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一夜听春雨—— by明月倾
明月倾  发于:2023年12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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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桐花凤的簪子,到问梧桐的画……桃染当然也记得那天萧家别苑的相遇,紫桐花纷落如雨,探花郎显然也记得。
如果自己没猜错的话,自家小姐,这是一直在调戏探花郎吗?
娴月这才松开抿着的唇。
“知道了。”她轻声道,但马车外也足以听得真真切切。
桃染夹在中间,为这两人的文字游戏而脸色通红。
她跟了小姐十来年,没想到仍然会为她的巧心而惊讶。
原来贺大人也和张大人一样,逃不出她的手心,就算捕雀处森严如阎罗殿又如何,她偏要一次次提及桐花,他要是不答,她直接把马车陷到他家门口来。
可怜贺大人,连夜从宫中赶来,想必也是拿她没办法了。
桃染心中叹息,听见娴月道:“桃染,问问探花郎,听说大人前日抄家受了伤,伤了哪里,可还严重。”
她的气这时候才刚刚开始消呢。
桃染也无奈地想笑,这才想起云夫人说的事,贺大人可是带伤的。
“贺大人……”她也不由得问道。
“请告诉小姐,小伤而已,不碍事,只是官家上了心,所以召我在宫中静养,早上也是溜出来的。”贺大人果然道歉:“怠慢小姐,请多多见谅。清明风寒,城中路不好走,小姐多保重身体。”
捕雀处的贺大人,什么不知道呢。
她为什么要走这条路,为什么把马车陷在这里,他清清楚楚。
但即使清楚了,仍然连夜从宫中赶出来,来替她抬马车。
抬完了,还要嘱咐她一句保重身体,以后不要再赌气了。
桃染夹在中间,听得心中情绪汹涌,脸色通红。
她只以为摆弄张大人是小姐的手段,没想到真正的手段,都用在了小贺大人身上。
赌气虽然好用,也要用在合适的人身上才有意思。说着“死活不用他管”,恰恰是知道对方一定会管,所以簪子不成就用画,画不成,直接把马车陷到他家门口来。
赌的就是他一定没办法,连夜都要从宫里赶出来。
到这时候,娴月这才露出淡淡笑容来。
“京中风寒,大人也一样。”她甚至不用桃染传话:“多保重身体。”
再长的路也有尽头,马车终于走到娄家附近,贺云章守礼,并没有送到门口,因为毕竟是深夜,虽然可以说是捕雀处巡逻遇见,到底是未婚男女,说出去不好。所以远远看见娄家就停下。
娴月也知道他要走了,马车停下来,双方都没有说话。
一场大雨,连夜赶来,终究是连面也不能见一面。
贺云章那边已经要走,娴月听见他们开始整肃队伍,显然是要连夜回宫去。
接下来又是娄老太君的寿宴,然后是柳花宴,诸事冗杂……
“等等。”她忽然道。
外面的人果然停下,贺云章显然也知道她有话要说,让贺浚他们先走,只一人一骑,等在马车边。
但娴月却迟迟没有说话。
刚下过雨,天上没有星辰,连月亮也没有,这样静谧的夜,似乎什么都不必说了。
娴月安静地坐在马车中,桃染握着她的手,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但贺云章说话了。
“小姐刚刚问桐花,我想,桐花应该知道它不过是二十四宴中的一宴……”
桃染只觉得手中自家小姐的手忽然一颤,自己也不由得心头一乱。
文采出众的探花郎,捕雀处呼风唤雨的贺云章,他什么不知道呢?人心不过是他早已谙熟的玩具罢了。
他知道自己不过是娴月众多选择中的一个。
她选中他,其实也没选中他,她想要征服他,也许只是想多一个选择,也许只不过如傲气的小孩子看见一座险峻高山,也不为什么,就是非要登上他。
但他的后面的话谁也没想到。
“但它还是年年在开,不是吗?”探花郎这样说道。
桃染都为之一震,转过脸来,惊讶地看见自家小姐脸上神色。
娴月做过无数小儿女情态,生平第一次,脸烧如霞。

娄老太君今年的寿宴,可算热闹了。
其实不是大寿,六十九而已,往年就是大寿也没这么热闹过。
娄家说败落,其实算不上败落,毕竟还有人在,三房在京中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又和冯家联姻。比崔家那种已经等于绝了嗣的还是好上很多。
但比那些风头正劲的世家又差远了,别说赵家姚家,连跟在赵夫人身边的那几家都比不上了。
要不是二房回京,娄家只怕还翻不了身。
满京的人,最开始还都觉得二房的官也不高,娄二奶奶是个商家女,又生了一堆女儿,以为翻不出什么大浪来。
谁知道娄家二房的女儿个个厉害,卿云二十四番花信风还没过半,直接夺得魁首,摘下京中王孙中数一数二的赵景,是连心高气傲的荀文绮也不得不惊讶的,不然也不会有后来什么李璟的事了。
如今风头最劲却是娄娴月,卿云一定下亲来,娴月就成了娄家最出色的那个,虽然娄二奶奶忙着张罗卿云的亲事,但娴月自己也靠相貌闯出一片天来。
名声也还过硬,虽然不少人背地里窃窃私语,但其实是没做一件出格的事的。
所以也给了那些少爷们说服父母的机会,家里宽松点的,像赵修这样的,早已经按捺不住冲锋在前了。
因为这缘故,今年娄家的地位扶摇直上,娄老太君寿宴还有半个月呢,许多从来关系平平的人家,帖子就递到了娄家来,谁不想和未来的侯夫人娘家攀交情呢?
娄老太君也是个爱热闹心气高的,也就顺势而为,大办特办了一场。
连着三天流水席,大开娄府的正门,大宴宾客,收拾整个娄府预备招待亲戚故旧,正院摆了上百桌,内院又有三十桌,招待的是真正亲密的贵客。
其实多半是冲着娄家二房来的,也有三房原来的交情,毕竟玉珠碧珠也不差,又有冯府的舅家。
但相比卿云未来侯府嫡夫人的风头,就差远了,何况还有娴月在呢。
一早上凌霜就笑道:“这可真是卖杏花了。”
她也看出娴月最近神色淡淡的,有意凑趣,逗一逗她,没想到娴月深夜从云家回来后,忽然心情好了不少,本来正在梳头,听到就笑:“娘今天正得意呢,你别讨打。”
她终于愿意提娄二奶奶了,也算进步。
娄二奶奶今天也确实得意,她知道娄老太君办这寿宴明面上是为了过寿诞,实际上是为了卿云。
这些往年生日都只是问候几句送个寿礼,今年却一个个都亲自到来的京中“贵客”,也大多都是冲着卿云来的。
毕竟未来的侯府夫人,能早些结交自然更好,除了秦贺这种根基深厚百年不动的世家,其余没有不示好的,连风头正劲的姚家夫人也早早到了。
这样热闹的时候,反而最容易显出治家的水平来,尤其内宅,接待夫人小姐们最要小心,坐哪里,如何招待,上什么茶和点心,主人家如何安排闲聊打牌,都是学问,稍微怠慢了点,也都不说,只记在心里,等到回了家,和家人和熟识的夫人说,传来传去,谁都知道某某家里治家不严谨,仆人懒眉耷眼,点心和茶都懒怠换不说,自己心里也没成算,上不得高台盘,办个寿宴,家里就乱成一锅粥了,把客人全怠慢了。
因为这缘故,娄三奶奶拿出了十二分的精神,来办这个寿宴,二房的事她不管,娄老太君那边,她是收拾得齐齐整整的,上百桌的食单,早半个月就出来了,其中有些腊猪熏鹅这些,都是找娄府熟识的掌柜,直接从农户拿里采买的,娄家庄子不多,出产没什么,一应肉食过数,都得往外面买,这样费用就大了。
要是以前,她一定兴兴头头的,但今年因为卿云的事,她办得咬牙切齿,办好了是给二房受用,办不好又是她当家出的岔子。在她看来这已经是大大的吃亏了。
但她没想到娄二奶奶还要得寸进尺。
娄二奶奶在寿宴前几天,找了个早上请安的日子道:“媳妇有个事要求老太君。”
“什么事?”
“从回京来,咱们家就住在落梅阁。
说句不怕三妹妹恼的话,落梅阁虽好,样样妥帖,就是太小了。
几个女孩子都只能傍着老太君住着,我一直在想,要是府里能腾个地方出来,安置咱们这一大家子就好了。”
她见娄三奶奶脸上堆上笑容,显然是要说出无数腾不出地方的理由来,却直接没让娄三奶奶说话,继续道:“可巧,那天我和隔壁陈郎中家的夫人喝茶,说起来她家里人口多,也要腾个房子,正满京城找房子呢。我想想,这可不是瞌睡送枕头吗?
就把她家的房子盘了下来,只看她什么时候找好房子搬走。
她上个月底搬的家,我已经让人去收拾了,如今一切都停当了,只求老太太应允,咱们在北院开个小门,把东西都搬过去,也不用另外办酒,就借老太太的寿宴一起办了。这不是双喜临门吗?
一则咱们二房能住得宽敞些,二则办什么事也方便,远的不说,就说这次寿宴,我那院子里也能备些酒席,招待太太小姐们。老太太你看,怎么样?”
别说娄三奶奶,就是娄老太君,都没想到她这样悄无声息就在隔壁盘下了一个院子,眼看着要搬家了,才来通知,说是求娄老太君应允,其实也是先斩后奏,有恃无恐。如今二房这样厉害,娄老太君哪有不应允的呢?
果然娄老太君见娄三奶奶焦急地想要说话,直接抬手阻止了她。
“既然你都安排好了,那就搬过去吧,横竖跟在咱们自家是一样的,不过多道门罢了。”
“那是自然。”娄二奶奶笑眯眯行了个礼:“谢谢老太君体谅了。”
娄二奶奶心中想笑,正如她教女儿的道理,冯婉华一辈子想不明白这事:从来内宅斗来斗去,是最没出息的事,真正决定胜负的事,都不在内宅。
就比如这次,娄老太君之所以对她言听计从,不是她那一番话说得巧妙,也不是她手腕高超,真正起作用的只有一句话。
她说到搬家的好处,说“远的不说,就说这次寿宴”,其实要说的恰恰是远的。
卿云的婚事说近不近,办嫁妆要半年,在挑个好日子,最疼爱的女儿,在膝下又要承欢些日子,最快也要到明年了。但说来说去,难道让她从老太太的暖阁出嫁吗?还是落梅阁?
为了这件大事,二房自己买个院子,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再往大了说,二房和三房,地位的逆转,也恰恰在赵家上门提亲的那一刻。
内宅再斗,再处心积虑,胜负仍然在内宅之外,就好像姚夫人再行事颠倒,儿子再没家教,仍然不妨碍她们母子都是花信宴上的新贵,因为姚大人如今炙手可热。
云夫人在外面的谣言在难听,改变不了她要是来拜寿,娄老太君都要亲自出门迎接,奉为上宾,只因为安远侯是世袭罔替的侯府,她是不动如山的侯府嫡夫人。
这是冯婉华永远理解不了的事,甚至就算二房的人此刻全部消失,赵家也仍然不会选择和她家玉珠碧珠结亲,甚至三房的地位还不如现在,因为失去了一个侯府夫人的侄女。
什么燕窝鲍鱼住哪里小暖阁大院子,都不过是一点蝇头小利,真正决定胜负的战场,永远在内宅之外。
娄二奶奶这些天可确实是志得意满,原来人身上发生一件好事,是这样的,最开始自然是喜出望外,高兴得不得了。
但随着日子过去,好事的后劲渐渐显出来,也随着别人的羡慕和奉承越发确定了,这事确实发生了,而且安安稳稳地推进,那感觉就像喝了好酒,后劲是慢悠悠上来的,微醺的陶醉感,那种滋味,比最开始得到消息时还要好。
等到寿宴一开始,各家夫人小姐都陆续到来,外面男客自不必说,里面女客三十来桌,倒有一半多是冲着二房来的。
中午开宴后,娄家摆了戏酒,外面一台戏,是给男客看的满床笏,里头就是夫人小姐爱看的团圆会。
娄二奶奶又在自家院子里招待起亲密客人,像赵夫人自不必说,连素日奉承她的那些夫人,也都坐到二房的院子里去了。
个个都是京城中有头有脸的夫人,连娄三奶奶也不得不过来招呼着。
夫人们在这边,卿云却在娄老太君跟前待着。
娄老太君其实这些年也沉寂了,用她的话说,叫“你们大爷没了后,我这心也淡了,一应宴席,我都只当应个景罢了,京中人只当我不在了罢了”。
娄家的衰落,她这个当家人是最清楚的,躲起来也有免得自取其辱的意思,不然世态炎凉,遇上了大家面上都不好看,心里也难受。
这寿宴一办,她也算重回了这样的场合,年轻的女客不说,同辈夫人也来了不少,都在收拾出来的暖阁里和娄老太君说话打牌,十分热闹。
本来崔老太君是不来的,她按道理该来,毕竟娄老太君实际上比她长几岁,又是有交情的,同辈人拜寿,更显得情谊重。
但崔家的贺礼早早送来了,娄家也派了轿子去接了,崔老太君迟迟不来,让人带回话来,说是体谅娄二奶奶和卿云招待不过来。
娄二奶奶听了,心中欣慰,还教卿云:“这才是大家子出来的格局呢。
知道来贺寿的人多,我们招待不过来,她辈分高,万一有什么礼数疏忽的地方,我们于心不忍,她老人家也伤面子。
老太君当年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大爷殁了之后连亲戚家都不怎么去了。
咱们请她,是敬重,她也体谅咱们,是老人家的格局。”
卿云听了便皱眉头:“哪有这样的话?”
她骨子里像娄二爷,有股耿介在,这些规矩弯弯绕她也懂,但不会像娄二奶奶一样借着崔老太君的台阶就给自己下了,崔老太君的体谅说白了就一句话,娄家现在也是新贵了,有的是有利用价值要常来往的新家族要结交,崔家这样日落西山,也就不过来耽误她们的功夫了。
崔老太君体谅她们,卿云却不能借着她的体谅就这么算了,人和人交往就这样,互相体谅才有意思。
所以她直接一抬轿子,亲自去了崔家,连崔家的媳妇都惊讶了,没想到风头正劲的未来侯夫人,会这样彬彬有礼上门来接,崔老太君也只能叹息,跟着来了。
卿云亲自把她请到娄老太君的上房,和一众老太君们聊天吃茶,看戏打牌,上年纪的人其实在花信宴这种年轻人的场合玩不了什么,反而一堆老人聚着,谈天说古,才有意思。
卿云自己也留在上房这边陪老人家们说话,只在赵夫人到的时候,过去自家院子里见了个礼,说笑了一会儿就回来了,仍然依偎在娄老太君膝下,陪着老人家们看戏聊天。
她就是那种夫人们都想要的女儿,又温柔,又娴静,也能说笑,也讨长辈喜欢,果子点心上来,她能剥了用帕子奉给老太君们,听她们讲之前的老事,也十分耐心,一点看不出年轻人的浮躁来。
崔老太君实在是喜欢她,摸着头笑道:“孝顺是好事,但咱们这闷沉沉的,你去后院陪你母亲去,夫人那才是学东西的好地方呢,我们这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老黄历了。”
其实卿云在这除了陪她,还有一层,是因为娄二奶奶买那院子,确实太先斩后奏了,未免有点不把娄老太君的面子放在眼里了,说起来也是娄二奶奶理亏,老人还在,哪有分家的道理——这也能看出崔老太君是正经的世家小姐,真要说起话来,是滴水不漏的,她也许只在传言里听了只言片语,知道二房的院子是什么意思,所以一提就是“后院”,意思是二房不是单独出去住,仍然算是住在娄家的后院里,可见京中夫人们这些说话做事的学问有多深。
卿云也怕娄老太君伤感,所以加倍地对老太君好,寿宴第一天,根本就没怎么离开过上房。听了这话,笑道:“我却觉得老太君们这里可学的东西多呢,我娘他们到底年轻,连我娘她们都常说,老太君们身上可学的东西多着呢,何况是我。
先前老太君们说起庄子上的事,我才知道里面有这么大的学问呢。”
她虽是奉承老人家让她们开心,但也是真话。
能坐在这里的老封君们,都是有福气的,有媵妾扶正当了诰命夫人的,也有被外室携着庶子欺压了许多年,最终熬出头来的,与其说是内宅厮杀出来的佼佼者,不如说是命运淘洗下来的胜利者。
就算看起来愚昧守旧些,说话无味些,但细数每个人一生的经历,都是无数惊心动魄过来的。
别人不说,崔老太君和娄老太君两位,都是经历过中年丧子家族衰落的,但仍然屹立不倒,像经过了风霜的老树,皱纹里都是智慧。
果然崔老太君听了这话,就笑道:“到底是聪明孩子,一点就透,别的我们不敢说,要论到管家,管庄子,你娘亲她们那辈人还真有得学。
她们是没赶上,你可知道京中的庄子都是哪来的?”
卿云摇头,认真听起故事来。
“当年征完南诏,先帝爷大封功臣,秦贺两家世袭罔替的侯位,就是那时候封下来的,封地也封得多,号称圈地八山二水九方田,二水就是秦渭二水,八山环绕,大片良田,膏腴之地。
咱们各家的庄子,则是拱卫着秦贺两家,都在秦渭附近,比如你们娄家,现在说是瘦田了,其实当年也是上好的田庄。后来渭水改道,淹了贺家的庄子,娄、姚、陈三家的田庄都坏了。
也有说是因为这个,贺家的气运就坏了,不利后人,不过这都是老黄历了……”崔老太君怅然道,见卿云听得认真,笑道:“好在赵家的田就在秦水边,咱们卿云以后不愁没有好庄子管。”
卿云顿时恼红了脸,起身不听,去问丫鬟们茶果的事了。
老太君们见崔太君提起这话头,都打开了话匣子,说出许多世人都不清楚的旧事来,倒也有趣。
卿云这边在陪老人玩,凌霜那边则是在看小孩子。
别说老人的故事,凌霜连夫人的故事也不怎么感兴趣,反正聊来聊去都是那些烂事“薛侍郎家养了个外室,厉害得很呢,说是楼子里出来的,那地方能有什么好东西?”
“不对,我听说是什么云竹小筑,是个琴馆……”
“琴馆,花楼,词院,都是一回事,不就是男人们喝花酒的地方,要是只在外面喝也算了,横竖是官场应酬,咱们管不着。
但听说现在又闹出个新路数,说是专有一类人,从江南采买了女孩子,调理得琴棋书画无所不通的,就专门献给老爷们,家里安不住,就在外面另立个外室,养上一年半载,消息瞒得可死了,孩子都养出来了,你还蒙在鼓里呢……”
凌霜听得一个头两个大,趁娄二奶奶也忙着招待夫人们打牌唱戏,避到一边,在曲栏边看小孩子们玩。
娄二奶奶也是许多年第一次办这样的场面,以前在扬州,没有这么多人,回京后又一直没有院子。
好不容易当了回女主人,第一次请客,自然是不惜工本,十来桌的小宴,酒菜比外面的大宴还要精美几倍,都是世面上都罕见的精致菜蔬,带水运来的鲈鱼莼菜,蛏子春笋,就连胭脂鹅脯,乳猪肥羊鹿肉这些,都比外面的更好一倍。连娄三奶奶过来吃了一席,都酸溜溜笑道:“到底二嫂家底厚,这菜比官中的还好些。”
当着众人,娄二奶奶就是最开朗最爱说笑的,道:“那是,外面的老爷们天天喝酒耍乐,什么好东西没吃过。咱们娘儿们自己开小灶,自然要拣好的吃了。”把众人都逗笑了。
戏酒过后,又摆了牌桌,在花厅里打,天气暖和,正好花厅里明亮又通风,三面都是柱子,正对着戏台,娄二奶奶让赵夫人点了两出南戏,都是悠扬安静的,让台上的戏子们慢悠悠唱着。
花厅里则是开了几桌牌,夫人们打马吊,推牌九,赌叶子牌,热闹得很。
主桌四位,娄二奶奶陪着赵夫人姚夫人打,还有一个萧夫人,卿云的亲事定下,权势上不用说,这一场宴席足见家底雄厚,娄二奶奶俨然已经是夫人群中的领头羊了。
娄三奶奶眼红得不行,酸得牙都倒了,偏偏京中有头有脸的夫人都在,她不得不陪着,憋着气,打牌也打得恶狠狠的,坐她下手的王夫人就笑道:“三奶奶今天是铁了心要赢钱了,牌看得这样死,我一张都吃不了了。”
凌霜在花厅外,正看小孩子们玩,桃染过来,见她这样,笑了。道:“三小姐,你怎么在这?
小姐正让我找你呢,她们都在后面茶室里玩,她让我跟你说‘梅姐姐也过来了,还带着孩子呢,还不快来玩。’”
所谓梅姐姐,是梅四奶奶家的女儿,梅四奶奶,和程筠的母亲程夫人,以及娄二奶奶,当年在扬州是极好的交情,梅四奶奶没有儿子,只有个女儿,比卿云还大几岁,早早嫁在了京中,夫家好像姓徐,就是姚夫人的娘家,也算有财有势,梅四奶奶因为这缘故,就算没儿子,在家里却也不落下风。
梅四奶奶为人活泼,也爱说笑,还极力撺掇程筠和凌霜的事情,之后凌霜出了事,程夫人那边一下子就淡了下来,梅四奶奶都为她着急。
桐花宴上还找她说话,想弥补她和程夫人,被凌霜躲开了,也知道她心是好的,只是自己懒得去讨好程夫人罢了。
梅姐姐当初是他们这一拨孩子里的姐姐,带着他们玩耍的,温柔娴静,卿云的性格就有点她的影子,连凌霜也服她,据说也是花信宴上订的亲,算嫁得好的。
凌霜跟着桃染过去,果然看见茶室里一堆人围着个衣着华丽的少妇,就是梅姐姐了,几年没见,反而瘦了,但仍然是漂亮的,也仍然温柔娴静,可能有点畏寒,这样暖和的天气,还穿得严严实实的。
凌霜听母亲说过,是有些女孩子生了孩子之后,身体会变差些的。
娴月这人也真是,明明娇得很,抱孩子她是不会的,何况她穿得漂漂亮亮的,杏红色的绉纱外衣,一碰就要皱的,才不会抱个还在吐奶的孩子。
但她最会起哄架秧子,一边吃着橘子,一边在人群里道:“真可爱,圆嘟嘟的,脸跟糯米团子似的,真好玩……”
那小孩子是挺可爱的,肥嘟嘟的,是个小男孩,穿着虎头鞋,连衣服也用布贴着老虎,挂着长命锁,在梅姐姐的怀里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人。
凌霜对这样的梅姐姐有点陌生,但还是想念她的,和她聊了一阵,问起她这些年的近况,梅姐姐都十分温柔,道:“挺好的,公公婆婆都待我如同亲女儿一样……”
凌霜说了一会儿话,见女孩子们都七嘴八舌地问小孩的事,忽然想起来卿云来。
“对了,卿云还不知道你过来了呢……”
“是呀,咱们都回京这么久了,一直没见到姐姐,娘说去拜会了,但你不在家,花信宴你不来就算了,元宵节也没看到你,今天也来得这么晚,整日里都在忙什么呀……”娴月在旁边说。
梅姐姐只是抱歉地笑,凌霜已经道:“我去叫卿云过来,当初她和你感情最好了,她要知道你过来了,一定立马就过来了。”
她说干就干,立刻就跑去上房找卿云去。崔老太君正讲秦贺两家征南诏的事,说:“开国之后,就起了这么一件大战事,秦翊的高祖父,和贺南祯的高祖父,当年一个是大将军,一个军师,就数他们功劳最大,你们年轻人是不知道了,就连你们父母也没见过呢,就我和娄老太太见了个尾巴,这两家的威风,那真是,盖世之功,不然怎么贺令书那一支娶了郡主都只能算小贺呢,要不是咱们大周没有封异姓王公的先例,一个世袭王位是跑不掉的……”
凌霜跑进来,也听住了,听崔老太君说完了,才拉着卿云走了。卿云也兴奋得很:“梅姐姐吗?
我也有四五年没见她了,我还给她做了许多衣服呢,她最喜欢秋香色了,我还从江南带了盆玉石盆景来送给她,一直忘了送,等会你记得提醒我……”

两人一路说着话到了茶室,一进去,却不见梅姐姐的人了。
“诶,梅姐姐人呢,”凌霜第一个怪娴月:“我说去叫卿云过来,让你看住一会儿,你这都看不住……”
她一面说,一面伸手去捏娴月的脸逗她,没想到娴月脸色差得很,直接把她的手打开了,道:“别发人来疯了。”
凌霜倒不生气,这才发现周围气氛凝重得很,女孩子们个个都有点尴尬,之前那股围着小孩逗来逗去的欢乐劲全没了。问蔡婳道:“这是怎么了?怎么没小孩子逗着玩就都这样了?”
蔡婳显然是在场的,听到她这样问,只能苦笑了一下,道:“这话我不好说,你别问了……”
她虽然现在家境败落了,但涵养教养都是极好的,连卿云都承认过,说“蔡婳比我还多三分书卷气呢”,她不肯说,可见是涉及人的隐私了,不好乱说。
凌霜一头雾水,还在疑惑呢,那边娴月见她像没头苍蝇到处打听,听得心烦,直接怒道:“你别问了,我直说了,徐家的畜生打了梅姐姐一耳光,小月和阿珠都看到了。”
小月是黄玉琴的丫鬟,阿珠是娴月的,凌霜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问道:“在这打的?”
娴月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那边小月担心她们姐妹吵架,连忙道:“不是这样的,三小姐,当时是我和阿珠都喜欢徐夫人的小少爷,刚好前院说徐家少爷找她,我们就帮忙抱着小孩送她过去了。
听说是徐少爷打牌输了钱,又听奶妈说徐夫人把孩子抱出来了,怪她抱着孩子到处走,让孩子吹风了,两下在穿堂里遇见了,他没看清我们跟着,以为是徐家自己的丫鬟,一遇到就给了徐夫人一耳光,徐夫人见我们吓坏了,就让我们先回来了,徐少爷看到我们是外人,也停手没打了,我们吓坏了,就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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