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妮儿生了个闺女。
东婶儿和孙大娘在屋外头等着, 俩人听到的第一反应:冬妮儿夫妻肯定难过,俩人那么想要儿子……
而孙大娘立马追问孙继红:“冬妮儿咋样儿?”
接生员孙继红很专业地说:“有些正常的撕裂,好好养养,不影响啥。”
孙大娘连连点头, 道谢:“村儿里有接生员, 大家可是踏实多了, 给你拿点儿东西走。”
东婶儿已经拿了, 阴阳怪气道:“俺家出东西,好人倒教你做了。”
接生的礼是一定不能抠的, 老王家一开始只准备了一份儿, 还有个尹知青, 刚才生产的时候又临时去准备了一份儿。
孙大娘对她这话, 怼回去,“娘家不出这个,还少往他们身上搭了?”
“那是你乐意,贱皮子, 你看我啥时候管过他们咋过日子, 有手有脚还能饿死啊。”
东婶儿如今在村儿里风光着呢,她可不靠老四夫妻过活,说话更不中听,却比从前敞亮多了。
全家人都勤快,王老三夫妻现在又得大队重用,手里虽然没啥钱, 可挣得都是实打实最高的工分儿。
大队所有人都瞅见, 谁不说他们老王家欣欣向荣?
东婶儿挺胸, 抬下巴瞥亲家孙大娘一下, 转向孙继红, 重新道谢:“继红啊,可谢谢你和尹知青了,东西你拿着。”
孙继红当没听见俩人的话,接过来道:“我再帮冬妮儿收拾收拾,一会儿你们洗洗灰尘啥的再进去看。”
“这么讲究呢……”
孙大娘觉得麻烦,“我们当初生孩子的时候,啥时候将就这么多?”
上次潘翠莲生娃,接生员也是这么交代的,东婶儿当时说得更嫌弃,被王老三撅回去,不洗不换不让看孩子。
于是,东婶儿一副“我比你懂比你进步”的表情,道:“你知道啥,不卫生,刚出生的小孩儿容易生病。”
孙大娘厌烦她这个德性,转身就走。
东婶儿问:“你干啥去?不看你外孙女儿了?”
孙大娘没好声气道:“洗洗!”
水稻地,老王家另外三个儿媳妇和春妮儿也都听到了“冬妮儿生闺女”的消息。
二儿媳周秀丽直接就笑出声儿来:“这可真是,念叨得越狠越不来啥,你看她平时都‘儿子’‘儿子’的叫,好像已经确准是儿子了,傻眼了吧?”
大儿媳赵花花瞥一眼不远处的三弟妹潘翠莲和春妮儿,小声儿道:“别幸灾乐祸了……”
周秀丽顺着她的视线,酸溜溜地看向潘翠莲,“还以为当上出纳,不用干这些重活了呢。”
赵花花是赵四爷的孙女儿,有觉悟:“农忙的时候,谁都不能脱产。”
赵柯是唯一的例外,但她并不闲。
潘翠莲跟春妮儿也在说冬妮儿。
俩人住得近,潘翠莲跟春妮儿相处,比跟两个嫂子自在,也亲近一些。
潘翠莲道:“娘家得劝着点儿冬妮儿,不然月子里容易做病。”
春妮儿只说了一句:“她自个儿想不明白,有啥好劝的?”
自个儿想不明白,没啥好劝的。
赵柯等到傍晚余秀兰放学,母女俩一起到老王家看冬妮儿。
冬妮儿果然一副失望伤心的模样看着襁褓里的女婴。
余秀兰看得眼疼,更心疼这小丫头,对着小女婴一通夸:“这双眼皮大眼睛,鼻子挺,小嘴儿也好看,这头发也密,净挑着你们夫妻俩好的地方长,长大肯定好看。”
赵柯:“……”
别的也就算了,大眼睛就过分了,小娃娃根本没睁眼,从哪儿看出大眼睛了?
冬妮儿扯起嘴角笑,表情却没有丝毫喜悦。
孙大娘都看不过去,扒拉她。
冬妮儿的笑容更大了点儿,依然带着一股子忧郁。
春妮儿这时候进来,一眼瞅见她这样儿,膈应道:“不知道的以为你生了个炸弹呢,能要了你的命,这死德性。”
赵柯抿唇忍笑,给了亲妈余秀兰同志一个得意的小表情。
看吧,这是她当妇女主任的成果。
余秀兰斜她,懒得理她。
孙大娘看看赵柯母女,又看向大女儿,“你看你,说啥呢。”
冬妮儿也很难过的看着姐姐。
春妮儿直接翻她一个大白眼,“你不是要寻死腻活吧?那你可就生不了儿子了。”
冬妮儿一凛。
春妮儿挤兑她:“身体养好了,才能生下一个,不然咋一举得男?”
冬妮儿却没听出挤兑,一下子仿佛通窍了似的,眼睛都有神了。
余秀兰都无语了。
倒是赵柯和春妮儿,丝毫不意外。
冬妮儿又不是一天这样儿,她要是突然转变,才奇怪。
又有其他人来看冬妮儿和孩子,孙大娘招呼,赵柯、余秀兰和春妮儿便先离开。
春妮儿说起冬妮儿丝毫不客气,“赵主任你正事儿那么多,没必要为了她这死脑筋费心,有我看着呢,她闹不出啥事儿。”
余秀兰好奇,“你咋看着?”
“她不会虐待孩子,我就看着她不太亏待我那外甥女儿就行,别的啥也不用管,她爱拼儿子就拼去呗。”春妮儿看着赵柯,百分之百地相信,“咱们赵村儿的女娃也能上学,以后孩子们长大,就会跟我们不一样的。”
赵柯眼神里对她的骄傲毫不掩饰。
下一代永远在继承中推翻上一代人的观念,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责任。
社会在不断进步,人也在不断进步。
春妮儿变化巨大,赵柯的观念也时刻在改变。
不必嘲笑谴责止步不前的人,污浊的水需要一遍又一遍地过滤,才会甘甜清冽。
冬妮儿只是一个缩影,本质上,需要改变的从来就不是一个人,眼光要放的远一点。
就像是多米诺骨牌,她只要搭起架构,将它们之间建立起联系,最后只要轻轻推动一颗牌,连锁反应就会发生。
赵柯问春妮儿:“我要去外头谈采买,你去吗?”
春妮儿惊讶,“我吗?”
赵柯肯定地点头,“去吗?”
为什么不?
春妮儿答:“去!”
“可能要去几天,收拾点儿换洗的衣物。”
“好。”
“记得带纸笔。”
“好。”
“哦,对了,帮我通知潘翠莲,让她安排一下家里,一起去。”
春妮儿毫不犹豫地答应,“好。”
赵柯交代完,母女俩离开。
余秀兰不太赞同道:“你带春妮儿也就算了,翠莲闺女才两个多月,一走几天,人家不得埋怨你。”
“几天而已,她只是当了母亲,不是拴在了家里。”
“找别人不也一样?”
“那怎么能一样?”赵柯笃定,“她肯定会去的。”
余秀兰看不惯她那自信的嘴脸,忍不住手痒,戳她脑门儿一下,“你瞅你那嘚瑟的样儿。”
赵柯就是得意。
“我一向很善解人意,她们不想去,可以推辞。”
春妮儿当场答应,潘翠莲舍不得闺女,却也不愿意放弃出去长见识的机会。
东婶儿夫妻强烈反对:“哪有当妈的不管闺女,孩子才多大?你咋这么狠心!”
潘翠莲执意要去,她不跟东婶儿争执,只让王老三去跟他妈说。
王老三问:“幸福这么小一点儿,你真要出去啊?”
他们的女儿,最后取了一个简单粗暴的名字,就叫王幸福,没别的期望,就希望她幸福。
潘翠莲抱着小闺女,一下一下亲她的额头,眼圈泛红,却没有说出不去的话。
王老三明白了,转头就对亲妈说:“大队的位置就这么多,翠莲不抓紧每一个机会,说不准啥时候就被别人抢到前头去,你想那样儿吗?”
东婶儿夫妻迟疑。
他们的眼光,还在赵村儿大队这一亩三分地。
大家都在进步,说不准啥时候,潘翠莲的位置就被人取代,那到时候,他们的风光不就被人分走了?
东婶儿问:“那幸福咋办?”
王老三道:“我拿点儿好东西送给老四和弟妹,这几天,请她帮着喂一喂幸福,妈你也帮着多看看,年底我和翠莲多给你们五块钱。”
王长江道:“说啥钱不钱的,你妈不也帮你俩哥哥看娃了。”
王老三坚持:“以前没分家。”
俩老的现在是跟王老大过,这钱,其实是为了让大哥大嫂心里头舒服,二哥二嫂也挑不出理。
东婶儿夫妻最终答应:“那行吧。”
王老三又去找王老四。
王老四不想收东西,“一家子兄弟,帮着照看照看侄女,喂点儿奶有啥的,收东西多生分。”
王老三道:“喂孩子本来就不容易,一下子喂俩,让弟妹吃点儿好的是应该的。”
王老四推辞不过,到底接了过去。
潘翠莲扫清家里的障碍。
转过天,她和春妮儿一起背着挎包,跟着赵柯踏出了村子。
就她们仨,没带保镖。
没揣多少钱,带啥保镖。
赵柯领着俩人,坐小客车到县城,又在县里和市里卖玻璃的地方打听了一圈儿几种玻璃的价格,还专门打电话打听省城的玻璃价格,然后三个人才坐在招待所开会。
“我们两个跟玻璃厂沟通吗?”
潘翠莲和春妮儿脸上都带着惊慌。
赵柯点头,“敲门砖已经有了,只要能见面就有机会,你们完全可以试试。”
潘翠莲提心吊胆:“万一我们搞砸了怎么办?”
春妮儿对父母妹妹发疯,并不是已经改头换面,内里还残留着曾经的怯懦。
她只是听赵柯一说,心里都发颤,“不行的……”
“第一次,我会教你们怎么做。”赵柯强硬地说,“不逼一逼,你们永远没有勇气踏出第一步。”
赵柯不可能什么事情都揽在身上,那赵村儿大队永远都立不起来,该跨出这一步了。
就从潘翠莲和春妮儿开始。
赵柯不管两个人如何忐忑,直接开始跟她们讲,怎么说怎么做。
潘翠莲和春妮儿手忙脚乱地拿出笔记本记录。
她们两个也才开始学习没多久,潘翠莲好一些,春妮儿越慌越提笔忘字,恨不得记下赵柯的每一句话,又总是忘字,都快急哭了。
潘翠莲受她影响,拿笔的手也开始抖。
赵柯看在眼里,讲得慢一些,几乎是手把手地教,直到她们全都记下来,“你们两个商量一下,怎么配合,练习一下也行,我去外面打个电话。”
两个人像是不舍得雌鸟出去觅食的幼鸟,眼巴巴地看着赵柯出门关门,茫然失措。
潘翠莲:“我们先念一遍?”
春妮儿:“念、念吧……”
另一头,赵柯给舅舅余秀民的部队打电话,找她姥姥刘三妮儿。
之前,余秀民打电话告知姥姥要带孩子们回赵村儿大队的时候说过,姥姥他们上车的时间定下,会再联系他们,但一直没有电话来。
余秀兰一直惦记着,赵柯正好方便,就打电话问问什么情况。
刘姥姥再打过来电话,对她说:“他们姥姥姥爷整景儿,非说新学期都开学了,耽误孩子读书,让下学期再走,正掰扯呢。”
赵柯好笑,“确定吗?”
现在这年头,小学真没有多少课程,能有什么好耽误的?真较真儿起来,还不如赵村儿大队教的东西多。
赵柯甚至可以不客气地说,只要赵村儿大队的学校建起来,他们赵村儿大队的教育可以提前很多地方一大步。
要知道牛小强他们这批孩子,小小年纪就已经开始有活泛的思维和创造的初步能力。
这有多难得,很多人根本意识不到。
赵柯问:“舅舅呢,他怎么说?”
“你舅舅同意我们回去,这事儿就改不了了,最迟也就是下学期之前。”
“下学期也行,大队的学校下学期应该能建好。”
姥姥声音满满的惊喜,“这么快?”
赵柯笑着说:“姥姥你回来,一定会大吃一惊的,我们大队,就要脱胎换骨了……”
“那我一定要亲眼看看……”
第二天,赵柯三人出现在玻璃厂。
潘翠莲和春妮儿紧张地脸色发白,嘴唇发抖,好像快要晕过去了。
赵柯以退为进,“如果你们真的做不到,也畏惧跨出这一步,现在告诉我,还来得及,我不会强逼你们。”
潘翠莲和春妮儿嘴唇张张合合,始终说不出放弃的话。
“这一年的时间,我带出去的,多数都是男同志,你们两个是我头一回带出来的女同志,我始终相信女同志的韧性……”
潘翠莲和春妮儿莫名愧疚。
玻璃厂的门卫盯她们很久,出声喊:“你们三个女同志是干什么的?”
两人被突如其来的喊声吓了一跳,头上倏地冒出虚汗。
“我兜底,怕什么。”
赵柯对两人说完,便面带微笑地走向门卫,道:“我是双山公社赵村儿大队的妇女队长赵柯,来跟厂里谈谈合作,麻烦同志请示一下领导。”
门卫态度有些不屑,“你们一个普通的公社,还是三个女同志,谈合作?别开玩笑了……”
赵柯身后,潘翠莲和春妮儿脸色更白,自卑地手脚蜷缩。
“不是普通的公社,是上过报纸的双山公社。”
赵柯面不改色,厚着脸皮,又指指自己,“上过报纸的赵柯。”
门卫狐疑地打量着她们。
赵柯拿出她们的介绍信,证明她们的身份,“我们带着诚意前来,希望双方都不要错过这个合作、发展的重要机会。”
她说得挺慎重似的,门卫不敢真的耽误正事儿,便让她们等一会儿,去打电话。
赵柯领着潘翠莲和春妮儿站远一点儿,礼貌地不打扰他说话。
趁这个时间,赵柯对两人道:“想要敲开任何一扇对我们紧闭的门,都是从放下胆怯,撂下脸面开始的,利用所有能用的,失败就失败,丢人就丢人。”
“但同时要记得,我们提供的是大单,我们是寻求合作,不是低人一等,求人办事儿。”
“任何开始都是艰难的,不踏出第一步,赵村儿永远只是一个小村子,咱们大队的建筑队也永远只是一个小小的建筑队,你们也永远局限在村子里。”
那边儿,门卫神情变好了些,冲她们招手。
赵柯应了一声,最后问两人:“你们要放弃吗?放弃就告诉我,我自己上,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一个人闯。”
她故意说得可怜,为了忽悠两个人,苦肉计都上了。
潘翠莲和春妮儿羞愧地看着她。
明明赵村儿大队是他们所有人的赵村儿大队,她们也是赵村儿的一份子,享受着赵村儿大队的好处,却从来没有付出过多少。
赵柯比她们还小,却一直都是赵柯单枪匹马地为赵村儿大队的发展努力,不知道面对过多少冷脸……
两个人越发无地自容。
赵柯笑着迈开步子走向门卫。
潘翠莲和春妮儿连忙跟上。
潘翠莲先开口:“赵主任,我试试。”
春妮儿也说道:“我们会努力的。”
赵柯走在前面,一瞬间笑意极浓。
女同志也心软,她们两个大概要怜爱她了。
玻璃厂会客室——
三人等着厂委领导。
潘翠莲和春妮儿坐得板板正正,两只手放在膝盖上,念念有词。
大概十来分钟,会客室的门打开。
之前给她们倒水的女同志对三人道:“跟我去杜副厂长的办公室吧。”
上次去拖拉机厂,孙副厂长还出来迎赵柯,现在赵柯上报纸的影响淡去不少,她又没有借势得到其他更高更好的发展,玻璃厂的副厂长态度明显没那么热情。
也有可能是本身性格的原因……
赵柯心里有些思忖,面上没有丝毫显露。
潘翠莲和春妮儿走在她后面,光缓解紧张就废了她们全部的精神,根本想不了其他。
“咚咚咚……”
办公室前,敲门声仿佛敲在潘翠莲和春妮儿的心头上。
门里响起一个严肃地女声:“进。”
竟然是个女副厂长。
赵柯三人意外。
“进去吧,我们杜副厂长在里面等你们。”
赵柯率先进去,含笑主动问好:“杜副厂长,您好,我是赵柯,赵村儿大队的妇女队长,这是我们大队合作社的两位女同志,潘翠莲和孙春妮儿。”
两个人颤声问好。
杜副厂长冷淡地应了一声,甚至没从椅子上起来。
潘翠莲和春妮儿越发局促不安。
赵柯笑容不变,恭维:“没想到您是位女副厂长,我刚才听到声音,一下子就觉得亲切了。”
杜副厂长齐耳短发,鬓边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耳后,略高的颧骨显得并不平易近人。
她丝毫没有被恭维到,甚至眼露反感:“女同志想要在工作中拔得头筹,可不是靠油嘴滑舌,我一向不喜欢虚有其表,虚头巴脑。”
尬夸似乎起到了反效果,赵柯笑容略显尴尬。
潘翠莲和春妮儿见不得别人对赵柯刻薄,护短心起,胸口涌起不服气,这股气甚至隐隐盖住了她们的拘谨。
赵柯其实从这位杜副厂长的话里分辨出来,她在工作上有野心,这是可以说服的点。
但她并没有急于表现,也不自证,而是直接进入主题,推潘翠莲和春妮儿到前面来:“您说的对,工作里最容不得虚头巴脑,我们代表赵村儿大队以及双山公社过来,是有些合作跟您谈,如果您有时间,能不能听听我们大队两位同志讲一讲?”
杜副厂长很冷漠:“我为什么要听你们讲?”
春妮儿冲动,“我们不是求人办事儿,我们提供的是大单!”
赵柯暗暗“嘶--”地吸气。
她这么说,是为了不让姿态放太低,让人看清,通常不会这么硬气的开场。
不过春妮儿实在勇气可嘉。
赵柯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和潘翠莲,满含期待。
成不成的不重要,不成就去别处买玻璃,又没什么大不了。
而春妮儿脱口而出后,对上杜副厂长冰冷地眼神,气势霎时变弱。
潘翠莲看着赵柯的眼神,心一横,开口:“杜副厂长,我们双山公社响应‘把国民经济搞上去’的号召,让我们赵村儿大队这个集体承包了公社建酸菜厂的工程,我们……我们……”
她卡壳了。
越急脑子越是一片空白,急得眼圈儿都红了。
杜副厂长嗤笑,“就凭你们,也大言不惭地谈什么合作?”
春妮儿和潘翠莲一个抠手抠出血印儿,一个使劲儿搓衣角,几乎要搓烂。
她可能是有点儿激进……
赵柯看着两人的小动作,心下叹气,怕潘翠莲情绪不好回奶,便要开口。
春妮儿忽然又大声来了一句:“我们不是求人办事儿,我们提供的是大单!”
办公室不大,她音量有点儿高,杜副厂长皱眉,“你们要是来发疯,我这儿不欢迎。”
潘翠莲生怕她把她们赶出去,脑子一热,噼里啪啦地一通说:“不管您是因为什么愿意见我们,我们都很感激,我们今天代表我们大队过来,是非常有诚意地想要跟贵厂达成合作。公社酸菜厂虽然是我们大队承包的第一个工程,但这对整个公社乃至于整个县都有极大的意义,这是一个信号,有国家政策扶持,可能用不了几年就会进入一个农民建房的大潮。”
潘翠莲说得太急,一口气儿差点儿上不来,死死地掐春妮儿的大腿。
她们背了很久。
春妮儿接着她的话继续说,一开始有些紧绷,越说越顺畅:“农村是广阔的,但以本省农村的发展速度,几年内玻璃可能都到不了乡下,但我们大队的发展上过报纸,得到过认证,有目共睹。”
“今年我们大队的养猪场养了几十头猪,不止要为公社建酸菜厂,下半年还要建一所学校,未来两年,我们会给整个村子改建砖房,同时,公社扶持我们大队带动整个公社的其他大队,我们赵村儿大队以及双山公社必定快走一步,将会需要大量的玻璃。”
潘翠莲缓过气儿来,斩钉截铁地接道:“省里不止有一家玻璃厂,市玻璃厂选择我们,也是处于飞速发展的双山公社选择市玻璃厂。”
俩人一气儿说完,办公室内静得吓人。
潘翠莲和春妮儿反应过来,刹那间汗如雨下,都像是水洗过一样。
片刻后,杜副厂长看向赵柯,“她们……是农村的女同志?”
赵柯欣慰、骄傲的目光几乎要溺死人,“是。”
这就是她们赵村儿大队的妇女!
杜副厂长表情缓和,“好吧,我承认你们不是虚有其表,来谈谈吧,合作。”
潘翠莲和春妮儿听到这话,激动不已,下意识地看向赵柯,“赵主任!”
赵柯鼓励地看着她们。
杜副厂长见到这一幕,眼中闪过深思。
潘翠莲经过刚才那一番洗练,紧张减少,脑袋清灵了了很多,“我们大队想跟玻璃厂签两年的协议,我们大队这两年的玻璃都从这家玻璃厂购买,我们让厂里有稳定的订单,你们给我们一些方便。”
“什么方便?”
“出厂价,以及年底结款。”
杜副厂长瞥赵柯,见她始终笑盈盈地看着她的两个社员,没有说话的意思,露出一副不满的神情,道:“赵同志,我看过报纸,你是你们赵村儿大队合作社的社长,谈合作,你作为社长不发言,反倒让社员跟我谈,是不是不尊重我?”
潘翠莲一慌,“不是,我们赵主任没有不尊重……”
杜副厂长打断:“我要她说。”
“不瞒您说,我们双山公社去年受灾,建酸菜厂是为了整个公社农业的发展,但公社手头上有些紧,所以才没找县里建厂,而是交给公社内的大队承包,而且跟我们大队签的是年底结款的合同,我们大队就是义务为公社和公社人民服务。”
跟什么人说话,就要用什么态度,既然杜副厂长不喜欢虚头巴脑的,赵柯就实话实说:“我们大队今年年底有三十头猪要出栏,绝对不会影响结款,之所以提出这么个条件,也是想分担公社的财政压力。”
“而提出两年,并不是说两年我们的合作就终止,而是说,用这两年的初步合作,来彼此进行一个深入的了解,两年后,我们可以根据双方的合作情况,决定是否重新拟定新的合作方案,进行更深入的合作。”
杜副厂长沉思后,道:“我们考虑考虑。”
“好,如果厂里需要确认,可以电话联系我们双山公社的领导。”
有些话,赵柯没法儿明说。
如果具备一定敏锐度和对风向的把控,当下,赵村儿大队确实只能在双山公社和大队里小打小闹,但无论要走向哪个方向,抢占先机尤为重要,玻璃厂也是。
适当地铺路,总是没有错的。
赵柯走得既小心又大胆,每一步都明确表示,她和赵村儿大队不是以敛财为目的,他们是真切地想要建设赵村儿大队,想要为公社人民服务,所以公社才会扶持。
但凡没有公社担保,她都还得再缩一缩。
感谢双山公社,感谢领导们。
三人离开杜副厂长的办公室,潘翠莲和春妮儿一口气卸下来,两人都有些哽咽。
“吓死我了……”
“我还以为杜副厂长那时候要赶我们出去。”
随即,潘翠莲望向赵柯,道歉:“赵主任,我们太紧张了,做得不够好……”
赵柯摇头,“没有,特别好。”
两人眼巴巴地确认:“真的吗?”
“当然。”
赵柯给予最坚定的肯定。
无论今天能不能说通玻璃厂合作,只要她们两个跨出这一步,赵柯都觉得,很好。
再好不过。
赵柯带着潘翠莲和春妮儿在市里披荆斩棘的时候, 赵萍萍的火车也即将到达首都。
组织培训的大学担心从全国各地来参加养猪培训的学员们找不到地方,在偌大的首都迷路,特地安排了一位孙同志来火车站接人,安排住宿。
有两个南边儿省的学员们先到站, 孙同志接到他们, 道:“还要三位黑省同志的火车到站时间很近, 咱们等他们一起回招待所。”
大概二十来分钟后, 喇叭声响起,提示火车到站。
孙同志道:“到了。”
然后他到出站口, 向里张望时, 举起一个报纸大小的纸, 上面写着【首都××大学养猪培训欢迎各省学员】。
另外两个省的学员们也都向里望。
乘客不断地涌出, 几人视线在乘客中搜寻,一直没有看到符合的人。
这时,有两男一女出现在出站口,四处张望, 女同志率先看到什么, 指向他们这个方向。
两个省的六个学员都是男同志,注意到后,下意识地否定,应该不是。
然而下一秒,孙同志对上他们的视线,又低头看了一眼名单, 挥了挥手, 问:“是黑省的金海疆同志、徐孟山同志、赵萍萍同志吗?”
赵萍萍三人拎着行李走过来。
竟然有女同志?!
另外两个省的男学员都惊讶地看着赵萍萍。
他们省三个参加培训的学员在省城汇合, 一起进京, 赵萍萍是唯一的女同志。
本省, 工业比较发达,城市工厂里女工很多,金海疆和徐孟山虽然也惊讶赵村儿大队的养猪场来的是个女同志,但也没那么大反应。
现下,三个省的学员一会面,只有赵萍萍一个女同志,显得有些不同寻常起来。
孙同志给他们互相作介绍,等大家互相打完招呼,道:“走吧,先带你们去招待所住下。”
他带他们坐上公交车,随着公交车的行驶,不乏骄傲地介绍着路过的各种地标建筑、老街、老字号……
一行人目不暇接地看着车外后退的一切。
赵萍萍感触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