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傅杭争口舌的时候不落下风,不争口舌的时候也能放下意气,稳定下情绪,从日常中显露他们之间的区别。
干活时,傅杭熟练一些,毕竟是下乡知青。
方煦并不用自己的短处比较,很坦然地表示“没做过”,虚心地请教余秀兰该怎么翻地。
余秀兰手把手教他,顺口闲聊,问他在哪工作,做啥的。
方煦回答:“厂里研究员,工作内容有些要保密,就不跟您说了。”
傅杭对“保密”俩字比较敏感,抬眼。
余秀兰一个农村妇女,对他要保密的工作内容没啥兴趣,重点打听:“那小方你工作几年啦?一个月多少钱工资啊?”
方煦老实地回答:“快五年了,现在一个月五十多。”
余秀兰惊得不行,“诶呦,年纪轻轻可真了不起。”
方煦谦虚地展露自己,“您过奖了,我这个年纪,多数时间都待在厂里,连对象都没处过,生活无趣,社交单一,工资实在不能算是优势。”
余秀兰肯定地夸人:“二十五岁可不大,这工资还不能证明你优秀啊?男人大几岁很正常,年纪大知道疼人。”
她一脸的遗憾,咋就不是她女婿呢?
这下子,轮到傅杭中箭。
他的积蓄,多数是奶奶留下的,一部分是父母寄给他的。
他在赵村儿大队,赚得工分肯定比不上方煦的工资,入股都是用积蓄,不算是他个人能力所得。
而接下来的时间,傅杭埋头干活,余秀兰和干活不熟练的方煦唠嗑,几乎全方面地了解了方煦。
家庭成员,父亲工作,家里房子大小有几间,学历,攒下的积蓄……
方煦简直是丈母娘眼中的完美女婿。
尤其,于师傅一直对赵棉赵柯照顾有加,很支持赵棉学习。
如果方煦和赵棉能成,婆媳关系肯定不会差。
余秀兰越看方煦越满意,对傅杭也是。
这两个男青年,都这么优秀又有礼貌,任劳任怨地帮她翻地。
以前她对知青实在有偏见。
余秀兰真恨不得两人立马就变成她女婿。
可惜,这事儿不是她能决定的。
余秀兰着急也没有办法,啥都不能说。
他们家的女儿主意正,她这个当妈的表面上舞舞喧喧,实际根本不能左右。
未免太难受,余秀兰只好强自转移话题。
傅杭终于不用再听方煦的优点。
三个人翻了大概一个小时的地,七点多,余秀兰叫停,收工,邀请傅杭一起去家里吃饭。
傅杭婉拒,“客人多,您招呼不过来,等客人离开,我单独过去吃您一顿。”
“那也行。”
三个人返回去,陈三儿在院子里劈柴,看见他们,便对傅杭道:“傅知青,大队长让你吃完饭去看看手扶拖拉机。”
傅杭问:“怎么了?”
陈三儿道:“说是哪儿有响声,怕有问题。”
“行。”
傅杭答应完,转头邀请方煦:“方同志一起过去转转?”
与其留他在赵柯和她家人面前表现,不如待在他眼前,反正很快就要走了。
而方煦想得差不多,赵棉很快就要回公社,他在这儿不方便跟赵棉单独说话,绊住傅杭,傅杭就不能凑到赵棉身边。
等回公社,他和赵棉还有单独相处的机会。
于是,两个人都想绊住对方,也都达成了目的。
姐妹俩在家做好了早饭。
方煦脚上裤腿都有灰土,赵棉得知他跟着上地干活,趁着打水时,低声道:“方大哥,你不习惯干农活,不用勉强。”
她的话和傅杭的话高度重合。
方煦心情波动强烈,不禁酸道:“傅知青也不像是干习惯农活的人……”
赵棉没想太多,随意答道:“傅知青总帮我妈干活,顺手了,方大哥你第一次来,我们不能招待不周。”
方煦的心,一下子掉进深谷,不着地。
感情中,先喜欢更喜欢,就会忍不住自卑多想。
他和傅知青明明各有优劣,可赵棉身边的人,都对傅知青更亲近自在。
而就像傅知青说得,他和赵棉离得太远了……
另一头,余秀兰吩咐赵柯给傅杭送一盘菜。
傅杭见到她,假装不在意地问她:“你觉得方同志怎么样?”
男人和女人看男人的眼光不一样,赵柯反问他:“我听我妈说你们早上一起出去了,以你一个男同志的视角看,你觉得他怎么样?”
明知道他喜欢她,竟然来问他另一个男人……
傅杭心仿佛被攥住,大力揉捏,憋闷道:“当然不差,家世、人品、相貌、教养,都不差,对农村没有偏见,对余老师尊重……”
赵柯若有所思地点头,“其实最主要是人品和教养,从于师傅的为人就能看出,她的儿子大致是什么样的。”
傅杭:“……”
真的一点儿也不顾忌他的心情。
饭后,再见面的傅杭和方煦,两看两相厌。
两个人更没有兴致跟对方说话,静默地气氛萦绕。
陈三儿走在两人中间,左望望右看看,不明所以。
手扶拖拉机没什么大毛病,就是卡泥了,只是村里人不敢乱碰,才找傅杭。
傅杭教着他们清理,上油,手扶拖拉机再启动,就没什么奇怪的声响了。
“傅知青!”
猪圈边儿上,一群孩子在堆沙子,冲傅杭大力挥手。
傅杭和方煦走过去。
牛小强好奇地看一眼方煦,指着他们挖的沙道,问傅杭:“傅知青,之前你给我们讲过之后,我们在弯上贴了木片,沙道不容易被水冲毁了,可是底下越来越高,要一直挖,好烦啊,你帮我们看看吧。”
土窑烧砖的过程中,难免会有一些烧坏了的砖,有裂缝但是还完整的砖,不能卖给酸菜厂,他们建学校的时候一些非承重墙可以用。
裂成半块的砖,打算用来砌新猪圈的底层围墙。
那些碎的更厉害的,赵村儿大队也都区分出来,大一些的留着做填充,小的铺路。
这些沙子,是为盖新猪圈准备的。
天气暖和一些之后,牛小强他们的新娱乐方式,就是玩儿沙子。
一开始就是插根小棍儿,互相扒沙子,谁扒的时候小棍儿先倒了,谁输。
后来,变成随便堆堆,从你堆一个大沙包我堆小沙包发展成有形状,堆人堆房子堆动物……
有一次,牛小强从家里端了一盆水过来,就变成模拟经营,参考地图是赵村儿大队未来的规划蓝图,村庄农田河道应有尽有,
这个地图,一直挂在村外的大库,全村儿都能看见,牛小强他们为了玩儿沙子,临摹下来,还磨人做了个手摇小水车,像模像样地运转起来。
但他们用沙子盘出来的河道九曲十八弯,比赵村儿大队的水渠复杂,一直出现问题。
水直接从沙子底下渗下去;
水流冲力大,弯角会冲塌;
沙道的沙子越积越高,一不小心就蔓延过两边……
“我放了几片木板拦,木板前面没多久就积很高的沙堆。”
牛小强烦恼地指着他竖起的其中一个木板,前面的沙子已经快要跟木板高,不止堵了下面的出水口,水流下去,很快就会从上面漫过去。
“怎么能把沙子和水分开排啊?”
方煦站在一旁,盯着小水车和不断有水流动的沙道,微讶。
这个村子的孩子,这么玩儿吗?
而傅杭半蹲在旁边儿,只给他们讲大概的形成原因以及一些他所知道的别人的经验,不能给他们提供解决办法。
他一直是这么干的,不管他知不知道解决方法,都只尽量告诉他们为什么,随他们去折腾。
牛小强听完,转头去和一群小伙伴嘀嘀咕咕,商量办法。
方煦看向傅杭。
他的指导完全是信手拈来、游刃有余,显然不是一个简单的愣头青而已。
赵棉以前当过老师,他们之间没准儿在这方面有过不少的交流……
方煦心情更沉重,危机感更高。
一旁,孩子们忽然争执起来——
“我的方法更好。”
“先按我说的做!”
“按我的!”
“凭啥啊,先按我的方法做!”
“牛小强!”
“莫浩!”
牛小强和莫浩谁也不让谁,以他们两个为首,孩子们分成两拨,对峙。
傅杭皱眉,“别吵。”
他声音不大,孩子们却瞬间安静下来,随即纷纷叫他评理。
牛小强和莫浩想到的办法都是“分流”。
但牛小强是要挖两条河道,在河道口做一个活动的挡板,当沙子累积到一定程度,挡板一侧后移,像门开合一样,人工改变水的流向,引导水流冲刷堆积的沙子,使傻子顺着某一侧水道流出去,排沙结束再重新拉回来。
莫浩则是要在河道边儿挖树状渠,像树枝一样延伸,再在每一个树枝上挖出果实一样的蓄水池。
牛小强说他的方法机械化,沙子能流走。
莫浩说他的方法可以存水灌溉,沙子容易挖出来盖房子。
两个人都用稚嫩的话语围绕各自的一个观点翻来覆去地争辩,其他小孩儿也找理由帮腔,争得脸红脖子粗,又要傅杭评理。
方煦看着牛小强和莫浩,他们的条理性和词汇量,实在不像是个普通的乡下小孩儿,甚至不像是他们这个年龄段儿的孩子。
还有其他热火朝天忙碌中的人们……
这就是赵棉的家乡吗?
傅杭没评价两个人谁的方法对谁的方法错,只说:“你们分别做出来试试,不就知道了,不用争一块儿沙地。”
赵村儿大队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泥沙。
牛小强和莫浩谁都争不过谁,又不能硬抢,最后都同意重新堆。
“傅知青,你要跟我一起吗?”
牛小强脑瓜子转得快,邀请强大外援。
莫浩一急,“牛小强,你耍赖!”
牛小强叉腰,理直气壮,“谁耍赖?傅知青是技术指导!”
“那我也要傅知青技术指导。”
傅杭保持半蹲的姿势,侧头注视方煦,傅杭眼神里没什么特别的涵义,又似乎在邀战,“方同志要试试吗?”
方煦当然不会怯战,“好啊。”
傅杭告诉孩子们,方煦是很有文化的研究员,然后让方煦先选,做谁的技术指导。
方煦谦让,“我都可以。”
“那就牛小强和莫浩选。”
牛小强和莫浩石头剪刀布,莫浩赢,莫浩先选了更熟悉更信任的傅杭,方煦自动成为牛小强的技术指导。
因为傅杭和方煦的加入,堆沙子的游戏变得更加严谨。
又因为沙堆是按照赵村儿的规划蓝图来堆,他们并没有当作一场游戏,而是真真正正当作一场模拟来做。
当然,还有一个他们都心知肚明的原因。
两个衣着整齐的大人带着一群小孩儿,堆沙子堆得极其认真。
赵村儿的社员们路过,都忍不住多瞧几眼,悄悄叨咕——
“这么大人了,咋还带着娃娃玩儿沙子?”
“城里人不都挺讲究的吗?”
“走走走,咱们当没看见吧,省得他们不好意思……”
社员们匆匆离开。
傅杭和方煦根本没注意到他们异样的眼神,专注地仿佛在做什么重大试验。
两人的袖子都撸了起来,较劲儿一样堆沙子堆得一丝不苟,腕表上沾了沙子也完全不在意。
一群孩子们也仿佛在做什么大事业,表情严肃。
赵柯和赵棉、小文过来,看见的便是这样的一幕。
“方大哥?”
“傅知青?”
赵柯和赵棉一同出声。
傅杭和方煦同时一僵,同时回头。
赵柯和赵棉奇怪地看着他们。
小文一言难尽,“男人……可真幼稚……”
不是这样的……
傅杭和方煦手上还沾着沙子,毫无说服力。
方煦:“赵棉……”
傅杭:“赵柯……”
两个人拍掉手上的沙子,站起来,想要挽救形象。
他喊得是谁?
方煦和傅杭猛地看向对方。
方煦:“赵棉。”
傅杭:“赵柯。”
两个人轻声重复了刚才叫出的名字,再一次陷入到更深的沉默之中。
“……”
巨大的尴尬如同乌云罩顶,笼罩着两人。
他们实在错得离谱……
那么问题来了,究竟是承认他们在玩儿沙子比较丢人,还是承认他们误会对方是情敌互相较劲儿比较丢人?
傅杭忍不住嘲讽:“你的经验和阅历确实很微薄。”
方煦则是甩给他两个字:“幼稚。”
傅杭:“呵。”
方煦展露他成熟稳重的一面,低声道:“别说出去。”
不需要他提醒,这么丢人的事情,怎么可能说出去?绝对要烂在肚里一辈子!
但危机解除,之前的担忧都不存在,傅杭又抑制不住地高兴,“赵柯!”
方煦也望向赵棉,低气压完全消散。
“你们在和孩子们堆沙子?”
方煦拂掉手上的沙子,不想她认为他不可靠,有几分忐忑地解释:“我们只是闲着没事儿……”
赵棉好奇地看向地上的沙盘,问:“真漂亮,我能一起吗?”
方煦一怔,随即目光温柔下来,“当然。”
孩子们也乐意她们加入,纷纷催促他们“快点儿”。
赵棉蹲下,轻声询问要怎么堆。牛小强小嘴叭叭叭地说,赵棉专注地听,按照他的要求,拢起沙堆,压实。
方煦眼神落在她的身上,越发柔和。
赵柯就熟练多了,撸起袖子直接加入,还招呼小文一起,“机不可失,你回公社没得玩儿了。”
小文一想,幼稚是什么?快乐最重要,乐颠颠儿地跑向她,“我来了!”
队伍壮大,赵村儿的社员们再路过,瞥一眼。
是赵主任啊。
那多看两眼没事儿,赵主任不会不好意思。
牛小强、莫浩他们一群孩子胜负心极强,十分在意谁的方法能分流沙子和水。
赵柯她们三个一心堆沙子,玩儿得很愉快。
而傅杭和方煦,如果他们不是一直避开与对方眼神交汇,也不再跟对方有任何言语交流,这次乌龙确实对两人完全没有影响。
中午,余秀兰和于师傅来喊他们回去吃饭,看见赵柯姐妹连带客人都一身沙子,忍了又忍,没有当着客人的面,揪闺女的耳朵。
于师傅倒是有些稀奇,没想到一向稳重的儿子方煦和赵棉竟然会这么有童心。
至于赵柯和小文也那样儿,于师傅没啥意外的,尤其是赵柯,她的性格,会干这种事儿,好像自然而然。
其实赵棉也对方煦“玩儿沙子”有感触。
信中可靠博学的形象和在赵村儿的形象,融合成了一个更立体更真实的人。
赵村儿真的是一个试金石,他怎么看待赵村儿,怎么对待赵村儿的人,就能证明,他是否从心里尊重她。
下午,于师傅、方煦、小文、赵棉四人要离开赵村儿。
赵柯、余秀兰、傅杭送行。
于师傅要回省城了,这次一别,下次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你不用再专门到公社送我,这一次分开,会有更好的相聚。”
于师傅主动抱了抱赵柯,“我真的很高兴认识你,也很高兴亲眼来赵村儿看一看。”
赵柯回抱她,“我以前应该有点儿招人烦,谢谢您不带偏见,不厌其烦。”
“你不招人烦,只是那时候认为你浪费才能,浪费时间,对你是恨铁不成钢。”
两个人分开,赵柯不想让分别太沉重,笑眯眯地说:“我知道,您是惜才嘛。”
“是惜人。”
作为长辈,乐见她成长,进步,盼望她越走越远,越来越明亮。
但又有些怕,怕她受挫,一蹶不振,怕她走偏,折在半途,怕她身上蓬勃的生命力有一天归于沉寂,从珍珠变成鱼目。
于师傅看着赵柯,“如果再去省城,一定要告诉我,我们见一见。”
她想见证赵柯的成长。
而傅杭和方煦对视后,不约而同地别开眼。
不熟悉的人不要寒暄了。
道别也没有必要,最好短时间内,都不要再见面了。
赵柯家的客人们离开, 全村的关注度便迅速回到没剩几天的选举大会。
赵新山回来的第二天,就向全村公布了今年选举的规则,并且传达了公社对他以及赵村儿大队选举不规范的批评。
普通社员们没想太多,随便大队咋安排选举, 反正他们在选举中的作用也不是特别的大。
成年人就一人一票而已嘛, 一般一票定生死的情况, 少之又少, 大家就是重在参与。
不过他们有一个比较关注的事儿,就是——赵柯选啥。
之前大伙儿一直猜测, 赵柯在大队的威望, 有可能会选上大队长。
现在, 候选人在固定职位竞选, 那赵柯竞会竞选大队长吗?
尤其,许副队长为了许诚,不参选,也没少明里暗里地打招呼, 但赵柯完全没有任何动静, 平时该咋地还咋地,就显得许副队长和许诚有点儿……稳不住。
大家伙儿私底下没少议论这事儿。
在固定的职位上竞选,最高兴的就是许副队长和许诚,因为这样,许诚选上的概率蹭地一下子就上去了,几乎可以说是稳。
赵村儿社员们的想法, 赵柯选大队长, 虽然年轻, 但是肯定比许诚选副队长更有说服力。
许诚这完全就是他爹推上去的, 能力吧……他算是赵村儿不错的青年,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但赵柯又太亮眼,这个不足,就大了点儿。
而且,许诚也没为赵村儿大队做出什么有力的贡献。
另外,村里人也在悄悄说大队长,会不会是为了大队长的位置稳固,所以这个选举的规则才像个儿戏似的,变来变去。
这些风言风语,有些传到了当事人的耳朵里,有些完全屏蔽当事人。
赵新山了解了赵柯的想法,心里的石头也放下了,只要社员们的议论不太过分,就没管。
真要说他啥,那也是他该受,不如坦坦荡荡的。
另一个职位稳妥的是牛会计,也稳稳当当地该干啥干啥。
赵柯一个人,除了抽空教大家学开四轮车,就整天待在大队办公室里写写画画,做计划和各种安排。
那么多猪抓回来,目前还是散养,大队的路还没修完就得暂时搁置,先盖出养猪场来。
傅杭从省城回来,就带着社员尝试做一些四轮拖拉机能带的农用机器,先紧着要用的,比如犁、翻地机、打埂打垄的机子、播种机……
冬天的时候,傅杭和林海洋为手扶拖拉机研究过,也做出过成品,现在是调整尺寸,做更符合四轮拖拉机大小的工具。
木制的使用强度,还是差很多,但他们现在条件就这样儿,只能对付着,为了针对损耗严重的问题,尽量多做一些。
养猪培训的事儿,也公布了。
不少人到大队办来打听选谁去,赵柯推到选举之后再公布选法儿。
然后就是承包酸菜厂的事儿。
砖房和土坯房,按理说,就是墙体材料的区别,但是公社要求提供酸菜厂的图纸,公社同意之后才能盖。
赵柯安排给了刘兴学和邓海信,学一冬了,考验他们的时候到了。
现在他们大队承包酸菜厂,也没必要急着送砖出去收钱了,主要也没工夫,等到春耕结束,抽出时间,让拖拉机多跑一跑。
还有些别的事儿,都得等春耕结束再说。
桩桩件件,全都得理顺了,不然到时候撞架,什么都耽误。
赵柯是脑子和手、嘴忙,社员们是体力劳动忙,其实这么忙,大家也没那么多闲工夫和精力说闲话。
赵新山不管大家的议论,也有这方面的原因,权当他们在放松,要不太累太紧。
而赵柯忙了,安排差不多,去找赵芸芸,“我回来这两天,怎么都没见你?”
赵芸芸爱答不理,“你的好朋友那么多,我这个村子里的糟糠之友,哪好意思凑到你跟前去献丑。”
糟糠之友是什么东西?
赵柯哭笑不得,“你又闹脾气?”
“谁闹脾气?”赵芸芸怪声怪调,“我只是明白了,这人长大了,小时候的友情就没了~”
赵柯过去搂她的肩膀,“谁的友情没了?”
“别碰我。”
赵柯两只手臂一起搂紧,哄她:“咱们俩可不止是友情,那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姐妹,一般的友情能比得了吗?是不是,芸芸姐?”
赵芸芸牙齿咬紧下嘴唇,嘴角要笑不笑的弯弯平平,微微颤抖。
“芸芸姐~”
赵芸芸扛不住,嘴角彻底起来,“行了行了,咋这么烦人。”
赵柯看她笑了,挽着她道:“不生气了?那一起去老王家看看三嫂。”
赵芸芸嘟囔,“我就知道你找我就是想搭伴儿……”
“我只搭你一个,你让不让搭?”
“搭搭搭,让你搭。”
赵芸芸被哄开心了,欢快地跟着赵柯回家拿了一小筐鸡蛋,去老王家看潘翠莲。
潘翠莲上个月生了个闺女,是赵村儿大队新培养出来的三个接生员一起接生的。
母女平安,顺顺利利。
前几天小女娃满月,不过赵柯不在家。
“赵主任,你来了。”
生孩子,余秀兰都拿过礼了,满月又拿东西,潘翠莲的娘家妈潘六婶儿笑呵呵地接过赵柯的筐,感受了一下重量,笑容更大,“你俩快坐,我给你们倒水。”
产妇得坐月子,别家都开窗透气了,这屋还封得死死的。
赵柯坐在炕沿上,隐约能闻到一些异味儿。
白胖的孩子在襁褓里睡觉,随着呼吸,小襁褓一起一伏。
潘翠莲头上还裹着布,气色挺好,原本跟孩子躺在一起,看她来,靠坐起来。
赵芸芸趴在小娃娃头上,小声说:“真可爱~”
孩子被夸,潘翠莲高兴。
赵柯道:“我估摸着你要是出月子,得忙,就晚了两天才过来。”
潘翠莲道:“赵主任忙,过几天我就回去干活儿了,不来也行的。”
潘六婶儿在旁边儿捡鸡蛋,嗔道:“就她金贵,乡下好些女人都不坐月子,她还要坐四十天,吃白饭啊。”
赵芸芸听得撇嘴。
潘翠莲不乐意,“三哥说春天冻骨头,春耕又累,养不好容易落病,还想让我坐两个月呢,他都没说啥,你是我妈,咋能见不得我好。”
潘六婶儿戳她的脑门儿,“不懂事儿,哪有你这么当媳妇儿的!这是赵主任在这儿,要不然我非得说说你。”
“有能耐你就当着赵主任的面儿再多说几句。”潘翠莲一副底气十足,完全不怕的模样,“我现在是赵村儿人,我们赵村儿有赵村儿的规矩,别拿你那老一套来说我。”
“你!”
潘六婶儿瞧赵柯一眼,见她没啥反应,继续教训女儿,“啥老一套,你这嫁个好婆家,当妈的都嫌弃上了?我告诉你,我是为你好,你养好身体,得抓紧给老三生个儿子。”
这时候,门开了,冬妮儿扶着腰走进来。
屋子离得近,赵柯来,她听见了,过来说说话。
冬妮儿大着肚子,赵柯起身让她坐。
赵芸芸也往旁边蹭了蹭,怕碰到她的肚子。
冬妮儿连忙摆手,“不用不用,赵主任你坐,我没那么金贵。”
潘家母女:“……”
要不是冬妮儿没那么多心眼儿,她们还以为她在阴阳怪气。
赵柯直接坐到凳子上, “你坐炕边儿吧,暖和。”
潘六婶儿又找着话,“眼瞅着进五月份了,还烧这么多火,浪费柴不说,老三每天上工那么忙,咋不知道心疼心疼男人?”
潘翠莲脸有些拉下去。
“你还掉脸子了。”潘六婶儿在赵柯身边放下空旷,唠叨,“我说的话,你上点儿心,得生个儿子,男人心里都想要。”
潘翠莲也想再生个儿子,凑个“好”字,但亲妈这么看不起她拼死拼活生下来的女儿,也不心疼她生产辛苦,心里特别不舒坦。
冬妮儿微微抚了抚肚子,看向炕上的女娃,嘴角带笑,善意地劝道:“三嫂,婶子说得有道理,得抓紧生个男娃,不然咱村儿日子过得越来越好,你们挣得东西都没人继承。”
潘六婶儿点头,“对头。”
这一屋子五个女人一个女娃,其中两个女人完全不为自己的性别骄傲。
赵柯表情很平静,并没有太生气。
赵芸芸控制不住情绪,阴阳怪气地说:“老说男娃继承香火,也不知道这地垄沟里到底有多厉害的香火,巴巴地非要生儿子来继承。”
潘六婶儿一脸“你个小姑娘不懂”的神情,“没儿子,过日子哪还有奔头,死后没个摔盆的,到底下都不安生。”
赵芸芸嗤了一声,“儿子没出息,摔盆我都嫌磕碜,女儿要是能出息成赵柯,我到地底下一样能笑醒。”
赵柯不禁嘴角一抽,“你是不占我便宜呢?”
赵芸芸据理力争的气势顿时一消,无语,“赵柯,我那是打个比方,你咋不看场合呢?”
还怪她了。
赵柯无奈,随即视线挪到炕上。
小女娃好像饿了,闭着眼睛,小嘴一动一动,张开,张大,眼看就要哭。
潘六婶儿眼疾手快,抱起她就塞到潘翠莲怀里。
潘翠莲背过身去喂奶,直接堵住了她的小嘴,没能哭起来。
她们这一系列动作,配合相当迅速。
赵柯看得有趣,笑着问:“小娃娃起名了吗?”
潘翠莲侧头,“还没有,三哥一直在翻报纸,想要给娃娃起个好听有意义的名儿。”
潘六婶儿嫌他们折腾,“女孩儿名,起个花啊秀啊啥的,不就行了,一看就有丫头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