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一夜听春雨—— by明月倾
明月倾  发于:2023年12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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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霜被气笑了。
“好好好,不讲理是吧。你要说诛心的话,那可就别怪我了!”
黄娘子见势不妙,连忙拉住凌霜,凌霜却一把甩开了她的手,也直接问娄二奶奶:“你说你是为我们好,我看也未必吧?卿云真知道你为了她的亲事都做了哪些努力吗?
她要知道,今天在这吵架的就不是我,而是她了。她知道你是怎么对娴月的吗?
你要真为了她好,怎么会这样挑拨她和娴月,你当我们都是瞎子,不知道赵景的事呢!”
凌霜说的其实是元宵节做衣服的事,娄二奶奶故意做了适合卿云的淡雅颜色,娴月当时也没说什么。
她那时候就知道赵景是看中了娴月的,凌霜这样的脾气,最容不下不公正,即使娴月忍了,她却一直记到今日。
但谁知道娄二奶奶有心病,以为她说的是新发生的泼胭脂的事,顿时触中痛处,面红耳赤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为你一个不愿意定亲,你还要拉扯上多少人,你自己当尼姑,也让你姐妹都当尼姑?”
“当尼姑至少可以保得住自己一生平安。最坏也坏不到哪去,嫁人呢?”凌霜字字如刀地逼问道:“你真知道你的催促对我们意味着什么吗?
如果我们因为你的逼迫嫁到别人家,你真能负责我们的一生吗?
等我们因为内宅的争斗儿女的拖累毁了一辈子时,你能干什么呢?”
“世上难道都是坏人?就没一个好男人?你爹不是男人?”
“所以我们就该用自己的一生去赌那个好男人吗?赌错了呢?你来负责吗?”凌霜的话锋利如剑:“你说爹好,但你真的快乐吗?你十八岁的时候想过的是这样的一生吗?你当初没有因为老太君而痛苦不堪吗?我们家不是被逼得远走扬州吗?娴月的病怎么来的?
就算你好了伤疤忘了痛,就算你现在觉得一切都值得,那你应该快乐啊,你为什么还想操纵我们的一生,你已经做了你的选择,我们不能做我们的选择吗?你为什么要掌控我们的人生?好,你说卿云嫁得好?你能保证她一生好吗?赵家如果欺负她,你真有能力保全她吗?赵景宠妾灭妻,你能干什么?
京中这么多夫人,哪一个嫁人时不是擦亮眼睛奔着幸福去的?最后幸福的有几个?你真的爱我们吗?
还是急着把我们一个个都推出去,完成你的任务,这样你可以出去炫耀你嫁了你的女儿!
嫁得高,嫁得好,如同把一件货物卖出了最高的价格!”
娄二奶奶没有反驳她,因为她回敬凌霜的,是一记清脆的耳光。
所有人都愣住了。
而以凌霜最为震惊。
虽然娄二奶奶威胁了她一万次“皮痒了”,但这还是第一次,凌霜真正的挨打。
她甚至忘了本能的反应,整个人都僵住了,脸上火辣辣的痛,在提醒她自己被母亲打了一巴掌,而她自己却迟迟反应不过来。
娄二奶奶也没想到自己会打她,还打得这么重,半个手掌都麻了。
“我……”她迟疑地想要说点什么,几乎是懊悔的。
但凌霜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她直接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门去,连如意都没带。
“愣着干什么,快去追啊。”
娄二奶奶催促道,一旁吓傻了的如意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跑出去跟着凌霜,黄娘子也连忙出去追。
室内一时只剩下娄二奶奶和娴月,娄二奶奶看着她们追了出去,回过脸来看见娴月看着自己的眼神,不由得心头一凛。
要说识人,娄二奶奶是厉害的,自己的女儿里,娴月是没有凌霜那么多大道理的,要说道理,她只有一条,是护短,凡事都分外人和自己人的。
而她看自己的这个眼神,就像在看陌生人。
娄二奶奶本能地恼怒起来,问道:“你那是什么眼神,我作为她母亲,打她一下是十恶不赦吗?我也是为了她好。”
如果说凌霜是不信这套道理还要反驳的话,那娴月是完全视若无物,谁也无法说她信还是不信,只知道她完全无法被这些话牵绊。
连娄二奶奶作为她母亲,很多时候也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娘要是为了她好,说服她才是正道。娘打她,是因为你也说不过她,不是为了她好。”娴月淡淡道。
娄二奶奶没想到今天一个两个女儿都反了,顿时语结,见娴月说完就走,生气地道:“你去哪?你也要造反不成?”
“我去找个人嫁了,免得留在家里挨打。”
娴月说着就走了,也不管娄二奶奶会不会被她气晕过去。

卿云是到午饭时才知道这事的。
本来娄二奶奶这边气消了,见凌霜一去不回,心里已经心虚了,等卿云知道,更是大惊失色。
“娘怎么能打人呢。”她急得眼泪都出来:“娘只知道怪凌霜不好好参加花信宴,她的名声究竟怎么到今天的,娘难道忘了吗?
当初要不是为了我,在老太妃面前告那一状,凌霜原本是我们里面最安稳的一个,娘不仅不记她的好,还拿话来刺她,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娄二奶奶本来就很后悔了,被她一说,只能嘴硬道:“是她说的话太戳人心,天下哪有女儿能这样说自己娘的。”
卿云不像另外两个,不会直接顶撞她,听了这话,也只是垂泪道:“那我现在去找她,怎么能让她一个人在外面跑?”
“不准去,她要离家出走就让她去,”娄二奶奶色厉内荏地道:“再说了,娴月不是在找了吗?你找什么,别出去让人看笑话。”
卿云一听,就知道娴月也卷进来了,更加着急,饭也没吃完,第一次这样不听话,叫准备轿子,她想凌霜也没地方可去,就算去别的地方,被娴月找到,一样是要去云夫人那的,所以直接去了安远侯府。
谁知道娴月也不在这,只有云夫人,本来云夫人对卿云还是很客气的,但听卿云说道:“因为一点事,凌霜跑出去了,娴月也出去找她了,云夫人知不知道她们在哪里呢?”
云夫人一听,大概就把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本来她和娴月最好,凌霜只是有交情,凌霜这人的脾气,也不是娴月那样整天亲亲热热各种撒娇的性格,但凌霜的抱负和困境,她也是隐约知道的,如龙困浅滩鹤落樊笼,再加上一个事事精明务实处处好强的娄二奶奶,母女俩肯定是有一次大冲突的。
但娴月也卷进去,可见是娄二奶奶做得不对。
多半是说得太难听,或许动了手,或许强行要把凌霜嫁出去,不然凌霜的性格,也不会跑的。
再加上卿云这句话说得略急了点,有点兴师问罪的意思,所以云夫人听了,就淡淡道:“我不知道,娄二奶奶不是厉害吗?女儿多,丢了一两个也没什么,横竖有你呢。”
这话说得诛心,要是跟娄二奶奶说还好,但偏偏是卿云听到。
娄二奶奶偏心,偏的那个人可就是她。
卿云又是愧又是急,她性格忠厚,也不知道回嘴,只得忍着泪道:“既然云夫人不知道她们的下落,那我就先回去了,打扰了,要是她们有消息,麻烦云夫人告知我一声,多谢了。”
她忍到出了云夫人的琉璃阁,顺着庭院走了好长一段路,终于撑不下去,扶着路边的竹子,用帕子捂着脸痛哭起来。
偏偏跟她出门的是玉蓉,不如月香贴心有眼力,也是第一次见到自家端庄稳重的大小姐这样哭,慌得不行,也不敢解劝,也不会解劝,在旁边急得团团转。
“赵景虽然没什么可惜的,但我们家的竹子长了斑点可不好看呀。”
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从旁边传来,玉蓉大惊,一看,是个极英俊风流的年轻公子,穿着家常锦衣,挽着袖子,手里还拿着柄削了一半的竹笛子。
卿云也吓了一跳,等到看见是贺南祯时,顿时又有点生气,道:“小侯爷也别太随意了。”
“我知错了,娄姑娘。”
贺南祯从善如流,他笑眯眯拿着笛子和小刀,老老实实对她行个礼,道:“小的不该,一时兴起想削支笛子玩玩,就跑到自家竹林里来了,没想到这是我不该去的地方,冲撞了小姐,罪该万死。”
卿云被他气得忘了哭了,但确实道理也不在她这边,安远侯府外府和内府之间是一大片竹林,卿云自己走过了界,她不像凌霜,来过一次也记不住路,又兼实在伤心,才走错了路。
仔细想想贺南祯确实无辜,他在自家削笛子,是自己撞上来,还要说他失礼。
但他这样道歉,显然就是故意顺着自己的话说下去,让自己不好意思。
卿云和他相处过,知道他这人气人的本事,实在是让人骂也不是,不骂也不是。
她这犹豫之间,贺南祯已经笑了起来。
“娄姑娘什么事哭成这样,说给我听听,我也好将功折罪。”他笑眯眯道:“不会赵景真……”
“你别乱说。”卿云生气道。
贺南祯用湘妃竹的比喻笑她,恰恰触中她心事,舜死后娥皇女英才哭出湘妃竹,不吉利不说,娥皇女英姐妹共事一夫,不是正应了娴月前日泼胭脂的事吗?
贺南祯却不知道什么胭脂不胭脂的事,见她脸上泪痕没干,神色沉郁,倒像是有几千几万件烦心事堆在心头似的,倒也实在可怜。
“娄姑娘下午还有事?”他问。
卿云被问得一愣,要说有事,其实她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去哪,娴月和凌霜的那些秘密,从来不跟她说,所以她一时竟不知道去哪找人,这京城茫茫人海,如果凌霜决心要躲,怎么办呢?
她虽然厉害,但外面对个年轻女孩子来说多危险,娴月还在外面找她,娴月那身体也经不起累……
“我,”她抿了抿唇,虽然知道一定会被贺南祯开玩笑,但也知道贺南祯的本性其实极好,已经帮过她许多次。
为了凌霜和娴月,她是不怕被贺南祯再开几个气人的玩笑的。
“我妹妹凌霜,因为和家里负气,跑出去了,娴月也出去找她了,现在两个人我都不知道在哪……”她说一说,又喉头一哽。
“原来是这事。”贺南祯顿时笑了。
他手上原本拿着笛子和象牙柄的小刀,顺手收了起来,叫道:“北明。”
他叫的是自己的小厮,卿云连忙躲避,谁知道那人就在竹林里,应声道:“爷,我在呢,爷叫我过去吗?”
卿云就知道,他是在竹林里看见自己在哭,才过来的,不是突然撞见,否则他的小厮怎么会避让在一旁呢。
“不用了。”贺南祯指挥道:“你去文远侯那里,传我一句话,就说娄家三小姐和家里闹了别扭,现在在外面,让他帮我找一下,改日再谢他。”
“爷和文远侯爷,说什么谢呢。”那叫北明的小厮笑道:“我说谢,文远侯爷一定踹我呢。
对了,今天是十三,是上班的日子,文远侯爷一定在捕雀处呢。”
“正好,让捕雀处去找,一定找得到。”贺南祯道。
小厮得了任务,连忙去传话了,卿云没想到贺南祯终日赋闲,却还有这样的本领,想想也不奇怪,毕竟是小侯爷,再怎么不务正业,底子总是在的。
虽然卿云知道求他帮忙一定有用,但事情眼看有了转机,也不由得心生感激。
“多谢小侯爷。”她有点不好意思地道谢:“改日我一定登门道谢……”
她守礼,男女有别,所以上次的事之后,不敢私下道谢,只是给云夫人预备了重礼,不知道贺南祯知道这一层吗?
谁知道贺南祯听了便笑道:“那也不必了,我又不是赵擎。”
要说消息,卿云是真不灵通,自然也不知道他这又是一个大胆的玩笑。贺南祯见她一脸懵,也没有多说,只是笑着:“好了,我先走了。”
他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来,提醒道:“对了,从这边角门出去,有个小阁子,红燕她们常在那整理妆奁,娄姑娘问小丫鬟就好了。”
卿云这才意识到自己痛哭之后,一直忘了检查妆容,顿时脸红如烧。
参加过花信宴上的女孩子,随身都是备着妆奁的,卿云就在竹林里和玉蓉整理好了妆容,出了贺家的门,仍然乘轿子回去。
丫鬟玉蓉是第一次见到贺南祯,毕竟是年轻女孩子,仍然有点心潮澎湃,忍不住道:“没想到安远小侯爷是这样好的人,外人怎么传得他那样不堪呢。”
就算她不说,卿云也是知道的,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上次的惊马的事的缘故,贺南祯在她这总是有种莫名的信任感。
就像这次,他答应帮她找凌霜,她就相信他一定能找到。
玉蓉说得没错。
娘说赵景那样,是王孙公子的常态,那贺南祯和她在猎场那样独处,却始终不起一点邪念,以礼相待,还救她于水火,怎么都称得上真正的君子了。
就像她从来没想过这事可以向任何人求助,不管是赵夫人,还是赵景,甚至是崔老太君,就算他们问起来,她也会遮掩。
除了贺南祯。
凌霜没想到自己会被找到。
还是被秦翊找到。
这地方是她在京城的躲藏点之一,要是在扬州,是谁都找不到她的,但京城她还不算熟,这地方是个废弃的马厩,是李尚书家的旧园子,因为人丁单薄,整个都废弃了,园子里面都有狐狸了,马厩也塌了一半,可以从砖瓦堆上直接爬上去,凌霜这次连如意也没带,自己坐在马厩顶上,手上拿着根狗尾巴草,神色冷冷地看着园子里的野草。
秦翊都上来了她才发现,可见要是动手,她肯定打不过。
凌霜瞥了他一眼,心情差到极致是这样的,连话也不想说,他要是问东问西,凌霜一定把他赶下去。
但秦翊显然看到她脸上的指痕了,也知道她挨了打,却什么也没说。
最后还是凌霜开口问了。
“你来干嘛?”
其实贺南祯不托他,秦翊本来也要见她的。
“你上次问我的话,我想到怎么回答你了。”他站在凌霜身边说道。
凌霜只是坐在马厩顶上,看着这杂草丛生的园子,似乎对一切都没了兴趣。
“我不想听了。”她说道。
她不是娴月,当然是不会哭的,事实上,她从小也少哭,主要还是生气,胸中氤氲着一团怒气,连看身边的秦翊都想给他两拳。
“那你想干什么?”秦翊问她。
“我什么都不想干。”
凌霜说完,顺手把碎瓦片拿起来往园子里扔,秦翊上来的时候她就在扔了,瞄准园子里的一个被草埋了大半的石马,瓦片砸在石头上会有一声响,然后碎裂四溅开,有种痛快的感觉。
秦翊就站在旁边看她扔了半天,忽然道:“起来吧。”
“干什么?”凌霜根本不听。
“去了你就知道了。”

第79章 秦翊
秦翊这人也是个奇人,也不劝凌霜回家,也不告诉她家里人在找她,在他看来这都是不用说的事。凌霜不回去,自有她的道理。
寻常人总喜欢劝人,这世上人人都觉得自己的道理是对的,看见别人误入歧途,总觉得有些话要说,否则就会担心对方浪费,浪费时间,浪费力气,错过大好时光。
秦翊从来不,他似乎从来不觉得什么是浪费的,就连贺南祯,这样的相貌能力,赋闲这许多年,他也没说过一句什么。人人有人人的选择,连他自己也一样。
所以他也不管凌霜是不是准备从此离家出走不回家了,也没有差人去告诉贺南祯凌霜在哪,反正贺南祯只是托他找人,他已经找到了。
秦翊带着凌霜,直接出了这片坊市,随从牵过马来,凌霜反正穿的是男装,翻身就上了马,见秦翊骑的是匹通体雪白的胡马,问道:“这就是白义从?怎么不带乌云骓。”
“乌云骓太厉害,别人一见就心生警惕,不如白义从和紫燕骝。”
“这就是传说中的紫燕骝,以前怎么不见你骑。”
凌霜摸了摸自己骑着的马,这匹马确实漂亮,膘肥体壮不说,皮毛油光水滑,确实黑得发紫,而且有种紫铜一般的光泽,凌霜掰着它的辔头,俯下身看了看牙口,发现还是匹只有两三岁的牡马呢。
“上个月才送来的。”秦翊道。
要是以前,凌霜一定感慨“哎唷,怎么没人给我送这么好的马”,或者来两句“你家那么多好马,骑得过来吗?”
,再不济,也得和紫燕骝聊两句,夸夸它,但这次什么也没说,可见确实是心情坏透了。
秦翊看她蔫成这样,连骑马都没劲了,不由得觉得有点好笑。
娄家这么多女儿,留一个特立独行的有什么不行呢,但世人就是这样,看不得活得太恣意的人,尤其是女孩子。
凌霜还不知道秦翊怎么看她,还在那垂着头发呆,连紫燕骝用头蹭她都没有多开心,要是换了以前,一定去弄点果子来给紫燕骝开小灶了。
“走吧。”
秦翊也不劝她,带着她一路走,所以说王侯子弟还是好,京中纵马何等潇洒,就算秦翊自己穿一身玄色锦衣,看起来并不张扬,但随从个个鲜衣怒马,倒显得他气质超脱起来。
凌霜跟在后面,倒也跟得上,跟着秦翊一路往南郊走,这附近多的是世家的园林,因为离南城近,道路宽阔,虽然地方窄点,比不得猎场那边,但世家子弟还是在这边聚集得多。
秦翊地位在王孙公子里都是独一档,秦家的人,连名字也不用通报,一路长驱直入,原来这处园子不是游玩的地方,而是专门打马球和蹴鞠的草场,里面还有箭垛木靶,想必也能玩如今流行的骑射游戏,也就是俗称的打垂杨。
秦翊还没到马球场,主人家就迎出来了。是个胖胖的中年人,笑得见眉不见眼的,道:“侯爷怎么来了也不提前通知我一声,我好预备接待啊,现在这样简陋,如何使得?”
秦翊是见惯了世人谄媚的,并不惊讶,这淡淡道:“尚大人多礼了。”
他说着话,马却不停,直接往前跑,凌霜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王侯习气,连当朝官员也跟在马后面跑,秦翊一到马球场,顿时又有不少人过来见礼,但年轻人到底傲气些,场上正玩的人,和一些和秦贺两家不怎么亲近的世家子弟,就远远看着,并没有来。
其中就以跟着赵景的那些人为多,倒是姚文龙,还满脸笑容地过来打招呼,道:“秦侯爷来了?怎么样,赏脸玩两把吗?”
场上那局正好打到尾声了,是姚文龙和赵景两队在打,姚文龙这边败局已定,所以早早下来了。赵景也在一边休息,正站在场边喝着茶水呢。
姚文龙其实也只是顺便一问,秦翊向来和他们这帮人玩不到一起,何况今天贺南祯也不在,他们俩的水平高出一截,都是和宫廷内的高手玩,不会理他们。
没想到今天秦翊竟然道:“可以玩玩。”
姚文龙顿时眼前一亮,叫道:“今日算遇着了,大家都过来,秦侯爷要玩两把,快来快来,这可是一年也难得有一次的机会……”
秦翊的马球是没的说的,顿时那些自恃厉害的高手都过来了,姚文龙见赵景装没听到,还故意叫他:“赵小侯爷快来啊,你们上次桃花宴的事还没了呢,快来报仇。”
赵景这才慢悠悠过来,他是个记仇的性格,就算姚文龙不提他也忘不了,看起来不怎么热衷,实则一上来就问:“怎么打,我这边还有两个朋友,要真打我就差人去叫了。”
这是下定决心要报上次桃花宴的仇了,不然不会这么急着去叫人。
凌霜隐约察觉到秦翊想干嘛,只是有点不确定,毕竟秦翊只带了自己几个随从,像上次桃花宴,可是和贺南祯联手,还带着一堆世家子弟才赢的。
穷文富武,尤其是马球这种和马术水平有关的运动,别说随从了,就是寻常富家子弟,也养不起几匹好马。何况赵景这次只怕会请出很厉害的高手来……
凌霜穿着的锦衣,本来就是个世家子弟的打扮,锦缎好,胡靴也好,连腰带上也是玉扣子,本来他们就在猜度她是谁。
上次找李璟时,也有人在曲水流觞宴上见过她,所以倒也不突兀。
“叫贺南祯来吗?”
她见赵景那边摩拳擦掌,显然是准备大打一场,于是轻声问秦翊。
离得远的人不说,像姚文龙离得近,听见了,立刻就抬头看了她一眼。显然是想弄明白“他”是谁。
这里的人,哪怕是赵景呢,提到贺南祯也要称一句“安远侯爷”,他却直呼名字,又和秦翊这样说话,可见亲近。
又生得漂亮,皮肤白得像玉,眉目清秀,都怀疑他是不是哪家王侯娇生惯养的小儿子。
“用不着。”
秦翊淡淡道,相比赵景那边大动干戈,他只摸了摸白义从的头,顺手从鞍袋下掏了把干粮来,喂给白义从吃,凌霜见他这样笃定,也不担心了,道:“给我一把。”
她天生是属于外面的,光是在马球场待了一会儿,就恢复不少元气了。
那边赵景又是叫人,又是排兵布阵,折腾半天,终于把人攒齐了,浩浩荡荡一帮人,把赵修也叫来了,赵修又带来一匹好马,是匹黑色的胡马,十分神气,显然是从他爹那里弄来的。
赵景自觉准备工作已经万无一失了,这才上来问秦翊道:“怎么打?”
“今天没带多少人,五打五就好了。”秦翊骑在马上,漫不经心地道。
赵景那边顿时又是一番忙活,马球一般是十对十,他叫了二十多个人来,在里面挑了又挑,一会儿说:“岑玉麟不会打长球,这把让韦钺上吧”一会儿又道“老五,今天可得把你那挑花的功夫拿出来”,赵修在旁边,想上场得很,被他道:“好兄弟,你下把再上,这把我们人数满了”。
他不要赵修上场,却要赵修的马,要来给那个他叫老五的人来骑,那人衣裳有些落魄,对着赵景十分讨好,显然是个常年混在这些王孙堆里的篾片相公,靠着打马球讨好这些年轻公子的。
赵修那边好不容易选出五个人来,秦翊这边却只一句话:“你们好了?”见赵修点头,道:“咱们上场吧。”
凌霜还以为他叫别人,见他驱马向前,随从里只出来三个人,走两步还回头看自己,顿时愣了:“我也上?”
“不然呢?”秦翊问她。
凌霜完全没想到他会带自己一起打马球,她虽然会打,也常看,但那是在扬州和男孩子们小打小闹,真正的马球场都没怎么上过,何况这是京城王孙里最会打的一拨人,她也知道秦翊找赵景打是为什么,所以更是只能赢不能输的。
她连忙赶马疾走两步,赶上秦翊,凑在他身边低声道:“你疯了?我怎么能打马球?”
“为什么不能打?”秦翊反问。
凌霜被他问得一愣,自己也懵起来。
对啊,为什么她不能打?她现在是男装,没人认得她,打就打了。
况且以后再想有这样的机会多难啊,秦翊这种家伙,今天忽然对她这么好,肯定也是知道自己被娘打了,以后肯定又是一副死人脸了。
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以后就算她想打马球,到哪找九个人来和她玩呢?也没有紫燕骝这样的好马啊。
秦翊看她眼睛滴溜溜转,显然也动心了。但凌霜又看着他眼睛,压低声音道:“输了怎么办啊?”
“输了就输了呗。”秦翊淡淡道,见她立刻着急,顿时笑了。
凌霜其实也少见他笑,原来秦贺齐名,真不是盖的。
贺南祯那家伙整天花蝴蝶似的,风流潇洒,一见就夺目,秦翊在他身边却不落下风,就已经可见厉害了,今天一笑,俊眉修目,也让人移不开眼睛。
“放心吧,五对五多容易的事,随便赢的。”他笑道。
他都这样说了,凌霜自然信他,她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真的从随从手里接过一把马球球棒,直接策马上场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上马球场,在场外看和自己上场真不是一个感觉,怪不得他们这些人天天在马球场上打到天黑都不肯回去呢,这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眼前一片开阔草场,背后是自家球门,前面是对手的球门。
身边伙伴一字排开,自己座下的紫燕骝也从鼻子里喷着气,用蹄子刨着地面,显然是已经跃跃欲试了。
姚文龙亲自来做裁判,双方十人到中场界线边开球。
凌霜站在秦翊身侧,看赵景一脸势在必得的样子,只觉得好笑。
说来奇怪,她虽然整天笑秦翊是死人脸,但对他做事却有种莫名的信任,他说能赢,她就相信他一定能赢。
不过要是赢不了,那凌霜可就要动手了。
毕竟这场马球的结果,可不止关乎一场输赢而已。
果然,姚文龙刚要开球,秦翊就插话了。
“光这样打也没什么意思,不如赌个什么吧?”
赵景立刻就警惕了起来,凌霜心道不好,这家伙防备心果然重。
“赌什么?”赵景警觉地问。
秦翊却虚晃一枪,道:“就赌你身上的锦衣吧。”
这话可太挑衅了,但也不算没来由,如今正是国富民强的时候,民风开放,所以民间有些纹路制式逾制也很常见,比如寻常人家成亲,常有偷用有官职才能用的凤冠霞帔的。
赵景身上穿的锦衣,则是仿胡服制式,是如今京中年轻王孙中流行的,有些家里大人管得严的,还特地带个衣包出来,在家里穿得老实,出来了立刻换上胡服锦衣的。
赵景身上的胡服,俗称南胡,最明显的就是袖口和领缘用锦线绣着的翎羽纹,他的品阶,又不是军官,是不能绣海东青的。
这是一重逾制,二是南胡和北胡不同,南胡爱用鸟,北胡爱用兽,南胡不到百年前还和大周交战过的,秦翊家的曾祖父,当年就是征南诏和打南胡起家的,也难怪他看着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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