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现在呢?”
赵柯领着她进厨房。
曲茜茜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觉得……她有点儿傻。”
赵柯眼里泛起笑意, 眼神鼓励她继续说。
赵瑞要去上学的时候, 曲茜茜内心很忐忑,这几个月, 她一边儿上工一边儿上课, 偶尔心里还是会冒出担忧。
赵瑞成了大学生, 她还是个村妇, 他是不是早晚有一天会嫌弃她?
苏荷的出现,产生了鲜明的对比,放大了曲茜茜的自卑。
直到两个人真正面对面地对话……
曲茜茜说人坏话,心虚极了, 小心地瞥一眼赵柯屋子的方向, 道:“你不是说了吗?找对象就得门当户对,她是教授的女儿,是大学生,一个城里人再咋地条件不比咱们强,往下找干啥?缺心眼儿吗?”
赵柯问:“如果人家说,用这些条件来评价一个人, 来衡量爱情, 太势利眼呢?”
曲茜茜不明白, “那用啥评价?”
赵柯道:“又说, 评价和衡量, 本身就不尊重呢?”
曲茜茜想起苏荷说过的词,试探地说:“亵渎?”
赵柯笑开,“是这个意思,我写给你看。”
她想一出是一出,直接从路边捡了个树枝,在地上写这两个字给她看。
曲茜茜眉头越揪越紧,“好多笔画……”
赵柯扔掉树枝,道:“人家会说,你这样庸俗的人,怎么可以亵渎我灵魂的纯粹。”
明明没听见,她的话和苏荷的话,竟然微妙的重叠……
曲茜茜听得脸揪巴到一起。
赵柯笑着说:“就像是,吃惯山珍海味的人问没饭吃的人,你怎么不挑食?”
这话,简单明了。
曲茜茜立即接道:“站着说话不嫌腰疼。”
厨房门外,苏教授和苏荷钉在原地。
苏荷死死地咬住嘴唇,几乎要盯穿面前的木门。
一个她瞧不起的人,这么说她,于她来说……
是羞辱。
赤裸裸地羞辱。
苏教授握住女儿的手腕,叹息着摇头。
苏荷委屈地看着他。
苏教授没有站出去为她撑腰。
这些年,风气较严,作风有问题,闹开来,被打得厉害。
苏教授能给她提供安稳的生活,对时事的敏锐度,对文字的把控,自然是高的。
否则他不会一听说有赵柯这么个乡村妇女主任,就立马想到可以树立典型。
年轻人,激情热血,也容易被煽动。
现在风头紧,各地知青怠工闹事,不在少数,某些地方甚至有拉帮结派抢劫走私涉黑的,越是到这种时候,越是要谨慎,这是一个有经历的人该具备的触觉。
苏教授疼爱女儿,保护女儿,也得在发现一些苗头之后压下不忍心。
他本来想让苏荷亲眼看见农村的真实面貌之后,亲自教导她,现在看来,有人可以给她更深刻的打击。
而屋内,对话还在继续。
曲茜茜的语气明显实了几分,“咱们大队公认最有本事的人,是你和傅知青,但我觉得,傅知青和……不如你。”
“苏同学”三个字,她念得极小声,生怕被人听见。
正常来说,当人接触到一个远超过于自身水平的环境或者人,可能会产生一些情绪,自卑,嫉妒,崇拜……
曲茜茜对于她比不上的人说得听不懂的话,有过三种情绪——
听不懂,好厉害,自惭形秽。
听不懂,好厉害,信服。
听不懂,奇怪的人……
曲茜茜本来对苏荷的想法,是第一种,但真的对话之后,实际是第三种。
赵柯是第二种。
因为赵柯从来不带着傲慢。
有赵柯比着,苏荷这种厉害,就变得很飘浮,反正打动不了他们这些乡下人。
傅知青也算是第二种吧,但在赵村儿人心里,他比赵柯少了天然的亲近,也没有赵柯身上那种生命力和定心力。
按照赵村儿朴实的价值观,苏荷明显也不如傅知青,甚至……
曲茜茜肯定道:“刘知青、庄知青也要更厉害一些。”
赵柯好笑,“大嫂,家庭出现危机,你还夸我们呢?”
曲茜茜一下子脸红,“不是,我、我……”
其实这是一种放松的表现,苏荷这个算不上情敌的“情敌”和心理出轨的丈夫,都没有突破她的心里防线,让她崩溃。
不管因为什么,是好事。
赵柯问她:“这个危机中,最要正视的人是瑞哥,两个人没有实际发生什么,按他所说,也没有过多的接触,我是相信的,但他肯定动摇了,还处理得黏黏糊糊。大嫂你的态度是什么呢?如果你觉得不能够忍受,我完全尊重你。”
曲茜茜沉默。
赵柯耐心地引导,等她自己理清楚、做决定,没有直接告诉她应该怎样做。
门外,苏荷气愤地想要甩手走人。
她们没提到她太多,语气里对她也没有对立情绪,就像是根本没有将她放在眼里。
年轻姑娘的骄傲,受不了这样的轻视。
但苏教授没松开她的手腕,她只能留在这儿听下去。
另一头儿,曲茜茜好长时间没回来,赵芸芸不放心,拉着赵瑞过来,就看见院子里装冰棍的父女俩。
赵瑞脚步一顿。
苏家父女也看到了两人。
苏教授顿了顿,如常点头。
苏荷则是看着赵瑞瘪嘴,眼圈泛红,可怜兮兮的。
赵瑞跟苏教授打完招呼,便低下头,对苏荷视而不见。
苏荷憋屈。
赵芸芸凶巴巴地瞪她,十分敌视。
苏荷不甘示弱,反瞪她。
赵芸芸这小暴脾气,哪能服输,拖着赵瑞,气势汹汹,“跟我进去。”
兄妹两个站到了苏家父女身边。
赵芸芸和苏荷用眼神厮杀。
苏教授只是微微叹气,没管。
而赵瑞刚张嘴想要劝赵芸芸“别闹”,就被若有所感的赵芸芸瞪回来。
这时,厨房里响起说话声,四人的注意力霎时都转向里头。
“我是膈应,也难过。”
曲茜茜隔了许久,缓缓说道:“但我不想直接放弃他。”
赵柯问:“为什么?”
“我们就是经过媒人介绍,条件合适,相看后挺顺眼的,就在一块儿了。可能是像苏同学说的,没什么话聊,只能说些鸡毛蒜皮的事儿,等以后生娃养娃,孝顺父母,日子就这么过了。”
“我是乡下人,不懂啥是爱情,也不懂啥文化人儿的浪漫追求,但我知道,他是很好的人。”
屋外的赵瑞一怔。
这段时间,他一直都沉浸在“他是个很卑劣的人”的情绪中,昨天父母妹妹的冷眼打骂,也在明确地表现着对他的失望。
曲茜茜最该恨他骂他,但她却说,“他是很好的人”……
“这么长时间,他从来没跟我发过脾气,说话一直有条有理的;我不认字,他不会嘲笑我,看不起我,还支持我去扫盲班;他兜里不留钱,全都会给我;我在家干活的时候,也会帮一把手,大姑和表妹回来,要是支使我,他都会护着我……”
曲茜茜记得赵瑞很多好。
这是她眼里,作为丈夫的赵瑞真实的形象。
也是苏荷完全不了解的赵瑞的另一面。
苏荷看向赵瑞。
她所看到的赵瑞,是一个勤奋上进的青年,父亲称赞他勤恳,她觉得他老实拘谨的样子很有趣。
她以为,赵瑞和他对象盲婚哑嫁,应该是相对无言,从来没想过,对方是这样对待他对象的……
曲茜茜的声音还在继续:“苏同学很漂亮,很有文化,家世又好……所以他生出外心了。之前,芸芸说带我去看那些外村儿青年,我有一瞬间也想过,反正赵瑞不在,只是看看也没啥,没人会怪我,可我还是拒绝了。”
“明知道村里看青年,是有相对象的打算,我一个对象不在家的年轻媳妇儿,今天去看,明天会不会比较,后天会不会突然觉得不甘心……”
“这是不对的。”
屋外,赵芸芸心虚地低头,不敢看哥哥。
然而赵瑞根本没有注意她的举动,仍然在愣神。
赵柯不偏不倚地说:“你是及时扼制一个念头,他不一样,他心动并且没有第一时间决断。”
“我看得出来,他在挣扎。”曲茜茜看着赵柯的眼睛,认真地说,“我们都知道,背叛是不道德的。他不够好,会守不住心,偏偏又不够坏,都没迈出脚,自个儿就痛苦折磨起来。”
赵柯无言。
这就是赵瑞的问题。
曲茜茜做好了决定,心情极度平静,“他本来就在岔路口上,我不能在他挣扎着还想守住道德的时候,先放弃他,那样就直接将他推到另一条路上去了吧?他这种性格,后半辈子都不会好过,而且爹妈,芸芸,还有村里人,大家都会伤心失望吧?”
“我们是一家人,我不能不念他曾经的好,我也在学很多道理,我也有责任在家庭出现危机的时候,先去试着维护,而不是直接拍拍屁股一刀两断。”
曲茜茜露出个轻松的笑,“大不了就像春妮儿一样,我也一定可以过好。”
赵柯无话可说。
如果说,谁的灵魂真正的纯粹、赤诚、浪漫……一定是曲茜茜。
屋外,彻底沉静下来。
赵瑞深深地垂下头,肩膀不住地抖动。
眼泪一滴一滴地从眼里滑落,落地砸开花,瞬间成冰。
苏荷眼神震动不已,侧头看见赵瑞的模样,终于露出些许羞愧。
苏教授亦是感慨万千。
他在打磨女儿,赵村儿的年轻妇女主任拿她的女儿打磨她的社员……
明明比她女儿还年轻,高下立现。
赵芸芸气得“邦邦”捶赵瑞。
赵瑞不躲不避,只是跟昨天满腹歉疚自责、求打求骂让自己好受一些不同,今天, 曲茜茜一番话, 深深触动了他内心最迷惘的地方。
他就是不够好又不够坏, 也不够果断, 所以才让自己落到这样难堪的境地。
而曲茜茜,竟然是那样的清澈而有力量, 在所有人对他失望不齿, 连他自己都认为他卑劣不堪、无可救药的时候, 没有指责他“对不起她”, 没有逼迫他,只是给泥足深陷的他递了一块板子,让他可以自己爬出来。
她说他是个“很好的人”……
这一句话,对处在煎熬之中的赵瑞是多大的救赎, 只有他知道。
赵芸芸弄出的动静儿, 惊扰到屋内的两个的人。
厨房的门打开。
曲茜茜背后说人被发现,不自然地瞥向苏家父女。
赵柯没有一丝惊慌,打招呼:“呦,都在呢。”
四个“偷听”的人,赵芸芸反倒最心虚,眼神飘忽。
苏教授略带羞愧地解释:“小荷身体好点儿了, 我叫她一起出去转转, 意外听到了你们的谈话, 抱歉。”
他们不知道在外面待了多长时间, 苏家父女俩脸色发青, 赵瑞睫毛结冰。
“进厨房暖一下吧。”
赵柯让开门,邀请他们进去。
苏家父女对视,随即又瞥向赵瑞和曲茜茜。
曲茜茜也不好意看他们。
他们现在待在一个空间,必然很尴尬。
赵芸芸心大,赵柯说进去暖,她就跨进门,还捎带着赵瑞,边走边埋汰他:“大老爷们儿,整那哭哭啼啼的死出干啥……”
赵瑞没理会她的话,路过曲茜茜时,微红着眼看她,脚不由自主地停住。
“茜茜……”
曲茜茜回视,片刻后,心平气和地说:“进去吧。”
她迈开步子,赵瑞也重新抬脚。
赵芸芸就松开了他。
她是有些眼力见儿的。
赵柯轻声夸奖她:“做得不错,来得时机恰到好处。”
要不然她还得找机会。
赵芸芸立时得意地挑眉,虽然她也是误打误撞碰巧,但有夸奖,就是她聪明机灵。
赵柯一笑,手压着门,叫门外的苏家父女:“苏教授,苏同学?”
父女俩只得跟进去。
赵柯带上门,隔绝外面的冷风。
厨房内,只有炉子里燃烧的“噼啪”声。
他们似乎是有意识地选座位。
赵瑞挨着曲茜茜坐,赵芸芸坐在曲茜茜的另一侧;苏家父女坐在三人对面。
中间空了两三个人的位置。
赵柯提了一个凳子,放在那儿,坐下。
大多数的妇女是一段关系中相对弱势的一方。
曲茜茜善良通透,不代表别人的错误和伤害可以轻易揭过。
赵柯是赵村儿的妇女主任,当然要维护善良应有的尊严。
“如果道德不受约束,底线就会无限降低。”
赵柯坐姿松弛,语气舒缓,看着赵瑞微微红肿的脸,道:“我之前的提醒,不是很严谨,你应该也很清楚,打断腿只是吓唬你,毕竟你要是真的断腿,以后会成为一家人的负担。”
她的说辞太过冷血,苏荷听得心理不适。
苏荷这样理想化的女青年,单纯的有什么情绪直接表现在脸上。
或许也不完全是因为单纯,还因为有人会在背后为她撑腰,收拾烂摊子……
赵柯余光扫一眼苏家父女,冷静道:“你该庆幸,你还知道克制,还有羞耻心,就像大嫂说的,作为亲人,不能在你还想要挣扎的时候冷酷地推你离开,我也有责任提醒你一些事情。”
赵瑞看向她。
“你真的跨出了那一步,你想要攀附的人却有可能对你只是一时新鲜,你不过是个农村人,不懂爱情,不懂浪漫,不懂思想的自由……最终会被弃若敝履。”
苏荷不舒服,“有什么话不能明明白白的说,何必阴阳怪气,指桑骂槐?”
苏教授没有来得及阻止,无奈,“小荷~”
赵柯正眼看她,“我没什么资格对外人的言行指手画脚,但既然苏同学主动,那我就直说了,你不道德。”
“你凭什么这么说?”
“明知道别人有对象,为什么还要凑上来?你找刺激,把别人的日子搅得一团糟,你凭什么理直气壮?”
苏荷辩解:“那是因为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赵柯丝毫不客气,“打个彩旗你得意忘形,喝点儿墨水你就自作聪明,磕碜事儿永远是磕碜事儿,裹着个遮羞布兜一兜,是为了有点儿礼义廉耻,你装什么正大光明?”
苏荷从来没被人这么直面辱骂过,气得眼眶通红,浑身发抖,也只骂出一句“混蛋”,指责她“污蔑”。
苏教授听不下去她说话这么难听,神色有些不好,“赵主任,小荷是有些不懂事,请你嘴下留情。”
赵柯不止没有嘴下留情,还对准了他:“苏教授,我很尊敬您的学识以及为了采访深入农村的不畏艰苦,也理解您爱女心切,为她考量许多,但你不觉得,你们父女一样傲慢吗?”
说是要为自己的前途铺路,那就得交好这位握着笔杆子的教授,但赵柯忍不了,尤其听了曲茜茜的话,她更没法儿忍。
他们父女什么心思,根本没怎么遮掩,想一想就能猜个大概。
多傲慢啊。
当他们是什么?愚民?
“你们一时兴起,我们就是工具人,随你们怎么摆弄,当乡下人好欺负吗?”
赵柯一字一句地说:“谁都不傻,眼睛太往上看,早晚会摔了跟头。”
苏教授咬肌紧绷,“赵主任,我们态度不端正,我可以道歉,没必要咄咄逼人。”
旁边儿,赵瑞、曲茜茜、赵芸芸三人神情紧张。
然而赵柯答应得极其爽快,“好啊。”
一吐为快,已经爽了,也不后悔,确实没必要咄咄逼人。
赵柯放过苏家父女,再次看向赵瑞。
赵瑞呼吸变轻。
“也许有好的结果,你能够得到扶持,摆脱农村,变成城里人,但出身的影子会一直伴随你,贪欲永无止境,慢慢你可能会不满足于拥有的一切,想要获得更多的权力、地位、财富、美色……那时你有可能会做什么呢?就像你背叛曾经的一切一样,再一次背叛。”
“会有什么结果呢?早晚有一天跌跟头,一无所有,又或者靠你一日狠过一日的心,众叛亲离。”
赵柯给了苏教授父女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谁能保证,永远万无一失呢?”
他们以为他们能拿捏住任何人吗?
他们以为,万一有什么,就能全身而退吗?
赵柯道:“我前面说的,都是我们赵村儿大队不作为,有可能产生的结果,事实上,只要你们狼狈为奸,我们会去工农兵大学举报赵瑞,当然,也不会放过其他人。”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们只是乡下人……”
一股寒意,从苏教授心底蔓延至全身。
苏荷也情不自禁地抖了抖,终于知道怕了。
赵瑞倒是比两人稳得住,他知道,赵柯和他爹都干得出这样大义灭亲的事儿。
“诱惑无处不在。”赵柯讽刺赵瑞,“你就是个男人而已,你连自己都控制不了,跟咱村儿养的猪有什么区别?猪还能卖钱呢。”
“希望你不要买椟还珠,痛失珍宝。”
说到“珍宝”,她的目光看向曲茜茜,又不全是在说曲茜茜。
人这一辈子,有些事儿能干有些事儿就是要受约束,而有些疯该发就是得发,大不了发完再收拾。
赵柯起身,对苏教授道:“这次做客,如果您觉得不愉快,不能继续,我们也很遗憾,是我们待客不周,但我仍然希望,两位可以留下来,真正了解最真实的农村。”
“我们都在很认真地生活。”
赵柯对苏教授父女的言辞比较文雅, 不像对赵瑞那么直白。
然而对苏荷的打击丝毫,远超于指着鼻子骂“不如猪”。
苏荷委屈地跑出去,被随后追上去的苏教授带到了赵瑞的屋子。
“我要回城,我不想待在这儿!”
苏教授叹气, 劝说:“咱们现在客居在别人家, 山高水远, 天寒地冻, 没有赵村儿人送,怎么离开?”
苏荷发脾气:“那就让他们送!他们还能绑了我们吗?”
苏教授安静地注视着她。
苏荷左右手一起抹眼泪, 不服气地不断说:“她凭什么那么骂我……”
苏教授不说话, 等她情绪缓和。
许久之后, 苏荷终于哭得不那么厉害, 抽抽搭搭地说:“我又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吗?”苏教授拍拍她的肩,示意她坐到炕上,“赵瑞没有隐瞒他有对象的事实,明确说了, 两个人已经定下了。”
苏荷瘪嘴不吭声。
苏教授道:“你那些说辞再漂亮, 行动跟抢人丈夫有什么区别?要是再粗鲁一些,直接来打你,你说你有处去说理吗?”
“我……”苏荷下意识想辩解,可赵柯那些话掐住她的喉咙,她只能泄愤似的说,“说什么不放过我们, 我也可以举报赵瑞, 他明明结婚了, 还占着工农兵大学的名额, 就是骗人!”
苏教授皱眉, 语气严厉,“苏荷。”
他向来如珠如宝地爱护女儿,这是没有过的严厉、
苏荷咬唇,梗着不低头。
他当然见不得女儿受委屈,可更希望女儿能够长进,也从来没想过用这种方法报复回去。
苏教授语重心长地问:“你知道毁人前途,是作多大的孽吗?尤其他们还是农村出身,可能举全家之力在供养,一定对他寄予厚望。”
“你知道被抛弃的女人,下场会有多惨吗?婆家不容,娘家嫌弃,没有容身之处,很可能走绝路。”
苏荷也不是真的想要举报,就是不服气,“现在是新社会,妇女能顶半边天,怎么会没有容身之处?”
苏教授以前隐约察觉,见过赵柯,对比之后,更认识到女儿被他养得太天真。
“你连别人几句指责都接受不了,为什么会认为,被抛弃的妇女一定会坚强独立?”
就像赵柯说的,他们太傲慢了。
苏教授知道,他现在说这些话,就像是马后炮一样,但为了女儿能够成长,他愿意弯下腰。
“小荷,不要满脑子的不切实际,你能够不食烟火,是因为我这个爸爸没有所谓的文人风骨。”
如果有风骨,就该宁折不弯。
如果有风骨,就不该趋炎附会。
如果有风骨,笔尖落下,理应只写黑白,不写世故。
苏荷瞳孔一震,“爸爸……”
苏教授摇摇头,“小荷,你好好想想,爸爸不会永远护着你,也总有爸爸护不了你的时候。”
而苏荷年轻气盛,即便意识到问题,也不愿意轻易承认,“可这么被人数落,让我住在她家,我住不下去。”
苏教授平静应对:“匆忙走了,显得你我气量小,更没脸面。”
苏荷一下子抿紧嘴,憋气。
曲茜茜和赵瑞一定也有话要说,应该给他们夫妻留有空间。
不过在那之前,赵柯给赵芸芸使了个眼色。
赵芸芸平时脑袋不多灵光,对赵柯的意思却格外敏感,先拽着赵瑞离开。
“大嫂,我还有几句话要说,可能不太中听,你也听一听。”
“你说。”
曲茜茜老老实实地等着。
“我说了,你忍受不了瑞哥,想要分开,我会支持你。你说愿意挽回一次,我也尊重你。”
赵柯实心实意地说:“说实话,我都没想到你是那样想得,这比任何苦苦哀求亦或是愤而指责的话都要有力。”
是一种包容万千的力量。
无论是哀求还是指责,赵瑞就算是勉强留下,心里头难免会有芥蒂,有可能一直梗着,也有可能有一天突然爆发。
曲茜茜不好意思,“我没想那么多……”
“就是因为你打从心里善良,所以才更动人。”
曲茜茜更害羞。
“我看瑞哥的脸,应该是挨了大伯的揍吧?”
曲茜茜点点头,又摇头,“脸是妈打得,爹和芸芸都动手了。”
赵柯眼带笑意,随即又压住,掏心掏肺地说:“很多时候,一段家庭关系中,公正,一方面是因为为人本来就那样儿,一方面,是为了儿子。”
“关系在处,但血缘始终优先,打骂,是想要纠正儿子的错误,这个主次关系,大嫂,你不要因为一时感动,就忘了。”
“善良要有底线,有锋芒,同时,供需平衡,你在这段婚姻关系里能够获得什么,同样取决于你能提供什么,生育和照顾家庭,在大多数人眼里,是女人必备的一个素质,他们不会因此高看你,真正能让你进退自如的,是你自己。”
曲茜茜一个人回到婆家的路上,想了很多。
赵柯没有告诉她,她应该怎么做,但曲茜茜心里隐约有了一个答案。
“嫂子。”
“茜茜……”
赵芸芸和赵瑞看到她回来,第一时间出声。
李荷花听到声音,赶紧从厨房走出来,语气也很柔和,“茜茜,回来了,妈拿了冻鱼化着,中午做你爱吃的鱼。”
他们小心,有在意她的部分,肯定也是不希望她和赵瑞稳定的婚姻关系破裂。
曲茜茜没有拿乔,“谢谢妈。”
“诶~没事儿,妈乐意给你做。”
李荷花看她跟往常一样,扒拉开儿子走过来,拉着儿媳妇的手,道:“茜茜,赵瑞有毛病,你生气,咋打他骂他都行,妈就觉得你最好,舍不得你这个儿媳妇……”
曲茜茜依然很感动,但她当着婆婆和小姑子的面儿,认真地看向赵瑞:“赵瑞,我们都为了这个家努力变好吧,但我只愿意陪你一次,如果你自己不珍惜这一切,我一定会不要你的。”
李荷花着急地说:“肯定不会有下一次。”
她揪着赵瑞,“你快跟你媳妇儿保证。”
赵瑞被她拽得肩头一偏,却没有立即说些保证的话。
李荷花气急,拍打他,“说话啊,哑巴了?”
赵瑞和曲茜茜对视,片刻后,低声道:“茜茜,我以前觉得,我会是个好丈夫好儿子,但我让你和爹妈失望了……我不知道我的承诺对你们来说还有没有效力,如果我以后彻底粉碎了你心里那个‘很好的人’,那我也丢了我心里曾经很好的自己,别客气,毁了我吧,我活该。”
他看向李荷花,“妈,如果真的有那一天,你别怪茜茜,是我应得的。”
李荷花拧她,“要真有那一天,咋会让茜茜的手沾你那你泥水,你爹就不会放过你。”
“好。”
李荷花听到他的应答,转身对儿媳妇喜道:“茜茜,你听见了吗?”
曲茜茜听见了,不过她没理会赵瑞,只是笑着对婆婆道:“妈,我最舍不得你和芸芸这样好的婆婆和小姑子,我就算不要赵瑞了,也要带走你和芸芸。”
李荷花一听,笑呵呵地说:“你还别说,咱娘儿三个能把日子过得有模有样儿,他们父子俩只能守冷锅冷灶。”
赵芸芸眼睛一亮,认真思考起来,“要不然把哥赶出去吧!”
她不敢说把亲爹赶出去。
赵瑞苦笑。
李荷花嫌弃地撒开赵瑞的手臂,“边儿去!茜茜比你懂事多了!”
赵瑞不敢怒也不敢言,况且,她说的是事实,曲茜茜确实比他拎得清。
婆媳、姑嫂三人亲亲密密地搂在一块儿,把赵瑞晾在边儿上。
赵瑞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曲茜茜的身上。
赵柯没给苏家父女太长的缓冲时间,熬了一锅驱寒汤,敲门叫苏教授和苏荷出来喝一些。
苏荷不出来。
苏教授礼貌地回应,出来喝了一碗。
赵柯厚脸皮,像是无事发生一样,跟苏教授唠嗑。
她看报纸的优势显露出来,时事她了解,风向她有触觉,话里话外一点儿不触线,还能保持她的个人的风格,丝毫不显趋逢圆滑。
她甚至还聊起几篇苏教授登报的文章,说得头头是道,既有自己的观点,又能提出些问题请教,句句言之有物。
这谁能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