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说得很有道理。
不少社员微微点头附和。
甚至有些社员相当意动,去首都诶,学成没准儿要发达起来呢,谁不想要这个机会?
像赵二奶,直接就扯开嗓子喊:“对啊,我家和志那么有文化,凭啥不能去培训呢?全村儿选人最公平。”
她一开头,其他社员陆陆续续附和起来——
“就是啊。”
“赵主任,为啥不从全村儿选人?”
“拖拉机驾驶员儿都部分男女呢。”
“万一我们家孩子也能选上呢?”
五个饲养员原本可能还有点儿犹豫,现在让许诚和赵二奶这么一挑,竞争一下子加大,她们的机会就缩小了。
几个人心里或多或少都有些不舒服。
而许正义眉头从许诚一说话,就没松开过,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可许诚这新官上头还压着别的官,刚上任应该谦虚点儿学习,不该一上来就对大队指手画脚。
而且他这么做,话说得再好听,也是反驳赵柯。
这不是工作还没展开,就给自己找麻烦呢吗?
万一赵柯或者赵新山对他有意见,都不用给他穿小鞋,工作上随便为难一两句,都有许诚受的。
赵柯没生气许诚反对她,反而很认可许诚样子,微微点了下头,“没错,去首都培训的人,身上肩负着很大的责任,确实要更严谨也更严格一些。”
许诚有些得意,“既然这样……”
赵柯笑了笑,接着他的话说:“既然这样,必须得有一个必备的条件。”
赵新山开口问:“什么条件?”
“选拔可以放开到全大队,只要是咱们大队的人,都可以参加,但是养猪培训对咱们大队的发展有重要意义,大队不可能给别人做嫁衣。”
赵柯看向台下,“我知道有些刚加入到咱们大队的青年也很优秀,很有可能在考核中拔得头筹,不过为了赵村儿大队的集体利益,粮食关系在赵村儿大队还不够,必须得扯结婚证,同时跟大队签保证协议,培训结束之后,三年内都要服从于赵村儿大队的安排。”
台下有人,脸色变幻。
也有更多人并不觉得这是多严苛的条件。
赵柯看向许诚,温和地问:“许哥,觉得这样公平吗?”
许诚说不出话来。
说公平吧,她已经绝了一些路。
说不公平吧,只是扯结婚证,签保证协议,三年服从赵村儿大队安排而已……
赵柯再次转向台下,直视赵二奶,语气温和地问:“二奶,你觉得我这个条件,公平吗?”
赵二奶小气道:“花钱扯结婚证干啥呢,那不是多此一举吗?”
赵柯好脾气地解释:“不是多此一举,是对大队这个集体的保障。万一有人想要撬走咱们大队的人,咱们大队的损失总要有个人来承担吧?大队又不是冤大头,费心费力拿到这个资格,送人出去,到头来给别人当跳板……这种事儿,在赵村儿大队想都不要想。”
赵村儿大队不过是一个乡下地方,人家家大业大的单位,万一不讲究,直接调走粮食关系,他们几乎没有能力阻拦。
而且赵村儿大队以前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赵二奶显然也想到那俩跑掉的知青,看向胡和志的眼神变得警惕。
胡和志低着头,十分安分老实的样子。
“大队能接受意见,社员们也应该体谅体谅大队。”
赵柯含笑道:“这回,还有问题吗?没有问题,可以散会了。”
赵村儿大队目前三大支柱产业:种地, 养猪,烧砖。
以公社当下的购买力,烧砖现在能挣到的钱少之又少,最重要的作用是给赵村儿大队盖砖房, 提高住宿条件。
种地和养猪不一样, 这是实实在在能给赵村儿大队创收的, 肉眼能看见效益。
而且以赵村儿大队现在的养猪规模, 能够参加养猪培训,未来在村子里的地位一定能大幅度提升。
最重要的是, 那是去首都啊!
老一辈儿, 很多这辈子都没走出过一亩三分地, 去首都, 多大的荣耀啊。
就算老的脑子不够用,他们还有孩子啊,几乎家家都想要试一试,万一选上了呢?
庄兰和苏丽梅负责这些登记的工作, 赵柯交代两人, 只要符合条件,来报名都给登记上。
因为要领结婚证,截止日期就宽限到十三号,十五号考核。
而需要签保证协议的,再找赵柯和赵新山。
赵六叔赵建发家——
“本来我姐是五分之一,在几个饲养员里最有机会去首都培训, 现在倒好, 要跟那么多人一起争, 没准儿就选不上了。”赵小草愤愤不平, “都怪那个许诚!”
罗红霞训赵小草:“你这孩子, 怎么那么没礼貌,他现在是咱们大队的副队长。”
赵建发沉闷道:“是龙咋都是龙,多少人争都能选上,要就是个虫,五个人竞争,也选不上。”
“才不是,是因为机会不均等,才有差别,明明都很努力……”
赵小草很不服。
赵萍萍情绪也浮在脸上,本来唾手可得的机会变成竞相争抢,一般人也难以释怀。
马盛担心地看她,“萍萍……”
罗红霞看女婿一眼,劝说大女儿:“村里跟你们结婚时间差不多的,好几个都怀上了,我看你就别想这个培训了,好好过日子是正经的,咱们现在日子不是挺有奔头的吗?”
凭什么不想?
赵萍萍不甘心。
但她没有跟母亲争辩这个,而是侧头看向丈夫马盛,道:“虽然我和马盛结婚还住在家里,但那只是暂时的,我们等大队盖完砖房就会搬出去,有我们自己的小家,既然日子是我们夫妻在过,怎么过,我们两个会商量着来。”
“你这丫头。”
当父母的,在女儿面前一点儿威信都没有,罗红霞没脸,“你结婚了,就不是我和你爹的女儿了?我们为你好的话,你也不听了?”
“我是您女儿,是马盛的妻子,但我也是我自己。”赵萍萍斩钉截铁地说,“我们已经能够养活自己,就能做自己的主。”
赵小草在一旁拍手支持,“我姐说得对!”
罗红霞瞪她,然而夫妻俩对这俩主意正的女儿毫无办法。
罗红霞怕女婿有意见,他们日子过得不安生,表态站在女婿这边,“小马啊,你别啥都听她的,你好好说说她。”
马盛憨厚的脸上露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妈,我和萍萍再商量商量吧,我们不会吵架的。”
随后,小夫妻俩回他们小屋说话。
“你咋想的?”
马盛低声道:“萍萍,我没啥大志向,就想老婆孩子热炕头,我舍不得你离开我太远……”
“所以你也觉得我应该老老实实待在家里,什么都不要去想吗?”
马盛问她:“你会吗?”
眼神里隐含着卑微的期待。
赵萍萍沉默。
选不上是选不上,可如果直接放弃,好像放弃的不只是一个争取培训名额的机会,还有赵萍萍这个身份……
马盛蹲下,一双完全符合劳动人民勤劳的粗糙大手,无助地搓着毛刺楞的圆脑袋。
他真的……很喜欢赵萍萍。
相对象那天,他看见赵萍萍的第一眼,脑子就好像坏掉了,傻乎乎的同手同脚,笨嘴拙舌,回家之后整个人都笼罩在“搞砸了”、“她没相中他”的沮丧中。
赵萍萍愿意跟他继续处对象,他高兴地像是天上下钱,快乐又患得患失。
马盛只想掏心窝子地对赵萍萍好,一出声,带出哭腔:“你、你要想去,我、我……也不拦着……”
赵萍萍:“……”
她还没哭呢,他哭啥?
马盛圆头圆脑,委屈地蹲在那儿,越发像个洞里粮食被偷了的大号地鼠,“我就是怕你以后嫌弃我了……”
赵萍萍无奈地说:“我能嫌你啥?还能不要你了吗?”
那哪有准儿。
马盛默默不语。
“啥时候跟大队请个假,咱们去把结婚证儿领了。”
马盛倏地抬头,“领证?”
“你忘了?赵柯说得有结婚证才能报名儿。”
马盛结巴,“我、我以为是针对外村儿来的……”
“咋会?赵柯说要公平了,肯定是大家一个标准。”
地鼠没丢粮食,马盛表情亮堂起来,“你要是选上,去首都培训,我在家等你!”
赵萍萍心情跟着飞扬起来,开玩笑,“结婚还能离呢,不怕我以后嫌弃你跟你离?”
马盛眉毛瞬间耷拉成八字,十分有喜感。
赵萍萍忍不住笑出来,嗔道:“起开,挡路了。”
马盛蹲着,挪了挪。
赵萍萍脚步轻松地绕过他,出去跟父母说。
赵建发夫妻俩和赵小草一直在侧耳偷听他们的动静儿,只能隐约听到几个词,“舍不得……拦着……嫌弃……离婚……”
罗红霞心慌,等大女儿一出来,便埋怨道:“你一个女人,那么要强干啥,女婿又不是不能养你,非得吃那辛苦,不知足哪能过好日子……”
今天如果是栓柱儿,她也会说“你一个男人,那么要强干啥”吗?
赵萍萍不懂那么多大道理,她只知道一个事儿,“只要有本事,我不用人养,我们是结婚过日子,不是找饭票。”
因为性别,女人得做得远比男人优秀,才会被人在同等的环境中正视,本身就是不平等。
但是,任何的不平等到平等,都是一条漫长的路,需要锲而不舍、前赴后继,才能踏过荆棘。
赵二奶家——
赵二奶在回家的路上要求胡和志和孙女赵芳芳去领结婚证。
胡和志当着老太太的面儿,什么反驳都没有,等和赵芳芳回到屋里,才愧疚地对赵芳芳说:“一直没想到要领结婚证,是我粗心大意,我很想跟你成为法定夫妻,只是这个时间点结婚,好像是为了培训一样,功利心太强,我心里愧对你。”
赵芳芳摇头,“怎么会呢,大家之前都不领结婚证,你没想到不是粗心大意,也不是功利心,不要自责。”
胡和志并没有宽心,依旧满脸愁闷地说:“我一事无成,无颜回家,连累你和孩子们也至今没能去见见我父母……”
“没有,你怎么会是一事无成?”赵芳芳急切地劝慰他,“我心里,你就是最好的,这个培训,我相信你一定能行。”
胡和志并不想领结婚证,结婚证太麻烦了,可这又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机会,能让他的履历更光鲜。
结婚证、保证协议……签可以,得值得。
“大队里每个人都很努力,我并没有自傲到认为我一定能行……”胡和志以退为进,沮丧道,“不然,算了吧,我还是别参加了。”
“那怎么行?”
赵芳芳态度坚决,“你肯定行。”
“我一直想着,如果能回城,就带着你和孩子们回去,让你们有更好的生活……”胡和志摇头叹气,“你不要再安慰我了……”
“和志,你别气馁,我和奶一定会想办法的,有报名资格的人就那些,我们先去打听打听,都有谁会报名。”
赵芳芳说完,匆匆出去,和赵二奶一起想主意。
赵二奶知道胡和志愿意领结婚证,脸色缓和了不少,道:“咱大队,有几个文化比胡和志强的?也就赵柯和几个知青,一个结婚证,都得刷下去,剩下的……”
老太太没放在眼里。
“那也得打听打听,别又出现啥意外。”
赵二奶琢磨了一会儿,“回头我去打听。”
知青点——
刘兴学、庄兰他们四个知青回来往常干啥还干啥,一句关于“养猪培训”的话都没说。
方静欲言又止地看着几人,没人理会她,憋不住道:“我觉得那个报名条件对咱们知青不公平,是歧视知青。”
四个人,劈柴的,烧火的,摘菜的,刷锅的,全都停下来,疑惑地看向她。
啥歧视?
方静自顾自地愤慨,“赵主任一直说,知青也是赵村儿大队的一份子,现在报名,却直接将知青排除在外,不是歧视是什么?她以前的话都是冠冕堂皇,哄骗咱们的吗?”
四个人面面相觑。
苏丽梅道:“我们又不想去参加养猪培训,傅知青他们肯定也不想。”
她一直对猪圈能离多远就离多远,去首都培训,那也是养猪,她才不要。
庄兰点头,她觉得现在劳动和学习并行的生活很充实。
而刘兴学和邓海信自从上过报纸,心气儿高了,现在对建设农村热情高涨,并且已经找到了学习的方向,对养猪培训的名额和驾驶员选拔完全没兴趣。
“我们也不想。”
你们不想,我想!
方静压着火气儿,“不想是你们的个人意愿,大队嘴上说公平地给所有人机会,却对我们不公平,这就是对我们有偏见,没真当我们是大队的一员,你们不寒心吗?”
庄兰毫不犹豫地说:“没感觉,你太敏感了。”
苏丽梅懒得再听她说那些,“做饭了做饭了,饿死了。”
其他三人忙活起来。
方静一口牙险些咬碎。
他们这么大方,还不是因为占到了好处。
他们都上过报纸,得过好名声,就只有她一个人什么都没捞着……
她讨厌乡下,她不想困在这破地方,有什么错?
方静一扭身,走出知青点。
邓海信抬头,看着她消失的背影,“她这是去哪儿?”
苏丽梅撇嘴,“躲懒呗,总是不见人影,回来也悄无声息的,生怕人瞧见她似的。”
庄兰踢了她鞋边一下,让她别说这些。
苏丽梅闭嘴,端起盆,洗菜水全泼出去。
赵二奶想打听事儿,十分直接地跑到大队办公室找赵柯问。
赵柯道:“报名才刚开始,我怎么能知道谁会报谁不会报?”
“你鬼心眼子比谁都多,你肯定有数。”
赵柯嘴角微抽,“二奶,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诶呀,你藏着掖着干啥?”赵二奶故意摆出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不屑道,“胡和志读书有两下子的,他参加,还有其他人啥事儿啊,我就是好奇。”
赵柯微微挑眉,“胡知青要报名了?”
赵二奶点头,“当然,机会人人平等,别人比不过,那也是没办法的,只能认了。”
赵柯嘴角上扬,“那准备什么时候去领结婚证?”
赵二奶抠劲儿又上来,嘟嘟囔囔:“村里没有结婚证,不一样过,非花那钱……”
赵柯淡淡地说:“二奶,这可不是白花钱。”
原著里,高考恢复后,胡和志也考上大学回城了,赵芳芳跟王英慧一样,被抛弃在乡下,没几年就郁郁而终。
她一直没提过让社员们领结婚证的事儿,毕竟没钱的时候,这种“不该花”的钱,再少,社员们也只会觉得她闲的慌。
借着事儿提出来,就不一样了……
“咋不白花钱?”
“虽然是事实婚姻,可不是法定婚姻,就没有足够的法律保障。”赵柯请她坐下,慢慢说,“我也不跟您绕弯子,咱这个话,出我口,入您耳,您别往外传,影响不好。”
赵二奶保证:“你放心,我嘴严着呢。”
赵村儿大队就没有嘴严的老太太。
村里的秘密,除非一个人彻底咽进肚子里,否则只要有第二个人知道,等着去吧,不出三天,全村都会知道。
她肯定要传。
赵柯就是故意说出来让她传得。
“就说以前走掉的宋知青和万知青,虽然我私心里认为人品不行的人,根本没必要硬留,但如果有结婚证绑着,他们绝对没法儿走得那么容易,”
赵二奶觉得她多想:“大队不给开证明,哪个知青能轻易回城,不会再发生宋知青、万知青那种事儿的。”
怎么不会?
且不说一山还有一山高,等知青大规模回城的时候,他们一个生产队根本阻拦不了铁了心要走的人。
“这么说吧,我压根儿就不想阻拦那种不负责任、死活要走的人,出一点点钱,换一张纸回来,真有那天,谁敢辜负咱们赵村儿的人,想走也得扒层皮下来。”
赵柯边说边摆弄着钢笔,随着最后一句话,大拇指推开笔帽,食指再按回去,发出轻微的“哒”声。
赵二奶心一跳,屁股却坐得贼踏实,“咋扒?”
赵柯露出一个纯良的笑容,不告诉她。
赵二奶浑浊的眼珠子转了转,忽然问起另一个问题:“没有结婚证,就没办法整治?”
钢笔一下一下敲在笔记本上,赵柯轻描淡写地说:“知青下乡,大队接收粮食关系,是有他们档案的。”
言外之意,人要一张脸,只要豁得出去下狠手,没有整治不了的人。
而赵二奶稍微寻思寻思,便领会了点儿,当即咧开嘴,“那……”
赵柯直接堵住,“别想省那不该省的,有更容易的法子,偏要给大队找麻烦,大队又不是老妈子,任劳任怨。”
赵二奶悻悻,“我也没说啥,你这嘴咋这么不饶人。”
赵柯回视,微笑,“二奶,还有问题吗?”
“没有……”赵二奶刚说出来,忽然反应过来不对劲儿,“不对啊,我是问你谁会报名,你还没说呢。”
赵柯指点她:“别问我,其他知青应该不会参加,你要想问,就去问问吴校长和唐知青他们两家。”
赵二奶老脸皱起来,“他们就算有结婚证,可也不是咱们大队的人啊,我还以为……”赵柯提出以结婚证为条件之一,是为了将人绑在赵村儿。
赵柯语气随意道:“想要留住人,不可能只用强制手段,既要怀柔,也要展现出我们具备的优势和发展前景,只要是有脑子的,都会衡量……”
穷的时候,人人想逃,有人是贪慕虚荣,有人是为了活下去,有人是迫不得已……得特事特看,有一些情况,确实情有可原。
用情怀留人,只能留住一部分。
可如果赵村儿大队足够有实力,自然会吸引更多的人留下、回来、加入……
赵村儿大队要做的,是用事实告诉愿意扎根在这片土地的人,艰苦奋斗是精神,不是道德绑架。
赵村儿大队留人,是因为有能力不让他们一直吃苦,有能力为他们提供更好的生活环境,有能力实现他们的价值、满足他们的精神需求……
赵柯说给所有人机会,就言出必行,只是有些人能不能领会,愿不愿意接受,她没办法控制。
赵村儿大队还不够好。
人永远少不了弯弯绕绕, 赵柯一个大队干部,专注点慢慢变化,从家长里短、分斤掰两那些事儿更多地转移到建设上。
而大队选举结束,直接进入春耕, 因为天气没法儿预估, 晚了影响庄稼出苗, 要抢时间尽快种出来, 所以全村出战,一个不落。
赵柯是赵村儿大队目前最熟练的四轮拖拉机手, 也从办公室出去, 每天开着拖拉机在地里来回跑, 翻地、打垄、下籽儿……
翻地那两天, 想要选拔驾驶员的社员们还能开上拖拉机跑一跑,后面需要跑直线儿控制速度的时候,只能赵柯全程自己上。
顺利的话,突突跑就行。
不顺利的话, 比如地里有石头或者树根儿, 他们大队自己做的木制工具没那么结实,绊上就断,得停下来换新的,损耗率相当高,提前准备的还是不够用。
余家人不得不回去加班加点做新的,免得影响地里的活儿。
还有些低洼地, 没完全干, 拖拉机陷进去出不来, 就得扯开嗓子喊人来推一把。
这都不算是大麻烦, 拖拉机有一次坏在地里。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 他们提前买了容易坏的零件儿备用,可即便有准备,傅杭和林海洋两个生手修理工检查了半天,才找到毛病,修好,拖拉机还是误了一天的工。
不过今年大队多了两辆拖拉机,加上两头老牛,一起在地里干,效率比之前快了一倍。
往年春耕,最快也要中旬才能顺利结束,不顺利的情况下,常常要拖到月底,影响成苗率。
今年大队预计一周就能结束旱地春耕。
比较麻烦的是稻田地。
试验田一批下来,种子就运回赵村儿。
北方四季分明,种水稻需要提前育苗。
赵村儿大队只有理论,没有实际经验,全靠摸索。
村外的大库是现成的暖房,余三舅带着全家做了一堆高十厘米的育苗盘,为了提升空间利用率,又做了高架子,将苗盘一个一个摞在架子上。
也为了这些金贵的玩意儿,天气都暖和起来了,也没断了大库的火。
白天人进大库待十分八分的,就热得冒汗,待不住,扫盲课暂停,木工活儿也都转到了室外。
赵新山紧张稻苗,每天都要拿个尺子,去量一下苗,时刻关注长势。
差不多的时间,傅杭带几个年轻力壮的青年,在稻田地架起一个个龙骨水车。
全村都忙得很,暂时没时间搞七搞八。
其他社员回家还能休息,有些人力气活儿忙完,还要忙文活儿。
有一些社员保持学习的习惯,有一些社员要准备月中的培训选拔,有一些就是纯干活儿,比如队委会,比如个别知青。
赵柯每天傍晚收工,灰头土脸地回家,洗干净换身衣服吃完饭,就在家加班,几乎天天有人来找她。
刘兴学和邓海信挤出空闲的时间,终于画出酸菜厂的第一版设计图纸。
他们在这方面都是初学者,画出来的图纸比较稚嫩,不过标注清晰,起码赵柯能看懂。
她提出了问题:“我看图纸上有一些区分,加工厂房、仓库、食堂……这个划分是不是有些笼统?酸菜厂进行酸菜加工,服务对象是‘酸菜’,你们这个设计的结构,确定符合腌酸菜的每一个环节吗?”
赵柯真正要问的是:“腌酸菜的具体流程,你们清楚吗?”
刘兴学和邓海信尴尬地对视。
他们只知道大概,白菜压进酸菜缸里,等发酵,一段时间之后就可以吃了。
赵柯没有批评,平静地说:“我不专业,但单说酸菜的加工厂房,大概应该有洗菜区、腌制区、包装区……这些区分吧?”
“每个区域要配备什么设施,而且有个最重要的,酸菜缸的尺寸和厂房的面积,是不是应该也考虑在内?”
公社条件不够,要盖的酸菜厂规模比较小,一开始只打算建个一百来平方的作坊,但正式签协议的时候,两方一交流,一百来平方太小了,根本放不了几口酸菜缸。
于是公社勉强扩大成两百平方。
两百平方的厂房,那也只是个小厂,怎么使空间利用最大化,使布局合理,以及最大限度地省钱……都要考虑在内。
“你们得考虑周全,甚至于我和公社领导们考虑不到的地方你们也得考虑,这不是一锤子买卖,这是咱们赵村儿建筑队的第一次亮相,凑合和合格都不是标准,必须得用尽善尽美要求自己。”
赵柯说这些,不涉及多少建筑方面的专业知识,她也没钻研过,只是以一个领导的身份在提出她的意见。
可刘兴学和邓海信满脸羞愧,悄悄摸回了他们的图纸。
他们根本没有深入调研,一拍脑袋就画了。
赵柯神情温和地给出截止时间:“没事儿,还来得及,二十号之前再重新出一份图纸。”
刘兴学两人离开。
也有像赵二奶那样来打听培训的,还有人单纯来找赵柯“告状”的。
培训,赵柯没什么好说的,想报名就直接支到庄兰和苏丽梅那儿,想请假领结婚证和签保证协议,赵柯给支到赵新山那儿,等他统一安排。
至于“告状”的内容,有社员们之间的小矛盾,也有针对许诚的。
许诚刚当上副大队长,可能是“大权”在握,有些爱摆官威,偶尔颐指气使,引得不少社员反感,只是看在许正义的面子上,好多社员都忍了,忍不了的,就找到赵新山和赵柯面前。
“我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许诚他一个小辈儿,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不给我留脸。”
东婶儿愤怒极了,“老牛还能歇一会儿呢,我喝个水他过来对我吆五喝六的,他是个啥东西!许正义当副队长的时候,都不敢对我这样儿!”
田桂枝也是吐沫横飞,满口不满,“今天他嫌我盖籽儿盖得慢,刺棱我好几句,当个副队长鼻孔不知道朝哪儿了!”
她们俩一人儿一个板凳,靠个门边儿坐,你一句我一句,逮着许诚一通输出抱怨。
饭点儿,余秀兰碗端在手里,因为跟俩人说话,一口饭好半天送不进嘴里去。
赵柯光听俩人说来着,不耽误吃饭,等俩人说话开始有停顿了,才放下碗,对余秀兰轻声细语道:“妈,你赶紧吃饭,一会儿凉了。”
余秀兰眼神怪异地瞥她一眼,缓慢动筷。
赵柯这才转向两人,好脾气地问:“东婶儿,田嫂子,那你们给我个实话,是不是真的在偷懒?”
俩人异口同声:“谁偷懒?没有!”
回答的太快了。
赵柯又问了一遍:“真没有?”
东婶儿不承认,倒打一耙,“你这丫头咋回事儿?刨根问底儿的,不相信我们是咋滴?”
田桂枝理直气壮,“那咋以前没人说俺们偷懒,他许诚一上去,我们就偷懒了?我看他就是针对我!”
赵柯实话实说,“以前那是我们看见没吱声,你们还以为自个儿藏挺好啊?”
俩人一滞。
东婶儿讪讪,“你看你说啥呢,谁藏了?”
田桂枝眼神飘来飘去。
余秀兰吃着饭,没忍住又开口:“你看你俩心虚那出儿……”
集体劳动,勤快不勤快都是一天,拿的工分差不多少,有不少人磨蹭偷懒儿。
他都不勤快,我可劲儿干,我就是缺心眼儿,吃亏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