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一夜听春雨—— by明月倾
明月倾  发于:2023年12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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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曾祖父不理兵,我祖父当纨绔,这也是他们该做的。
我父亲,生来富贵,世代簪缨,就应该被赐婚,就不能做官,诸事不成,潦倒一生。”
他平静道:“你问我为什么不订亲,为什么不参加花信宴,是不是等赐婚,我不是。
我想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我想终结在这一代。
秦家有旁支,有宗亲,有族学,等我这一支归于沉寂之后,以后的人都是自由的。”
凌霜神色震撼。
“就像贺云章?”
“对,就像贺云章。”秦翊道。
凌霜以为他要回答的她上次问他的问题,其实他连上上次凌霜问他的问题也一并回答了,他这人真是,以为他神色淡淡没留意,其实他每句话都听到了心里。
上次在猎场凌霜问他和贺南祯为什么都不订婚,他这次回答了他的那部分。
贺南祯的安远侯府比秦家略弱些,毕竟当时秦家是大将军,贺家是军师,相比秦家那个莫名其妙,意图却又昭然若揭的“文远”封号,贺家的安远反而正常,所以贺家也少受了一些官家的忌惮,一直很风光,到大约四十来年前,最是得意。
当时两贺同气连枝,煊煊赫赫,小贺尤其风光,又出了个才华横溢还相貌极好的贺令书,官家也用上了对秦家的招数,赐婚文郡主,贺令书转为闲职,外面说着郎才女貌好一对神仙眷侣,其实也不过是给人看的罢了。要真是感情好,不至于到绝嗣。
绝嗣之后,过继的贺云章,就是秦翊说的,等主支归于沉寂之后,剩下的人才得以自由。
凌霜神色震撼,但她是倔强的性格,凡事总是不放弃,道:“但人活一世,总要做些随心所欲的事啊,如果大事不能做,你偶尔也可以做些想做的小事,像今天这样救火炭头,你难道不开心吗?”
秦翊只是笑了。
“开心总是有代价的,我为什么不肯做这些小事的原因,已经在我门口了。”
凌霜不解地回头看,远远看见秦家门口停着几骑人马,她先还没意识到,忽然反应了过来。
那是捕雀处的人。
捕雀处从来不是他秦翊的捕雀处,他只是救了一匹马,官家的心腹就出现在了他的门口。
他们看见了捕雀处,捕雀处的人也看见了这边,说曹操曹操到,领头的就是贺云章,他这个人真是有点鹰犬的狠性在身上的,烈日下,穿着朱色锦袍,上面遍绣翎羽,见到秦翊出现,直接打马过来,连马也不下,径直问道:“听说侯爷今日去赌了马球?”
赵景输给秦翊的火炭头还没进秦家的马厩,捕雀处就知道他今天干的事了。
“贺大人这么有空?连马球场上的事也管?”秦翊只冷冷回他。
事不是什么大事,赵景也确实有点张扬,是该有人教训他一顿。但这人无论如何,不该是秦翊。
秦家在军中的威望,至今未散,多少人都在说他像第一代文远侯,他偏偏出这样的风头,传扬出去,官家对于“民心”
“威望”这些东西,有多警惕,自不必说。
与其说贺云章是替官家来警告他,不如说是私人的提醒。
捕雀处虽然狠,也怕碰硬茬子,秦翊能安静二十年,就是捕雀处的福气,要是真出了什么事,第一个要干脏活苦活的就是捕雀处。
秦家的下人里现在还有军中的习气在,捕雀处碰上他们,还真要折些爪牙。
秦翊是个聪明人,贺云章对自己这名义上的上司也忌惮,还有点欣赏,听他这样说,不由得皱起眉头。
刚想硬起语气说点狠话,一眼瞥见了秦翊身后的凌霜。
探花郎漂亮的眼睛往凌霜身上一扫,凌霜顿时心神一凛。
他知道自己是女扮男装?
哪怕是秦翊呢,第一次见到凌霜,也被混过去了。捕雀处的人真这样老辣?一眼就能看出来?
凌霜不敢信,而贺云章的反应,更是神奇。
凌霜本以为他只看出自己的性别,但他似乎也看出了自己的身份。
不知道为什么,贺大人身上的狠意,忽然略微有些消散了,看他神色是要说句狠话的,不知道为什么打住了。连秦翊也觉得了,有点不解地看了凌霜一眼。
“侯爷还是给咱们省点功夫吧,大家互相体谅。”
贺云章最后只说了这么一句,竟然就调转马头,带着他那些捕雀处的爪牙们走了。
凌霜满头雾水,秦翊也不解。
但两人也没多思考贺云章的问题,而是忙着把火炭头带回府中,给养马仆看看,赵景倒也没怎么打火炭头,虽然上次桃花宴抽出的疤还在,但火炭头的状况还不错,毕竟这种等级的马,秦翊也不过几匹,赵家更是只有一匹这么好的,赵景也还没奢侈到可以随意折磨火炭头。
也因为这缘故,秦翊还按数目给了赵景买马钱,毕竟赵景输了这么贵重的马,对家里对赵擎都要有交代的。
当然,赵景还是会狠狠记仇的。
凌霜跟火炭头的关系好得很,她其实没有过一匹好马,养马花钱倒是小事,主要还是娄二奶奶不愿意。人家是吃百家饭,凌霜是骑百家马练出的骑术。
她喜欢火炭头,火炭头更喜欢她,马其实是很通人性的动物,凌霜当初拿娴月的兰花霜给它上药的事,它肯定还记得呢。
凌霜一摸它的头,它就自己凑了过来,用头拱凌霜的手,大眼睛十分信任地看着她。
“等我过两天宽裕了,一定送一船料豆过来,还买些果子来,你和紫燕骝分着吃。”凌霜对火炭头说道。
秦翊抱着手在旁边,看她跟马厩里的马说话。
“对了,秦翊,你知道马的蹄子是怎么长的吗?”凌霜还要考他:“我也是从书上看到的。”
“马是踮着脚站着的。”秦翊一下子就回答了:“军中养过马的人都知道。”
为什么是军中才知道呢,凌霜没有往下细想。
那本书上也是从马的骨头分析的,而军中,是能见到马的骨头的。
西戎人的骑兵厉害,军中就用铁锁子阵破过,据说可以拦住全力冲锋的重骑兵,马的速度,猝然摔倒,会跟有些人骨折一样,把骨头茬子都摔出来。
“你这都知道。”凌霜摸着火炭头的脑袋,笑道:“其实不管你怎么说,我都觉得你救了火炭头,是值得的,你想啊,马这种家伙,这么强壮的身体,这么脆弱灵巧的腿和马蹄,像天生就是为了奔跑而生的动物。
像火炭头这样的野马,被人类驱使已经很可怜了,还要落在赵景那种人手里。一辈子还能不能自由自在的奔跑呢……”
“马不会想那么多,它们能吃到料豆,就比什么都开心了。”秦翊一点不买账。
“但我们是人,我们可以想这么多嘛……”凌霜笑着,摸了摸一旁的紫燕骝。
秦家的马过得就舒服多了,听说天气好的时候秦翊还会带它们去乐游原上吃草,京城人都知道偶尔在那可以遇到秦侯爷。
其实这时候已经是下午了,讲礼的世家,这时候已经在安排晚上的事了。秦翊也自然不例外,在旁边吩咐小厮:“去凝心堂说一句。”
说一句什么呢,秦翊没说,但凌霜过了一会儿,看了看天,想起自己晚上去哪还没着落呢。
“你没地方去的话,可以留在我家。”他道:“我会打发人告诉你家里,说我母亲把你留宿在我家了。”
未婚女子,要在外面留宿,必须有亲密的女性长辈陪同才行,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清河郡主这种身份极高的贵人或者命妇挽留,算是荣宠。
秦翊这家伙是在礼节中泡大的,他和贺南祯一样,不讲礼是不想讲,真讲起来,比谁都妥帖。
秦侯爷从来什么多余的事都不做,今天一做就做了两件,不仅收留了火炭头,也收留了凌霜。
凌霜本能地对他和他母亲的关系有点好奇,难道清河郡主真的跟传说中一样,一心向佛,连自己的儿子也没有半分温情吗?
自己在秦翊眼中看来,是不是有点身在福中不知福呢?
但如果火炭头一辈子都不能自由自在奔跑,那上天为什么要给它一匹马的身体呢?
凌霜不在军中也知道,马伤了腿,基本等于死路一条,和牛与狗这些都不同,马的骨骼构造,是非常微妙的平衡,伤一条腿,很多时候就再也无法站立,因为其余的腿承担不了压力,也会迅速坏掉,站不起来的马,就会迅速死去。
天生为奔跑而生的骨骼,在不能奔跑后,基本就等于死亡。
如果上天不是要让她娄凌霜做那匹离群的野马,为什么要给她这样的天性?
为什么要让她喜欢外面的世界,喜欢宽广辽阔的天地,为什么要让她拥有智慧和勇气,为什么要让她觉得,哪怕只能爬上屋顶看看一晚上的月亮,也比一辈子困于内宅享受荣华富贵来得有意义。
命运像跟她开了个残酷的玩笑。
而她选在今天戳穿这个玩笑。
“秦翊。”
她抚摸着火炭头,却忽然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他。
“你今天回答了我的问题,我也还个礼给你吧。”她道:“我们去个地方,我让你看看另一个问题的答案。”

第81章 霸王
青庐书院,就坐落在南城,都是京城的世家子弟才有资格在此就读,里面的老师都是翰林院退下来的大儒,每年春闱应试,捷报频传。书院虽叫青庐,其实门口只有“结庐”两个字的匾额,取的是陶渊明“结庐在人境”的典故,是因为书院都用青砖,又称青庐书院。
程筠就在这书院就读。
凌霜在京城闲逛了不少时日,对这一块也算熟悉,她在书院外的茶楼里包下一间雅间,等到第二壶茶泡出颜色的时候,程筠终于到了。
他也知道凌霜行事不同寻常,但未婚小姐,这样叫人进去传话,悄悄约他相见,还是有点不合世俗规矩。
但他想,也许是因为前些天自己和母亲到娄家造访,也许是谈婚事的事。
他忐忑地进了雅间,见凌霜坐在那里,虽然穿得简单,只是寻常胡女骑装,但也显得俏丽耀眼,不由得先有三分不好意思,行了个礼道:“三小姐……”
“你知道我今天找你出来,是要说什么吗?”凌霜问道。
程筠顿时有点脸红。
“我猜,是因为婚事的事……”他有点急切地解释道:“我母亲那边已经松口了,你放心,等春闱之后,我就跟他们提咱们的事……”
“我不是为说这个来的。”凌霜淡淡道:“我不会嫁给你,也不会嫁给谁,我不想嫁人,”
程筠有点惊讶。
“为什么呢?”他的第一反应是这样问道。
凌霜顿时冷笑起来。
“你真的不知道吗?”凌霜反问他:“看看我们身边,我们的娘亲,我们的同辈姐妹,她们婚后的日子,你难道毫无察觉吗?
梅四奶奶和梅姐姐的事你也听说了,京中官员和世家子弟,那个不娶妾?哪个内宅没有一番故事?你是真不知道,还是不愿意去想这里面的事?”
程筠这才明白过来。
“原来你是担心这个。”
他大概以为他已经看穿了凌霜的担忧,十分真诚地告诉她:“我和他们不一样,我不会这样对你的。”
“我不是三岁小孩,你也不是,承诺这种东西,说的时候固然可以山盟海誓,背弃的时候就一文钱不值。
难道我要把所有的一切寄托在你的一个承诺上吗?”凌霜反问。
程筠有点懵了。
“但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啊,我娘亲,你娘亲,都过得很幸福,你父亲就没有纳妾啊,我家虽然有两个姨娘,但和我娘亲处得如同姐妹一般……”
“你还是不明白。”凌霜的急脾气又起来了:“你觉得她们过得好,她们真过得好吗?
这是其一,就算她们过得好,但过得不好的那些呢?
嫁人就像一个赌局,为什么我要去赌这一把,为什么我不能有一个自己的家,我可以保护里面的每一个人,决定每一个人的去处,而不是连自己的命运都要依靠赌局的输赢……”
“你嫁给我,也可以做到啊。”程筠不解道。
“真的可以做到吗?你现在连你母亲都不敢违逆,何况以后呢。”
凌霜感觉自己被绕进去了,站起身来,自己绕回来道:“不,这跟你也没有关系,换一个人也不过是这样,我父母那样固然很好,但那也是我母亲赌赢的结果,我不想去赌人性,不要因为情意浓而赌到的结果,我要的是铁打的保障,不要日后翻脸就全然没有的,梅四奶奶当年夫妻感情好时看起来也很幸福,但后来变心了呢?
所有的一切都寄托在一个人不变心上,这难道不恐怖吗?”
“但我会对你好的啊。”程筠无力地解释道。
“但我为什么需要你来对我好,然后把自己的幸福在寄托在你的这份好上呢?
为什么我不能掌控自己的人生,为什么我要嫁去你家,为什么我要进入你的家庭,和你的家人共处,让你的父母来管教我,为什么我要离开我的家人,我的至亲,我可以安心地在我娘身边睡着,我可以和她依偎在一起,我们可以争吵,发脾气,斗气,又和好,为什么我要离开我的父母,去侍奉你的父母?
为什么我不能睡在我熟悉的床上,我不能一睁眼就看到我的家人,我不能放肆笑,放肆哭,为什么我不能在我儿时的树下看书,我要生活在你的院子,你的人生里!我们吵架了呢,你不再喜欢我了呢?我想做一点规矩之外的事了呢?我想跟我家人说话了呢?我生不出儿子呢?我容颜老去呢?“凌霜道:“为什么我不能用自己能掌控的方式渡过一生?”
程筠被她这番诘问问懵了。
“可是所有女孩子都是这样的,花信宴可以挑选……”
“挑选之后呢?
还是要嫁,还是要赌,如果这游戏的规则就是你只要嫁人后,就失去了权力,那婚前的挑选还有什么意义呢?什么挑选能给一生的幸福负责?”凌霜反问道:“你觉得我娘亲赌赢了,你娘亲也赌赢了,卿云赌赢了,娴月也赌赢了,但人为什么要去赌,为什么女人要用一生的幸福去赌,为什么不能跟男人一样,有无穷无尽纠错的机会,妻不如意还有妾,妾不如意还可以偷,家里待不下去,就养外房,买妾室,官场不如意,还能红袖添香。
为什么我们就得在内宅的一亩三分地里,捉对厮杀,宛如斗鸡?”
“可是我家并没有斗啊……”
“也许你家真没有,不是你没看见。
但世上有的是人在斗,柳家在斗,赵家在斗,我们娄家也在斗,花信宴上女孩子的暗斗,就已经是在为以后内宅的斗争提前演练。
但我一点也不恨那些女孩子,也一点不恨三奶奶,哪怕是荀文绮和玉珠碧珠,我连愤怒都少,我只觉得她们可怜。
她们从出生时人生就没有另外一种可能,就是斗,就是比,就是打扮得花枝招展,伪装得蕙质兰心,百般争奇斗艳,去博取男人的一点欢心,换取你们手指缝里掉下的一点残羹冷炙。”
她说得激动起来,甚至握紧了拳头,在雅室内走动起来。
她知道程筠听不懂,但她也不是说给程筠听的,她是说给自己听的。
那些对着娄二奶奶都无法解释清楚的事,那些从入京以来就堵在她胸口的那些事,那些让她对这花信宴,对这京中的一切,都觉得冷淡无趣,甚至对人生都显得淡漠的事,她终于理顺了。
秦翊为什么厌恶这世界,他告诉她了。
而她也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淡漠,又这么愤怒了。
这些天来,一场场的脾气,那次在竹林中的质问,她问的从来不是秦翊,而是她自己。
为什么你拥有了富足的生活,还这样不快乐。
为什么你能溜出去大摇大摆,却仍然觉得自己身上带着重重的枷锁,为什么你厌恶这世界,为什么花团锦簇的花信宴无法吸引你的兴趣,为什么你这样不快乐……
她一直没有问自己,而今天她问了,她也得到了答案。
“因为我恨这个世界。”她告诉程筠:“我恨我生为女子,明明我从小能打得过你,读书也能读过你,明明你从小跟随我,崇拜我,但到了十六岁,形势忽然就逆转。
只要你是男人,你能娶我,你就能主宰我的命运,我恨这套让我永远赢不了的规矩,所以我恨这个世界,恨这不公平的一切,恨那张无形的网,网住了我,勒紧了我的胸口,我无时无刻不感觉到窒息!
我想大叫,我想撕毁这一切,一想到还要这样生活无数年,我就恨得咬牙切齿。”
“这就是我为什么疾世愤俗的原因,你明白了吗?”她问程筠。
而程筠显然不明白。
否则他不会这样张口结舌,苍白无力地道:“可是我很喜欢你啊,我会对你好的……”
凌霜该反问他“为什么我需要你对我好,为什么在谈婚论嫁之前,我不需要任何人对我好就过得很快乐,为什么婚后反而需要你对我好了……”
但这样问没有意义了,不过是鬼打墙而已。
他站在她面前,而他听不懂她的话,她所有的愤怒和挣扎,没有一点进入他的眼中,他看见了娄凌霜,却又没看见娄凌霜,他看见的是他喜欢的那个人,而不是这个叫娄凌霜的,桀骜不驯的灵魂。
“君子一诺千金,你要相信我对你的情……”程筠甚至认真地说服她。
而凌霜笑了。
她找到了回答他的方法。
“好,我相信你,那你相不相信我呢?”她反问程筠。
程筠有点惊讶,他本来没想到凌霜竟然会被说服的。所以自己都有点意外。
“当然相信……”
“好,那你把你家的秘密告诉我,你父亲为官,应当有官场秘辛,你父亲为什么调任山西?
你娘亲除了找我家活动,还找了谁,行贿多少,你告诉我……”凌霜淡淡道:“甚至不用关于你家族的,只要关于你的,你的软肋,说出来会毁了你的事,你告诉我,我就嫁给你。”
程筠惊得目瞪口呆。
“为什么你要知道这个,你……”
“我也不会告诉别人啊。”凌霜用他原话回答:“我也会对你好的,怎么,你不相信我对你的情吗?”
程筠这下是真张口结舌了。
“我也是君子,我也一诺千金。
你告诉我,我又不会告诉别人,就像你也不会娶妾一样啊……”凌霜催促道。
“但我家,我父母在我身上花费的心血,我不能轻易……”
凌霜神色一冷。
“我父母没有在我身上花费心血吗?我过得不好他们不会伤心吗?我不是有血有肉的吗?我不该害怕担忧吗?我的一生,和你的一生,不是一样的重量吗?还是你从来没有把我当成一个活生生的人?”
程筠着急解释。
“我不是那意思……”
“那你就告诉我,你要我用一生去赌你的良心,你怎么不用一生来赌我的良心呢?”凌霜冷静反问。
程筠眼神躲闪,垂下了头。
凌霜自嘲地笑了。
“你看,阿筠,你也会怕对吧。人怎么可能把身家性命寄托在另外一个人身上。你不是说要相信情吗?但情值不值得一个人赌上一生呢?你的心里也有定论了。你也做不到的事,为什么要我做呢?”她平静道:“回去不用再说什么求亲的事了,我不会嫁的,不管是嫁谁。我们不过是童年好友,这不叫喜欢……”
程筠像是受了极大的打击,他脸色苍白地看着凌霜,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一样。
“我不是懦弱……”
“我知道你不是,我也不是,”凌霜道:“我只是想要掌控自己的人生,就像你一样。”
“但你怎么会想到问我要我家的秘密……”程筠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她:“你以前说的很多话,我都当你只是一时意气,我娘说你不好,我心里只不信,原来她没说错,你就是不懂这世上的规矩,只想特立独行,无法无天。”
“我娘也说你是你娘亲牵着的一条乖小狗呢。”凌霜反唇相讥道。
这话一出,程筠的脸上终于露出愤怒来:“你疯了……”
凌霜的反应是扬起拳头,朝他冲了过去,程筠立刻往后躲,凌霜其实也不过是吓吓他,顿时大笑起来。
“快滚,不滚我就揍你了。你可是从小就打不赢我的。”
程筠躲到门口,道:“你真是疯了,我告诉娄姨去。”
“去吧,告诉谁都行,满世界宣扬去,我怕你吗?”凌霜怒道:“早料到了,你也不过跟世上的男人没什么两样,得不到就毁了,我怕你?我自己早毁完了!”
程筠在门口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像是又有什么话要说,最后还是走了。
凌霜在他面前混像个小霸王,其实也是靠高涨的情绪在撑着,等他一走,也终于不再紧绷,跌坐在椅子上,脱了力似的,发呆地看着眼前的茶盏。
秦翊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见她这样,也不说话,只是也在旁边坐了下来,没事做,顺手把佩剑拿起来,这也是军中习气了,没事就保养自己的武器,正擦剑锋呢,凌霜回过神来,也看着那柄剑。
秦翊把剑柄递给了她。
“干什么?”
“送你了。”秦翊道。
秦侯爷是真有钱,名剑宝马,说送就送。
“给我干什么,乌江自刎吗?”凌霜不客气地回道。
她现在的处境,确实跟穷途末路的楚霸王有几分相似,秦翊也被她逗笑了。
凌霜表面嫌弃,但其实还是接了过来,拿在手里,舞了两下,虎虎生威,秦翊看她舞得外行,笑道:“我来吧。”
他握着凌霜的手,教她如何用剑尖突刺,又如何挑,道:“刀是抹,剑是刺,楚霸王虽然擅长举鼎,也该好好练练剑……”
凌霜不提刚才程筠的事,他也不提,就当是什么也没听到。
就像凌霜听了他的回答,也没有再问一句,只是投桃报李,回了他一个同样深刻的答案。
就当是暗夜行船,茫茫大海上,两艘船暂时的相会,有些话只能跟目前的这个人说,因为只有他听得懂自己的答案。
凌霜舞了一番剑,才渐渐平复下来。
这时候她才问秦翊:“秦翊,我真的是个疯子吗?”
秦翊顿时笑了。
“这话你问我,是找对人了吗?”
也是,这位可是说出“就在我这一代终结”的人,放在外面,谁不觉得他疯?
高官厚禄,世袭罔替的侯位,京中赫赫有名的文远侯府,他当作枷锁。说出去谁不觉得他也是疯子?相比之下,凌霜反而疯得没那么可惜了。
疯子碰到疯子,也算是遇着了。
“行了。”凌霜收起剑来,道:“不玩了,我得回家了,你家的马车呢,借辆送我回去,但别挂出你家的灯笼,我懒得换衣服了。”
听她意思,是要穿女装回去了。
不用秦家的灯笼,是也知道京中没什么秘密,怕流言纷纷,又惹出别的事来。
秦翊还要笑她。
“楚霸王要回去别姬了?不怕四面楚歌?”
他和贺南祯能玩到一起,也是有点像的,真话都藏在漫不经心的玩笑里,大概这也是这些王侯子弟气质的共性,再大的事,都只云淡风轻的。
“怕什么呢,迟早要面对的。”凌霜道:“不说了,我走了,下次再一起玩。”
她学什么都快,顺手把剑归回秦翊的剑鞘里,端起茶盏一饮而尽,就出了门。

第82章 仇人
凌霜回家时已经是黄昏了,家里竟然人都不在,估计都出去找她了,连在书房万年不挪窝的娄二爷都不见了,凌霜四处逛了一会儿,正撞上黄娘子。
黄娘子正教小丫鬟:“别把门都关上了,万一小姐回来了呢……”没想到一回头,正看见了凌霜,顿时如获至宝,上来就拉住她的手。
“小姐去哪了?
可吓死我了,小姐还不知道,二奶奶,二爷,大小姐二小姐,全部出门去找你了,家里人仰马翻的……以后可不要这样任性乱跑了。”
凌霜倒也不挣扎,任由她拉着,道:“我饿了,有吃的没。”
“快去吩咐厨房做吃的,把午饭时的熏鹅和丸子汤热一下立刻就端上来……”黄娘子对她也慈爱得很,拉着她坐下,端了点心来,看她狼吞虎咽,心疼地道:“小姐今天这是去哪了,饿成这样,现在知道还是家里好了吧,以后可不许和奶奶吵成那样了……”
黄娘子做事利落,很快就让厨房收拾了一桌菜上来,凌霜今天午饭也没吃,又是打马球,又是乱跑,早饿得不行了,一边吃饭,黄娘子一边在旁边劝道:“小姐你看,你一跑出去,二奶奶连饭都吃不下了,二爷,大小姐,都为你悬心,午饭谁都没动筷子,都是原样撤下来的……”
凌霜也不反驳,只是唔唔地漫应了两声,专心吃她的饭。
黄娘子刚劝两句,只听见外面声音响,下人一迭声地说“二奶奶回来了”
“二爷回来了”,显然夫妻俩都出去找她了。
娄二奶奶一阵风似的,一马当先,冲了进来,黄娘子还带着笑迎上去道:“二奶奶,三小姐已经回来了,可见还是懂事的……”
她是管家娘子的心态,两边劝,两边说好话,只为了家中和睦,但娄二奶奶脸上怒气如同黄河将要决堤,哪里是几句好话劝得住的。
黄娘子跟她这许多年,从来没见过她被气成这样,脸色都发青了,额侧筋都爆出来,连手都在发抖,风一样卷进内室,冲到凌霜桌边。
月香自从卿云不让她跟之后,娄二奶奶就把她带在身边,一是跟小姐的大丫鬟,忽然消失了,不太好听,外人只怕又要造谣言,编排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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