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脚步声。
赵芸芸松了一口气,边往出走边说:“是不是赵枫回来了?”
“芸姐?”赵枫脸上的红还没消,故作若无其事,“你来找我二姐吗?”
赵柯从厨房出来,目光从他的脸上划到他手上。
赵枫在她的视线下紧张地举起筐,扯起个僵硬的笑,“二姐,我特地去给你采的。”
赵柯和赵芸芸两人神情几乎同步,全都是:看他怎么瞎掰。
赵枫扛不住,仓皇逃回屋。
赵芸芸“啧啧”两声,对赵柯嘀咕一句“弟大不由姐”,以反击她刚才的为难。
赵柯没反应,擦干净手上的水,回屋。
赵芸芸一把抓住她,“跟我走。”
赵柯没挣扎,顺着她的力道走,“去哪儿?”
“跟我走就是了。”
几分钟后——
赵柯看了一眼旁边木制门牌上“赵村生产队小学”几个字,转身就往回走。
“别啊。”赵芸芸扯住她手臂,往里拉,“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们进去看看姓胡的教得咋样。”
“有什么好看的,谁怎么样,社员们会分辨。”
赵芸芸不听她的,依旧拉她进去。
赵柯拗不过她,到底进了大门。
俩人走到一二年级教室外,透过窗子看进去。
胡和志举着本书站在讲台上,神情严肃地扫视着底下的学生们,有个学生扭头,立马得了他一声训斥。
随后,他一转头就看到窗外的赵柯和赵芸芸,眼神立马透出几分得意,继续讲课,声音比方才大了不少。
赵芸芸看了一会儿,小声对赵柯说:“真严格。”
赵柯离远些,才说:“社员们应该希望老师严格些。”生产队小学对老师的要求不高,严格好歹能管住学生。
“也不一定啊。”赵芸芸怕她心情不好,正好看见小操场上有学生画的房子,连忙兴奋地说,“我们跳会儿房子,很久没玩儿了。”
来都来了,玩一会儿也行。
芳龄十八的赵柯捡了颗石子,跟真十八岁的赵芸芸一起跳。
四五年级教室,吴老师讲课的间隙,瞧见两人在操场跳得开心,微微一笑,又投入到讲课中。
而一二年级教室里,胡和志讲着课,故意敞开门,大声地讲。
二年级的座位区,一个男孩儿边写字边玩儿橡皮。
突然,他左手掐住嗓子,不住地拍同桌。
同桌是个女孩儿,怕胡和志怕得不行,以为他又找她说话,不敢动弹,也不理他。
男孩儿用更大力气拽她手臂,嗓子发出“嗬嗬”的声音。
小女孩儿终于小心翼翼地看向他,然后眨着眼睛,不知所措。
台上,胡和志发现两个人的小动作,皱眉骂道:“不好好上课就出去!”
男孩儿双手掐住嗓子,使劲儿咳又咳不出,脸涨得通红,甚至微微泛起青来。
小女孩儿一下子吓哭,哆哆嗦嗦地喊:“老师!呜呜呜……老师……”
男孩儿眼泪鼻涕都糊在脸上,求救地看着代课老师。
胡和志这下终于意识到他的状态不正常,吓了一跳,匆匆向前走了两步,又顿在过道。
他怕出事了,他没处理好,得担责任。
操场上,赵柯跳到一个格子里,听到哭声很奇怪,停下,单脚站立,侧头望过去。
赵芸芸也听见了,看向赵柯。
俩人对视后,赵柯率先走过去,赵芸芸也跟上。
教室里一片混乱。好几个孩子吓哭。
赵柯视线扫过教室,很快顺着孩子们的视线准确定位在那个脸色青紫的小孩儿身上。
“天啊!卡住了吗?”赵芸芸惊呼。
男孩儿泪眼模糊地望向门的位置,发不出声音。
赵柯大步走过去,一把推开挡路的胡和志。
胡和志的胯骨撞到桌角,呼痛后大喊:“赵柯!”
赵芸芸跟在赵柯身后,边喊“让开让开”边又推了一把碍事儿的胡和志。
胡和志又撞在桌角上,痛的佝偻。
赵柯无视他的叫嚣,走到那俩孩子桌边,伸手一把薅出那卡嗓子的男孩儿,抱在胸前,拳头抵在他肚脐上方,用力飞快地挤压。
门外,顾校长和吴老师也赶过来,急问:“咋样了?!”
“咳!”
一块儿小橡皮从男孩儿口中飞出去,随即便是一阵有些沙哑的哭声。
赵芸芸惊喜地喊:“出来了出来了!”
顾校长和吴老师闻言,也都松了一口气。
唯有胡和志,捂着胯和肚子,笑不出。
男孩儿叫牛小强,是赵村生产队会计牛文山的独生子。
其他学生继续上课,赵芸芸家跟牛会计家前后院,对牛小强还算熟悉,半道拐去牛会计家通知,赵柯独自带着牛小强去卫生所。
赵建国一见她领着个孩子过来,第一时间迎向孩子,边上下查看边问:“这孩子咋了?”
赵柯让牛小强张嘴,“卡嗓子了,他说有点儿疼。”
赵建国拉孩子去窗下光线好的地方检查,赵柯在这儿没什么事儿,就跟她爹说了一声,先回家去做饭。
牛家一家人慌慌张张跑到卫生所,牛奶奶和牛小强妈急得眼泪都出来了,看见家里的宝贝疙瘩没事,一颗心才落到实处。
但牛奶奶和小强妈还是抱着牛小强哭了好一会儿,小强妈甚至忍不住锤了他两下,“你咋就那么淘!”
实在是太惊险了。
牛会计没看见赵柯,问了一嘴,就跟赵建国道谢。
赵建国摆手,也没有给牛小强开药,只让他最近少说话,吃清淡点儿,多养养。
牛会计一家又道谢一通,围着孩子先回家。
二十分钟后,牛家一家五口全都出现在赵柯家。
牛奶奶和小强妈一个手里拎着鸡,一个手里拎着筐鸡蛋,俩人一见面就对赵柯不住地道谢,一人抓着她一只手,硬往她手上塞东西。
赵柯推拒:“牛奶奶,牛婶儿,真没多大事儿,你们别这么客气。”
鸡还是活的,牛奶奶揪着翅膀,鸡头对着她“咯咯咯”叫个不停,“二闺女,你快收下,不收下奶奶生气了。”
赵柯跟鸡对眼儿,上半身向后仰,干笑,“真不用。”
旁边儿,小强妈直接把筐把手硬塞进她掌心,掰着她手指合上,“要不是你,我家小强命都要没了,你一定得收下。”
蛋容易碎,赵柯半边身体如同被封印,不敢大动作。
但一家就能养两只鸡,现在这季节鸡刚开始下蛋,筐里这七八个鸡蛋牛家估计要攒好些天,赵柯说什么都不收。
牛会计和牛爷爷在旁边儿加腔,让她收下谢礼。
赵柯双拳难敌四手,实在撕吧不过,一张嘴也讲不过四个人,只能退一步,“鸡蛋我收下,鸡真不行。”
小强妈不管不顾地松开手,牛奶奶有样学样儿,硬拽着她手捏住翅膀根,“威胁”她:“松手就飞了。”
一家人扔下话就走。
那只鸡不知道是欺软怕硬,还是听老主人的话,到赵柯手里扑腾得厉害,还落下几根儿鸡毛。
赵柯控制住狂野的鸡,一手鸡一手蛋,根本追不上牛家人。
这时赵家三口人回来,正好看到她这略显狼狈的样子,赵枫笑得尤为夸张。
与此同时,胡和志强忍着臊恼上完上午的课,一路故意扶着腰和肚子,但凡有个人问他是咋了,他就苦笑着说:“有个学生卡嗓子了,我刚走到过道,赵柯冲进教室,撞了我一下,不过幸好,孩子没事儿。”
话听在不同的人耳朵里,有不同的理解。
不明真相的社员误会了,有的以为赵柯耽误胡和志救孩子,有的认为今天胡和志代课,赵柯去学校是要故意表现。
胡和志一律含混回复:“你想多了,应该不是那样的。”
而他一回到家,赵芳芳看见他的动作,紧张地问:“和志,你受伤了?”
胡和志没管她大着肚子走太快不安全,只专注表演,她一碰到他,脸上立即露出痛苦之色,长长地“嘶”了一声。
赵芳芳赶紧松手,急得不行,“我碰疼你了?”
胡和志勉强地摇头,空出手去扶她,“没事儿,你身体不方便,小心点儿。”
赵芳芳感动又充满爱意地看着他。
胡和志没带赵芳芳回屋,直接走到堂屋,当着全家人的面,揪出衣摆掀开,露出腰侧和肚子上的青紫。
“天啊。”赵芳芳捂着嘴,“怎么这么重?”
赵二奶和赵芳芳的父母也都担心地问:“这是咋了?在学校代课咋会受伤?”
胡和志把他在外面说得话,又对他们说了一遍,不过明确说了:“我本来就打算过去,只是吓到了才动作慢了点儿,她突然闯进来,救了李会计家的儿子,出了大风头,投票肯定要偏向她。”
胡和志叹气,“唉——奶送出去的东西估计都白瞎了。”
赵二奶死抠一老太太,舍得送东西去拉拢人已经是大出血,现在孙女婿一说可能“白瞎”,当即大火,“赵柯肯定故意的,我找她去!非得闹得她退出不可!”
胡和志意思意思劝了劝,自然没劝动愤怒的赵二奶。
就连赵芳芳都打算去问问赵柯,被她爹妈以肚子里的孩子拦住。
胡和志握着赵芳芳的手,柔声说:“你别动气,身体重要。”
然而他哄完赵芳芳,还要加一句:“都是我没本事,没办法照顾好你和孩子,也没办法好好孝顺咱奶和爹妈,要不然我也不能去争这个老师。”
他这么一说,赵芳芳说什么都要去找赵柯讨个说法,谁劝都不听。
于是牛家全家走没多长时间,赵二奶带着除胡和志以外的全家人,又出现在赵柯家。
赵二奶踹开大门,吆五喝六:“赵柯!你给我出来!”
堂屋,正在吃饭的一家四口全都端着碗看过去。
赵二奶闯进来,指着赵柯的鼻子骂:“你咋推人?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
赵枫气得攥拳头,站起来就要冲上去,被赵柯一把薅住。
余秀兰和赵建国顿时脸沉如墨,“二婶儿,咋说话呢?”
邻居和跟着赵二奶他们过来看热闹的社员全都挤在院儿里。
赵二奶“呸”地吐一口痰,破口大骂:“我骂的就是这个小崽子,哪儿都显着你了,你个***,你们今儿必须给我赔!”
赵枫忍不了,眼神凶悍,“你骂谁呢!”
赵柯一只手抓不住,改为两只手抱住,安抚:“人放屁,你生气,你怎么这么事儿?”
赵芳芳愤怒地看着赵柯,“赵柯,你咋这么没教养,骂长辈,还对你姐夫动手,和志伤了腰,万一有啥后遗症,你赔得起吗?”
赵二奶在旁边辱骂:“赵柯,你还敢骂我?!你***,我***,你必须给我赔,你不赔我以后天天上你家来闹!”
老太太骂得太脏,院儿里的人都听不下去,纷纷开口——
“二婶儿,人年轻小姑娘,你这是干啥?”
“对啊,我刚才看胡和志也没啥事儿。”
“赵柯救了小孩儿,咋还得挨你骂?”
“就为了个工作,至于吗?”
赵二奶没工夫搭理其他人,但要她回答,一定是至于,特别至于。
余秀兰要脸面,气得不行也不能像她那么胡搅蛮缠,还试图跟她争辩:“赔啥赔,胡和志自个儿挡在过道上不动,我姑娘着急救人,哪顾得上注意他?”
“我孙女婿本来就是要过去的,我看就是赵柯故意抢功,要不她不代课去学校干啥?”
赵二奶转向院儿里,冲着村里人人喊,“大家伙都看看,余秀兰嘴上说得大度,还不是生怕赵柯比不过我孙女婿!”
余秀兰火冒三丈,“二婶儿,你再这样儿,我不客气了……”
“你不客气?我才对你们不客气!”
赵二奶腿脚利索地冲到桌前,直接掀翻了桌子,碗盘噼里啪啦碎了一地,饭菜也都洒了一地。
余秀兰忍无可忍,怒火一上头,当即冲过去。
眼瞅着就要薅住老太太头发,赵芳芳妈也抬起手,赵柯喊了一声:“爹!”
赵建国已经抱住余秀兰的腰,拖着她后退,劝:“你是妇女主任,别动手。”
而赵柯被赵枫拖着往前,快要控不住他,实在没忍住,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找队长去,瞎逞什么厉害。”
赵枫捂着后脑勺,哀怨地回头看她一眼,然后狠狠瞪一眼欺负他妈和姐的一家人,大步从人群中挤出去。
对付不要脸的人,就得比她更不要脸才行,冲动要不得。
赵柯转向赵二奶,脸上一点儿怒气都没有,低头看一眼地上的碎盘子碎碗,笑呵呵地说:“二奶,知道我家碗碟旧了,特地过来给我们换新的,谢谢您啊。”
赵二奶脸瞬间冻住,“谁给你换?”
赵柯指指外头的人,“大家都亲眼看见了,是您掀的桌子,不是桌子自己飞的。怎么,弄坏别人家东西不用赔的?”
“我就不赔!”
赵柯不跟她争,“队长来评理,你不赔也得赔。”
赵二奶掀桌子,确实没理,说不过她,抬起手就要打赵柯。
赵柯也不躲,迎上去用肩膀接住小老太太的手,顺势“诶呀”一声倒在地上,然后根本不掩饰自己的意图,抬头冲她爹喊:“爹,我腿不能动了,快找板儿叔送我去公社,去派出所,我要验伤,我要报警!”
她语气根本不像是受伤要讨公道,更像是“快快,砖瓦房有着落了”。
赵建国和余秀兰没想到总是文文静静的女儿忽然搞这么一出,呆住。
赵二奶色厉内荏,“你别装,我根本没下狠劲儿!”
赵柯就是故意的,也不怕人看出来,看出来能咋地?“我要去报警,二奶你故意打人,必须赔偿。”
赵芳芳爹妈害怕真闹到公社派出所去,一左一右拉住赵二奶,“娘,要不算了。”
赵二奶三不五时就要闹一出事儿,能捞着点儿啥就捞,从来就没失手过,不乐意认怂,“算啥算?凭啥算。她打我孙女婿,也得赔钱,去公社,我们也验!”
赵柯无所谓地换了个姿势,嚣张地直接盘腿儿坐在地上,“报警得讲证据,我是救人不小心碰到,你是故意打人,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随便你们。”
余秀兰脾气降下去,推了推赵建国,“说得对,去找牛车。”
她话音落下,赵芳芳忽然捂着肚子,大声呼痛,“奶,我肚子疼……”
屋里屋外,顿时骚动起来。
什么事儿都没有孩子重要,赵建国立即过去查看。
赵二奶直接推开他,“用不着你假好心!”
他们自己都不着急,赵建国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站起来。
院里,不知道是谁喊了句“大队长来了”,随后人群分出一条道,赵新山沉着脸走进来,他身后还跟着赵枫和赵芸芸。
赵柯马上拍拍灰,若无其事地站起来,也不等赵二奶说话,就好心地说:“大队长,伤筋动骨一百天,胡知青伤得厉害,总不能耽误孩子们上课,下午我去代课吧。”
赵二奶一惊,“谁说不能上课?你别胡说八道!”
“原来伤得不重啊?”赵柯挑眉,视线扫过赵芳芳,又对赵新山说,“芳姐可能动胎气了,她这么容易动胎气,需要丈夫在身边照顾,还是我去上课吧。”
赵芳芳一僵,不知所措,有些着急地看向赵二奶。
赵新山路上已经听赵枫说了前因后果,皱眉看着一地的东西,“上午的事儿,顾校长、吴老师,还有学生们都看见了,我姑娘着急,也不小心推了胡和志一下,看病的钱我出。”
竟然还有赵芸芸的事儿,赵二奶几人面面相觑,赵芳芳爹赵新强这时候才当起好人,“大哥,这是误会,咋用你出?”
赵新山看了她一眼,没跟赵芳芳爹套交情,公事公办地说:“二婶儿你砸坏建国家的东西,得赔。”
“我没钱!”
赵新山六亲不认,“我让牛会计记账,年底分红的时候,从你家分红里扣出来。”
这下子,赵二奶是真的哭天喊地了。
赵柯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一幕,茶里茶气地出声:“二奶故意打我的事儿,我就不跟二奶计较了。”
她不搞事,不代表她不会搞。
赵柯摆明了要抢,无论赵二奶怎么作,都不松口。
赵二奶借着胡和志受伤的由头来闹,就算能承认他只是磕青了两块儿,其实啥事儿都没有,赵芳芳却不能说她是装的。
最后赵二奶什么便宜都没占着,还亏了不少,全家人落荒而走。
社员们看完热闹,也都满足地离开。
而胡和志坐在家里,一见赵二奶几人霜打了茄子似的蔫头耷脑,心里便生出不好的预感,“芳芳?”
赵芳芳有些愧疚地看着他,难以启齿,几句话飞快地说完在赵柯家的事儿。
胡和志越听呼吸越急促。
明明只要天天去一哭二闹,赵柯一个年轻姑娘受不了就会自动退出。
砸人东西,有理也变成没理了。
乡下人,就是蠢,不说明白什么都干不成!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胡和志气得脑子糊涂,没忍住,吹胡子瞪眼,“闹就闹,砸人东西干什么!”
他语气极冲,赵二奶啥脾气,当即声音更高,骂道:“你吃我家的用我家的,屁能耐没有,哪有你数落我的份儿!”
胡和志脸色一僵,理智回笼,马上调整语气,低声下气地道歉:“奶,我也是被赵柯他们家气糊涂了,一时情急,您别跟我计较。”
赵芳芳也在旁边帮腔,“是啊奶,和志没有数落您的意思,他就是太着急了。”
赵二奶狠狠瞪胡和志一眼,“吃饭!”
胡和志忍气吞声地跟在赵芸芸身后,低垂的眉眼里,全都是怨恨。
他早晚会甩掉这些乡下人。
饭桌上,没人说话,只有赵二奶的碗筷不断发出碰撞的声音,且越来越大。
“当。”
赵二奶重重放下碗。
其他人全都看向她。
赵二奶气愤道:“咋也不能亏东西,我得挨个问问去。”
她说完就起身往出走,一点儿不在乎刚在村子里丢了人。
胡和志却没有她那么自信,他本来就不如赵柯这个本地人有优势,又有这几出事儿,很大概率是选不上了。
可即便明知道选不上,他也不甘心赵柯轻轻松松当上老师。
胡和志眼神动了动,又有主意。
赵二奶又一次挨家串门儿。
大部分收过她东西的人不管心里咋想,表面上都应和着,没有反悔的意思。
赵二奶满意而归。
赵柯下午就去了学校,顶替胡和志代课。
孩子们都很欢迎她,脆嫩的嗓音喊“赵老师好”。
赵柯笑着回应过后,看向牛小强,“牛小强,好点儿了吗?不用说话,点头摇头就行。”
牛小强皮实,龇着牙乐,使劲儿点头。
赵柯微微一笑,移开目光时,注意到他同桌那个小姑娘垂着头,似乎情绪不是很好。
“我们先上课。”
赵柯翻书的同时,看了一眼讲台上的名册,牛小强的同桌叫……魏如月。
名字很好听。
赵柯若无其事地上课,下课后,她还主动和孩子们去操场上玩儿。
她自己玩儿得很开心,不过也注意到魏如月没出来,始终一个人待在教室。
放学的时候,孩子们簇拥着赵柯,跟她一起走,一路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然后在各个岔路口分开。
牛小强也挥手跟她告别后,赵柯看着前方孤零零一个人走的魏如月,加快速度,跟上去。
身边突然多了个人,魏如月吓了一跳,嗫喏:“赵、赵老师。”
赵柯神情温和,关心道:“老师看你心情不好,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魏如月又用脑瓜顶对着人,轻轻摇头。
赵柯见状,就不再多问,手轻轻搭在小姑娘肩上。
魏如月身体一抖,随即发现赵柯是搂着她,才放松下来,脸颊微微泛红。
她这么纯良的青年,竟然会吓到小孩子。
赵柯这下连语气都温柔无害起来,闲聊似的问:“你在学校有好朋友吗?”
魏如月轻轻摇头,片刻后又小声道:“我在家有好朋友,她不上学。”
赵柯一顿,“是女孩子吗?”
魏如月点头,“嗯。”
现在几乎家家都条件不好,偏偏大多数人家能生都会生很多孩子,他们觉得多子多福。
但供一个学生都很困难,家庭资源当然会有所偏重。
男孩子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得到全家倾尽全力地付出,被牺牲的,往往都是女孩儿。
像赵柯姐弟这样,十里八乡都少。
赵柯每每听到这种事儿,都会有些悲哀,可她管不了别人,她只能顾全她的一亩三分地。
“赵老师……”
赵柯回神,轻柔出声:“嗯?”
魏如月咬咬嘴唇,抬头,泪眼朦胧地问:“我是不是差点儿害死牛小强?”
赵柯惊讶,“你怎么会这么想?”
魏如月哽咽:“牛小强刚卡住嗓子的时候,推我,我觉得他可能是故意的,我就没理他,但是后来……后来我发现他是想让我帮他叫老师,可是我害怕……”
她们身后,挑着两桶水,几乎没发出声音的傅杭抬眼,望向魏如月。
赵柯没注意到身后有人,摸了摸魏如月的头,“这不怪你。”
魏如月摇头,自责地说:“如果我更勇敢一点……”
赵柯轻声问魏如月:“牛小强有怪你吗?”
魏如月抿着嘴摇头。
“那老师呢?顾校长,吴老师,还有我,我们怪你了吗?”
魏如月微微停顿,继续摇头。
“所以你是自己怪自己,觉得自己没做好,是吗?”
魏如月呜咽:“嗯。”
傅杭垂眼,骨节分明的手指却攥紧扁担上的绳子。
赵柯微笑,轻轻抱住她,称赞:“你是个善良的孩子。”
魏如月琉璃一样剔透纯净的眼眸,怔怔地看着她。
赵柯的侧脸线条圆润,发丝轻柔地抚过,亲吻她的脸颊,嘴角和眼里都是出自真心的笑意。
傅杭也不由停下步子。
赵柯蹲在魏如月面前,“因为你善良,所以总是把所有问题都归在自己身上,而且你竟然能认识到自己的不足,真的是很聪明的孩子。”
魏如月无措,两只小手抠在一起,“是、是吗?”
赵柯很肯定地点头,“我们每个人都会遇到很多很多的意外,那我们从现在开始,变得更好更勇敢,以后努力避免这样的意外,好不好?”
魏如月看着她的眼睛,情不自禁地答应:“好。”
真听话。
赵柯笑眯眯地抬手,捋捋小姑娘被她摸乱的头发。
忽然,赵柯感到有目光投射在脸上,侧头看过去,见是傅杭,微讶。
傅杭面上没有丝毫被抓包的慌乱,停了几秒,冲她泰然地点头,就挑着水绕过两人,走到前方。
赵柯看着他笔直的身板和稳健的步伐,视线尤其不受控制地划过他的宽肩窄臀。
呦呵~竟然不是貌美体弱系的知识分子。
赵柯回来之后就没怎么把心思放在剧情和男女主身上,现在想了想,小说里男主几次帮女主,两次都动了手,一次村里的炮灰二流子,一次她的男配弟弟。
不过小说里赵枫四肢不勤,现在可不是,男主再跟赵枫动手,胜负应该就难说了。
赵柯没将跟傅杭的偶遇放在心上,跟魏如月道别,就回了家。
做晚饭的时候,赵柯给余秀兰同志烧火,随口说起魏如月。
余秀兰翻菜的手一顿,盖上锅才说起她家的事儿:“那孩子也挺可怜的,她妈生她的时候有点儿伤到了,再没怀孕,她爹魏大海因为没有儿子憋屈,喝点酒就会打她妈,好几回下不来炕。”
“啊?”赵柯坐在板凳上跟着亲妈转身,“那你不管?”
“我咋管?我能管得了吗?人夫妻俩好着呢。”余秀兰白她一眼,边当当切菜边说,“不过魏大海还有点儿数,不打孩子。”
妇女主任不管妇女受迫害……赵柯心里别扭,可这种事儿,余秀兰同志确实难管,不想管好像也正常。
而且跟她也没什么关系。
赵柯转回去,默默烧火。
傍晚六点多,知青点来了个稀客。
胡和志和善地打招呼,然后被熟识的老知青迎进男知青的屋子。
他一进屋,视线便搜寻傅杭的身影。
傅杭坐在书桌后,桌上单独点着一根蜡烛,手里握着一根一看就不便宜的钢笔,正在写着什么,连一个眼神都没给胡和志。
胡和志眼神从傅杭身上的衣服划到他手腕上的手表,又落在钢笔上,眼里闪过一丝嫉妒。
老知青刘兴学问他:“老胡,你今天咋有功夫过来?”
胡和志收回目光,叹一口气,回答:“说出来也不怕你们笑话,我想当老师,也是为了咱们知青能够更融入进生产队,可惜……”
刘兴学和另一个老知青邓海信对视一眼,他们都听说了今天发生的事情。
胡和志点到为止,重新撑起笑脸,说:“不过我想着,我不成,别的知青不见得不成。”
“什么意思?”
胡和志看向傅杭:“傅知青,你是高中毕业,听说很擅长理科,你有没有兴趣当老师?”
傅杭抬起头,注视着胡和志。
胡和志看不出他是什么想法,继续说:“是这样,我奶在村子里也有些熟人,答应了投票,但我觉得你应该比我更有优势,如果你有意,我可以说动我奶,让那些社员投给你,加上咱们知青,几率很大的。”
傅杭将他眼里隐藏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一针见血地问:“对你有什么好处?”
胡和志硬着头皮,冠冕堂皇地说:“咱们都是知青,当然是要团结知青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