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有事求娄老太君了,顿时什么眼力劲都来了,也会给娄老太君捶腿了,见她起来,又连忙给她递了茶过来。贴心程度,让娄老太君也忍不住瞥了她一眼。
要是愿意把这细心劲用在花信宴上,何至于让程夫人那样的家世都敢来挑剔她呢?
二房的三个女孩子,个个的相貌人才都是没的说,就是性格的差距罢了。
娄老太君对外还是护短,见到程夫人这几天对凌霜避之恐不及的劲,心里早把程家根基浅博骂了几百遍了。
程仲景区区一个五品员外郎,儿子也呆呆的,腼腆得跟个女孩子似的,和侯府做连襟,难道还委屈了他们了?
娄老太君这话自然不会出口,不过是替凌霜惋惜罢了。凌霜却不知道,还认真劝她:“老祖宗,我不是那意思,蔡婳姐姐是大伯母的侄女,要是您插手替她接管,那成什么了?不是指着大伯母的脸骂她吗?
我是晚辈,怎么敢说长辈的不是,暗示大伯母待她刻薄呢……”
这张嘴也可惜了,早这样说话,哪有今天?
娄老太君心中想笑,脸上仍然严肃,道:“唔,这话还有点道理。
宽一点,严一点,都是做长辈的道理,晚辈只有受着的。”
凌霜这也能忍住不反驳,毕竟心中有个大计划,还顺着娄老太君的话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大伯母这样对待蔡婳姐姐,肯定有她的道理。
她就这一个侄女,也知道花信宴一年一次,是人生大事,不会存着毁了她一辈子的心。
但外面人的嘴可就难说了,人言可畏,不知道大伯母的苦心,也不知道您老人家的苦心,还当是我们娄家亏待外戚呢……”
这话一说,娄老太君终于有点动容,她毕竟是老封君,不出门,身边人也是常年报喜不报忧的,听了这话就皱着眉头道:“外面人说什么了?说我们苛待蔡婳了?”
“倒也没很说,只是觉得蔡婳姐姐可怜罢了,我们常一起出去,一应衣服饰品,差别太大,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难免有些微词……”
“这也要问大房,蔡家的家底不少,都扣在她手里,我也不好问。”
娄老太君跟娄大奶奶之间,显然也是有嫌隙在的,道:“她这些年也是,说是念佛,却把这些东西越看越重了。”
凌霜也听娄二奶奶说过,说大爷的早夭,娄老太君是有点怪娄大奶奶的,但凡大户人家是这样的,有些不仅把儿子早夭怪在媳妇身上,还骂出许多恶毒的话来。
娄老太君这点倒还好,心里不说,对娄大奶奶还算优渥,一应份例月银,都是比照着二房三房的,大房就她一个主子,拿一房的份例,已经是优待了。三房当家,再跋扈,也不敢动大房的份例。
但娄大奶奶常年守寡,无依无靠,也只能把手里的钱越握越紧,都是可怜人。
但再可怜,也不能苛待比她更可怜的人。
“大伯母的事,我们小辈不好置喙,人言虽然可畏,到底是一阵风,唾沫星子而已。”凌霜这才把话转到自己想说的事上:“但蔡婳姐姐的终身大事,却是耽误不得的。
往大了说,这是她一生的事,亲戚亲戚,可是一辈子的事,蔡婳姐姐过得好,咱们不说有什么好处,至少亲戚之间守望相助是好的,来往起来,亲亲热热,难道不好?
她的人才品德,老祖宗你心里是有数的,俗话说,宁结亲,莫结仇,如今是她最艰难困顿的时候,咱们家还算富裕,多养一个女孩子也不算什么,对她却是雪中送炭的事,老祖宗你看她的能力心性,难道还能落魄一世不成?
人生起落也是寻常事,帮她一把,费不了咱们什么,对她却是大恩情。
我再说得诛心点,以她的能力,以后挣个诰命夫人也不是难事,夫不成还有子,教个进士出来都不是问题。
要是那时候她想起年轻时在咱们家的日子,老祖宗,人心肉长,你说,她会怎么想咱们呢?”
如果说娄老太君之前还有点不以为然,凌霜这一席话才算把她说得悚然而惊,其实蔡家确实是高门,当初说亲时是门当户对,探花郎配国子监祭酒的岳父,但后来败落了。
蔡婳的人才,娄老太君心中是有数的,凌霜这话,还真不是危言耸听。
这孩子确实是有点格局在,知道劝她不动,于是不讲人情,只讲利益,讲家族未来,句句在理,格局又大,是个当家的好材料。
“道理是这道理,只是她毕竟是大房的人……”娄老太君终于松了口。
“老太君放心,我可不是来撺掇你去训斥大伯母的,那我成什么人了。”凌霜一句话化解了她的顾虑:“依我的意思,咱们根本不必经过大伯母,大伯母爱怎么对蔡婳姐姐,是她的事,她自己也承担后果。
但咱们娄家的态度得摆出来,既然蔡婳姐姐人才出色,老祖宗你又是会辨识的人,不如干脆认她做个干孙女,这样蔡婳姐姐可以名正言顺放到我家来,以后出去,就当我们是四姐妹,我娘那边不用说,她只恨自己的女儿少呢,话说回来,你看看卿云姐姐给家里带来的变化,谁还会嫌自家出色的女孩子少呢?
蔡婳姐姐的衣服首饰这些,都跟我们一样,出入也用娄家的车马,只当娄家是她的娘家,一应费用我们二房包了。
花信宴横竖还有几场宴席,要是今年能帮她定下亲事,也算功德一件。老祖宗,你说呢?”
她这话就显出商家女的底子了,走的是吕不韦“奇货可居”的路线,娄老太君姜一样老辣的人,如何不懂这道理,眼中神色变幻,显然在思索蔡婳的潜力值不值得她出这个手。
主要风险是和大房的嫌隙,还有蔡婳别闯出什么祸来,毕竟外戚和干孙女还不是一回事。
至于吃穿用度这些,凌霜说二房包了,自然用不到官中的钱,显然她来之前已经说服了她自己的母亲,在蔡婳身上“投资”这一笔。
要是娴月在这,一定要笑凌霜的苦心了。
她自己都整天嚷着当尼姑,却为蔡婳的婚事操碎了心。听起来好笑,细想也真是一片苦心。
在这点上,她和卿云是一样的,尊重朋友的选择,但也尽心,让她过得更容易一些。
果然这番话把娄老太君说得沉思起来,想了一想,道:“倒也算件正事,容我想想,横竖柳花宴还有两天呢。”
凌霜听她的口气,是柳花宴之后做决定的意思,知道以娄老太君的才智和手腕,一定能想通这里面的利害。于是笑着道:“好好好,我先替蔡婳姐姐谢谢老祖宗了,老祖宗英明。”
“先别急着谢,我还没答应呢。”
娄老太君淡淡道,见凌霜眉开眼笑,把她打量了一番,道:“你有空操心别人的事,怎么自己的事浑然不上心,程家的事,你到底准备怎么办来着?”
凌霜见她说到这个,连忙打起哈哈来,娄老太君还想再问,外面锦绣却匆匆闯了进来,她是大丫鬟,从来不会这样失礼的,几乎有点气喘吁吁的。
“什么事?这样着急忙慌的?”娄老太君不悦地问道。
“大喜事,老祖宗。”
锦绣朝她行了一礼,是下人贺喜讨赏的惯例,喜笑颜开地道:“赵家选在今天来纳吉了!”
所谓纳吉,就是送聘书的日子。赵家有心弄得风风光光。
特意选在娄老太君寿宴的最后一天,是喜上加喜,之前虽然已经问过名,等于亲事定下,但走到纳吉,就彻底定局了,婚书双方各一份,是板上钉钉了。怎么能让娄老太君不喜笑颜开。
第64章 筹谋
赵家毕竟是公侯之家,规矩大得很,纳吉也送了许多礼物来,男女管家,大车小轿,亲自上门来。
齐齐整整,客人都看见,都来跟娄二奶奶贺喜,把个娄二奶奶高兴得一天笑容就没下来过。
卿云自然是避了出去,去上房陪娄老太君,连面也不露。
娴月和凌霜都在家,尤其娴月,这两天寿宴有点累,她最后一天就整天没出去,在后堂里看着桃染整理箱笼,把她从扬州带来的书画都整理出来,还有一些衣料什么的。
偏偏娄二奶奶炫耀似的,带着黄四娘在那清点赵家的礼物,一会说:“到底是侯府,纳吉也这么多礼物,还有香料”一会儿又拿了块郁金香在那闻一会儿,说:“倒还不错,听说今年香料要涨价,咱们要是能囤些这种品相的香料,到夏天一定能卖大价钱”,一会儿又把赵家送来的两盏灯爱不释手地在那看,道:“这灯笼精巧,估计是宫里出来的,到底是侯府……”
娴月没说什么,倒是凌霜嫌弃道:“看看差不多得了,跟没见过好东西似的。”
娄二奶奶瞥她一眼,道:“你倒是也弄一份来,我就不看了。怎么了?夸东西都不让夸?”
“行吧,你夸吧。”
凌霜懒得和她多说,直接一起身走了,娄二奶奶还追着道:“你别乱跑,程家以为自己多紧俏,还敢挑剔你,你看我这三天理他们不?
等忙完卿云这阵,就来操心你的事,到时候找个比程家好得多的,横竖卿云和赵家的事已经定下来了,你们姐妹怎么嫁,都差不到哪去。”
凌霜哪里听她这些,直接人都走到院外去了。
娴月也没说什么,只是神色一直淡淡的,拿着一幅画一直看,娄二奶奶见她这样,没有母亲主动跟女儿搭话的道理,更故意夸赞起赵家的人来,黄娘子都觉得不恰当起来,偷偷看了娴月好几眼。
有些衣料看过之后要收起来,黄娘子抱着衣料跟娄二奶奶穿过走廊去阁楼,劝道:“二小姐心气高,夫人让着些她吧?”
“我让她?除非我是她生的!”娄二奶奶气道:“心气高,跟自家人犟什么,她那张敬程,整天只知道送些东西,不是读书人吗?三媒六聘不知道请,这样拖着,是什么意思?”
谁知道说曹操曹操到,晚上张敬程那边就有了消息。
那时候娴月已经去了云夫人家,娄二奶奶知道,又是一番生气:“越发礼数都不顾了,自家祖母办寿宴,宴还没散,人就走了,晚饭也不吃,云家有什么东西,值得这样一趟趟去,云夫人又不是她的妈,人家正经有儿子的!”
她正数落娴月,那边娄二爷回来了,这三天他作为娄老太君的“长子”,是要在外面陪客的,喝得脸红红,他其实有点老实,不太适合京中这浮华交际。
偏偏这个春天别的不多,就是宴席多,连凌霜都笑说:“瞧爹出门前这样子,知道的说是去赴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上刑呢。”
娄二爷也说:“本来就是嘛,一堆人乱哄哄,喝酒行令,其实没一个是交心的朋友。还不如自己在家看书,乐得清静。”
但今天他却开心得很,回来了,一边站在镜子前由丫鬟伺候换衣服,一边就道:“今天真是开心了,酒逢知己,到底是翰林院的大人们,学问是没得说,尤其是岑老大人,真是大儒风范。”
娄二奶奶顺手替他把大衣服解开,问道:“哪个岑老大人?”
“翰林院老编修,以前是东宫的教席,正经的老太傅。
教过裕王宁王几个小王爷的,原本是要告老的,官家舍不得,再度挽留,才留下的岑西山岑老大人,如今书院必讲的《乙末四书集注》就是他编的,这真是大才……”娄二爷喝了酒,说话也挥洒起来,还念起里面的句子来:“凡贾生才屈、阮籍失路,皆一时之惑……”
“行了行了。”娄二奶奶顺势把他拍打了几下:“别念你那大头文章了。
岑老大人怎么平白无故来拜寿了,他年纪不小了吧……”
“哦哦,他不是拜寿来的。他是给张大人说亲来的……”娄二爷还在想娄二奶奶说的话,道:“他也六十七了,是三十年前的状元了……”
娄二奶奶惊得睁圆了眼睛。
“说亲?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不和我说?”她把娄二爷又拍了几下:“你这脾气真是坏事,小事絮絮叨叨没完,真正的大事一点不知道提的!他是替张敬程说亲吗?
你快给我从头好好说说,张敬程怎么这么大面子,请得动太傅大人?”
“已经不是太傅了。”
娄二爷还想扯闲话,见娄二奶奶警告的眼神,只能从头说起:“其实也没很提,岑老大人说他只是顺便来吃个宴席,我连忙请过来上席坐着,赵大人都连忙让位置,请他坐了主位。
聊了些文章和做官的事,说起现在年轻官员的学问,刚好张敬程也在席上,岑大人就问我,说如果他给人保媒,我卖不卖面子?我说给谁保媒?
他就指着张敬程大人,问我榜眼的人品文章如何,我说当然是好的,后来大家笑了一阵,就把这事混过去了。
岑老大人没坐一会儿就走了,当时汤盘都没上呢,许是我会错意了也可能的……”
娄二奶奶又是喜,又是急,又是生气他不问清楚,手放在他肩膀上,把个坐在凳子上的娄二爷当做面团,揉捏捶打了一阵,道:“我把你这老糊涂!
人家快七十岁的人了,辈分比咱们老太君还高呢,不是来说亲的,难道真是来蹭宴席吗?
你也是,怎么就让他们混过去了,你该问他啊,是玩笑还是认真的?
小张大人也是不济事的,请个人来说亲,怎么自己又吃上席了?
你们要是翁婿俩,也真是一对,都是软鼻涕性格,唉哟,真真要急死我了。”
她是个急性子,一面说,一面在屋子里打转,气一会儿,又坐下来,只怪娄二爷没有把话问清楚。
娄二爷倒不着急,丫鬟端了茶来,见到两公婆这样,都忍不住偷笑。娄二爷还悠闲喝茶呢。
“倒也不用着急,岑老大人这样的德高望重,断不会有戏言的,张敬程倒也是端方君子,他们要提亲,就一定会提,三媒六聘都是稳稳的,咱们也不用担心,迟早会来的。急也急不来……”
“你要气死我啊!”娄二奶奶急得骂他:“咱们坐在这等,等到什么时候?这可是娴月的终身大事!误了事你看我跟不跟你拼命就完了!”
“放心,误不了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看人是不会错的。”娄二爷还悠闲地把茶水腾个杯子,道:“而且娴月的终身大事,肯定要她自己点头的,她又是主意大的。我看她心里有数得很,咱们别管就行了……”
“不管?”娄二奶奶顿时瞪起眼睛:“不管哪行?
我今天还故意催她呢,眼看着花信宴都没剩几宴了,她倒是快点定下来啊,整天就知道东游西逛的,跟着云夫人,能有什么好处?”
黄娘子本来进来交钥匙,听到这话,就劝道:“论理这话我不该说,但奶奶今天也不该在二小姐面前那样夸赞赵家呀,知道的说是为了激励二小姐,不知道的还以为奶奶真偏心大小姐呢,二小姐又是个心思重的人……”
“我就是偏心,也是理所当然的,卿云听话,又大气,不像她,一整天连个笑容都不给我,这是做女儿该有的样子?”娄二奶奶道:“实话说了吧,纳吉的日子就是我跟赵家商量的,我特地选在今天,就是让大家都看看,商家女养出来的女儿,也是未来的侯夫人。她要是想抱怨我偏心,那就抱怨去吧……”
娄二爷听了她这番话,顿时皱起了眉头。
“你还说我糊涂,你听听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他被娄二奶奶的话说得有点生气,把茶杯都放下来了:“做父母的哪能有分别心?
而且也伤孩子之前的感情,原本她们几个感情都是极好的,你这样一弄,反而把她们弄生分了。你素日偏心卿云,娴月不起嫌隙,可见她大度。你整天夸卿云好,娴月这样的大度你看到没有?要是跟三房里碧珠玉珠一样,你才头疼呢。
我看她们要是起了嫌隙,就怪你,你说你为卿云好,到时候姐妹真弄得不和睦了,你去跟卿云一辈子的遗憾说去。”
娄二奶奶见他真动了怒,也知道自己是理亏的,但还是嘴硬道:“谁让她不爱回家。”
“她爱不爱回,这永远是她的家,她想回就回,不想回就不回,但你不能逼得她安身不住,哪有这样的道理?”娄二爷生气地道。
“你懂什么?”娄二奶奶道:“她和凌霜这样的惫懒性格,就是要逼一逼才更有前程,难道为她们一时的舒服,看着她错过今年的花信风?到时候真跟卿云去做妯娌?迟早出大事。”
娄二爷哪里知道当初的事,不知道赵景是先对娴月动了心,后来在娄二奶奶和赵夫人的回天妙手下才成就这门亲事,自然不懂这出不出事的话。要是知道,大概更替娴月抱屈了。
“你别捣乱,我看孩子个个都挺好。”他只是这样道,又拿起茶来喝。
娄二奶奶就看不惯他这闲散样,见他冥顽不灵,顿时也怒了,道:“都挺好?凌霜这境遇也挺好是吧?你是没看到程家这三天的嘴脸吧?”
“什么嘴脸,程兄跟我倒是挺客气的呀。”娄二爷道。
娄二奶奶气得指着他道:“都说慈母多败儿,我看你才败儿。你就惯吧,凌霜容貌人品哪个不如她们俩?就是你惯的,无拘无束,现在荒废成这样。你当你是为她好,到时候她的终身怎么办?
现在自然是好,等再过十年,她看着姐妹个个都富贵圆满,有夫有子?她后悔了怎么办?世上哪有后悔药吃?我逼不出娴月的好未来?你能给凌霜惯出什么好未来?等到探雪招了赘,哪里是她的家?”
“我这是她的家!”
探雪小鬼头不知道从哪钻出来,原来她一直在偷听,听到这话才冲出来,嚷道:“我和凌霜一起在家里,我们过日子!谁也不用嫁出去。”
“有你什么事?”娄二奶奶抓住她,叫她的奶妈道:“余妈,快带小姐睡觉去。”
打发了探雪,娄二奶奶这边也换下了大衣服,夫妻俩说了一会儿闲话,也都准备安歇了。
娄二奶奶操心着女儿的事,睡前又忍不住埋怨娄二爷道:“都怪你,早早给凌霜按招赘的方向养了,谁知道后面偏偏又来了探雪这个小冤家。现在凌霜怎么办?
自古道由奢入俭难,已经自由惯了,如何再受拘束?”
她其实也不是要娄二爷回答她,自己坐着思忖了一会儿,一边把随身戴的耳环都取下来包着放在枕头下,下决心道:“但还是要让她受拘束,玉不琢不成器,现在灭了她的念想,给她找门好亲事,好过到时候我们都不在了,她无依无靠地活在世上,多可怜。我这是为她好,她迟早会明白的。对,就这么办!”
却说卿云这边,赵家来纳吉,她自然是避出去的,在上房待到晚上才回来。
她照例睡前会查看一下两个妹妹,见娴月房子灯都灭了,以为是睡了,第二天早上才知道她又没回来。
她私下也劝过娄二奶奶,不要光顾着赵家的事,越是这时候,越要好好照看娴月和凌霜,尤其是娴月,娴月的心思重,心气高,不要伤她的心。谁知道越劝越坏,只能自己多注意着。
第二天一清早,她就要去接娴月,没想到在娄老太君那里耽搁了一下。
用完早饭后,娄三奶奶非要拉着她陪娄老太君斗花牌,老人家打的花牌又慢,输赢也小,娄二奶奶都不爱玩,躲出去跟夫人们打牌了。
卿云只能替母亲尽责任,陪着玩了一会儿,娄三奶奶偏在牌桌上说笑道:“卿云真是咱们家女孩子里最出色的一个,把其余人都比下去了。”
卿云当时就回道:“姐妹之间哪有什么比下去不比下去的话?不分彼此才是好的。”
上次也是一样,娄老太君的寿宴,外面戏台正唱《凤归云》,讲的是两个继姐妹一个容貌品行极好,一个极差,因为继母偏心妹妹,阴差阳错,各种误会,最后各归各位的故事。娄三奶奶就故意评价道:“别说继姐妹,同胞姐妹之间,也常有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可见老天爷是爱开玩笑的。到底女孩子的人才品行,才是最重要的。”
当时娴月卿云都在席上,众夫人本来就不喜欢娴月,个个都跟着笑,也有说:“我看今年的女孩子都还好,就卿云的品性风度,当得起戏里‘凤仪小姐’的样子。”
拿卿云比戏里的正角,言下之意,娴月就是那个坏妹妹了。娴月倒没说什么,卿云当时就直接回道:“伯母们取笑了,我哪敢比凤仪小姐?
三婶也是说笑,我看玉珠碧珠姐妹就都很好,哪有天上地下呢?
姐妹间最重要的是和睦,世上的情谊哪有比骨肉情更重的,三婶,你说是吗?”
正如娄二爷所说,她们三姐妹之间本来极好,三个都是聪明人,又和睦,如果因为世人的比较甚至娄二奶奶的比较而弄坏了,那就太可惜了。
卿云在上房待了一会儿,娄老太君也看出她心不在焉,就让她早点回来了。
她回房换了大衣服,立刻让人准备车马,去贺家接人。
月香这几天都是跟着她过来的,见她这样奔波,也有些心疼,劝道:“小姐,难得有两天闲空,接下来又是柳花宴了,还是注意身体吧。
我想,二小姐也是聪明人,怎么会因为一点嫌隙就生气呢?”
“我接娴月不是怕她生气,是因为这是我该做的。”卿云教她:“这世上的事就是这样,你要什么,你就尽全力去做,比如我想我们姐妹间情深义重,毫无嫌隙,那我就得做好一个姐姐该做的事,时时刻刻想着她们,保护她们,这才是唯一的途径。
做一时容易,日日如此却难,因为人人都会有想歇一下的时候,觉得对方应该体谅,这念头一起,就收不住了,所以说人心易变,故人不在,最开始都是从这一念上来,人人都指望对方体谅,感情也就弄坏了。”
月香不知道想到什么,无奈地笑了。
“怪道都说小姐像凤仪小姐呢,小姐这些道理,真是女中君子。”
卿云也笑了。
当着众人她不承认,其实她性格确实和戏里那女夫子一般的秦凤仪是有几分相似的。
“别说笑了,你把手炉拿出来,把里面的香片挑出来,这天看着要下雨,到时候预备娴月要用。
香料都是发散之物,她本来气弱体虚,用多了更虚,这些地方我们要多帮她注意着,知道没?”
卿云到了贺家,却感觉有些不寻常。
她接娴月,也来过不少次,云夫人年轻又爱说笑,府里丫头也都活泼爱笑,什么时候都是热闹的,今日却静得有点不寻常。
她走过花厅,看见圆月镜子上悬着一大枝山蔷薇,像是一整株砍来的,五瓣的白色花,中心的花蕊嫩黄,像一只只蝴蝶栖息在深绿色的藤蔓上,不用说,肯定又是娴月的巧心。
但她却没能走到琉璃阁。
花厅里坐着个人。
京中王孙都爱鲜衣怒马,他偏偏常穿青,但也是昂贵的锦缎,看似平平无奇的锦袍,实则锦缎上全是金色的暗纹,阳光照亮花厅一半的地界,他却坐在暗处,坐也不好好坐,坐在桌子边缘上,桌子高,其实是半站着的,穿着骑马的靴子,交叉着腿,手也抱着,很沉默的样子,垂着眼睛,脸上一丝笑容也没有。
卿云看见他,他也看见了卿云,慢慢抬起头来。
从上次山涧中的事后,两人还是第一次见面。
他脸上落寞的神色立刻收了起来,又换上惯常的玩世不恭,那个暗色的贺南祯,像山野间匆匆一瞥的景色,总让人疑心是幻觉。
“恭喜娄姑娘了。”
他第一句话就是这个,显然也知道了赵家纳吉的事。
卿云也照常被他一句话就红了脸。
这大概是这人的防御手段,仗着自己的身份,和惯常的坏名声,说出些在失礼边缘徘徊的话来,让正经的人都远离他,最好退避三舍,只在别人心里留下一个危险的影子。
“没什么好恭喜的。”
卿云仍然是凛然不可犯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却带着点恼怒,道:“我是来接我妹妹的。”
“在里面呢。”贺南祯道。
卿云见他似乎有话要说的样子,但他不说,她也赌气不问,就往里面走,却听见贺南祯道:“请娄姑娘帮个忙,可以吗?”
“什么忙?”
贺南祯没立刻说话,其实卿云也看出来他心情很不好了,但再怎么心情不好,也要说出来别人才知道,这样用玩世不恭来掩饰,不是故意拒人于千里之外吗。
“这两天是我父亲的忌日。”他平静地道:“一般这时候云夫人都不让丫鬟靠近琉璃阁,刚好昨晚娴月来了,两个人关起门来喝酒,估计已经喝醉了。”
他当着众人叫云夫人母亲,背着人却不是,道:“请姑娘帮个小忙,帮我照看一下云夫人。”
他略作交代,卿云就懂了,云夫人如今也不过三十多岁,当初和先安远侯爷,情深义重,骤然丧夫,平日的思念自不必说,到每年的忌日,想必内心都十分痛苦。
贺南祯是怕她饮酒过度伤了身体,没有丫鬟伺候,就是喝醉了在地上睡一觉,着凉了也不是好玩的。
“知道了,我会帮忙照料云夫人的。”
卿云道,继续往琉璃阁里走,忽然想起什么,看了贺南祯一眼。
他仍然抱着手坐在那里,见她看自己,两人就对了个目光。
贺南祯何等聪明人,怎么会不明白卿云的疑惑。
他素日这样放浪形骸,不像是张敬程那种守礼守到迂腐的君子,既然担心云夫人饮酒伤身,怎么自己不去呢?
“我不方便去。”他道。
这话一出,两人都意识到了这句话背后代表的误解,谣言之所以恐怖,就在于能在人心里留下疑影,再正直的人也难免有一瞬间闪过谣言的乌云,像滴了墨汁的水,就算淡到看不见,但那滴墨汁就在那里。
卿云一瞬间就知道他误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