来主婚,大家都被架上去了。”
“他把官家引来的,就让他置办去,我没那么多闲钱,嫁妆不够,大不了不嫁了,怕什么。”娴月又道。
她只在三个人面前这样,之前只有一个凌霜,如今多了贺云章和云夫人了,在云夫人面前尤其娇纵,云夫人没有过儿女,虽然看别人养过,但究竟也不知道如何对待娴月,所以有时候太纵容了点,惯得有点没边了。
像现在,她明知娴月是说气话,但还是认真劝道:“虽说他给你办嫁妆也没什么,云章对你真心,况且性情也高雅,不是那等轻狂之辈,不会觉得有什么。
但保不住有人知道,京中这些夫人们,爱说闲话,虽然没法把你怎么样,但苍蝇整天嗡嗡还烦人呢。
真说起来,我的嫁妆多半还是明煦置办的呢,当初那真是,什么难听话没听过。
我是过来人了,你听我一句,能不走这步,还是不走这步。咱们又不是没有,用不着云章来出。”
娴月见她说得认真,也就不赌气了,把身体转了回来。还默默道:“那先贺侯爷也是一片真心呢。”
她一说,云夫人就笑了。道:“你还好意思说,我还没问你呢,你和云章怎么回事,做什么折腾我和明煦的石头?
喜欢石头自己去刻两个就好,怎么整天往我家桃花坞跑……”
娴月一听也笑了,道:“都是他,倔脾气,偏要找到那块石头,我又不喜欢石头。”
“不喜欢才好呢,兆头也不好,那年明煦折在衢州,其实前一年就涨水,把那块石头冲走了,那时候不知道是预兆,要知道,就不让他去了。”云夫人道。
娴月怕她伤心,把手按在她手上,云夫人明白她的心思,顿时笑了,道:“我没事,不过是在想,你是女孩子,大婚是一生大事,只怕出嫁前最后一夜睡不着,我来陪你睡倒没什么。
倒是梳头的事还要商榷,据说梳头的关系可大了,要是预兆不好,一生都不顺遂呢。
不然怎么京中都找十全夫人梳头呢,就是为了借福气,依我看,你娘就很好,要是你实在不想她梳,再找个也使得,只是我实在不太适合……”
她素日洒脱,从不信这些,如今为了娴月也信了。人言可畏她从不畏惧,为了娴月也想到了。
娴月向来迷信,今日却似乎反过来了。
“我才不信这个,找个十全夫人梳头,就能保婚姻一世顺遂?
那京中哪个小姐出嫁不是遵循了这条规矩的,怎么也有不幸的呢?可见不灵。”她赌气道:“我就要云姨给我梳,贺云章之前还和我说呢,说他福气深厚得很,还要分些给我呢。可见轻易克不死,我才不怕。”
云夫人被她逗笑了。
“都是些小孩子话,不和你说了。反正我明天不给你梳,让你娘来给你梳吧。”
娴月哪里肯。
“这不是梳不梳头的事。”她这时候才说实话:“凌霜昨天还在吃醋呢,说我如果嫁过去,以后贺家就成了‘我家’,我们自己家反而成了我的娘家了,她气不过,在那逼着我不准改口呢,说如果我以后这样称呼就不理我了。
虽然幼稚,但我想想,凭什么世人只说结发为夫妻,把婚礼大办特办,贺云章娶我,满京城人都知道。
我和云姨情同母女,却没人知道,我就要云姨给我梳这个头发,让所有人都知道。等婚后找个吉日,我还要认云姨做干娘呢。”
云夫人只得笑道:“那还不好,我都不用自己生,白得一个好女儿,只是怕二奶奶心里过不去。”
娴月七窍玲珑心,哪会听不懂云夫人的意思。
“云姨你放心,我不是为了气我娘才这样,也不会让你在中间为难。”她平静道:“我娘不喜欢我,她也不缺女儿。
她辛苦生了我,养大我,我一辈子感她的恩,也会好好回报她。但她想要我的心,却不能。
从上次药的事之后,不知怎么,我的心一下子淡了,再想要回到以前那样,我自己都没办法了。好在我娘也不在乎,这不是大家皆大欢喜吗?”
云夫人见她这样坚决,也不好再劝,只得住了下来。
娄二奶奶待客还是好的,中午设宴席,还请了景夫人来做陪客,十分热闹,可惜云夫人不打牌,娄二奶奶也没空。
下午开始,凌霜就开始赖在娴月房里了,到晚上,卿云也来了,蔡婳也来了,黄娘子劝道:“京中规矩,是可以请些小姐来陪新娘的,沾沾喜气,哭嫁的时候还要劝呢,要不要下帖子去请几家小姐来……”
“请那么多人干什么,又不熟。”娴月嫌弃地道。
“虽然不熟,但以后大家都在京中,总要互相交际的,况且你如今是领头羊,你不和她们来往,她们心中也不安啊。”卿云劝道。
她是真正做过女孩子中的领头羊的,连领头羊的职责都知道。
“罢罢罢,我又不是荀文绮,要那么多跟班干什么,”娴月道:“再说了,贺云章也不和官场上的人往来,我也懒得理她们,我可没什么好身体,去折腾这个,太累人了。”
卿云见她执意不请,只是笑笑。
那边凌霜正趴在榻上和蔡婳看书,听到这话就道:“听听,还没嫁呢,就当上贤内助了。
我就知道,以前和我好都是假的,以后跟你家贺云章好去吧。”
“你这飞醋都吃了两天了,什么时候消停点。你是亲姐妹,贺云章是男子,能一样吗?”娴月道。
“别哄我这些没用的,以后你做了贺夫人,不是住贺云章府里?我想看你都难呢。都是骗子!”
“贺家那么大,我留个院子给你住,只怕你舍不得来,要住秦府去。”
“谁住秦府谁是小狗。”凌霜立刻激她:“我就算和秦翊好,我也住家里,家里住不下了我就自己去买个院子,你有本事和我一起住家里?”
“我不和你赌这个。”娴月完全不上套:“嚯,我都嫁了贺云章,贺家还不归我住?给谁住?
我嫁过去贺家就归我,我早看上他家的后花园了,把湖水一清,堆个湖心亭出来,建个长廊上亭,浅水种荷花,岸边种柳树,种桃花,还记得那年春天我们坐船去镇江吗?两岸人家都种桃花,漂亮得像雾一样。他家亭台也不错,可以种海棠。
云姨的琉璃阁赏花就好,可惜地势低了点,贺家花园里还堆了山了,正适合建个小山阁,春日赏花夏日避暑,贺令书的雅趣也是好的,贺家的书房也好,那窗外的芭蕉尤其漂亮,还有那一架子的古画,以后都归我了。”
“还有一架琴,说是比宫里的还好,还有几把琵琶,都是唐时传下来的,上面嵌的螺钿做法,如今都失传了。”云夫人在旁边笑着教她:“对了,你喜欢宝石来着,贺令书的母亲,有一顶花树礼冠,那才叫一个璀璨呢,佛家七宝齐聚,先太后都夸过,让宫人仿制,没仿出来,因为里面的叶子都是用子母绿宝石做的,也叫助水绿,那颜色和你们画画的石绿一模一样,如今海路不畅,我想弄点来给你添妆,都凑不齐呢。
那顶花冠京城里人尽皆知,文郡主也不敢动,不然早给荀文绮了。
你嫁过去,三朝回门戴出来看看,给大家开开眼,我也有快十年没见过了。”
她这番话说完,娴月还没怎么,凌霜先气得在榻上直踢腿,把蔡婳也看笑了。
“没办法嘛。”她笑着逗凌霜:“贺大人家底深厚,咱们比不过,等你金榜题名,再来找娴月提亲不迟……”
第151章 过夜
凌霜只管赌气,到了晚上,用了晚饭,又回到娴月房间里,看见丫鬟们把东西收的收,拣的拣,连娴月每晚都要玩的那些首饰宝石都收起在一边,整间房间都写着一句话:娴月以后再也不会在这住了。顿时就有点绷不住了。
当时大家都在外间坐着说话,凌霜忽然默默走过来了,一句话也不说,只是过去把娴月一把抱住了。
娴月正和蔡婳聊夏天可以穿的花样,正说道:“但荷花纹是越大越好看的……”忽然被凌霜一把抱住了,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也明白了。
“现在知道姐姐的好了。”她任由凌霜抱着自己,逗她道:“以前怎么对姐姐的,睡觉时还天天欺负我呢。现在后悔了吧……”
她虽然说笑,但自己眼睛也酸了,见凌霜是认真伤心,拍着她的背哄道:“别傻了,我又不是不回来,再说了,贺家到咱们家才多远,你想我了,骑马一刻钟就到,我那里给你留个房间,就挨着我的,你什么时候来,我什么时候都陪你睡觉,你在那住半年一年,住一辈子都行。”
蔡婳见了,也摸着凌霜的背劝道:“你不要老觉得贺家是贺云章的家,那也是娴月的家,你要想着,是娴月多了一个家,而且是一辈子不变的,又属于她,又近又好。
你看人种树,小苗都挨着,长大了也要分开种的,不然阳光不够,大家都长不好。
你们没有分离,只是大家都长大了,虽然不再紧挨着,仍然是最近的距离,因为树大了,枝条也长了,小时候觉得几步路就远了,大了就算街头街尾,跑过去也到了,是不是这道理?”
两人都认真劝凌霜,卿云在旁边,只能安静看着。
云夫人心细,看见她眼中落寞,知道她也在伤心。
只是她性格隐忍,只怕到了娴月嫁了都不会说出来。
尽管娄二奶奶对云夫人颇有敌意,但云夫人却一直对娄二奶奶高看一眼。
她家中也有姐妹,却从未有过这样真挚的感情,有时候想想,真是遗憾,人生一场,姐妹缘分,就这样黯淡收场。
因为这缘故,所以她比所有人都知道娄家这样的姐妹情分多难得。
都知道娄二奶奶偏心,但说一千道一万,能把这几姐妹养得这样好,个个都是好姑娘,彼此感情还这样赤诚,就说明娄二奶奶已经是最好的母亲了。
晚上果然睡不着。
凌霜倒不闹了,只是生闷气,往榻上一躺,不睡,也不肯走,蔡婳和卿云劝不动她,只得各自去睡了。娴月哄了一会儿,也累了,劝道:“姑奶奶,我怕了你了,你上床睡吧,我可要睡了,明天办喜事还得早起呢。”
“就不睡,熬哭你,让你明天嫁不了。”凌霜开始耍横。
娴月气得把她拧了两下,但也没有抛下她去睡,而是坐在榻边,其实她也心绪纵横,哪里睡得着,还是云夫人举着灯来劝道:“该睡了,再熬下去明天眼睛要肿了,那么多人来看新娘子呢,要是眼睛肿了,娴月得记一辈子。”
“就让她肿,谁让她抛下我嫁人去。”凌霜道。
“你做梦呢,姐姐肿了也比她们都好看。”娴月还和她斗嘴。
云夫人无奈笑了。先把娴月拉回去,又把凌霜劝起来了。
叫桃染端了助眠的茶来,三个人都喝了,坐在床上聊天。凌霜一人生闷气,睡在那头不说话。
“其实我当年出嫁的时候,也一夜没睡呢。”云夫人笑道:“那年官家倒没来主婚,官家自己都大婚没几年,是先太后娘娘来了,给我梳的头。
我后来才知道,是明煦托了当年卢家的老太君去求的太后娘娘,本来京中流言可不好听了,但太后娘娘来梳头,谁还敢说什么呢。”
“可见梳头的说法不灵。”娴月还记得呢。
云夫人顿时笑了。
“云姨的母亲那时候还在吗?”娴月问。
“还在,但她也不怎么喜欢我,所以倒没很伤心,我走的时候还很依恋她,做女儿的要磕头拜别父母嘛,我和明煦说好了,一起磕头,明煦也答应了。
但她执意扮贤良,把我爹的一个偏房,叫做冯姨娘的推出来,和我爹一起受我的磕头。
明煦也懵了,他那时候都做到文枢房的一把手了,就是听宣处的前身,如今赵擎的位置,见皇后都是免礼的,给个非亲非故的姨娘磕头,道理上也过不去。
我那时候脾气也大,索性都不磕了,直接转身就出了门,三朝回门,也是喝了一杯茶就走了。所以京中都说我不孝,倒也没说错……”
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说起来仍然清晰得像昨天,房内熄了灯,娴月看不清云夫人的表情,但也知道绝不会像她语气一样云淡风轻。
“后来呢?”
“后来我娘没几年就去世了,她素来有病根,她是填房,一直想做贤良人,虽然就生了我一个,但对我那些哥哥姐姐比亲生的还好,有时候做得过了火,寒冬腊月里还给我那哥哥上书院送衣服去,大雪封山耽搁了一夜,山风吹的,落下了病根。自己不肯保养,早早去了。
她一去,我就不跟我家的亲戚走动了,后面明煦又不在了,更没心思了……”云夫人淡淡道:“但我有时候想起来,也还是很后悔。”
“后悔什么?”娴月轻声问道。
“那时候我请了御医,也开了极好的药,她只不肯喝,我弄来的参,她全送给我哥哥媳妇了。我生气了,也就没管她了。
后面我常想,要是我那时候再霸道点,索性把她强行接到我家来,把药熬了灌下去,管她乐不乐意,说不定也就好了。就算不好,也不会五十岁就没了。”
云夫人的声音轻而浅,像在讲一场梦:“我想着,要是她还活着,当然她还是不喜欢我,还是一心为他们拼死拼活。
但至少她还活着,我还有个母亲在这里,我想她的时候还能看见她,这就行了。
我当然也不会常想她,也不会常见她,但知道她还在那里,还活着,这就够了。”
娴月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许久没说话,忽然自嘲地笑道:“前两天黄娘子还劝我呢,说父母是斗不过子女的,让我体谅她。
我说哪里是父母斗不过子女,父母可以有很多子女,我却只有一个母亲。
她做了什么事,都无法改变她是我母亲这点,我知道我赢不了她,我也没想过赢她,我只是心淡了。”
“娘是这样的。”凌霜在那头道:“你看她打我两次呢,一次都没道歉过,反正死不认账就完事了。”
娴月轻轻踢了她一下。
“你和卿云说这个差不多,和我说?
我倒宁愿她打我一顿呢,娘虽然打你,哪次不是你闯了大祸之后?
就算这样,还照样帮你善后,你们也从没因为这个伤过感情。我呢?我都怀疑我是不是捡来的。”
“你这小身板,也捱不了几下打啊。”凌霜道。
不等娴月骂她,忽然翻身坐起,挤了过来,凑到云夫人面前,道:“不说这个了,真没劲,说点别的呗。”
“说什么?”云夫人笑着问。
“说那个。”凌霜趴在两人中间,笑嘻嘻问。
“哪个?”云夫人是真不知道。
“就是那个呀,”凌霜见她不明白,索性直说了:“不是说大家子弟都有丫鬟来教,郡主们出嫁前,也有宫里的嬷嬷教,云姨你陪娴月,又给她梳头,总得教她点呀,指望我娘是指望不上了……”
云夫人都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顿时大笑。娴月顿时脸上发烧,抬手就掐凌霜,道:“你真是疯了,看我不打死你……”
她打人其实不疼,也没什么力气,凌霜在床上一滚就躲过去了,躲到云夫人外面,靠着她道:“本来就是嘛,实话还不让人说了。
我看贺云章那样子,倒还算洁身自好,没有什么丫鬟之类的,估计也是现学的,也不知道学成没有。你再不学点,你们俩怎么办,大眼瞪小眼呀?
还不趁云姨在,有什么不懂的,都问问,省得到时候想问都没处问去。”
娴月听了还了得,立刻坐起身,越过云夫人来打她,云夫人笑着把她双手按住了,笑道:“凌霜说的倒也有点道理,云章这点是不错,之前官家赐的人,都被他谢绝了呢。正经读书人,这点操守还是有的。”
娴月顿时脸通红,道:“关我什么事,犯不着和我说。”
“怎么不关你的事,像赵景那样,多恶心人。”凌霜笑嘻嘻道:“得了便宜还卖乖,看蔡婳,被赵擎气死了都要。”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我要教,那也是深夜四下无人,只剩我和娴月两个人的时候教,你在这混着,我就算教,娴月怎么好意思听呢。”云夫人笑着对凌霜道。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么见外,他们男的聚在一起,怎么什么都聊呢,他们都没有不好意思,怎么女孩子就不行。
这事也算门知识,多懂点知识总是没错的,反正平时也没机会,今天难得,说给我也听听呗。”凌霜缠着云夫人道。
“你以后跟秦侯爷大婚,也自有人梳头,只怕宫里都要派嬷嬷来呢。到时候你想问什么都能问,问一夜都使得。”云夫人笑着道。
“谁说我们要大婚,就是成婚,我也不搞这么大阵仗。”凌霜道:“再说了,我也不是找不到人问,是问起来都没什么真话,像宫里的嬷嬷,一定教的是守贞那些……”
“你不是说知识总没错吗?”娴月问。
“那要看知识是在谁手里。”凌霜道:“要真是为我们好,怎么到结婚前夜才教。早知道不是更好……”
“也许是怕早知道了,就跑去试呢,世道待女子苛刻,容不得行差踏错。”云夫人笑着道。
“这话不对。
刀也锋利,弓箭也危险,是从来不练刀不会握刀的人容易被割伤呢,还是知道怎么用刀的人更容易割伤呢?
况且你不用刀,备不住人家不用刀伤你,知道些知识,就知道如何防范了,虽然丫头婆子一天十二时辰跟着,保不住有疏漏的时候。
亲戚家的表哥这类人物,也很危险,柳子婵不就是吃了这个亏?”凌霜道:“我以后要有女儿,我一定早早教她,不会让她懵懂无知,就被抛进这世界里。
明知她身怀珍宝,世道又对她苛刻,还不好好教她,这不是爱女儿的作为。”
“瞧瞧她,又开始发议论了。”娴月也困了,依偎着云夫人道:“云姨教她些吧,省得她在这大放厥词呢。”
云夫人其实也不是要瞒凌霜,见姐妹俩都要听,真就认真教了些,娴月还好,听了一半困了,凌霜听了个满的,十分惊奇,时不时还问云夫人几句,云夫人倒没长辈架子,都告诉了她,还嘱咐道:“虽然做母亲好,但也常有女子为生育所苦的,你们姐妹都是聪明人,自己忖度就是。”
“知道了。我娘当初生娴月也吃过苦头的,养了几年才好。”凌霜沉吟道:“云姨,你有时候也会觉得这世界不公平吗?
世人都是女子九死一生所生,怎么女子的地位还这样低。
老太妃还说,世人说女子生育的血水,玷污神佛,所以要颂血盆经消孽,听听,多无耻,没有女子生育,世人从哪来?”
云夫人笑了。
“我当然也会想这个,但你是读书的人,又和秦翊情投意合,自然知道,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命运,不会以个人的意志而转移。哪怕是官家呢,也只能顺势而为。
我们作为一个人,能做的,也就是尽可能地善待身边的女孩子,互相扶持,渡过难关……”
她实在是极好的女性长辈,凌霜当初和卿云的争论,是两种观念的针锋相对,但她面对卿云,就替凌霜说话,面对凌霜的时候,又为卿云那种观点辩解。让两人都有了反思的契机。
果然凌霜立刻就懂了她的意思。
“云姨,其实我这趟下江南,收获还挺大的。我带回来一个小女孩,叫阿二,你知道吗?
那天我在渡头等船,心情差极了,我见的天地越大,人越多,越觉得自己不过是渺小的一个,就是有通天之力,也改变不了这世道一分一毫。
然后我就看见她,那么小小一个,被人用麻绳捆着手在卖,只卖一两六钱银子。但她眼神跟我小时候一模一样!”
她说得激动,坐了起来,道:“云姨,你敢想吗,一两六钱银子,可以买下一个女孩子的一生,她聪明勇敢,会反抗,不安于她的命运,如果我那天没有在那个码头,没有看见她,她这辈子会怎样?
但我刚好在那里,最重要的是,我有这个钱,我还有这个想法,愿意花下这个钱。”
“那天之后,我就想通了这个道理,就和你说的一样,世道无法改变,老子,庄子,孔子,这些先秦的大家,通天之能,也只能随着时代而行。
但我可以改变我身边的人的命运,我有一两六钱,就可以改变一个女孩子的命运,我越强大,越富有,我能庇护的人就更多,我自己可以长成一棵参天大树。
谁说一定要改变世道,至少阿二的一生都会因为我而改变,我还可以救下很多个阿二,这就够了。”
云夫人在黑暗中看着凌霜,心生感慨,真是年轻啊,这样的热血,这样的勇气。
也难怪,其实她虽然是贺家主母,仍然感觉对秦家有些既敬又畏,虽然秦翊和贺南祯是一起长起来的年轻人,却总觉得他心思如海。直到看到凌霜,才知道那海底下藏着什么。
也只有这样火焰般熊熊燃烧的女孩子,能将海水都煮沸。
但她还没赞赏凌霜,旁边的娴月却不干了,嫌弃道:“行了,知道你是活菩萨了。
还不睡觉,明天看你怎么起来,你不是还说要送亲吗?”
“哼,送亲?”凌霜爬过去睡在娴月边上,道:“还指望我乖乖送亲,我可准备了几道试题呢,明天难不死他!”
“人家探花郎呢,怕你这个。”娴月打着呵欠道:“快睡吧,明天再折腾吧,算我怕了你了。”
凌霜其实也困极了,趴在她旁边,就这样一觉睡过去,梦见小时候在扬州,娴月身体好了些的时候,坐在庭院里晒太阳,自己爬树给她摘她喜欢的那枝花,因为莫名其妙的事吵架又和好,梦里的阳光和煦,一个下午感觉有一万年那么长。
果然大婚当天总是最繁忙的。
卯时就来了人,是黄娘子,在窗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和黄妈妈小声说话:“二小姐还没醒呢?
贺家打前哨的人已经到了,说是官家巳时才有空闲呢……要不要现在叫小姐起来……”
凌霜耳朵最灵,立刻就醒了,轻手轻脚走到外面,倒把黄娘子吓一跳,道:“三小姐怎么也在里面?”
“我陪娴月睡觉呢,不行?”凌霜道:“你们先别急,秦翊之前还说呢,宫里行事,说辰时就要拖到巳时,巳时就拖午时,一定只有晚,没有早的,今天累得很,让娴月再睡会儿。”
黄娘子也只能依她。
凌霜也不忙着洗脸,一面伸懒腰一面往外走,看见中庭已经堆满了各色仪仗、礼物、以及一台台的嫁妆,婆子丫鬟都穿上了喜气洋洋的新衣裳,一顶漂亮的花轿停在中间,这是真正的八抬大轿,华贵大气自不必说,形制也是比照官轿,样样精致,各色红绸锦带,花团锦簇,轿窗都用明瓦,压帘子的坠子都是金玉麒麟,通体苏绣,绣龙凤,鸳鸯,福字,喜纹,还有石榴和喜蛛,都是吉祥寓意的图案。
凌霜打起轿帘,进去看看,看见里面放着尊小小的喜神娘娘神像,端坐在轿中。
“哎呀!”娄二奶奶立刻过来拉她,把她拍打两下,道:“到处乱翻乱看,这样忙的日子,还在这捣乱。”
“轿子里为什么放喜神娘娘啊?”凌霜还问。
“压轿啊。”娄二奶奶道。旁边黄娘子笑着解释:“喜神娘娘爱凑热闹,又怕人看见,所以请来压轿最好,保佑新娘子平安顺遂,身体康健。
你小人家乱看乱翻,还不给喜神娘娘行个礼道歉。”
凌霜不信这些,不过还是老老实实朝轿子行了个礼,她素来小霸王一样,但如果有人要找她寻衅生事的话,没有比今天更好的时候了。
为了娴月的婚礼顺遂,她是什么事都能忍一忍的。
“你还不去梳洗,今日不知道多少事要忙。
你看卿云,五更就起来帮我了,你还在这捣乱呢。”娄二奶奶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