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教授的视线,被昏暗中的两个建筑吸引,“这是?”
赵柯没有表现出骄傲,淡然地介绍:“这是我们大队自主建造得土窑,每天都会烧砖,旁边是我们大队冬天集体活动的大库,社员们会在里面做一些木工,前段时间刚组装完成两个龙骨水车。”
她知道,会有人替她骄傲炫耀。
“烧砖?水车?”
苏教授立即就拿出照相机,想要拍照,抬起来只能看见深色的轮廓,不得不遗憾地放下。
赵村儿大队比他一开始以为的更特别,苏教授内心隐隐兴奋。
赵建国和赵瑞望着土窑和大库的震撼,丝毫不比苏教授少。
他们跟家里通信,当然知道村里的近况,可知道和亲眼所见,内心的触动完全不一样。
是的,两人的内心都是震撼的。
他们没有参与过从无到有的建造过程,没有积累感,猛然看见成品,冲击无以言表。
日新月异。
他们的家乡,发生着从未有过的变化。
两个人胸中的自豪汹涌澎湃,甚至再回想起初到省城时的无措,都有一种经受考验,迈过考验的满足。
大库的门打开,一行人提着煤油灯出来,看到人影,纷纷激动。
“赵瑞!”
“哥!”
“建国!”
一群人围过来,李荷花、曲茜茜、赵荷花三个女人全都围向赵瑞,赵四爷等人则是围向赵建国。
他们一直等在大库,就等赵建国和赵瑞回来。
而他们靠近后,才发现多了两个陌生人。
煤油灯举起来,两个人全都穿着剪裁得体、笔挺的大衣,模样出众,文质彬彬。
众人习以为常,心间浮起的念头大差不差——
哦,又来人了。
又是谁啊?
李荷花担起大队长妻子的责任,招呼道:“在里头准备了饭菜,快进去坐。”
一行人簇拥着,进到大库。
大库没有通电,只有煤油灯和蜡烛,光鲜不太好,但该看清的都能看清。
外村的青年们全都回家过年了,工作间的木工工作暂停,所有东西全都规整地摆在两边,中间只摆了长桌。
赵新山邀请苏教授父女入座,李荷花招呼儿媳妇和赵芸芸端菜,吴老师也去帮忙。
这时候,赵新山才对其他人说明苏教授和苏荷的身份以及来意。
“采访?!”
众人惊呼。
还是省城来的大教授!
随即赵四爷不自觉地整整衣服,喜不自胜,“诶呦~这可真是光宗耀祖。”
他们的神情不似作伪,苏教授便知道,他们没有准备,于是便打听起来。
赵四爷等人拘谨,却几乎没有语无伦次,稍有磕巴,话能说明白,且越说越顺畅,神情越来越骄傲。
“赵柯是我们赵村儿大队土生土长的知识青年!根正苗红,还是第一个高中生呢!”
“她刚当上妇女主任,大伙儿也觉得她年轻,信不过,谁知道她真能办事儿。”
“赵柯说要挖水渠防涝,俺们没文化,都觉得闲着没事儿干,不信她的,但她在我们村子的年轻人中有威信,就带着二十来个年轻人挖了一个月。”
“你猜怎么着,真下暴雨了!”
苏教授直接拿出笔来,进行记录,暗道:何止是下了暴雨。
他来之前,收集了一些相关资料,知道这场暴雨整整下了大半个月,而且涝灾席卷了本省好几个公社,其中双山公社最严重,但只有赵村儿大队损失小。
苏教授借着昏暗的光,边记录边询问细节。
“吃饭吧。”李荷花招呼,“有啥事儿明儿说。”
赵新山道:“乡下饭菜简单,苏教授,苏同学,你们别介意。”
苏教授摇头,“我们来得突然,打扰你们了。”
苏荷娇气,但也有礼貌,跟着摇头,表示不在意。
李荷花她们吃过了,要去旁边儿坐着等添菜。
赵新山却叫住她们,郑重地介绍:“苏教授,这是我媳妇儿,李荷花;这是我闺女,赵芸芸;这是赵瑞的媳妇儿,曲茜茜,还没领证,不过两家已经过明路了。”
赵新山很少这么郑重其事地向客人介绍家里的女人,李荷花三人不明所以,但也客客气气地打招呼。
工农兵大学生必须得是未婚,赵瑞和曲茜茜没领证,赵瑞确实可以算是未婚。
类似的情况,在工农兵大学不在少数,基本没人深究,不过为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基本都以未婚宣称。
苏教授是个聪明人,立即明白了赵新山的意图。
事实上,赵瑞完全可以不承认曲茜茜的存在,甚至就算他要来,也可以提前打发走曲茜茜。
可他承认了,也坚守着界限……
苏教授见过太多人,人性的复杂,无法三言两语道清,他没有理由迁怒赵瑞。
而苏荷,进来的时候就在观察两个年轻的女人,现在锁定在曲茜茜身上,根本不掩饰她的打量和挑剔。
相貌平平。
低眉顺眼。
不过是普通的农村女人。
这样的人,凭什么绑住赵瑞呢?赵瑞凭什么为了她,抗拒她?
苏荷不服气。
曲茜茜抬眼间跟她对视,出于女人的自觉,第一时间感觉到了危机感,然后便是自惭形秽。
苏荷是教授的女儿,是大学生,家世优越,相貌气质出众,处处都比她强上许多。
曲茜茜一瞬间涌上巨大的不安,鼻头泛酸,手足无措。
她为什么要面对这样的境地?
赵柯本该是体贴的,但她没动,只看着赵瑞。
曲茜茜为什么要面对这样的境地?都是因为他。
赵瑞愧疚地起身,握住曲茜茜的手,“我不在这几个月,辛苦你照顾爹妈了。”
曲茜茜委屈地想要落泪,强忍住,冲他扯起嘴角,摇摇头,“你吃饭吧。”
她抽回了手,再多的,没有力气说了。
赵瑞越发愧疚。
苏荷死死盯着两人,满眼不甘心。
赵柯看着三人,深呼吸,平复情绪。
赵瑞在做什么?
为什么要造成这样狗血的局面?
赵柯露出个笑脸,招呼道:“瑞哥,快坐下吃饭,你们都累了吧,吃完早点儿回家休息。”
她又转向苏教授,邀请道:“苏教授,您和苏荷同学去我家住吧,我家正好有个空屋子给您住,苏荷同学跟我住一个屋,可以吗?”
苏教授没有意见,点头答应。
知情不知情的人,全都努力的热场,没人去注意莫名其妙的三角关系。
一顿饭吃饭,众人没有多留。
赵新山赶牛车送赵四爷和苏教授父女,赵柯一家先回村。
赵四爷进村后就下了牛车。
到赵柯家,赵建国和余秀兰领着父女俩进去安置,赵柯慢了一步,问赵新山:“大伯,瑞哥的事儿……”
赵新山冷脸,“你不要劝我,这个混账敢对不起你嫂子,不教训不行!”
赵柯故意道:“看样子也没发生什么,瑞哥可能就是有点儿优柔寡断……”
“我是他亲爹,我比你了解他!”赵新山压抑着怒火,“他就是在城里迷了眼!否则有啥掰扯不清的,人家那么好的姑娘啥对象找不着!”
赵柯叹气,“大伯,下手轻点儿。”
“我有数。”
赵新山送牛回牛棚,快步回家。
家里其他人还没回来,他一个人坐在堂屋。
李荷花四人收拾完,一起回来。
李荷花和赵芸芸什么都不知道,拉着赵瑞问东问西。
曲茜茜安静地走着。
赵芸芸还没心没肺地调侃:“嫂子,我哥回来了,你咋没个话儿,是不是害羞了?”
曲茜茜不出声儿。
赵瑞不敢看她,心不在焉地回答着母亲和妹妹的问话。
四人到家,李荷花一开门,就看见赵新山坐在那儿,吓一跳,埋怨道:“你这人,黑灯瞎火地吓不吓人,咋不点灯?”
赵新山冷冰冰的声音响起,“关门。”
“整这死出儿……”
李荷花叫后进来的赵芸芸关门,自个儿去点煤油灯。
而灯亮的一瞬,赵新山抄起笤帚,便抽向赵瑞。
赵瑞一动不动地挨打。
李荷花懵了几秒,刚忙冲上来拦,“儿子这么长时间才回来,你这是干啥?”
赵芸芸则是抱住他的手臂,“对啊,爹你咋打人呢?”
赵新山手中的笤帚指向赵瑞,怒不可遏,“你问问他,那个苏教授的女儿是咋回事儿!”
李荷花不明白,看向赵瑞,“啥意思啊?”
赵瑞无法反驳。
他没办法否认他几次三番起过的卑劣念头。
一个更美丽更有气质更心动的妻子。
一条可以更轻松的路。
一颗动摇过的心……
他真的很卑劣。
李荷花眼神里浮起不敢置信和失望。
赵芸芸的手也渐渐松了。
赵新山的扫帚再次抽向赵瑞。
李荷花和赵芸芸也气得冲上去锤他打他。
“我咋生了你这么个混蛋,你对得起你媳妇儿吗!”
“我嫂子这么好,你凭啥害她伤心!”
赵瑞没有任何反抗。
他该打。
他需要一顿打,打掉他所有男人“侥幸”的幻想。
而母女俩揪着他,打得毫不留情,把赵新山都挤得没法儿下手,只能站到边儿上干瞪眼。
曲茜茜看着这一幕,眼睛一酸,终于忍不住眼泪。
她走上前拉住李荷花和赵芸芸,“妈,芸芸,别打了……”
李荷花甩开她的手,“你别管,我当妈的教训儿子呢。”
今儿不管儿媳妇儿是谁,儿子品性有问题,都不能手软。
尤其,赵新山对赵瑞寄予厚望,以前是拿他当下一任大队长教养的。
李荷花再有点儿啥小心思,这种事儿不能含糊,曲茜茜一拦,儿媳妇脾气软,明显管不住男人,她更来劲儿,一把抢过赵新山手里的扫帚,抽打在赵瑞身上,啪啪直响。
曲茜茜面上有些担忧。
赵芸芸对着亲哥重重“呸”了一声,拽开曲茜茜,不让她阻拦,“嫂子,你别心软,我哥该打。”
赵新山也严肃道:“是,你别拦,他犯了错,必须得受教训。”
曲茜茜焦急道:“妈,你轻点儿,别打得手疼。”
李荷花手里的笤帚一滞,傻呆呆地回头,“啊?”
赵新山、赵芸芸、赵瑞也都表情空白地看向她:“……”
乡下人不讲“打人不打脸”的体面, 赵瑞脸上也挨了两巴掌,有些红肿。
手臂肩背上更是青一块儿紫一块儿,还有几条长长的抽打的红痕。
曲茜茜双手捂化药膏,覆在他的背上, 按揉。
“唔。”
赵瑞紧紧抿住嘴, 硬忍着疼。
曲茜茜不问也不关心。
昏暗的小屋子里, 只有擦药的声音, 静得人心乱如麻。
已经半年没见过面,没有过交流的年轻夫妻处在同一个空间里, 周身萦绕着陌生感。
习惯了身上的疼, 赵瑞好像第一次认识曲茜茜一样, 趴在炕上侧头认真地打量她。
曲茜茜是一个好媳妇儿, 父亲满意,婆媳没有矛盾,姑嫂亲密,村里没有人说她不好, 他也挑不出她什么毛病。
所以他见识过更好的一切, 有所动摇之后,内心无法避免地愧疚、煎熬……
挨打,让他心里的负罪感稍稍减弱,也让他看见了曲茜茜的另一面。
赵瑞一直以为,她是依附于他的,她是他必须担负的责任。
曲茜茜在发现他异常时的表现, 确实更让人心生歉疚, 可之后……她的表现, 出人意料。
“茜茜……”
背上忽地一重, 疼痛止住赵瑞的话。
“我现在不想听你说话, 你啥都别说。”
赵瑞默然。
静默再次蔓延。
“嫂子。”门外传来赵芸芸的声音,“我能进来不?”
曲茜茜语气变了,“芸芸,你进来吧。”
赵芸芸推门进来,看见赵瑞,好大一个白眼甩过去,面向曲茜茜之后,神情语气都柔和了不少,还带着几分小心,“嫂子,你今晚跟我睡吧,别跟他待在一个屋。”
赵瑞:“……”
看出他不受待见了。
“嫂子?”
曲茜茜点头,放下药膏,“好,我今天睡你屋。”
赵芸芸立马抱起曲茜茜的枕头,拽着她走,“走,回去睡觉,别管他。”
曲茜茜听话地跟着小姑子出去。
门在赵瑞眼前“哐”地无情合上。
赵瑞趴在原处许久,才爬起来自己铺被褥。
赵芸芸屋里,姑嫂俩人亲密地挨在一起。
赵芸芸丝毫没有兄妹情谊地“开解”曲茜茜:“我那时候就说带你去看外村儿的青年,你不去,吃亏了吧?”
曲茜茜道:“三心二意是不对的。”
“看看怎么叫‘三心二意’?赵瑞那才叫三心二意。”
曲茜茜小声纠正:“那是你哥。”
“我现在不认他是我哥。”
曲茜茜感动,“芸芸……”
赵芸芸一把搂过亲嫂子,让她靠在自个儿“结实”的臂膀上。
曲茜茜不自在,不是心理上的,是姿势上的。
她比赵芸芸高,蜷缩在赵芸芸怀里,有点儿大鸟依人的意思。
“明天咱们去找赵柯。”赵芸芸拍胸脯保证,“不管嫂子你怎么想得,这事儿,我们肯定站你这边儿。”
曲茜茜摇摇头,“我自己去吧。”
赵芸芸不放心,“那个教授的女儿住赵柯家呢……”
曲茜茜沉默片刻,道:“我没错,凭啥我心虚。”
赵芸芸一听,有道理,更何况赵柯在,曲茜茜也受不了欺负,“那行,那我就不陪你了。”
赵柯家——
余秀兰和赵建国安置苏教授住进赵枫屋里,赵柯则是带苏荷去她屋睡下。
苏荷明显心事重重。
赵柯什么都没说,就当是普通客人招待。
“苏同学,你随意一些,我出去一下,一会儿回来。”
随后,赵柯敲响爹妈那屋的门。
夫妻俩也在说赵瑞和苏荷,余秀兰忍了半天,终于憋不住,对着赵建国一个劲儿地念叨:“赵瑞这孩子,咋这么不着四六,要真有啥作风问题,他还能有好?你也是,年轻人心不定,你俩都在省城,你就不能没事儿去看看他,敲打敲打?”
赵建国冤枉,“我在医院恨不得一个人掰成两半儿,哪有时间总去看他?赵瑞也得上课学习啊……”
余秀兰一把揪住他的耳朵,一脸悍妇相,“你是不是进城里,也嫌弃糟糠之妻了?”
“你胡说什么呢?闺女还在这儿呢。”
余秀兰转头,凶巴巴地问赵柯:“我跟你爹以后要是分开了,你跟谁?”
赵柯:“……”
真没想到,她都成年了,爹妈吵架还要争她抚养权……
赵建国也觉得荒唐,“不说我没那心思,就是有,我又不是傻,还不会算账吗?咱家三个孩子都出息了,眼瞅着可以享儿女福了,我要是有点儿啥花肠子,他们都向着你,我老年凄凉,缺心眼儿吗?”
老夫老妻,情了爱了,不如明白透儿的话实在。
余秀兰松开他的耳朵,“算你有点儿脑子。”
那没脑子的是谁?
父女俩对视。
答案显而易见。
余秀兰对苏荷也有不满,“那姑娘也是,跟过来干啥,一个有家的男人,要是跟她扯咕,能是啥好玩意儿?”
对赵瑞,他们咋骂咋说,都不客气,对个外人,还是个姑娘,余秀兰也不好说啥太难听的话。
赵柯道:“一个小姑娘,倒是好处理,主要是赵瑞。”
“赵瑞有啥不好处理的,真要干出没良心的事儿,让你大伯打折他的腿!”余秀兰说着,感觉不对劲儿,“她好像比你大吧,你叫啥‘小姑娘’?”
赵柯语塞。
主要苏荷看起来就挺好骗的。
赵柯岔开,“真打折腿,反倒成拖累,大伯有数,爹回来过个年,你们别为这事儿闹心。”
赵建国道:“我看那个苏教授人挺正派的,应该会管着他闺女,大哥再管好赵瑞,这几天过去,就没啥事儿了。”
“说得轻巧。”余秀兰没好声气,“就怕以后离远了,够不着。”
赵建国无奈,“真要变心,谁都挡不住,赵瑞要是真有那个心,那个苏荷来不了咱村儿。”
藏还来不及呢。
乡下少有离婚的,夫妻闹成啥样儿,该过日子还是过日子,只是这日子的苦楚,只有他们自个儿知道。
别看余秀兰义愤填膺,赵瑞没做出什么实际的错事儿,谁也不会劝分,就是赵瑞真犯错,没准儿还有不少人劝曲茜茜该咋过咋过。
春妮儿当初被磋磨成那样儿,不还有人说应该原谅她男人吗?
赵柯微微摇头,“你们早点儿睡,别操心了。”
夫妻俩让她也赶紧回去休息。
赵柯回屋,苏荷还没躺下。
“苏同学,睡吧,有什么不习惯就跟我说。”
苏荷等她躺下,才躺到热烘烘的炕头,折腾了两天,又冷又累,没多久便睡着。
赵柯仰面躺在炕上,被子拉到脖子,想了一会儿事儿,慢慢睡过去。
第二天,天还没亮,赵建国就起来烧火,可即便如此,苏教授还是早早冻醒。
他对乡下的寒冷十分不习惯,躺不住,只能起来。
“苏教授,起这么早?”
“睡不着了。”苏教授脖子上挂着相机,“我能去村里转转吗?”
赵建国往炉子和灶坑里填满柴,道:“我给你带路吧。”
苏教授更感兴趣的是村外的土窑和大库,村子里的雪扫得很干净,但除此之外,他暂时没看出有什么特别,也就没浪费胶卷。
昨天的采访只进行了一点,随机路过哪一家,苏教授便请赵建国带他进去采访。
一早上去了几家,苏教授捕捉到一些重叠比较高的关键词,“养猪”、“排水渠”、“傅知青”、“水车”、“盖学校”、“砖瓦房”、“酸菜厂”……
两人回到赵柯家,苏教授便提出请赵柯带她去各处看看。
赵柯答应:“吃完早饭,我带你们去。”
苏荷有一点儿鼻塞,蔫哒哒地坐在旁边儿,没有胃口吃早饭。
苏教授心疼女儿道:“小荷,要不你别去了。”
苏荷眼皮有些沉,慢慢抬眼,点头。
赵柯便道:“那就在屋里躺着吧,我和苏教授走不远,隔一段时间回来添点儿柴就行。”
赵建国得给村里人看看病,而学校放假,余秀兰最近都在大库学习。
两人来回跑都不方便。
饭后,四个人一起出屋。
赵柯领着苏教授先去办公室,翻找出几张纸,然后去村外看排水渠,“下了几场雪,可能看不清楚。”
“没事儿。”
村外全被皑皑白雪覆盖,渠沟并没有被完全埋上,能看出雪地中微微凹下去的长沟。
赵柯拿出现阶段排水渠的图纸,指给苏教授看,告诉他,他们现在在什么位置。
苏教授拍了一张雪沟纵横交错的照片。
正好顺路,赵柯领着他从村外走去河边。
苏教授远远看见高大的水车轮廓,步伐加快,时不时找了好角度,停下来“咔嚓”“咔嚓”拍照。
两人走到水车附近,苏教授立即摆出拍照的姿势,看了一会儿镜头,又侧头看向前方。
远处是广阔的雪景,水车静止在冰面上,一朵朵雪散落在水车的各个部位。
水车下,一群半大的孩子在冰上玩耍。
有的打出溜儿滑,摔了个大屁墩儿;
有的捞爬犁,有的坐在爬犁上,等到几圈儿后便调换;
有的在掏雪洞,不顾鞋里灌雪,钻进钻出……
欢快的笑声钻进耳朵,苏教授嘴角微微上扬,抓拍。
有孩子看见两人,眨巴着好奇的眼睛,望着苏教授和他手中奇怪的物件儿,跟身边的小伙伴凑在一起交头接耳。
牛小强听见大家的说话声,爬出雪洞,跳起来挥手,“赵主任,快来看我……啊!”
他鞋底沾雪,落地打滑,敦实地摔在冰上。
“咔嚓”
苏教授恰巧按了快门,看见那孩子不动弹,赶紧放下相机,小跑过去。
他在冰上走不稳。
而赵柯上冰便滑过去,率先赶到牛小强身边儿,“牛小强,怎么样?”
牛小强看着上方的脸,眨眨眼睛。
他摔懵了。
苏教授滑冰过来,紧张地问:“能动吗?”
“啊……”
牛小强慢吞吞地出声,翻身坐起来,挠头憨笑。
苏教授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赵柯蹲在他身边儿,问他:“叫我看什么?”
牛小强麻溜儿爬起来,抓着她的手,“看我们挖的雪洞!特别长!”
河道的雪并不会铺满,而是不断地在岸边堆积,变硬。
每年冬天,北方乡村的孩子们必备的活动,便是挖雪洞。
赵柯小时候也玩儿过,且花样儿极多。
“苏教授,要一起看看吗?”
赵柯没有遗忘客人,拿着牛小强塞过来小木锹,回身询问。
苏教授蹲在洞门前,向里头望,还惦念着女儿,“小荷没玩儿过……”
“等苏同学好了,可以再带她过来。”赵柯递给他一把木锹,“苏教授,您也试试。”
苏教授把相机塞进大衣里,学着牛小强和赵柯,在雪壁上尝试着挥锹。
曲茜茜独自来到赵柯家,敲响赵柯的屋门。
屋里,苏荷精神萎靡地应了一声。
她声音小,曲茜茜没听出来是谁,自以为有人,便推门进去。
两人面对面看到彼此的一刻,苏荷从昏昏沉沉中打起精神,端正坐好,摆出斗志昂扬的架势。
曲茜茜揪着袖子,在心里为自己鼓劲儿,强撑着眼神不闪躲,正视她。
时间仿佛静止。
苏荷的眼睛酸了,控制不住地眨了几下。
曲茜茜悄悄喘气,趁机移开视线,环视屋内,“赵柯不在,我先走了。”
“等等。”
苏荷叫住她。
曲茜茜驻足,攥了攥手,装作很平静地转回身,“苏同学,有什么事儿吗?”
苏荷鼻音有些重,微微扬起下巴,义正词严:“我知道农村是盲婚哑嫁,父母介绍,只见了三两面就可以组成一个没有爱情的家庭,但强行将两个不同的个体绑在一起,是对神圣的爱情和婚姻的亵渎!”
爱情……
得益于几个月的学习,以及赵柯最近关于婚姻的灌输,赵村儿所有人对婚姻的概念都很接地气。
曲茜茜大概听明白了她的意思,但心中升腾起的情绪,茫然多过于悲愤,“所以,你爱他?”
苏荷卡壳,眼中迷茫一闪而过,但下一秒依然理直气壮,“我们是用灵魂交流,你知道思想产生共鸣的感觉吗?你懂他的理想和抱负吗?你了解跨越山海,奔赴一场美妙的梦,有多浪漫吗?”
曲茜茜性子绵善,克制着没露出看“奇怪的人”的眼神。
她真的很善良,哪怕是在心里,都不忍心用“神经病”形容。
曲茜茜神色复杂,“所以,你懂吗?”
苏荷笃定,“我当然懂。”
曲茜茜微微歪头,不解:“可他学得……不是养猪吗?”
赵柯说,赵瑞的专业,对赵村儿的养猪事业很有帮助啊。
而苏荷仿佛自己受到侮辱一般,愤愤不平,“你在说什么?他……”
突然,话戛然而止。
苏荷面无表情。
赵瑞是农学院学员,学得畜牧专业。
苏荷咬唇,不能接受赵瑞和养猪画上等号,据理力争:“畜牧只是专业,你怎么能狭隘地理解为养猪?他是大学生,学到的是知识的丰富,是眼界的拓展,是精神的解放和自我的荡涤!”
不是养猪!
畜牧是畜牧,养猪是养猪!!!
曲茜茜:“明明就是养猪……可能还有养牛,养羊,养鸡鸭鹅……”
这些,对一个充满浪漫思想的女青年来说,太朴实了……
苏荷烦躁地想要抓狂,“……你这是亵渎!亵渎!”
她果然跟这个村子的人合不来!
苏荷跟她谈不下去,匆匆收尾:“总之,没有共同语言的人过一辈子,未来注定要受折磨,你最好想清楚!”
曲茜茜同情地看着她,善意地建议:“那个……你也想想清楚吧。”
“我不需要想!”
曲茜茜退出屋子,脚步中充满迷惘。
“大嫂?”
曲茜茜抬头,像是掉队的大雁终于找到头雁,目露惊喜和依赖,“赵柯!”
赵柯看了看院里,“你……来找我?”
曲茜茜点头。
“你看见苏同学了?”
曲茜茜迟疑地再次点头。
不会吵起来了吧?
苏教授打量她的神色,不太确定,不放心女儿,对赵柯道:“赵同志,我去看看小荷的精神怎么样了。”
“好。”
等他进院儿,赵柯转向曲茜茜,问:“大嫂,你们说话了?”
曲茜茜飞快地点头,走近赵柯,揪着她的袖子小声儿确认:“赵柯,赵瑞是不是变成了奇怪的人?”
赵柯糊涂,“奇怪?”
曲茜茜没记住苏荷那些话,复述不出来,费力地形容:“就是……云里雾里、虚头巴脑的。”
赵柯了然。
这俩词儿,虽然朴实,但大致概括了苏荷带来的感觉。
赵瑞……目前不具备这两个品质,以后,大概也很难。
赵柯回复她时,进行了一定的美化,“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咱们村儿,都比较务实。”
曲茜茜相信她,放下心,“幸好,不耽误养猪。”
赵柯肯定她,“养猪为大。”
“大嫂, 你来找我,是有什么要跟我聊吗?进去说。”
曲茜茜轻轻“啊”了一声,“是来找你,我本来心里有点儿乱, 不知道该咋办, 所以想来找你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