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动作麻利的给江柠收了两件衣服,“我也不指望你升什么领班,年底把工资带回来。”她絮絮叨叨地说:“我以后是指望不到你了,你趁着这几年还没结婚,给我多挣几个钱回来,我也算没白养你了。”
见江柠无动于衷,她不由喝了一声:“听见没有?赚的钱给我一分不少的带回来,少了一分钱我要你的皮!”
她初中三年,江妈给她一天两毛钱,因为上学路上要经过渡口,摆渡去一毛钱,回来一毛钱,吃饭有食堂的饭票,可以自己带菜,一罐咸萝卜,或一罐雪里红,有时候爷爷会给她带一罐咸鱼,可以吃一周。
江妈是真的能做到说不让你多花一分钱,就真不让你多花一分钱。
看着江妈用严厉的表情,说着理所当然的话,江柠突然想笑。
“我挣的钱,我花了一分就要我的皮?”江柠是越想越觉得好笑,不自觉的就笑出了声,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奇葩的事,怎么会有如此理所当然说出这样话的人?
她冷下脸来,冷的眼睛里都是寒霜:“那你们挣的钱,又给我花了吗?”
江妈被她这眼神看的火蹭一下就烧了起来,伸手就要去揪江柠的头发,被江柠猛地一下推开。
江妈见打不到她,又气的厉害,看到桌上她正在看的书,气的一把将她看的书页撕了下来,还要再撕。
江柠看到就笑:“你撕,你接着撕,都是大哥的书,你都撕光吧。”
江妈的动作顿时就顿住了。
江家三兄妹中,江妈最疼的就是大哥江松。
江家上面两代人,都有些女强男弱,江奶奶是那个年代女人中典型的大女人。
奶奶性子强到什么程度呢?
江妈刚嫁进江家时,江奶奶在外面和人说:“我在地上画个圈,我让她站在圈里面,她就不敢站在圈外面!”
奶奶的这句话,被江妈记了一辈子,后来分家,面对两个老人的赡养问题,江妈坚决不要江奶奶,分了江爷爷,江奶奶归大伯家养。
而促使江妈挺直腰杆的转折,就是江松的出生。
在生出儿子的那一刻,江妈终于支棱起来了。
所以在江家三兄妹中,江妈如果有十分的母爱,八分都给了江松。
此时一听自己撕的书竟然是她的好大儿江松的,顿时慌乱起来,她的好大儿下半年还要复读呢,书撕了怎么能行?连忙把自己刚撕的页数摊平整理好,回头朝她怒喝了一声:“好好的拿你哥的书做什么?你要影响到你哥学习成绩,我扒了你的皮!傻站着做什么?还不把胶带拿来!”
江柠摊手:“我哪里知道胶带在哪?”
“还不去买!”
“没钱。”
江妈赶忙掏了二毛钱扔给她,江柠看也不看:“我不去。”
江妈给气的:“叫你做一点事都喊不动,你还怪我偏心你哥!”又连忙捡起二毛钱跑出去买透明胶带了。
她生怕因为自己的行为耽误了好大儿的学习成绩。
村里的小卖部并不远,江妈风风火火的去,又风风火火的回。
她刚才怒急之下,本来是想把书撕成两半的,没撕动,这才揪着里面的纸页往下撕,现在又要一张一张的往里面粘。
她不识字,想让女儿来帮她,可看着女儿明显袖手旁观不想管的样子,心里又是气的要死,忍不住一边照着撕下的缺口对着粘,一边愤愤地说:“早晓的生下来你这么个孽障,我当初就应该把你扔尿桶里溺死。”
这不是一句赌气的话,而是这个年代农村的现实,计划生育,生了姑娘不想要怎么办?就扔尿桶里溺死,或是直接扔粪坑里溺死。
她一个小学同学就是生下来后被扔尿桶里,又被她妈抢着捞回来的。
这事还被当成笑话,被全村人讲着玩。
她小时候不懂,也跟着笑,长大后才明白,这个笑话的背后,隐藏的是什么。
江柠也笑着看着江妈:“你不是说生我就是为了以后能帮衬两个哥哥,等你老了能给你养老的吗?”
这些是江妈的原话,她从不掩饰自己的想法。
她偷摸生江柏的时候,就是想生个女儿,没想到又是个儿子,儿子也好,她在江家底气更足了。
江妈就竖着眉头喝道:“我用得着你养老?你不把我气死我都谢天谢地了!”
江柠倚靠在门框上慢悠悠地笑着鼓掌:“恭喜你,提前有了这个正确的认知,继续保持。”
把江妈给气的呀,胸口像堵了一团棉花,上不去下不来,不停的摸着胸口往下顺气,一想,自己怎么就这么命苦啊,眼圈一红,就哭了出来。
她爆发的时候宛若发狂的狮子,哭的时候却是一边落泪一边小声碎碎念,显得非常可怜。
她哭自己的命苦,哭自己从小到大受了多少苦,哭自己为这个家操了多少心,受了多少累,哭女儿不心疼体贴她。
江柠在一旁听了就笑着说:“你的那些苦也不是我让你受的啊?你那些心也没一分是为我操的啊?大哥让你操心,你找大哥去啊!”
江妈气的心口又是一梗,挥手就是一拳:“我先打死你个减阳寿的东西!”
江柠一直靠在门边,动作的比兔子还快,脚下一溜烟就跑的没影了。
江妈追不上她,气的骂骂咧咧的又回去继续粘书。
她也不知道一向软弱听话的女儿,怎么突然开始反抗了,只以为自己不让她继续念书给刺激的。
江柠跑到田埂边,看到田埂上蔓延的南瓜藤,南瓜藤上结满的南瓜花。
她是长大后才知道,南瓜藤和南瓜花也是可以吃的。
没有带菜篮子,她就将摘下的南瓜藤搭在胳膊上,摘了足够一家人吃的南瓜藤后,又去摘南瓜花。
南瓜花分雌花和雄花,雄花授粉,雌花结瓜。
江柠也不知道这些南瓜花授粉结束了没,就降雄花的花粉戳在雌花上,摘一朵戳一朵,很快就摘了一大把雄花,脑中浮现出南瓜花的各种吃法。
要么怎么说农村的夏天遍地都是食材呢?
她手里抓着一大捧南瓜花,手腕上搭着南瓜藤往回走。
隔壁看热闹的邻居看她不去地里帮着干活,居然跑去摘花,就忍不住说她:“柠柠,你也别怪你妈打你,像你这么懒,没被打死都算轻的。”
“你两个哥哥今年都不在家,地里的活就只有江爸江妈两个人干,你这么大姑娘了,都不晓得去地里帮帮他们,还跑去摘花啊?也就是你爸惯着你,这要是在我家,腿都给你打断了!”
江柠就笑着回他:“那大姐二姐现在不都瘸了?”邻居家两个女孩,按辈分她要称呼姐姐。
邻居就笑道:“你二姐像你这么大时,一个人都能割三四亩地了。”他做着手上的活,边评价说:“爱莲就是打太轻了,多打几顿,保证干活干的呼呼的!”
池塘边有牵着牛喝水的人路过就说:“还不是大个子孬,给她念书?姑娘家念书有什么用?还不是要嫁人?你看看大个子把她惯的,双抢这么忙,她跑去摘花,南瓜花摘了还结什么果?养的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以后谁要她?嫁人都嫁不出去!”
他们像是生怕她听不见似的,就这么当着江柠的面说了起来,就差没指着江柠鼻子说了。
江柠脑中突然就冒出来一句网络名言:“刘亦菲这样的,在我们村嫁人都没人要!”
夏季的农村是真漂亮啊,后面是绵延起伏的青山,前面是波光粼粼的大河,门口的池塘里荷花摇曳生姿,鼻间萦绕的是栀子花馥郁的芬芳。
江柠每每看到这些大自然的美景,嗅到空气中花的清香,都由衷的感到幸福,赞叹世界的美丽。
只除了夹杂这美丽山水之间,陈旧的、腐朽的、扭曲的、对女孩子满满恶意的语言和思想,就像一道看不见的牢笼,牢牢的罩住在其间生活的人们,宛如养蛊一般,让她们在里面无声的厮杀。
她一直等到江妈再度出去,她才悄悄的回到家。
被江妈撕碎的书,已经被她细心的粘贴好,哪怕她不识字,她都一一对照着撕下里口子,自己比对的严丝合缝。
你看,只要她愿意,她可以对人很好很好。
只是那个人不是你而已。
江柠其实是怕江妈的,哪怕她这些天表现的一点都不怕江妈,甚至挑衅江妈,可江妈带给她的恐惧是刻在骨子里的。
她无法和江妈同在一个屋檐下,因为她不知道江妈什么时候,因为什么事情,就突然挥手给你一巴掌;或许是墙角的灰,或许是摆放的篮子让她看不顺眼,或许是因为椅子摆放的方向错了,她就突然暴起,对你破口大骂。
长大以后才知道,情绪稳定,是一种多么可贵的品质。
稻子割完后,双抢也不是就结束了,还要犁田、耙地、灌水、插秧,种晚稻。
这期间,水电站的抽水机是二十四小时抽水不停歇的,一直连续抽个几天几夜,将附近的几个大队的水田全都灌上足够的水了,抽水机才会停歇。
抽水机一响,原本田间沟渠里的小龙虾就被冲的一干二净,湍急的水流日夜不停息的为周遭的农田输送水源。
村里的孩子们也不会闲着,几乎家家户户都会带上渔网,去沟渠里拦沟捞鱼。
越是靠近水电站源头的地方,捞到的鱼越多。
有完整的鱼,可大多数都是缺头少尾的死鱼,被抽水机搅碎的。
抽水机抽水期间,水电站临河的那头十分危险,谁要是掉入河里,瞬间就能被巨大的抽水机吸走,搅成碎末,所以水电站外面的堤坝上站着许多大队部的干部们,要时刻在这守着,千万不能让调皮的孩子掉下去。
过来捞鱼的孩子们大多也都被家人嘱咐过,都乖乖在水电站这一头的沟渠里网鱼。
江爷爷也在网鱼。
他用稻草编成鱼筐,拦在湍急的沟渠边,不时的就有上游漏下来的活鱼,或者死鱼被冲下来,被他拦截。
沟渠就在稻场边上,他一边顾着鱼篓,一边还要防止麻雀们来偷吃稻谷,不时的两头跑动,一会儿来看看鱼篓,一会儿去驱赶麻雀,累的一头的汗,老爷子却捞的很起劲。
等江柠来给他送饭时,他跟献宝一样,把自己捞到的鱼拎起来,给江柠看:“柠柠,你看爷爷捞了好多鱼!”他压低声音,像是生怕被人听见了似的,在江柠耳边轻声说:“回头你带到山上去腌了,别让你爸妈知道,等开学了我烧了给你带学校吃。”
江爷爷笑的一脸满足。
“哇,好多鱼哦!”江柠看着草篓里缺头少尾的鱼,仰起脸看着爷爷,眼里亮晶晶的:“爷爷你就是这个!”
她对江爷爷竖起大拇指,把江爷爷乐的牙花子都要笑出来了,佝偻的背都仿佛挺直了几分。
“你去把你哥哥的渔网给我拿来,那个网大,捞的鱼多!”江爷爷干劲十足,仿佛都已经看到自己捞了一盆鱼回去,可以给孙女装满三大罐头瓶!
“嗯嗯!”江柠拎着草篓子,乐颠颠的往家跑。
她一边跑,一边在想着,要如何挣钱。
想要脱离江妈掌控,首先就得经济独立。
目前对她来说,赚取第一桶金最简单直接的方法,就是烧小龙虾去卖,哪怕因为小龙虾遍地都是,本地人也没有吃小龙虾的习惯,可哪怕卖的便宜一些,赚个几块钱呢?
没钱寸步难行,在他们这里真不是一句俗语,而是实实在在的寸步难行,因为从他们这里去镇上,不坐船,只靠双腿走的话,中间还要过一个渡口,摆渡一次一毛钱。
她连一毛钱都没有。
如果坐船去镇上,来回一趟要一块钱。
不论你想做什么,首先你得去镇上。
之后几天江柠就没再烧小龙虾了,抓的龙虾都送到山上的小屋养着。
龙虾生命力旺盛,在山上放着养几天也不会死,喂点田螺肉就行。
江爸连着几天没吃到龙虾,还以为是抽水机抽水,把沟渠里的龙虾都冲走了,她抓不到龙虾才不烧的,就自己去田沟里捡了一篓子,去池塘边刷。
一边刷还喊江柠过来帮他。
夏天天热,江柠懒得烧菜,便将海带、莴笋片、土豆片、黄瓜、木耳……用开水烫过后,捞出来过凉水,再在碗里放入辣椒面、白芝麻、胡椒粉、十三香、蒜末、香葱、小米辣,用热油浇上去激发香味,再倒在烫熟的凉菜上,加醋和酱油等调味料拌匀,做酸辣开胃的凉拌菜。
足足一大搪瓷盆。
做好饭,又在锅里闷上一大锅的洗澡水。
“柠柠!拿个剪刀下来,教我怎么处理这虾头。”见江柠出来后,江爸絮絮叨叨的念叨着:“可惜你大哥二哥不在,不然就他们两个,一个人能吃掉一盆!”
“等忙过这段时间,回头我多抓点龙虾,到时候你去报名的时候,给你二哥带点。”江柠考上的是他们县最好的高中,江柏也在那里读。
江爸遗憾地说:“要不是你大哥离的远,可以给你大哥也送点。”
江松跑到省会城市打工去了,家里没电话,江爸想找都不知道去哪里找,马上都要开学了,叫他回来他也不回来。
江爸叹气:“你作为妹妹,也要多劝劝你大哥,打工没出息,只有考大学才是正道。”
江柠没出声。
实际上,她大哥听不进任何人的劝。
哦,也不对,他只会听外面人的,好像家里人都会害他,只有外面的人才是真正为他好的。
真神奇。
江爸在江柠的指挥下很快学会,麻利的处理了起来,一边处理小龙虾,还一边问她学习上的事:“这几天高中课本预习的怎么样了?有没有不会的?不会的就来问我,爸爸教你。”
江爸高中毕业,老三届的时候和知青们一起考大学,他们那年代真的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570万人参加高考,只录取二十七万,第二年六百多万人高考,只录取四十几万。
没有考上大学一直江爸心中最深的遗憾,所以他一心想让自己的孩子们考大学,就像是弥补自己年轻时没有完成的梦想一样。
这些年,他也一直没有放弃学习。
江松和江柏就很烦江爸这一点,认为他是将他年轻时没有完成的梦想,强加在他们身上,希望他们能完成。
尤其是被江爸寄予了厚望的江松,很叛逆,江爸希望他能复读,考个好大学,毕业后去当公务员,吃公家饭,他偏不,他去打工、上班,又去跟人家折腾做生意。
基本上,江爸让他干什么,他都非跟江爸反着来。
江爸江妈两人有十分心,十一分都操在江松身上了,反倒是被人忽略的江柏和江柠从不让人操心,把自己的人生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可能人就是这样吧,你在谁身上花的时间、金钱、精力越多,你就会越爱哪个孩子。
江爸江妈对江松就是如此。
或许不止是对孩子是这样,男女朋友、夫妻之间,也是如此,付出的时间、金钱、感情越多,沉没成本越大,越是放不开手,越是在乎。
所谓钱在哪儿,爱在哪儿。
面对江爸,江柠是沉默的,她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只江爸问什么,她就答什么,没什么太多想要说话,或者聊天的欲望。
江爸只当她一贯如此,依然兴致勃勃的说:“你大哥脑子聪明,就是不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你和你二哥不如你大哥聪明,胜在刻苦。我跟你讲,女孩子和男孩子不同,男孩子前面成绩差点,到高中冲一冲成绩就上去了,女孩子初中的时候发力早,到高中就不行……”
江柠越听越烦:“你怎么知道女孩子到高中就不行?你看到哪个女孩子到高中不行了?你见过几个女孩子读高中的?她们小学都没毕业,就出去打工了!”
“还男孩子中学成绩不好,高中就能冲。” 江柠嗤笑了一声:“男孩子回家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学习就行了,当然能冲,女孩子呢?就好比我吧,我回家也就是扫地、做饭、喂猪、喂鸡、洗碗、打扫猪圈,哥哥他们回来做什么了?他们什么都不用做!我家还算好的,别家的女孩子只会干的更多,做完家里的还要做外面的,成绩能不下降吗?”
她又讥诮地笑了一声:“你们对哥哥永远都是夸,对我是天天贬低动则打骂,现在我还没上高中,成绩还没下降,你就给我打预防针说女孩子高中就不行。”
江爸愕然。
他从未见女儿如此对他说话过。
女儿在他印象中,一直是斯文的、内向的、安静的、害羞的、听话乖巧的。
被怼了的江爸微微皱起眉头:“你怎么这样跟爸爸说话?”
“难道我说的不对吗?你怎么知道女孩子高中就不行?我还没上高中呢,你就这样讲话,你难道不应该鼓励我吗?”
“好好好,是我错了。”江爸笑了起来:“爸爸的错,柠柠别气了,我也是担心你成绩,高中和初中就像一个分水岭,有句话叫笨鸟先飞,你现在不就在预习高中课本?就要这样,努力!刻苦!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
笨鸟先飞。
从小他们就给她灌输一个观念,就是你很笨,你笨的跟大呆鹅一样,你笨的跟驴一样,并且常年的日夜不停的这样在她耳边念叨、辱骂。
这让她后来,哪怕已经成为旁人眼中的出息人,她依然打从心底觉得自己很笨。
她看着江爸谆谆教导苦口婆心的模样,也是无奈的笑了,眼底是深深的悲哀。
一个人,他要么就坏到底,让人去恨你;要么就好到底,让人去爱你。
最怕就是像江爸这样,他有一百分的爱,给了你一分,但他觉得,他平等的分给了你们三兄妹。
他把时间、金钱、精力、夸赞通通给了哥哥,但是他爱你。
偏偏这样可笑的事真实的发生在她身上,并亲身经历着。
她还得感谢他们,感激他们,因为确确实实,对比村里那些刚出生就被溺死的、小学读完就辍学去打工的、被早早嫁人换彩礼的女孩子们,她又比她们幸运了千倍万倍,因为她有个无论如何,只要她愿意读下去,就愿意供她继续读书的父亲。
网上好多人都说,那是你父母挣的钱,他们愿意给谁就给谁。
是啊,所以我们改变不了他人,只能改变自己,告诉自己,不要做他们那样的父母。
可又有多少人,长着长着,又长成了他们。
电动站的抽水机连续抽了几天几夜,将大河的浅滩抽的露出了水面,附近几个村子的人,全都跑到河滩上摸鱼去了。
河滩的淤泥里,不仅有各种鱼,还有河蚌、螺蛳和野生莲藕,只是现在不是吃藕的季节,但没有藕,莲蓬、藕带也是好东西。
野生莲藕泛滥到什么程度呢,直接长到人家稻田里了,你站在田埂上,伸手就能摘到莲蓬。
还有用来灌溉河滩附近农田的沟渠里,也全都是野生莲藕、野生菱角和野生芡实。
要不怎么说他们这里遍地都是美食呢?
江爸和江妈也都带着自家的菱角盆和洗澡盆,去河滩的淤泥里摸鱼,各种大黑鱼、草鱼、鲢鱼、鲫鱼、汪刺鱼,江爸江妈捉了就往菱角盆里装。
江柠就拿着自家洗澡的大木盆摸别人不要的河蚌和螺蛳,附近的田里还有很多的田螺,田螺炖鸡爪也是香的很呀。
很多人因为分不清田螺和福寿螺的区别,根本不吃田螺,她也只在小时候没东西吃时,她爷爷烧给她吃过。
而河蚌这些,本地人更是不吃,嫌它又腥又老,还有泥沙。
主要是在大~饥~荒的时候,河滩的河蚌都快被当地人吃绝种了,他们吃河蚌也都快吃吐了。
江柠捡河蚌和螺蛳,是想回去做河蚌酱和螺蛳酱,带到学校当菜吃,虽不是什么正经肉,可也比每天吃咸菜疙瘩咸萝卜强。
碰到有鱼的,她也顺便把鱼也摸上,不知不觉摸了一大盆。
她费力的将木盆推到岸边,将盆里的螺蛳、河蚌全都倒在岸边的田埂上,把鱼抓回木盆,下去接着摸河蚌。
你把鱼放在岸边还有人拿,河蚌、螺蛳这些,别人连看都不要看,河滩上尖嘴蚌、短嘴蚌、各种蚌多的是,都没人要。
江妈看到江柠不好好摸鱼,竟然在那里摸河蚌,气的捞起烂泥巴团子就朝江柠砸了过去:“叫你来摸鱼,你整那破玩意儿干啥?还不给我倒掉!”
江妈那个无语啊,人家姑娘比她小干活都比她利索,摸鱼摸的飞起,只有她闺女,说她蠢的像头驴都是夸奖她了,怎么能有人这么笨,她怎么就生出这么蠢笨的闺女啊?
她真恨不能把江柠塞回肚子里,回炉重造。
江柠特意没和江爸江妈在一块儿,距离隔的有些远,江妈的烂泥巴并不能扔到她,反而将旁边的人糊了一头烂泥,忍不住喊:“爱莲,你干嘛呢?扔我一头一脸的泥!”
虽然下河滩摸鱼的每个人都是一头一脸一身的泥,但这样被烂泥砸中,还是很不舒服。
江妈就忍不住跟人吐槽江柠道:“你说说我是什么命,怎么就生了这么蠢笨的丫头?人家都在摸鱼,就她在捡河蚌。”
旁边的人也都笑了起来:“兴许你家柠柠就喜欢吃河蚌呢?”
“对呀,河蚌还没人抢,都给你一家捡去还不好?”
江爸就对江妈说:“有我们两个摸鱼就够了,柠柠想摸什么就让她摸去吧。”
江妈的火气立刻就有了出气筒:“还不都是你惯的!什么事情都依着她,你以为这是为她好?你这是害了她!在家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以后到婆家被人打死了都活该!”
江爸脸一下子阴沉了下来:“你讲什么乱七八糟的呢?柠柠才几岁就婆家婆家的,她以后考大学吃公家饭,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怎么了?”
江爸一般不发火,可真发火的时候,江妈反而不说话了,嘀咕一句:“你就惯着她吧,我看你能把她惯成什么样子!反正就你是好人,我是后娘!”
江柠很快就摸了两大盆河蚌,取了竹筐过来,挑着回家。
江妈说的没错,她是真的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扁担才刚架在她肩膀上走了几步,就疼的要命。
因为上面有两个哥哥,江爸表面上对三个子女又是一碗水端平,家中爷爷宠爱她,从小外面的事都有两个哥哥做,确实轮不到她。
像挑担子这些,看着瘦瘦小小的她踉踉跄跄的往前走,她两个哥哥首先就看不下去,伸手一捞,就将对她来说沉重的担子给捞走了,并且满脸不耐烦地说:“给我吧,看你挑担子我都怕你摔着!”
后来做饭也是,她装作柔弱的样子,站在灶台前,一手拿锅盖当盾牌,一边离的远远的,伸长着胳膊,炒菜像打仗一样,江柏看到就会无语的接过去:“算了算了,你不会烧菜,给我吧。”
江柠就会欣然的将锅铲锅盖递过去,并夸一句:“我二哥烧菜最好吃了,你没去当大厨真是厨艺界的损失!”
江柏就会矜持的扬了扬唇,说起自己是怎么把菜做的好吃的,并且有哪些人喜欢吃他烧的菜,夸他烧的菜好吃。
江家男人都烧的一手好菜,女人们都不会烧菜。
嗯,江柠会,但她装作什么都不会的样子。
现在不装,一来是双抢期间,装不装烧饭也得是她的活,她也实在是不想吃江妈江爷爷做的猪食。
二来,是她不需要装了,没有人可以再逼她做她不愿意做的事。
她一路跌跌撞撞的挑着两筐河蚌,还没走到河堤上,远远的江爷爷就跑了过来:“你放那,我来!”
江爷爷佝偻着背,着急的一路小跑,生怕跑慢了,担子把孙女瘦小的身板给压垮了。
他连忙将担子接了过去,“你个小小的人,哪里会挑担子哦,回头把你挑伤了。”
他和江爸他们这两代人,从十来岁就开始挑河堤江堤,几十上百里的江堤河堤,就是他们这两代人,硬生生用肩膀,一手一手挖出来,一担一担挑出来的。
他们受过的苦,是半点不愿孙辈们再受了。
家里几个男孩子那是没办法,生在农家就得干活,他们一个个生的人高马大,挑个担子挑不死他们。
可小孙女这么小,哪里挑的动担子哦。
江爷爷心疼她,她也心疼江爷爷,跟在江爷爷身后,不停的想把担子接回来:“爷爷爷爷,给我挑,我能行的,哎呀,你给我呀!”
江爷爷虽然身材削瘦佝偻,可也是一米八多的大高个,江柠发育的晚,个头也蹿的晚,瘦瘦小小的一个人,哪里接的过来江爷爷的担子。
江爷爷还嫌她挡路呢,挥手让她走开:“你去稻场给我看稻子去,那些吵死人的麻雀,你一个不注意就来偷稻子吃。”
稻场看稻谷,看的不仅仅是怕人去偷,还有各种鸟雀,还要不时地将稻子翻面暴晒,暴雨要来了,还得及时把稻子收起来,用稻草盖上,防止被雨淋湿导致稻谷发芽。
江柠无奈,只好去稻场,江爷爷说的不错,他才离开了这么一会儿,已经飞来很多麻雀在稻场上吃稻子了。
江柠连忙赶过去让麻雀们离开。
麻雀们见有人来赶它们,立即拍拍翅膀飞起,它们也不走,一个个排排坐的站在稻场边沿的电线上,虎视眈眈的盯着下面的稻谷,时刻准备着偷吃。
江爷爷很快就回来了,见她身上都是泥巴,催她:“你也赶紧回去洗洗。”又说:“也不知道你摸那么多河蚌干啥,那东西又老又腥,嚼都嚼不动,要不是我要看稻子,我也去摸鱼了。”
江爷爷为自己不能去河滩上摸鱼而感到十分遗憾。
江爸江妈摸的鱼,还不知道能落到孙女嘴里几筷子,可惜电动站把河滩都抽出来了,不用再抽水了,他也无法下网捞鱼了。
江柠没有立刻回家,她还要回河滩,把洗澡的木盆拖回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