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柯先烧起炉子。
第二场雪下来,彻底上冻,有的人家会留着鸡明年早早下蛋,今年余秀兰没留,趁着鸡冬天减膘之前,杀掉了家里的两只鸡,冻在仓房里。
赵柯从外面拿了一只鸡进来化着,便坐下跟他们聊天。
丁向阳出去,从车上拿下好几样儿东西,有一只小火腿,有两斤饼干,有一包糖,还有几瓶汽水。
这是丁向阳知道要来赵柯家,主动装的。
段舒怡赶在赵柯客气前,开口:“我们都吃你家鸡了,你就别跟他们客气了。”
赵柯听出她话音里的高兴,便向丁家兄妹道谢,收下了礼。
段、丁两家人订在晚上一起吃饭,所以下午段舒怡他们就得返回去。
段舒怡解释说:“之前想让你去,但向阳他们家明天一早回县城,不能送你回来,你还得自己搭牛车,天太冷了,不如我们过来一趟。”
赵柯不在意,“你考虑得周到。”
段舒怡勾唇笑,“我对你好吧?不过我结婚,寒冬腊月,你都不能缺席。”
赵柯微讶,“结婚的日子定下了?”
丁向阳温柔地看一眼段舒怡,道:“商量过,还没定下,我想早一点娶舒怡。”
丁小慧调侃地轻笑。
段舒怡脸颊飞起一抹红晕,眼里又带着一丝忐忑。
赵柯注意到,没说什么,笑了笑,暂时岔开这个话题,聊起别的。
丁向阳对村外大库里造的水车很感兴趣,问了好几句,就提出不打扰她们三个姑娘说话,他回那边瞧瞧。
段舒怡嗔道:“说什么不打扰我们,你自个儿不耐烦才对。”
丁向阳好脾气地说:“不是不耐烦,你要是不喜欢,我就不去了。”
“哪有不喜欢,你可别冤枉我。”段舒怡哼了一声,叮嘱他,“裹严实点儿,外头冷,别冻着。”
丁向阳很受用,笑着答应,这才出去。
赵柯含笑看着,段舒怡对丁向阳的态度,和当初对她前对象的态度,差别相当大,看来两人的感情确实很不错。
而丁向阳走出村子,重新进入工作间后,主动走近傅杭,跟他搭话。
傅杭教养好,别人主动与他说话,当然会有所回应。
他知道丁向阳是赵柯同学的准未婚夫,交流之后,在他表露出对木工还有造水车的兴趣之后,便暂时收了书,带他参观。
没多久,丁向阳便上了手,兴致勃勃地亲手凿木头,又跟着组装了点水车部件。
以至于中午他跟着赵村儿的社员们一起下工返回村子,身上体面的衣服上还带着点儿木屑。
段舒怡:“……”
嫌弃,又有点儿别的说不清的感觉。
余秀兰倒是对丁家兄妹很热情,看到丁向阳带来的东西,就更热情了。
丁家兄妹很客气很有礼貌地回应她的刨根问底。
于是饭桌上,她的态度越发明显地区别于上次的梁辉,知道丁小慧跟赵柯也是朋友之后,直接就叫名字了。
“向阳啊,在婶儿家别客气,吃。”
“小慧,来个鸡腿儿。”
“舒怡,你也吃……”
三人被迫吃了不少肉,丁小慧拒绝不掉,到最后明显撑到了。
还是赵柯看她表情不自然,替她拒绝余秀兰同志的热情投喂。
饭后,三人又待了一会儿,段舒怡便提出该走了。
兄妹俩先上车,段舒怡拉着赵柯,问:“你看他怎么样,我一想到订婚结婚……”
她面上露出不安。
她处对象,总想让赵柯看一看,炫耀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赵柯见过她的对象,段舒怡心里好像才能踏实。
赵柯问她:“你觉得丁向阳怎么样?”
段舒怡肯定地说:“他对我很好。”
赵柯摇头,“我不是问他对你怎么样,他当然得对你好,我是他这个人怎么样,一个本来就人品很好的人,才值得你托付。”
段舒怡若有所思。
赵柯道:“你们相处最多,任何一点不适,你的感受是骗不了你的。”
段舒怡想了想。
要找本来就很好的人……
两个人闹别扭肯定有,总是丁向阳包容她,跟梁辉刻意地没有原则地伏低做小不一样,是因为丁向阳本身就是个正直、脾气好的人,然后才是因为喜欢……
而赵村儿和赵柯一家好像是试金石,他们嫌不嫌弃她带他们来的乡下穷地方,是否重视她乡下的朋友,余秀兰对两人的态度……都能反映出丁家兄妹俩的人品。
段舒怡心安了不少,复又傲娇起来,“我当然知道,那我走了。”
赵柯送到车旁,挥手道别,冲丁家兄妹道:“下次有机会再来。”
丁家兄妹俩全都爽快地应下,“一定。”
他们的举动好长脸,段舒怡给了赵柯一个得意的眼神。
这回才算是彻底满足炫耀欲,离开。
第105章
余秀兰见过段舒怡和她对象, 压下去的唠叨再次反弹:“你俩是同学,还同岁,你看舒怡,都要订婚了, 找那对象一表人才的, 多好。”
“人家没你想的那么多, 不也过得好好的, 想太多容易累。”
“而且要是找个家里有助力的,你们知识青年那些啥远大追求, 没准儿实现的更容易呢。”
“一个人, 怪没意思的……”
赵柯当耳旁风, 不回应。
余秀兰没指望能说通她, 她就是忍不住想要念叨,不念叨赵柯,也没其他人念叨。
总不能家里静悄悄的,没人说话吧。
赵柯听得多了, 猜到她可能是寂寞, 晚间吃完饭,就不立即回屋了,坐在厨房听她说话。
然而她这样,余秀兰反倒看不顺眼,“你不回屋看书,老在厨房蹲着干啥?”
“你不嫌我点灯熬油了?”
“学习是正经儿事儿, 我啥时候嫌了, 我是怕你看坏眼睛。”
“我控制着时间呢。”赵柯邀请, “要不我们借着油灯一起看书?冬天黑太早, 睡不着。”
余秀兰有点儿抵触, “我一乡下妇女,看那么多书干啥……”
“你哪是普通的乡下妇女,您是光荣的小学教师,培养祖国未来的建设者,是祖国教育事业的奠基人,当然是知识储备越多越好……”
“停停停……”余秀兰头脑清醒地打断她这些迷糊人的话,“你不要想忽悠我,我就教个一二年级的娃娃,学到初中二年级的知识,还不够用?”
赵柯在小马扎上坐正,“眼下够用,但你想想,明年托儿班办起来,升小学的孩子懂得更多,要是问点儿什么你不知道的问题,你怎么办?让他不该问的少打听?或者直接掐断孩子们的奇思妙想?”
余秀兰不说话,她确实是用“少问那些没有用的”来掩饰她的无知。
但这肯定不是她的问题,牛小强他们听多了傅知青的故事会,脑瓜儿太天马行空了。
这换谁能答得了?学多少也答不完啊。
“还有啊,以后要是招新老师,一般没教学经验的,应该从低年级教起吧?你一个资深的老教师,被比下去的话,多丢人啊……”
余秀兰纠结。
赵柯忍着笑,从她的角度出发,一步步劝说:“要是招了知青当老师,妈你一个乡下妇女却靠实力升到高年级,咱家多有面子……”
余秀兰……妥协:“我学。”
就学到明年换老师。
余秀兰白天有备课的习惯,晚上又加了一个半小时的母女自习时间,但她不准赵柯往外说,她要偷偷学习,明年“轻松”升级。
甭管是偷偷学,还是光明正大地学,赵柯都支持她。
不过余秀兰要面子,从来不请教赵柯。
赵柯维护她的面子,只不经意地让她发现“姐姐”的旧笔记,恰好帮她解决一些疑难问题。
余秀兰一直没发现,每回都“没收”。
赵柯对于这种母女间的你来我往,还挺乐在其中的。直到连着好些天,余秀兰都好像开窍通了似的,学习相当顺畅,赵柯的乐趣忽然没了。
她悄悄观察了两天,才发现罪魁祸首——傅知青。
“我妈找你问题了?”
傅杭很有情商地解释:“是我发现牛小强问余老师的问题涉及的知识有些偏,主动帮余老师解惑。”
他长进得可真快,这么会说话了……
赵柯酸酸地看着他,凭啥余秀兰同志对她这个闺女就好面子,对傅知青就不好面子了?
她比傅知青差哪儿了?
她这种文科生虽然跟傅知青这种理科生有壁,但给学到初中知识的亲妈答疑解惑,没有一点儿问题。
“你心情不好?”
傅杭看到她眼里有对他的不满,从口袋里摸出一颗大白兔奶糖,递给她。
赵柯:“?”
傅杭两根手指捏着糖,又向前递了递,“交保护费。”
赵柯:“……”
他还来劲儿了。
一颗糖,赵柯没什么好扭扭捏捏的,爽快地接过来,“行,赵主任罩着你。”
两个人之前说开了,傅杭没有满脑子黏黏糊糊的谈情说爱,他大部分时间都放在了学习上,暗戳戳地讨好余老师这种“农村包围城市”的战略,只在间隙进行。
傅杭就像是随意为之,除了那次借势表白,之后都没有故意在其他人面前做出什么,没带给赵柯丝毫纠缠、侵入的感觉。
知道那天发生的事情的几个人,都没有多嘴,村子里察觉到傅杭对赵柯有想法的社员们,发现他们之间的相处正常的不能再正常,就不再关注俩人了。
完全没啥好戏看,谁想要调侃他们两个一句,两个人全都不动如山,不害羞,开玩笑有啥意思,还不如去逗村里其他谈对象的小年轻们。
他们一逗一个准儿,社员们看着他们脸红害羞的样儿就好玩儿。
而社员们都没发现,赵芸芸和陈三儿隐藏在互相看不顺眼中的暧昧。
公社妇联组织相亲大会的公告通知到各大队了,时间就在定在元旦后,鼓励双山公社下的所有大队的未婚青年们积极踊跃地报名。
但赵村儿青年吃香,有意结亲的人生怕晚一步,当然不会去等相亲大会,早早下手。
还没到元旦,除了陈三儿和石头,其他男青年全都有对象了。
陈三儿以前名声不好,他家父子关系又不好,在这场相亲里,一开始并不受欢迎,后来其他条件好的青年都有着落了,才开始稀稀拉拉有一些人表示愿意相亲看看。
陈老爹无论咋着急,陈三儿自个儿不上心,他是毫无办法。
搁以前,陈老爹根本不会管他的想法,直接做主,能把相亲的人拉回家里,逼迫陈三儿相对象。
赵柯上回的话,他真听进去了,生怕父子俩的关系彻底完蛋,现在只敢找陈三儿好言好语地问,可惜每次都失望而归。
赵芸芸表面上挤兑陈三儿,实际上关注着呢,每次有人要给陈三儿介绍对象,她都要跑到赵柯家捶炕蹬腿儿撒气。
赵柯一次不落全看在眼里,她既不调侃赵芸芸,也不提醒,就只看着,等着看俩人究竟怎么戳破这层窗户纸。
另一个石头,完全就是无人问津,因为是孤儿,条件太差,他家里穷得叮当响,统共只有两块多的积蓄当彩礼,根本没有人家看得上他。
石头这段儿时间越发沮丧,闷头干活,连话都很少跟其他同龄人沟通。
偏偏村子里最近好些家都在准备结婚,喜气洋洋的气氛,衬托得他越来越形单影只。
相亲这事儿,是赵柯挑起来的,现在村子里又有监督员,赵柯耳朵比之前更灵,就在相亲大会前几天,找石头谈心。
“赵主任,你不用多说,我都懂,我穷,没人看上很正常。”
“我不是要劝你这个。”
赵柯和五奶一起来的,她进屋就打量遍石头的家。
穷确实是穷,四处都是陈旧破烂的,但桌子腿儿烂了,修过,地是平整干净的,屋子里几乎不透风,房顶也不漏光,她们进院儿的时候,也看见了院子里堆得整整齐齐的柴。
石头虽然是一个人,但家操持起来了,要知道他小时候,是靠大队的低保和百家饭活下来的。
陈三儿名声不好那些年,从来没有石头偷鸡摸狗的传闻,他吃人一口饭,要咬着牙给人干一天活儿。
赵柯道:“我是想劝你,不如就先别参加公社的相亲大会了。”
石头惊讶之外,掩饰不住地难堪,“赵主任,你也觉得我找不到媳妇儿吗?我啥都不在乎,就想有个做伴儿的,比我穷的还能没有吗?实在不行……”
“没有‘实在不行’。”
赵柯打住,“我不是说你找不到媳妇儿,才建议你不去的。要是只为了娶媳妇儿,标准一降再降,找比你穷的,或者比你大的,或者寡妇,或者有什么缺陷的……那不是定死了自个儿将来没有出息吗?”
“别因为一时穷,就不断降低标准,你得相信你自己,能凭着勤快的手,挣到更好的生活。”
赵五奶劝道:“石头啊,你想想,大队今年是啥光景,明年会是啥光景,你还年轻,娶到不好的媳妇儿,一辈子的事儿呢。”
石头情绪稍稍好了点儿,只是仍然失落道:“我今年都二十三了……”
村里二十三岁的人,有的娃都调皮捣蛋了。
而他一个人生活了十几年,每天独自面对四面墙,回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只能看着别人家欢欢喜喜的……
“才二十三而已。”
赵柯不以为然,“我爹四十几岁出去培训,春妮儿姐二十五岁离婚重新开始,王三哥二十四岁娶上媳妇儿,日子也红红火火。”
赵五奶慈祥地摸摸石头的头,夸赞他:“你看你这家,拾掇得多好,咱村儿多少老少爷们儿都不如你呢,五奶这最爱操心年轻人婚事儿的人,都不急呢,你急啥,慢慢来。”
石头没有长辈给他操持,听了两人的话,心缓下来,点点头。
于是,在公社举办的相亲大会,农闲时间,其他大队能来的都来了,唯独没有赵村儿人参加。
各大队闲聊,都不意外,酸赵村儿,也酸那些提前下手的人。
“咋不讲诚信呢?”
赵村儿大队不管外村儿咋想,反正接连不断办起喜事儿,每一家都亲自过来邀请赵柯,姑娘呢,就作为娘家人去外村儿撑场子,小子们就坐主桌,甚至还有人想让她主婚,反正咋都得上去讲两句儿,还不让讲重样儿。
赵柯这个妇女主任,当得相当不易,社员们都能来“指挥”她了。
什么年代, 都存在贫富差距。
省城工业发达,这里有许多的工厂,工厂的工作体面,工人赚得多, 手里有钱, 衣食住行方方面面都高于乡下数倍甚至百倍。
而且这里有很多早些年外国人建的百货大楼, 现在也仍然运营着, 每个出入其中的人都光鲜亮丽。
无论是人到中年的赵建国,还是年纪轻轻的赵瑞, 他们从乡下初来乍到, 见到这座城市时髦的一切, 自卑, 茫然,不解……
他们跟省城格格不入,心理上经过很大的变化,才慢慢调整好, 学习和心理都进入正规。
他们必须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 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赵建国是赤脚大夫,学得是中医,一些西医知识还是五几年国家对乡村赤脚大夫进行基础医疗培训时学习的。
二十年过去,医疗技术已经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他在医院的学习,需要的专业知识要求太高, 实际比赵瑞他们这些工农兵大学生还要艰难。
尤其, 他还是少见的乡下赤脚大夫来省城医院进行培训。
医院起初只是安排赵建国跟着个普通门诊大夫, 在他看病开药的时候旁听。
赵建国很认真, 粗大的手拿着赵柯友情赞助的钢笔和笔记本, 每天不断地记录,聚精会神地学习陌生的医疗器械和药物,观察医生护士们的工作,休息的时候脑子里还在跟着笔记模仿动作。
他们家,有个从来不知道胆怯是什么的赵柯,连最文静的赵棉,在外面都能张得开口。
赵建国本身有多年行医经验,又厚着老脸主动去问,有医生对他爱答不理,就有一些医生抹不开面子回答他的疑问。
慢慢的,赵建国就在医院有了点儿熟人,进而分派了工作,刚开始都是些简单的记录工作,随着他学习的深入,工作也开始深入。
所以春妮儿他们来得时候,赵建国才能请到那位老大夫给春妮儿看病。
而将近半年过去,赵建国从一个不太重要的旁听的赤脚大夫,变成了一个医疗知识匮乏但是学习进度不慢的大龄医学生,这个时候医院忙,科室直接当他是实习大夫排夜班,一直排到这个月最后一天。
赵瑞念的工农兵大学一月初放假,两个人早早沟通过,一起回家过年,由赵瑞抽空去排队买火车票。
赵瑞一开始的打算是去打半个月零工,用赚得钱和这半年攒的钱给家里人买点儿礼物。
因为学校宿舍只允许学生放假后住三天,三天后宿舍清空锁门,赵建国说他多申请上夜班,赵瑞晚上可以住在他的床铺上,两个人轮流休息。
不过赵瑞平时念书很刻苦,在一群力争上游的学员中依然成绩很优异,他的老师们都很喜欢他,知道他的情况,就帮他在教室宿舍临时安排了个床铺。
零工也没打,学校有一位新闻系的苏教授整理文稿需要人做文字校正,他的带班老师推荐了他。
赵瑞被推荐上的是农学院,学得畜牧专业,跟新闻系八竿子打不着,苏教授原本并不想用他,赵瑞的带班老师极力推荐:“赵瑞有学习基础,入学后并没有局限于本专业的学习,我看他平时收集很多报刊杂志,肯定能胜任文字校正的工作。”
学生放假,临时找不到合适的人,苏教授只能勉强接受了赵瑞,但对他很挑剔。
赵瑞很尊敬苏教授这样有大学问的人,态度很谦恭,对苏教授安排下来的任务拿出百分之百的认真来完成,比苏教授的学生做得也不差。
而且他身上没有一般乡下人的不良习气,人安静,不畏缩,苏教授便认可了他。
如果一直这样,赵瑞这一次的假期打工,既能赚到一笔小小的报酬,又能学习,对他来说堪称完美。
可惜,意外来了。
赵瑞给苏教授帮忙的第五天,苏教授的女儿苏荷从沪市大学放假回家。
赵瑞头昏脑涨地走出书房,原本要去帮苏教授倒水,刚走到客厅,就跟苏荷打了个罩面。
那一瞬间,两个人都对对方的出现感到诧异,而赵瑞不控制地看呆了。
苏荷穿着一身红色格纹的布拉吉,头上戴着同色系的发卡,长发披肩,漂亮、文雅、眼神明媚……
赵瑞的心跳异常。
苏荷因为他的窘样儿,掩唇轻笑。
赵瑞在她的笑声中,回过神,便深深地埋下头,被巨大的羞愧和罪恶感淹没。
男人根本骗不了自己。
他很清楚,他刚才的状态……不对劲儿。
赵瑞抓紧杯子把,控制着因为这个姑娘产生的手足无措。
“小荷?你怎么自己回来了?怎么不等爸爸去车站接你?”
苏荷蝴蝶一样从赵瑞身边经过,挽住苏教授的手臂,欢快地说:“爸爸,我不是小孩子了,一个人能回来,当然尽量不劳烦我忙碌的父亲。”
苏教授笑得开怀,“你啊~”
苏荷好奇地看向赵瑞,“这是?”
苏教授为她介绍:“这是帮我做矫正工作的赵瑞同学,农学院的。”
然后又对赵瑞说:“这是我女儿,在沪市大学读书。”
赵瑞没有抬起头,很拘谨似的道:“教授,您女儿回来,我今天就不打扰你们了。”
苏教授点头,“行,工作明天再做也不迟。”
赵瑞立即道别离开。
苏荷看着他离开时凌乱匆忙的步子,忍俊不禁,收回视线,对苏教授说:“我还以为是爸爸专业的学生,真没想到是农学院的。”
“他有些文字功底,人也努力上进,学农确实……”
赵瑞并不知道他走后父女俩关于他的对话,他根本无法控制纷乱的思绪,即便站在冰冷的室外,脑子里依然全都是苏荷出现那一刻的惊艳。
这是不对的。
他有媳妇儿。
赵瑞提醒着自己,第二天再去苏教授家,尽量避开苏荷,能待在书房绝对不出去,避不开面对面时,也始终低着头,不去看对方。
如果不是不能带走文稿,他甚至想要不出现在苏荷面前。
然而苏荷见多了追逐她的人,莫名其妙地觉得赵瑞这种不敢看她的死板模样有趣极了。
去年,苏荷放假回来,肯定要跟朋友们出去玩儿,今年却大多数时间都待在了家里,有意无意地进出书房,替苏教授倒倒水,或者随便翻翻书。
她看着赵瑞因为她的出现,慌乱不已,心情就格外好。
赵瑞暂时无法抵御她带来的影响,心里已经有了冒着被苏教授厌恶,被推荐他的老师不满,提前中止工作的想法。
苏教授起初还以为闺女是为了陪他,发现不是这回事儿,倒是没嫌弃赵瑞,反而打趣她,“我就知道,我这个爸爸没那么重要……”
苏荷撒娇,“您在说什么呀,当然是爸爸重要。”
苏教授失笑,随后便起了打听赵瑞情况的想法,工作间隙休息,拉着他在客厅闲聊:“我对乡下的情况有些了解,本地农民让孩子读书的少,被推荐入学的学员多数是知青,你有这样的基础,很不容易啊,父母很开明吧?”
赵瑞回答:“我爷爷是老兵,他和我爹都是我们村儿大队长,都觉得应该读书。”
“怪不得。”
苏教授暗暗评价,根正苗红,能读起书,条件也不是很差。
他又问:“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赵瑞沉默片刻,肯定地回答:“有个妹妹,还有个对象,已经定下了,就是还没扯证。”
这是事实。
他用道德和责任约束自己,不能直接说是媳妇儿,那就是已经定下的未婚妻。
苏教授惊讶,下意识看向女儿的房间。
那里,原本开着一条缝儿的房门已经合上。
苏教授失语片刻,若无其事地说:“我是看你校正工作细心,有些文科天赋,学畜牧有些可惜,想问问你,不要转专业?”
赵瑞很高兴受到肯定,却并没有骄傲,很诚实地说:“我的名额,是我堂妹让给我的,她是高中生,比我优秀很多,我现在的专业很实用,谢谢您的看重,我没有转专业的想法。”
苏教授微微蹙眉,并不是因为赵瑞拒绝,而是因为堂妹让出大学名额。
赵瑞今天一再让他惊讶,没想到连名额都是别人让的。
他下意识以为,是重男轻女之类的缘由,有些不喜。
可很快又想到,一个能念到高中毕业的女学生,家里肯定是支持读书的……
新闻人,更不能因为片面的信息,未考证就无端下结论。
苏教授便问道:“你堂妹为什么让出名额?”
赵瑞说起赵柯,一反之前的谦虚和沉默,极其骄傲地说:“我堂妹是我们大队唯一的高中生,特别聪明,这名额就是她帮着我们双山公社用卖白菜缓解灾后困境,公社奖励给她的。”
“她是我们大队的妇女主任,要留在大队带领社员们增产创收,就把名额让给了我。”
“白菜?”苏教授从事新闻,对几个月前的涝灾相关新闻当然有印象,就连大学食堂也采购过双山公社的白菜,“原来是你们公社。”
关于双山公社的赈灾解决办法,有报纸报道过,不过侧重点是在全省各单位上下一心助力受灾公社上,没想到还有这些内情。
苏教授敏锐地察觉到其中的新闻价值,追问起来。
赵瑞知无不言,一五一十地跟他讲涝灾前前后后发生的事儿,对赵柯的夸赞源源不断。
苏教授越听越有兴趣,迫切想要见一见赵瑞口中的“妇女主任”是不是真的这么出色,这么有魄力,直接提出:“你二月初回村儿是吗?我跟你一起去你们公社。”
他要深入挖掘一下,拍些照片,做些采访,若是具有真实性,写成文章,完全可以树立成模范典型。
赵瑞没拒绝,赵柯能上报纸的话……应该不是坏事儿吧?
而赵瑞从苏教授家一走,苏荷便走出卧室,站在苏教授面前,不甘心道:“我也要去!”
苏教授皱眉,“我是为了采访,你去干什么?下乡很辛苦的。”
苏荷执拗,“我就要去。”
她很确定,赵瑞看她的第一眼惊艳而痴迷,之后的表现,分明就是喜欢她。
明明只要他不说,没有人知道他以前有没有对象,可他偏偏说了。
他在抗拒她。
苏荷非要去看看,赵瑞的对象什么样儿,比她这个教授的女儿,大学生强在哪儿。
苏教授拗不过她,只叹气道:“到那儿别胡闹。”
得知苏教授要带着苏荷一起去赵村儿的赵瑞沉默,无法自抑地焦躁,不安。
赵棉举着话筒, 白净的脸上,闪过惊讶。
话筒里,赵建国道:“是赵瑞大学新闻系的教授,赵瑞放假帮他做文稿校正, 他听说你妹妹在今年涝灾里发挥了大作用, 想做报道。”
能上报纸, 是赵柯有本事。
赵棉不觉得荣幸, 只替妹妹高兴,“等后天妈和小柯来公社接你们, 我跟她说。”
“好。”
赵棉挂断电话, 走出传达室。
门卫笑问:“赵同志, 心情很好啊。”
赵棉含笑点头, “我爹要回家过年了。”
门卫知道赵棉和赵柯的爹在省城大医院培训,恭喜她:“要一家团聚了,喜事儿。”
赵棉眉眼弯弯。
门卫好奇地问:“咱们还得坚守到年前,大医院放假这么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