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婆子道:“你儿子儿媳还行吧?”
赵二奶嫌弃地说:“我厉害,他们是不敢,我要是像你似的,早让人熊死了。”
钱婆子沉默。
赵二奶还不解气地骂钱家父子:“老的没德行,小王八羔子随爹根儿……”
“别骂了……”
赵二奶竖眉瞪眼,“咋,你还舍不得?那小王八羔子要是心疼你……”
钱婆子叹气,“我儿子是王八犊子,我是啥?你让我站你队,你就别骂了。”
“不是心疼儿子啊……”赵二奶能屈能伸,“那行,我以后不当你面儿骂了。”
钱婆子:“……”
不当面……也行吧,她对赵二奶也没啥辙。
赵二奶带着钱婆子,趾高气扬地游荡在村子里,重点盯梢和魏老太关系不错的户。
魏老太也这样。
赵柯第二天听说赵二奶为了“维护”钱婆子,重挫了钱老头。
至于赵二奶和魏老太之间的“龙争虎斗”,她也没立即管,打算再观望一下。
而赵二奶为了维护她的队伍稳定,对钱婆子这个队友越发霸道,钱婆子必须每天从早到晚跟她待一块儿,在村子里各种“监督”。
这可苦了钱俊。
钱老头是个什么德性,全家没人不知道。
他之前没瘸的时候,唯一善待的人,就是儿子钱俊,对儿媳妇虽然态度不咋好,但更多的压迫都施加在钱婆子身上,所以钱俊夫妻作为既得利益者,过得都还行。
但现在,钱婆子不着家,家里的活儿没人分担,孩子没人看,李梅本就怨气颇多,又有个老不死的公爹,她整天都处于暴躁边缘,动不动就跟钱俊吵。
钱俊好言好语地“求”钱婆子,体谅体谅他。
钱婆子默不吭声地听着,听完就没脾气似的问一句:“那你赵二奶来找我,咋办?”
钱俊不知道咋办啊。
他没辙啊!
他整不了赵二奶,只能自己亲自照看亲爹。
钱老头使劲儿折腾了几天,发现不管他咋骂,钱婆子也跟木头似的,他只折腾到儿子,就消停了一点儿。
钱俊则是没几天就给老头儿用上尿戒子。
衣服裤子,李梅不洗,尿戒子李梅也不洗,只能他洗。
钱俊照顾亲爹,照顾得身心俱疲……
养猪场——
赵萍萍打电话来,说她犯恶心,去查才知道怀孕三个多月了。
赵六叔一家舍不得赵萍萍这份工分,又怕人挑理,留守在家的四个人没事儿就全出动,在养猪场帮赵萍萍代班。
赵柯听说赵萍萍怀孕,过来找六婶儿他们说话:“我一想起那时候去县城,拖拉机开得那叫一个风驰电掣,萍姐坐在上面颠簸,就有些后怕。”
马健也是又喜又慌,“我要是知道,就晚点儿再去县城领证了。”
罗红霞不觉着有啥,“咱这乡下,怀孕不都下地干活吗,还有生地里的呢,那谁他儿子,不就叫田生。”
朱大娘在旁边儿插了一句:“话不能这么说,我们怕她自个儿怀孕了不知道,那些重活都会分一分,好多不注意抻掉的,老王家二媳妇不就是吗?还是萍萍肚里这孩子□□,该是生到老马家,放心吧,在她娘肚里那么折腾都没啥事儿,指定稳稳当当的。”
罗红霞嘴说得不在乎,心里还是担心闺女,听她这么说,跟着念叨:“肯定的,肯定是个有福气的。”
马健乐不拢嘴,憨憨地说:“那人家生地里叫田生,我孩子叫啥,京生吗?”
朱大娘哈哈笑起来,“等不到生在首都就回来了,这不是碰瓷儿吗?”
马健傻笑挠头。
不过赵柯想想,“京生挺好的,不过要是女孩儿也叫京生,不太好听吧?”
罗红霞下意识想呸呸两声,说生女孩儿要带偏肚子。
但马健想也不想地回:“女生男名,不是意头好嘛。”
赵柯笑了,“也没人规定名字带着性别,当然是随便你们起。”
马健喜气洋洋,转而不知道想到啥,表情开始又喜又忧,完全进入到新手爹忧虑期。
“赵主任……”
一个男声在背后响起。
赵柯回头,“钱哥?”
钱俊冲马健等人笑了笑,然后转向赵柯,“赵主任,我能跟你说几句话吗?”
“当然。”
赵柯和他走到远一点儿的猪栏外。
钱俊搓了搓手,苦涩道:“赵主任,你看,能不能撤了我娘那个监督员的活儿?”
赵柯问:“为什么?我听说钱奶奶做得不错。”
钱俊唉声叹气,“赵二奶一直拉着我娘不着家,家里都乱套了,总这么下去,我们全家都得崩溃。”
赵柯稀奇,“你们全家这么重视钱奶奶呢?以前看不出来啊。”
钱俊表情有些难堪,低头,“赵主任,我也是没有办法了,你总不能看着我们家散了吧……”
赵柯好整以暇,“怎么散,久病床前无孝子吗?”
钱俊脸色更僵,“怎么会……”
“既然不会,就克服克服,这么多年,都是钱奶奶伺候你爹跟伺候大爷一样,你当儿子的,也该孝敬孝敬亲爹了,还能孝敬几年呢,是吧?”
钱俊不甘心,“那赵二奶带坏我妈咋办……”
赵二奶和钱婆子,俩老太太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赵柯可管不了。
她当没听见,随手拎起猪食桶,对着猪栏里的猪:“哦啰啰啰啰啰……”
猪多懂事儿,只吃食长肉,从来不废话。
赵柯眼神慈祥。
而钱俊一脸菜色地干站在边儿上,如果连她都不管,他真没办法了。
赵主任突然领悟到“松弛有度”的管理办法, 说不管就不管。
她不管,赵二奶依旧大摇大摆地带着钱婆子满村子监督,跟魏老太之间的“斗争”仍然如火如荼。
赵村儿大队深受两老太之害。
赵柯回归赵村儿大队,同时也回归了妇女主任的身份, 今天接个举报, 明天接个举报, 全都是是鸡零狗碎的事儿, 找她告状。
眼下,赵二奶和魏老太就领大队办公室俩社员——彼此为邻居的王秀萍和林海芝。
“赵主任, 你得管管!”
王秀芝愤愤不平。
赵柯摆出聆听群众声音的架势, 微笑地问:“怎么了?”
王秀萍指着林海芝气道:“我石子儿扔在我自家门前的, 碍着她啥事儿了?她凭啥跟魏婶儿告状啊。”
林海芝拍开她的手, “你少指我,指我你也不占理,你倒那么多石子儿,绊倒我儿子了, 我凭啥不能告状?我儿子脑袋磕那么大个包, 影响我家孩子上学,你能负责吗?”
林海芝向魏老太告状,魏老太护着林海芝:“出了你家院子,所有地方都是集体的,你扔石子儿在公家地儿,就是不对, 现在对社员产生了损害, 你就是有错。”
赵二奶跟她对着干, 不管三七二十一, 站王秀萍:“少上纲上线的, 满地土坷垃,地都不平,还讹大队啊?”
“就是。”王秀萍嗤笑,“他自个儿跑家来找我儿子玩儿,绊倒了还怨不会动的石头,就说没那个聪明脑瓜,上啥学,趁早下来吧!”
“你说谁没聪明脑瓜!”儿子是逆鳞,林海芝发火儿,“就是你儿子故意带我儿子在石头堆儿玩儿的,咋不说你儿子是个坏种!”
“林海芝!你再说一遍!”
王秀萍也忍不了别人说她儿子不好,当即就要上手。
俩老太太各自战队,也不管自个儿老胳膊老腿儿,一齐上。
赵村儿大队全队都忙,很久没为这点儿磕磕碰碰的小事儿斤斤计较到要动手的地步了。
赵柯:“……”
调解大会瞬间变成斗殴现场。
真精神啊。
赵芸芸和潘翠莲在旁边儿看得目瞪口呆。
连摇篮里的小娃娃都侧头盯发声点,完美继承了赵村儿大队好热闹的基因。
四个人手已经抓上对方,马上就要撕吧起来。
小娃娃发出“啊啊”的声音,好像参与其中,为人声援。
赵芸芸和潘翠莲回过神来,赶忙起身拦架。
“别动手,千万别动手!”
“犯不着……”
赵柯扬掉搪瓷缸子里的水,重重地敲在桌上。
“当当当——”
“诶诶诶——在大队部呢,再不停扣工分儿了……”
打架的两对儿四个人瞬间弹簧一样弹开,徒留拉架的赵芸芸和潘翠莲尴尬地保持着拦架的姿势。
赵芸芸和潘翠莲的手慢慢落下,只是还防备地站在四人中间。
赵柯先问王秀萍:“倒石子儿干什么?”
王秀萍回答:“那不是怕下雨门口稀泞,想垫垫吗?”
赵柯又问:“你们两家孩子关系好?”
王秀萍瞥林海芝一眼:“邻居住在,孩子总搁一块儿玩着,那可不挺好。”
赵柯转向林海芝:“是吗?”
林海芝带着气儿一点头。
赵柯问她:“真是她儿子故意使坏,让你儿子摔在石子儿上的?”
王秀萍要说话,潘翠莲及时拽住她,让她先别插话儿。
林海芝撇着嘴好一会儿才说:“我刚才那就是在气头上,才那么说的,我本来就是找魏婶儿,请魏婶儿跟她家说一声儿,要垫门口,趁早平了,要不然他们自家走路也容易崴脚啥的。”
林海芝说着,又生起气来,指着王秀萍气愤道:“可她呢,跟魏婶儿说让我少管闲事儿,还找二婶儿来教训我!刚才还那么说我儿子!”
王秀萍不承认:“我啥时候说了!我也没让二婶儿教训你!”
“你敢说敢做你不敢承认!”
“我就没说!”
“你没说谁说的?”
俩人突然一滞,对视几秒,纷纷转向赵二奶和魏老太。
中立的赵柯三人也都看向她们。
俩老太太:“……”
咋突然转向她们了?
赵柯声音带着些压迫,问:“你们二位有什么要说的?”
赵二奶理直气壮,“秀萍就是找我了。”
王秀萍说:“我不是请您评理吗?”
赵二奶狡辩:“我评理了啊,是魏老太太不讲理。”
魏老太不服,“我咋不讲理!”
赵二奶指责她:“那你咋跟秀萍说的?咋又让海芝少管闲事儿?”
魏老太说不出话来。
她就是想表现出她说话好使,趾高气扬了点儿……
赵二奶一见她这样儿,气焰嚣张起来,“你一天天的搅风搅雨,一点儿不干正事儿……”
“你个刁歪老太太干啥正事儿了?少说我!”
俩人又要吵起来,赵柯及时敲搪瓷缸子制止,随即看向王秀萍和林海芝,道:“既然清楚里面有误会,就握手言和吧,你们自个儿想想怎么弥补。”
王秀萍和林海芝也有点儿尴尬。
王秀萍道:“是我家没抓紧垫好地,那啥,孩子受伤了,我回头拿几个鸡蛋过去看看。”
林海芝也赶紧道:“我也是,我直接找秀萍姐说就好了,这闹得,差点儿伤了邻居感情……”
“还影响孩子们之间的感情呢,孩子们处得好,以后有啥事儿也想想孩子们的友情。”
“是是。”
“知道了。”
赵柯便道:“那就回去吧。”
俩人应声,转身出去。
两个老太太偷偷摸摸也要跟着溜出去。
“二奶,魏奶奶。”
两个老太太讪讪地停下。
赵柯道:“你们是不是忘了,监督员只有监督的权力?你们俩老太太可真是厉害,拿着鸡毛当令箭,都颠倒起是非了。”
赵二奶和魏老太对着赵柯,心虚归心虚,可瞪对方的眼神丝毫没有变和善。
赵柯瞅着也知道,她们俩这矛盾,可不像刚刚王秀萍和林海芝那么容易解。
不容易解是不容易解,该批评还是得批评。
“你们身为咱们大队的监督员,犯了这种错误,必须得检讨,回去一人儿写三百字的检讨交给我。”
赵二奶第一个反对:“不是,赵柯,你对我这个长辈有没有点儿尊重了?还让我写检讨?”
魏老太也不乐意,“凭啥写检讨?”
这又同仇敌忾了。
赵柯好笑道:“不写?那这个监督员,大队就得重新考虑了。”
鸡毛大的权力也是权力,两个老太太都不愿意撒手,脸色比吃了黄莲都难看,到底不敢硬刚,斗鸡一样进来,蔫头耷脑地走了。
赵芸芸看着俩人出去,问:“检讨书能治了她俩吗?”
“治标不治本。”
潘翠莲担心,“那咋办?”
“瞅准个时机,给她们树立一个共同的敌人,内部矛盾转为外部矛盾。”
赵芸芸问:“啥时候?”
“等等呗,不着急,反正她们能消停几天。”
赵村儿大队虽然在公社承包着酸菜厂的建筑工程,但最大的限度的保存了队内的劳动力,村儿里的活儿一样儿没落下。
按照赵村儿大队的村建规划,今年只需要保证学校和卫生所建造完成,并不急着建社员们的砖瓦房。
砖窑已经完成对酸菜厂的出砖,现在烧出的砖全都是供给大队学校的。
赵新山和唐副队长一个负责田里那摊子活儿,一个负责带社员们建造学校和卫生所的准备工作。
赵二奶和魏老太确实安分了不少。
赵村儿大队的社员们冷不丁看不到她们搞事情,竟然还有些不自在。
不过大伙儿也就是念叨念叨,没工夫管俩人。
而没有她们两个搅和,赵村儿鸡毛蒜皮的事儿好像都少了,整个村子又变得宁静。
但这只是短暂的平静,赵二奶和魏老太随时有可能卷土重来。
赵柯在村里偷闲,唯一重要的事儿就是配合公社集体合作社的工作。
但其他大队需要回去筹措入股合作社的资金,赵村儿大队没钱,直接用四轮拖拉机入股。
所以赵柯的主要工作是,做傅杭同志的思想工作,让他去省城学习,回来传授知识。
傅杭不用她做思想工作,只要她一开口,他就毫不犹豫地答应。
相当于,赵柯啥活儿都没有了,只剩下安逸。
放假人心情舒畅,毫不吝啬地竖起大拇指,“傅知青思想觉悟高。”
两人隔着两家的木围栏说话,傅杭家院儿里,林海洋蹲在旧窑改的土灶前熬碴子粥,忍不住插话:“傅杭思想觉悟肯定高,但最主要是一颗红心向赵主任。”
傅杭脸颊有些微的红,却没有反驳林海洋的话,专注地看着赵柯。
赵柯和他对视,脸上难得地露出些欲言又止的神色。
是不是要有进展了?真不容易!
林海洋直起身子,兴奋地盯着俩人,不想错过一丝一毫地发展。
赵柯缓缓张口。
林海洋吞咽口水,紧张,刺激!
赵柯终于说了出来,“傅知青,喘口气儿吧,别憋着。”
傅杭屏着的一口气不由地松懈。
林海洋兴奋的表情顿时转为无语,蹲回到灶前。
指望他俩有点儿啥暧昧的他,真傻。
而林海洋没看见,傅杭脸颊红晕未消尽,嘴唇轻启,微微喘|息,眼神却似有若无地勾着她。
赵柯承认他秀色可餐,可还是提醒:“傅知青,注意影响。”
这下子,傅杭都有些无奈了,“赵主任,你现在真的一身正气。”
赵柯嘴角上扬,“气质这么明显吗?”
傅杭看她高兴,也忍不住笑,“嗯,特别有干部的样子。”
林海洋又抬起头,插话:“赵主任以后在报纸上有专栏,能当作家嘞,作家都文质彬彬的。”
赵柯只是笑笑,没有应承。
专栏作家不是她的追求,她比较现实,看得是其他的好处。
傅杭也没将林海洋“作家”的说辞放在心上,对赵柯道:“我生日要到了,想向你要个礼物,可以吗?”
林海洋为两人制造暧昧的气氛,用吟诵的腔调神情地念道:“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临别前送你一个礼物……”
傅杭:“……”
又犯病了?
赵柯忍俊不禁,“我不是想破坏林知青你的兴致,就是说个事实,傅知青用不了三个月就回来了。”
整的好像一别经年,唯恐物是人非……
林海洋很□□地完成他的戏份,朗诵:“可是整个夏天,都没有你的身影。”
诶咦——
赵柯:“……肉麻是你的新名字吗?林知青?”
“别理他。”傅杭拉回赵柯的注意力,“他收到一封信,这些天平地上走着,都像坐在船上一样荡漾。”
傅知青都这么形容,林知青肯定很夸张。
赵柯反倒更好奇了,“什么信这么特别?”
林海洋羞涩,“我以前的同学,进了我们那儿的广播站,在做广播员,看见我上报纸,特地写信给我。”
明白了,暗恋。
不过赵柯看着他这坠入爱河的模样,打听:“铁饭碗啊……很有前途吧?”
林海洋心头的热度稍稍冷却,默默点头。
赵柯和傅杭对视后,没再说这个事儿。
距离和时间,热情退却,变故很多的。
赵柯提醒一句:“不管未来什么样儿,好歹是同学,是朋友,彼此鼓励,共同进步也好。”
就算有遗憾,对对方的记忆都是美好的。
林海洋点点头,陷入自己的思绪中。
赵柯重新转向傅杭,问:“你想要什么礼物?”
“我想你收下我的礼物。”
“等等。”赵柯理了一下,“你过生日,你想要的礼物是我收下你的礼物?”
“没错。”
傅知青的操作,总是意想不到。
无孔不入,且机恰到好处。
赵柯每次都不好拒绝。
而傅杭让她稍等一下,转身进屋,片刻后拿着一块儿包的四四方方的布,伸过木围栏递给赵柯。
推来推去再收下,显得矫情,赵柯直接接过来。
一到手,她就知道是什么了。
是一个发卡。
傅杭还是有点儿不好意思的,漫不经心地说:“看见了就随手买的,你别太在意,不代表什么,随便戴戴。”
布掀开一角,发卡的样子和段舒怡当初跟赵柯形容的一样。
这随便,竟然追溯到那么早去……
赵柯拿在手里很奇怪,“你……”话起了个头就停下。
傅杭疑问:“怎么了?”
赵柯想问他什么时候有心思的,但想想,如果两个人有缘有分,以后再问吧,便改口道:“既然是生日礼物,我正儿八经再送你一个,这个谢谢了。”
“不用……”
赵柯满不在乎道:“没事儿,发财了。”
赵主任现在是有副业的人了,不差钱儿。
公社那边效率很快, 程干事专门下乡来通知赵柯,后天去省城买农机。
“你们大队要是能按个电话,就方便了。”
程干事边擦着骑车累出来的汗,边对赵柯说。
赵柯给他倒了一杯水, 问:“公社给拨款吗?”
程干事露出一个“你想什么美事儿”的眼神。
赵柯日常哭穷:“不拨款, 我们哪有钱按电话?别说电话, 我们大队的电都没拉起来, 家家户户都还点着煤油灯呢。”
程干事道:“咱们双山公社就那么一个轴承厂,下头各大队都不富裕, 你们大队这都发展得很不错了。”
轴承厂建厂没几年, 只能帮助很小一部分人提高生活水平, 双山公社下面各个大队基本依赖的还是农耕, 农业不发展,农民就富不起来。
赵柯问:“公社怎么说的?”
程干事喝了口水,道:“公社开会,既然要推进机械化, 就不能束手束脚, 要大刀阔斧地向前迈进,挖掘机,收割机,履带式拖拉机,大小型四轮拖拉机以及各种农机具……全都得置办,越早完成农机配套, 越早提高农业效率, 提高产量。”
赵柯边听他说边在心底盘算, “这得掏空各个大队的家底儿吧?”
“公社财政也会出一部分。”程干事从包里拿出一份会议记录以及各大队的入股情况统计, 递给赵柯, “你的报告写得很详实,公社讨论过,今年夏天完成农机配套,农机械并行,多开垦出万亩田,挖出水渠,明年秋收,公社和社员们的收益就能大幅增益。”
现在各大队分别几百亩到千余亩地不等,这些田地,各大队完全有能力独自耕种,公社是打算集体多开一倍的土地,利用这些农机集中耕作。
农机本身没有什么效益产出,对应的是田地和庄稼,会根据各个大队的入股份额进行分红。
赵村儿大队用农机入股,份额并不是各个大队中最高的,显然有几个大队想要大干一场。
公社有实力,比赵柯的规划,更大胆一些,这无可厚非,赵柯就有一个担忧:“如果这样,农机负荷比较大吧?”
程干事道:“所以公社要建一个农机站,需要维修员,也需要驾驶员……”
赵柯点头。
公社肯定要尽可能整合耕地,一块儿一小块儿的耕地不利于机械化,在耕地附近建农机站确实有必要。
程干事眼神热切地注视赵柯。
赵柯察觉到,抬眼,这是要干什么?
程干事重复道:“农机站需要维修员和驾驶员……”
空气安静。
赵柯嘴角一抽,不死心地问:“公社……不会是惦记我们赵村儿大队的人吧?”
程干事的目光一下子充满赞叹:“还是赵主任脑袋转得快,段书记说,你们大队已经提前培训过驾驶员,等农机回来,完全可以直接上手;段书记还说,公社不是抢人,如果劳动任务结束,你们大队的驾驶员不愿意留在农机站,可以利用这个时间,帮助农机站培养出新的维修员和驾驶员,你们大队的维修员和驾驶员也能通过实践提升技术,一举两得。”
赵柯:“……”
好一个“一举两得”,现摘桃子的手法,相当娴熟。
“段书记还说……”程干事就像是个传话筒,“这都是为了集体的发展,抢下时间,明年就不耽误耕种,只要我跟你说明白,赵主任你肯定能理解。”
赵柯当然理解,也没打算拒绝,但该争取的不能少,“我们大队的人去可以,工资怎么算?”
程干事道:“段书记的意思,就凭赵主任是合作社副社长,肯定也不亏待不了你们大队的社员们。”
赵柯质疑:“不会年结吧?”
程干事立马否认:“工资不会拖欠,月月发。”
“……”
月月发工资,在农机站还风光,赵柯都能想象,他们大队的驾驶员过去,选择回村儿还是选择留在农机站的时候,内心有多挣扎……没准儿不挣扎,毫不犹豫地选农机站。
公社为了省事儿,为了笼络人,光明正大地用阳谋,明明白白地告诉赵柯,觊觎她的人。
赵柯哭笑不得。
而程干事还没转播完,“傅同志一个人短短几个月学会各项农机的维修,太辛苦,公社的意思,最好多带一个同志去。”
赵柯第一反应:“公社想安排人进农机站?”
“等傅同志他们学成回来再安排也不迟,一个两格维修员肯定不够,就是字面意思,如果赵主任有合适的人选推荐,就从你们赵村儿大队出,一起去学习。”
赵柯明白了,叫赵芸芸去喊傅杭和林海洋。
两个人闲聊了十来分钟,傅杭和林海洋过来。
赵柯对两人说明了意图。
傅杭早就同意,无需多说。
林海洋更没有意见,毫不犹豫地答应:“我愿意去。”
“后天乘小客车出发,在那之前赶到公社集合。”赵柯又叮嘱两人,“你们认识拖拉机厂的领导,公社买农机,你们帮着参谋参谋。”
程干事惊讶,“赵主任,你不去?”
赵柯笑道:“有傅知青和林知青在,我就不再跑一趟了。”
开路难,顺路走不难,傅杭和林海洋是开路的功臣,当然足以应付。
傅杭从容道:“有我们在就行。”
程干事看了看三人,道:“那行,我在公社等两位同志。”
后天,赵柯早起,开着拖拉机送傅杭两人一起去公社。
三人汇合,傅杭特意看了一眼赵柯的头发,她没戴他送的发卡,仍然是高马尾绑起头发,拖拉机奔驰中,她没有专门修理过的碎发肆意地舞动着,就像她这个人,不受束缚。
“傅知青,林知青,坐好了,出发喽~”
赵柯喜欢飞驰的感觉,甚至爱上和风赛跑,为此,她会努力让凹凸变平坦,崎岖变坦途。
雀跃的情绪能够感染身边的人。
赵柯兴致起来,随着拖拉机的颠簸起伏,有节律的晃动身体,唱起行军红歌来。
有时候吃了一嘴风,破音劈叉,也不影响她唱得激情豪放。
歌声是情绪最直接的抒发。
林海洋也跟着赵柯的歌声大声唱起来。
拖拉机突突的烟囱声和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都在为他们配乐。
傅杭安静地注视着赵柯的脸庞,离别的情绪不由地越来越浅淡。
“傅杭,一起唱啊!”林海洋热情邀请,“别害羞啊,路上就咱们仨。”
傅杭大多时候比较内敛,但此时此刻,或许是受到气氛的影响,或许是想要释放,他也开了口,且渐渐融入到两人的声音中,肆意飞扬。
随着高亢的歌声飘向远方的,是他们下乡,一心建设的意气风发,是国家尚未富强,吾辈志气高昂的气魄,是朝气蓬勃的太阳每一天都升起,风华正茂的青年永远不服输的锐不可当。
短暂的离别是为了更好的成长,以及,充满期待的重逢。
赵柯送走傅杭和林海洋后,便到了酸菜厂的工地。
酸菜厂的四面墙已经垒起来,有了基本的雏形,工人们穿梭在其中。
“赵主任。”
“赵主任。”
外村儿的工人们见到赵柯也纷纷打招呼,现在整个双山公社对赵柯都极其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