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都觉得是她好命,这样一个才貌双全的如意郎君,就让她捡着了。
其实她和贺令书之间一直有点淡淡的,说得好听点叫相敬如宾,说得不好听,就有点太客气了。
她倒是也在母亲指教下,做过许多努力,但就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石沉大海般,都没有作用。
贺令书无子,外面也有说她善妒的,其实那时候贺家也有两个美貌妾室,她虽然娇纵些,也没怎么折磨她们,不知怎么把帐都算到了她头上。
后来贺令书去世,她一直寡居,养过嗣子,也嫁了女儿,嗣子再死,又选嗣孙,连她自己也有点疑心,是不是贺家祖宅真有什么风水不对,偌大宅子,怎么就养不住人呢。
后来选了贺云章,倒是硬气,渐渐把个贺家支撑起来了,不然光凭她郡主的名号,也不过是又一个崔家罢了。她想到这个,不由得对贺云章又看重几分。
贺云章对她倒也表面尊重,道:“老太君说的是。”
文郡主见他像是要松口的样子,心中欢喜,见时间也不早了,索性直接提了,也没彻底摊开来说,只道:“你愿意听我的话,可见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我也不瞒你,就是宫中赐婚,也不过是在这些世家小姐中选,要是选到宗室,更麻烦呢。哪比得上咱们自己家人,四角俱全的。
你也聪明,不用我多说,自然知道这里面的利弊。
天也不早了,麦花宴也该散了,正好,你换身衣服,去麦花宴替我把文绮接过来,我也有几天没见她了……”
贺云章也不知道是听没听进去,只淡淡道:“知道了。”
文郡主就怕他这样,整个是无处下手,她也知道荀文绮心高气傲,眼睛一直盯着秦翊和贺南祯那两个小子,对贺云章不怎么上心,贺云章看样子,也对荀文绮没什么想法。只急坏了文郡主,只怕她“四角俱全”的好主意落空。
她有心促成这门婚事,于是安抚贺云章道:“文绮有时候是太娇纵了些,但心是好的,况且女孩子娇气点也不是什么坏事,显得自己尊重,贵气,又是咱们自家人,正正经经的出身,你没听外面都赶着她叫荀郡主呢,虽是玩笑,但也是她自己气派好,让人敬重。
那些外四路的什么千金小姐,说是和咱们一样世家出身,实则根基浅薄得很,都是些刚爬上来的暴发户罢了,脚跟都没站稳呢,你又不去花信宴,不然在旁边安静看上半天,高下一下子就分出来了。
那些新发迹的,连商人家的都混进来平起平坐了,哪及得上她一根头发。
我也知道你的心思,放心,我也会慢慢劝她的,她是聪明人,自然知道什么安排最好……”
贺云章听她的意思,是要竭力撮合自己和荀文绮了,实在是异想天开,荒诞好笑。
所以他也没有多听,只是声音冷淡地打断了她。
“时间不早了,要是接人,就该出发了。”
文郡主这才停下话头,道:“诶诶,也是,天都快黑了,你先去吧,等回来我这里安排晚饭……”
“晚上宫里还有事,我就不回来了。”贺云章淡淡问道:“老太君还有别的事吗?”
他问得礼貌,实则让人无从下手,饶是文郡主身边有一堆嬷嬷坐镇,也觉得有点棘手,只能道:“没什么别的事了,你且去吧。”
贺云章也是卖了文郡主一个面子的,不然也不会绕去文家接人了。
京中人什么都攀比,衣冠,车马,这种宴席更是样样都比。
贺大人的马车不算十分华丽,但光是他手下的一队捕雀处的侍卫,就够让人艳慕了。
他在文家门口等了半刻钟,其他官员个个都绕着路走。
荀文绮不知道在干什么,半刻钟还不出来,贺云章抱着手,骑在马上,叫随从:“去问问,怎么还不出来。”
里面其实也是散场的时候了,文大人听说贺云章来了,亲自出来迎接,非要为他再开一宴,消息传到里面,小姐们都知道了,玉珠连忙恭维道:“还是荀郡主的面子大,贺大人都亲自来接了。”
两个贺家,却只有一个贺大人,贺南祯世袭侯位,却不做官,只挂了个闲职,整日赋闲在家,萍踪浪迹,小姐们觉得是潇洒,夫人里就有些微言,说年纪轻轻这样风流浪荡,不是好事。
荀文绮立刻露出不悦的神色来。
“谁让他来接了?”
她在人前一直极力和贺云章撇清,更显得贵气了——连前程似锦的贺云章都不看在眼里,可见眼光高。
传来传去,变成贺云章也对她有意思,是她不愿意松口了。
贺云章的捕雀处虽然连百官在家中和妾室说的话都能查到,对这事却懒得管,更坐实这说法了。
荀文绮装作不耐烦的样子,其实也因为这事面上有光。
她这态度,又嗔又恼的,女孩子们自然知道不是真生气,她那群跟班,个个都凑趣开起玩笑来,热闹得很,荀文绮享受了一阵众人的追捧,才不紧不慢地在丫鬟伺候下披上斗篷,慢吞吞地出了文家的后堂。
贺云章正站在庭中,听着文大人的溜须拍马,文大人也是有事要求他,他在老家建个宅子,占了人家的族地,对方要闹,纠集一批族人,正往上告呢。
文大人四处找人庇佑,不然今年也不会咬咬牙承办了麦花宴,就指望多结交些官员,能帮他压下来这事呢。
文大人正说着,那边小姐们出来了,也来不及避让了。
荀文绮当着人,越要和贺云章撇清,招呼也不打,只呵斥着丫鬟,催促着上马车。
小姐们都是花朵一般,三三两两,各自偷眼看贺云章,惊讶于他的年轻俊美,也为这探花郎的阴沉气质而惋惜。
贺云章知道这些女孩子都是和荀文绮一拨的,并不留意,见荀文绮上车,自己也准备走了,目光却瞥到走在后面的玉珠碧珠姐妹,各带了一支簪子,是黄绒毛的赤颈凤鸟,小小一只,还配着紫色桐花。
她们身后的女孩子也有几个都戴着一样的簪子。
荀文绮说着不想和贺云章有什么牵扯,也是因为贺云章这人也高傲,互相看不上,所以给自己壮壮声势。
没想到他竟然认真看了其他女孩子几眼,顿时也着恼了。
“玉奴,去问问,咱们到底还走不走了?”她带着点恼意问道。
车内车外的,贺云章不会听不见,她就是有意让他听见。
但贺云章说的话简直气坏了她。
“秉武,你带人把车马送回去吧,时候不早了,我得进宫了。”
一句话把文大人也弄得不敢多说了,只能讪笑道:“是是是,大人事忙,先忙先忙……”
荀文绮也拿他没办法,只能生闷气,决定回去好好跟文郡主闹一顿,谁让她非要撮合自己和贺云章,本来自己就看不上什么捕雀处不捕雀处的,反而给了贺云章落自己面子的机会。
贺云章把荀文绮弄走,自己身边只跟着两个心腹随从,他也确实是能干,不过短短几年时间,从个连父母都没有的贺家旁支,弄起了一支自己的班底,如今捕雀处如臂使指,全是他的人了。
最倚重的几个,一个也是贺家的子弟,叫做贺浚,因为生下来手上有些毛病,断了读书的路子。
如今跟着贺云章,成了他的二把手,反而比其他贺家子侄都风光得多。
另外是一对兄弟,其实是官家赐给他的御前侍卫,有点充当耳目的意思,其实已经被他收服了,叫做秉文秉武,都是世家子出身。也都能干得很,拎出来都能独当一面了。
秉文见他不动,有些疑惑。
“爷,咱们先进宫吧?”他提醒道:“官家还在等呢。”
贺云章没说话,无可无不可的样子,带着两人骑马走了一段距离,忽然停了下来。
“老三。”他叫自己的心腹:“去问问,那些花鸟簪,什么意思。”
他叫的老三,正是他的心腹贺浚,其实在族中排名是十三,贺云章有时候当着人叫他十三哥,有时候顺口叫老三,上次在萧家别苑里,娄娴月看到的黑衣汉子就是贺浚。
他向来沉默寡言,像个影子,但过目不忘,什么事都记在心里。
像贺云章这样的话,没头没尾,这是花信宴,姑娘们的花鸟簪何其多,换了秉文一定听不懂。但贺浚显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也知道他仍然是读书人的习惯,不提女眷的名字。
贺浚答应一声,立刻拨马走了。
捕雀处的手段,查这些小事不过信手拈来,秉文还一头雾水,不知道自家爷为什么忽然对簪子来了兴趣。
贺云章赶在酉正进了宫,宫门一关,外男全部要出宫。他却在这时候奉诏进宫,可见是天子心腹。
其实官家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近来夜长,晚膳前后有些闲暇时间,所以召个近臣,陪着说说话。
探花郎年轻有为,相貌也好,应对也得体,如世人说,与之相交,如沐春风。
再加上捕雀处确实耳目通明,也有些新鲜事好说。
官家如今长宿在云华殿,由丽妃娘娘陪着。
丽妃娘娘十年前进宫,如今也有二十七岁了,看贺云章也有点看晚辈似的,晚膳时和官家一问一答,把个贺大人当成自家子侄来调笑,说“都是官家不好,花信宴还把小贺大人召进来,辜负良宵事小,耽误一春的收成,误了年轻人的终身大事如何是好?”
官家也笑,说:“放心,云章的人才,不怕没有带着五百车嫁妆的小姐嫁进来。”
寻常世家结亲,嫁妆也不过几十车,听官家的意思,多半是要赐婚了。丽妃开这玩笑,显然是听到了风声。
宫中起卧都有时辰,过了戌时,近侍就来催官家入寝了,三催四请,把个官家都催急了,道:“难得有些闲暇,预备赏月,偏来催,坏朕的兴致……”
近侍不敢说话,都下去了。
留着丽妃娘娘和官家在后面花厅,饮酒说笑,丽妃娘娘身边的婢女擅琴,又弹起琴来,贺云章见官家有些瞌睡,就出来了,在外面抄手游廊上走走。
这季节紫藤花正开,后院有一架大紫藤,爬满了整个琉璃阁,云华宫因此得名,月光照得庭中如同白昼,紫藤如同堆云铺锦一般,从廊上垂下层层叠叠的淡紫色花,香味却平常。
不怪官家想赏月,今天真是好月亮,春风这样暖和,带着紫藤的香味吹过来,贺云章背着手在廊下走了两圈,想起丽妃娘娘的取笑来:
到底探花郎无情,这样的良夜,也轻飘飘辜负了。
秉文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见他站在廊下,抬着头看花,不好就过来,但贺云章早瞥见他了,淡淡道:“什么事?”
秉文这才过来,低声道:“是贺三哥传了信来,说簪子的事查清楚了,是桐花凤,蜀中的典故,有小凤鸟栖息在桐花中……”
秉文叫这名字,是读了点书的,可惜没读透,不然也该想到,全天下三年也只出一个的探花郎,读的书堆山填海,怎么会不知道桐花凤的典故呢。
“知道了。”贺云章道:“他有说簪子的来历没有。”
“说是一位小姐做的,给麦花宴上的小姐送了许多份,所以人人戴着。”
“哪家的小姐?”
“城南娄家的,说是二小姐。”秉文道:“就是元宵夜美貌出名的那位,叫做娄娴月。”
丽妃娘娘伺候了官家入睡,出来查看外面,见四处上夜的宫女太监都十分齐整,没有什么别的事。
又走到外殿侧书房里,见秉文仍然守在书房门口,见了她连忙行礼。
秉文秉武都是挂在宫中侍卫班子里的,出入宫中也算名正言顺。
“你家主子呢?”丽妃问道。
“爷见官家入寝了,就出去上夜去了,现在明光殿呢,娘娘要找他?”秉文问道。
丽妃不由得心中感慨,难怪官家看重他,这样的知分寸,懂进退。
虽然是官家亲召,但外臣留宿禁宫,无论如何都不太好听。
他就往明光殿上夜去,与侍卫们混在一起,倒也名正言顺了。只是辛苦些,估计这一夜是睡不安稳了。
“不用了,等天亮再说吧。”丽妃道。
她原举着灯,本来要回去的,心念一动,问道:“书房里是什么?”
“爷有些公事,带过来了,想趁晚上有空顺手办了的,因见官家入寝了,就先避出去了,等天明再来做。”秉文老老实实答道。
官家倚重贺云章,常常睡醒就召见他,早朝有时候都是一起去的,满朝文武看着,自然都知道捕雀处才是如今的天子衙门,贺云章就是心腹中的心腹。
丽妃本来是循规蹈矩的,但今天不知怎么来了兴趣,竟然还进书房看了看。
秉文也不好阻止,只好随她进来,只见桌上放着些文书,都不是紧要的,想必捕雀处真正的紧要公文贺云章都是随身带着的,小贺大人果然滴水不漏。
丽妃顺手翻了翻,没见什么有趣的,自己也觉得无聊起来,准备回去,却忽然发现了点什么。
那是一份驳回的公文,不过是些查账的琐事,其中有几页废账,贺云章顺手划掉了,看得出他做事利落,心性也冷,像驳回这种事,只顺手朱笔批个“驳”字,没有多余客套,连原因也懒得说,可见威重。不知道收到这公文的人,得多胆战心惊。
但丽妃却发现了点端倪。
三页废账里,最后的一页,似乎写了点东西。
她翻过来,微微泛黄的宣纸背面,惜字如金的探花郎,竟然写了几行字。
贺云章的字非常好看,字如其人,俊秀如竹,却隐隐有金石气,尤其驳回公文,简直寒气森森。
但这几行字,却写得极俊秀,仿佛他不是掌生杀大权的贺大人,而是十七岁中举的年少探花郎,在桃李春风的夜晚,顺手写下一首诗。
他写的似乎就是今晚。
“露湿金茎月转西,披香太液净无泥。”
写的似乎是宫中景致,夜深人静,灯火阑珊,没什么稀奇,只后面一句有趣。
“梨云散尽千官影,独见桐花小凤栖。”
娴月最近有点烦躁。
桐花凤簪做出来,倒也有不少人喜欢,她顺手就做了几支花鸟簪,也都是又新奇又有趣的,比京中那些什么牡丹富贵,喜上梅梢的俗气花样好多了。
如今首饰铺子归了卿云,卿云虽然知道自己不擅长这个,但她向来做事认真,还认真来问娴月:“要不咱们就做一个四时节令的花鸟簪,或者按花信宴做八种,定下规格来,也好让铺子里的师傅开工。”
“再说吧。”娴月懒得很。
横竖不是她的铺子,虽然她不会像玉珠碧珠那样蠢到跟自家人斗,但也懒得去做白功。
卿云其实也觉得了,私下问凌霜:“娴月是不是对家里有什么意见呀?”
“没有啊。”凌霜也不知在忙什么,心不在焉的:“你要有事自己就问她呗,有什么事摊开来说就好了嘛。”
卿云倒不是不愿意采取凌霜的建议,而是压根逮不着娴月的人——她整天埋头在云夫人家里,晚上不回来都是常事了。
卿云是晚辈不好说话,催娄二奶奶去接,娄二奶奶脾气更大:“她喜欢在云夫人那,就让她在那待着,我商家女怎么比得上正经侯府夫人,让她去做云夫人的女儿好了。”
母女俩这样冷淡,急坏了卿云,她有心弥补,只是一时想不出个好法子来。
她这边急,娴月却在忙别的事,麦花宴后,她做了几支簪子,只不见动静,气得想骂人。
什么捕雀处,吹得那样子,说是官员在妾室房中私语他们都知道,如今明晃晃戴在头上,反而没反应了。还探花郎呢,不至于连这典故都不懂吧。
其实她也不是非要贺云章喜欢自己,但那天在萧家别苑,桐花树下面,她福至心灵,忽然有了个猜想。
小贺大人耳目通明,自己驯张敬程,他听了个满的,还用琴声提醒自己。这就算了,还说什么“我知道我是落了榜的。”
他不关注自己,如何知道他在自己这落了榜?
要说胆大妄为,其实凌霜还排在娴月后面,凌霜的胆大,不过是穿个男装,出去招摇过市,最多赛赛马,打打马球,只是胆大,跟儿女私情并没有关系。娴月琢磨的东西,才真是石破天惊呢。
京中的规矩大,看花信宴都知道,女孩子别说谈情说爱,就是自己的婚事,也是父母做主,最多私下关起门来,跟父母要求罢了,当着众人,一个个都羞答答娇滴滴,偶尔撞见外男,都要连忙躲避,更别说去思索谁喜欢自己了。
但娴月偏就擅长这个。
她天生七窍玲珑心,又从小貌美,活在别人的爱慕中。把人心当成珍珠般,玩弄于手掌中。看她摆弄小张大人就知道,手段高超得很。
她天生知道如何让人喜欢自己,面对赵修那样一团火似的愣头青,她偏要冷淡如冰,跟卿云一样端庄,让他连个正脸都难看到。
遇到张敬程这样守礼的谦谦君子,她却又主动出击,直接惊世骇俗,击破他的外壳,让他惊讶之下,根本摸不清她的路数。
刚想细看,她又退避三舍,让人摸不着头脑,牵肠挂肚,怎么能不动心。
但贺云章的路数,她就不懂了。
说他不喜欢自己,为什么他总能偶遇到自己,竹林找石头、那次把他当做贺南祯,都可以算是意外,萧家别苑那次,他为什么要主动提醒自己呢。
再说了,捕雀处何等忙碌,小贺大人日理万机,冷漠阴沉得出了名,他没动心,怎么可能一次又一次在自己身上浪费时间。
娴月不是没见过他敷衍别人,萧大人那样的宗室,各种巴结,也被他一句“宫中还有事,等我复命”,就挡回去了。
他不喜欢自己,怎么他心腹叫了两次才走?
但要说他喜欢自己,娴月也不确定。
她虽然所向披靡,连赵景当初也为她心猿意马,但贺云章这家伙,实在让人头疼。
娴月甚至自己都有点怕他,这感觉像在大雾的森林里,远远看见一只野兽在凝视自己,不确定它是什么意思,又有点想要上前去探个究竟。
那天在萧家别苑,她叫住他就为这个,要不是那一阵山间的野风,吹散桐花如雨,她也许已经得到答案了。
云夫人说要亲自下水,她也确实亲自下水了,但桐花凤的簪子火遍京城,小贺大人却音讯全无,实在让人生气。
她天天琢磨着贺云章,有时候难免带出来,有次和云夫人研究花名,聊起人名,云夫人说自己的名字云想容,其实是自己起的,她父母给她起的名字她很不喜欢,反正女孩子名字一般人难知道,她婚后借着取字的机会,顺手就改了。
她丈夫的名字贺明煦,则是按辈分起的,贺家这一辈是明字辈。
“那下一辈是南字辈吗?”娴月问道。
“是。”
“那贺云章是怎么回事呢?”娴月道。
云夫人只当做不知道,笑道:“他是贺令书那一支的,又是旁支,我也不清楚。”
娴月就不说话了。
过了一阵子,凌霜也在,聊起科举的事,云姨说起来,说张敬程他们四年前那一科,人才济济。
状元郎年长,进了翰林院,张敬程学问好,贺云章可惜了。
娴月问:“有什么可惜的。”
“他和张敬程位置本该对调的,当时不该,太漂亮了,官家说文章好倒在其次,这模样难得,就点了探花。
不过他们三个人的文章都难分高下的,状元郎年长,四十岁上下了,官家体谅寒门士子的苦心,就点了状元,这倒没什么好说的,就只有探花郎有些可惜。”云姨给她们讲故事:“你们别看云章如今位置高,其实他心气更高,你看这三年来,他再跟南祯他们一样卖弄风流没有?
都说捕雀处的衣裳好看,其实也是他穿出来的,颜色那么深沉,你看其他人穿,像什么样子?云章心高,你们以为今年花信宴他就算怠慢了?
三年前的花信宴,他一场没去,伤了多少人的心呢?”
“怪不得呢。”凌霜道:“我在我爹那里看过他们俩的文章,贺云章的性格孤介,那时候就看出端倪了。”
娴月这才知道那句“我知道我是落榜的”的意思了。
偏偏又是张敬程。
凌霜说文章,其实娴月倒先看出来,那天荀家的宴席,娴月在荀家一处偏僻花厅里,看过他一幅画。
当时娴月就看出来了,太冷了,心性孤绝,不是有福的样子,所以四王孙里,第一个不考虑他。
但人是越想什么,越来什么,今年清明前后,阴雨连绵,娴月有次天黑后回家,车马从杏花巷过,被巡夜的人拦住了。
好在安远侯府的名声在,车夫正和士兵说话呢,那边一队快马轻骑,风也似的卷过去了,士兵拦都不敢拦,车夫问是谁,士兵说“是捕雀处的人呢,谁有那么大胆,敢拦他们。”
娴月挑起帘子一角看,早消失在雨夜中了。
这样窄巷,路过时不会不知道是安远侯府的马车,也不会猜不到是自己,偏偏丝毫不做停留。
好他个贺云章!
其实娴月也知道,自己气得没道理。要贺云章真喜欢自己,下一步她反而没想好呢。
张敬程赵修他们都还有机会,贺云章是万万不能,别的不说,难道要去和文郡主荀文绮做亲戚吗?
但她又忍不住问,有次甚至连铺垫都忘了铺垫了,做着做着簪子,忽然自言自语道:“十七岁中举,四年过去,也二十一了。贺云章怎么还不订婚呢?”
红燕她们在旁边听着,想要笑,被云夫人制止了,大家都当没听到。
但云夫人对娴月的心,确实比亲女儿还真,有次晚饭后乘凉,忽然道:“其实人的心性是难改变的,所以与人相交,不要看两人最好的时候是什么样子,要看他平常对别人什么样子,就算恩断义绝,至少有个好底子在呢,坏不到哪去。”
这真是教女儿一般的教了,娴月如何不知道这道理。
摆在眼前就是张敬程了,张大人再坏,仍然有君子的风范约束着,就算逼急了,骂人也骂不过,这不是现成的榜样么?
至于贺云章,他像娴月梦中大雾里的野兽,隐约觉得像头巨狼,是带着灰的白色,隐隐绰绰地站在大雾中,看着自己。
喜欢上一个人的野兽,也终究是野兽。
毒蛇的爱,也仍然是带着毒的,让人怎么能不警惕呢?
但如果他不喜欢自己,那就更气人了。
娴月忍了又忍,到底没忍住。
其实她如何不知道,越上赶着越不行,男女之间,比的就是谁能忍得住。
如今正是拉扯的时候,要的就是对方心中七上八下,如游丝如春风,在他心头萦绕着,猜也猜不透,一天问自己八百遍:她到底是不是真喜欢我呢?
她甚至直接问了云夫人。
那是在麦花宴之后的第八天了,桐花凤的簪子遍布京城,贺大人却杳无音讯,连来云夫人这请安都没有,同样的事要换了赵修,大概连娄家的门都被他捶烂了。
按道理,十三他就该来,因为十三是云夫人母亲的冥寿,虽然已经去世了,但两个贺家同宗。
贺南祯亲自往云家去了一趟,又扫了墓,贺云章怎么都该来云夫人这露个面的。
他偏偏就不来。
下了一天的雨,娴月看雨就看了一天,等到天黑,气得晚饭都没吃。云夫人如何不知道,只能装作无意间说道:“云章今年大概是来不了,听说捕雀处最近有事,他正忙着抄家呢。”
“这么爱抄家,就抄去好了。反正他家里也没人,不怕报应的。”娴月嫌弃道。
当晚桃染陪她睡在花厅里间,外面雨潺潺,下了一夜,打得芭蕉淅淅沥沥地响,倒真好睡觉。
桃染一梦香甜,醒来发现自家小姐不见了,连头发也来不及挽,连忙去找。
其实她虽然是娄二奶奶家生的丫鬟,但这事上,对娄家都是很有意见的。
十七年来,娄二奶奶的偏心她都看在眼里,那个首饰铺子的事,连她都看出来了。还好有云夫人。
她心里也期望小姐能憋着一股劲,在花信宴上博个比赵家更好的人家,不为了自家内斗,就为了争一口气。
张敬程虽然呆呆的,但冷眼看来,确实是最好的选择了。
但小姐最近有点心不在焉,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次训了张大人后,迟迟没有回音。
但张大人的节礼还是一样送的啊,前天老爷还夸张大人知礼呢,见了他还执晚生礼,其实他官阶还高出老爷一截呢。
要桃染说,也够了,张大人这样的底子,官越做越高,以后还怕没有好日子吗?怎么小姐整日里心不在焉呢。
桃染悬着心,在外面花厅找到了自家小姐,娴月倒怕冷,裹得严严实实的。
但显然是半夜就醒了,不知道为什么,爬起来画了半夜的画,桃染找到她的时候,她画都画完了。
“花信宴虽然重要,小姐也要爱惜身体……”桃染皱着眉头,刚要劝她,娴月先说话了。
“别管这些了,你把那边窗户打开,这几天潮得很,再不好好晾晾,到十五也干不了。”
为什么赶十五,桃染是心里有数的,京中规矩,初一十五是正日子。
像云家这样,云夫人是长辈还在,那子侄辈在京中的,初一十五都要来请安的,张敬程是先安远侯爷的嫡传弟子,十五自然是要来的。
她觉得自己猜中了小姐的心事,连忙守着把画给晾干了,小姐的画自然是好的,尤其工笔的花鸟,最见功夫,不然做的簪子怎么那么栩栩如生呢。
这次却只画了一棵墨汁淋漓的大树,看叶子是梧桐,却又开了满树的紫桐花,让人有点摸不着头脑。
她也不管,守着晾干了,见小姐半夜睡不着起来画画,知道这事一定重大,所以这两天都没敢和红燕她们尽情玩,时不时留心着。等到十四晚上,故意问娴月:“小姐,画裱好了,刚刚送回来了,挂在哪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