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杭浑身酸软无力,手臂硬撑着微微支起上半身,就已经出了一身汗,只能窘迫委屈地看着赵柯。
赵柯脸上没什么表情,端着茶缸喂到傅杭嘴边,看着他虚弱地大口喝水。
太怪了。
越看越奇怪。
赵柯等他喝完,放下茶缸,亲手洗了毛巾,折成一条。
傅杭躺平,但眼睛一直跟着她转。
他眼里完全没有第三人的存在。
陈三儿也深感气氛诡异,站在边缘,仿若不存在。
赵柯把湿毛巾放在傅杭的额头上,就坐在炕边儿,等着赵枫和林海洋回来。
傅杭还在看她。
赵柯感觉奇怪,就侧头回视,直接问他:“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
傅杭伤感地垂眸,低低地说:“从小我父母就不在我身边,奶奶身体不好,我一直不敢生病,因为没有人能照顾我……”
他现在的模样,很容易激发人的怜惜。
赵柯也确实觉得他蛮可怜的,安慰道:“林海洋很着急,陈三儿也一直旁边儿守着,有朋友在身边,你以后可以不用那么紧绷了。”
陈三儿忽然被点名,冒头干笑,“是。”
赵柯一副很仗义的模样,拍拍傅杭的肩,“看吧。”
傅杭:“……”
重要的是朋友吗?
真是不解风情。
傅杭心里叹气,表面上虚弱地微微勾起嘴角,“谢谢。”
没多久,赵枫和林海洋回来。
赵枫看傅杭已经松开她姐的手,舒坦了点儿,只是面对傅杭,仍然有几分敌意。
屋里这么多人,傅杭没再缠着赵柯,老老实实地吃下药。
天很晚,傅杭通情达理地主动劝说:“赵主任,你们回去休息吧,有林海洋和陈三儿在这儿,我没事儿的。”
赵柯微微打了个哈欠,点头,抬脚出去。
赵枫随后,出门前还回头瞪了傅杭一眼。
傅杭眼神很纯良,似乎不明白他为何这样。
赵枫莫名堵得慌,脚步重重地跑出去,跟上赵柯,在她耳边念叨:“姐,我觉得那个傅知青不是啥好东西,他还借着病对你动手动脚,你以后一定要离他远点儿。”
赵柯耳边嗡嗡嗡,这个耳朵进那个耳朵出,敷衍地答应:“嗯,行。”
“你记得啊。”
“嗯。”
赵枫还是不咋放心。
第二天一早,他还在屋里,耳尖听到赵柯要去探病,猛地推开门,冲出来,“姐!我去,你去大队部忙吧!”
赵柯无所谓,答应了。
赵枫重新回屋换上衣服,随便洗了把脸,雄赳赳地走到隔壁。
傅杭病恹恹的,见是赵枫来,眼里露出一丝失望。
赵枫敏锐地捕捉到,露出警惕之色,警告:“我告诉你,你离我姐远点儿!”
傅杭不理睬他,也不掩饰,“我难得摸到一点儿脉搏,凭什么?”
“不装了?”赵枫一脸“抓到了”的表情,“你果然不怀好意!”
傅杭半靠在墙上,低语:“她太耀眼了,我想她多看我几眼,很正常吧?大家不都是一样的心思……”
他侧头看向赵枫,语气里有几分妒忌:“就因为有血缘关系,你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真不公平。”
赵枫震惊,“你想当她弟?!”
傅杭:“……”蠢货。
“你啥眼神儿?!”赵枫瞬间炸毛。
再跟他多费一句口舌都是犯蠢,傅杭闭上眼。
反正人都要走了。
不用担心他在这儿碍手碍脚。
赵枫气得要死,又不能揍他,憋着气回家,忍不住跑到亲妈面前上眼药:“妈,你说得有道理,果然大部分知青心眼儿都多,我看那个傅知青就不是个好的……”
余秀兰正在做饭,嫌他碍事儿,不耐烦地说:“你要是能像他那样不好,咱家就是祖坟冒青烟儿了。”
赵枫捂胸口,想要吐血。
他马上就要离家入伍,他妈还这么伤害他。
而且她还被那个傅知青蒙蔽。
看来姐姐只能他一个人守护了。
赵枫准备紧迫盯人,傅杭还在养病,他就时时刻刻看着姐姐。
赵柯不知道赵枫什么毛病,突然像个跟屁虫一样,只当他看着人高马大,实际还是个没离家就已经想家的乳臭未干的小子。
赵柯选择包容弟弟。
事实上,她是没空搭理他的莫名其妙。
赵二叔家已经阴云密布了好几天。
夫妻俩话里话外都有些埋怨赵新山不顾亲戚情分,让他们难堪。
然而儿子儿媳对他们也有怨言。
大儿媳秀香一贯顺着婆婆,现在一下子没了多挣工分的机会,想到就心里怄得慌,对丈夫赵永强没完没了地念叨。
赵永强在外也被村里人各种异样的眼光折磨得烦,回家又被她烦,忍不住呛:“有完没完!”
“你跟我厉害啥?你咋不管管爹妈?”秀香憋屈地想哭,“这两天我上工,人家本来在说笑,我一走近,就不说了,我不难受吗?我都不想出门了……”
赵永强垂头丧气。
不止他们,其他几个兄弟妯娌也都是这样。
所有人都认为全家上下是一体的,他们私底下绝对不是一无所知。
“我能咋办?”
赵永强捂住头,他根本反省不出结果,根本不知道咋解决。
秀香推他,“去找找大队长,找找四爷,咱们认认错,咋也不能干等着啊。”
低头求人的滋味不好受。
赵永强痛苦。
这时候,赵二叔夫妻俩进来。
赵永强和秀香看着两人,全都闭口。
赵二叔赵二婶儿看着两人的态度憋气,梗着脖子越过俩人进屋,拿了水壶去上工。
再不想出门,也得去上工。
小夫妻俩对视后,颓丧地出门。
跟之前两天一样,村里的人见到他们,基本都绕开,连亲戚们都不主动打招呼了。
人是从众的,一些亲戚就算本身不想对赵二叔一家这样,也会选择顺应大多数人。
年纪小的儿子儿媳们难过的抬不起头。
赵二叔赵二婶儿却是满腹怨气。
干活的时候,社员们都恨不得离他们夫妻二里地,俩人很在乎,还硬是表现出:别人不搭理他们,他们也不搭理别人。
许诚观望了两日,今天上工,故意站到赵二叔身边,不经意地顺手递了个工具。
他是这两天第一个主动搭理赵二叔的人。
赵二叔不自觉地瞥他。
许诚见状,叹了一口气:“赵二叔,我就是有点儿不忍心,总觉得闹到整个大队,太严重了……”
赵二叔找到理解他的人,瞬间开闸,抱怨不断:“还是许小子你厚道,本来就是家事,我们自己亲生儿子,爱咋对待咋对待,凭啥大队不让我们挣工分……”
许诚眼里闪过不屑,随即一脸仁厚道:“是有些苛刻,不过大队长可能是有些考量,或者……”
“啥?”
许诚犹豫道:“是不是赵柯跟大队长说了啥?毕竟赵柯给了赵瑞一个工农兵大学的名额,大队长现在啥都听信赵柯的,赵柯家可是跟栓柱儿养父家更亲近……”
他说完,忽然露出“多嘴了”的懊恼之色,匆忙解释:“可能是我想多了,你听听就算了。”
但赵二叔听后,却觉得特别有道理,“肯定是这样,赵建国和赵建发是一支,我和大队长是一支,按理说,大队长应该向着我才对!他们这是……这是……”
“徇私。”
“对,就是徇私!”
赵二叔一肚子火。
许诚表面劝说,实际火上浇油了几句,适时离开。
下工后,赵二叔和赵二婶儿一商量,俩人都觉得赵新山和赵柯就是有“交易”,而他们被不公平的对待,当然要去找人说理。
之前明显“偏向”他们的赵四爷就是一个很有威望的能为他们评理的人。
碰巧,撞上来了。
赵四爷没想到他还没去找赵新河夫妻,他们先找过来了。
等到听完夫妻俩的说辞,赵四爷额头的神经跳个不停,那股火儿直接从脏腑涌到胸腔,喷薄出来。
“还徇私!俩没文化的玩意儿,会几句词儿,就能上天了?我看你们是脑瓜子教驴踢了!”
赵二叔赵二婶儿呆怔,完全没想到会挨长辈一顿毫不客气的臭骂。
赵四爷呼哧喘粗气。
赵柯的担忧竟然是有道理的!
真的有脑子不好,胡搅蛮缠没完没了的。
这种人不治老实了,指定要添麻烦。
“成子!”
“哎。”赵成应声,掀开门帘钻进来,“爷,叫我啥事儿?”
赵四爷愤怒道:“去把永强他们几家全都叫过来!”
赵成看一眼二叔二婶儿,答应了一声,跑出去找人。
四家夫妻陆陆续续地赶过来。
期间赵四爷冷冷地盯着夫妻俩,骂都懒得骂他们。
四对儿夫妻齐刷刷站在堂屋里,全都气场消沉,嗫喏:“四爷……”
赵四爷抄起烟杆儿,二话不说,半点儿不留情地打向赵永强兄弟四个。
硬当当的烟杆儿砸在身上,疼得兄弟四个龇牙咧嘴,但没人敢躲。
四人的媳妇儿全都心疼的不行,想上去挡又被自家男人拦在身后,眼泪都出来了。
赵二婶儿呆了呆,疯了一样冲上去,“你打我儿子干啥啊?你凭啥打我儿子!”
赵四爷被儿子赵新伟和孙子赵成护着,没有被她冲到,冷厉道:“他们该打!”
赵二婶儿张开手臂挡在四个儿子面前,狂躁:“我不准你打我儿子!谁打我儿子我没完!”
赵二叔也站到儿子们面前,不满地看着赵四爷,“四叔,有啥不能好好说,非要打孩子?”
赵永强兄弟四个又感动又难受地叫他们:“爹、妈……”
赵四爷今天下狠心敲打他们,话说得刻薄:“你们倒是父母兄弟感情深,呸!我看着都嫌膈应!”
一家子脸色变幻,红了又白。
赵四爷冷飕飕的视线射向夫妻俩,“栓柱儿就算不是养在身边儿的,那也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是他们四个血脉相连的亲兄弟!是姓赵!”
“本来好好的,亲兄弟就算不在一家子户口簿上,打断骨头连着筋,处好了咋都能相互扶持。别家有这关系恨不能使出吃奶的劲儿拉旧情,你们两个蠢的,脑子坏掉了,非要去闹事儿,好好的亲缘都给折腾断了!”
“别家背后不知道咋看你们笑话呢!”
赵二叔赵二婶儿神色僵硬,被他骂得抬不起头。
赵四爷又转向兄弟四个,“别以为是你们爹妈干的糊涂事儿,就跟你们没关系了!”
兄弟四个想解释。
赵四爷冷声埋汰他们:“咋?看栓柱儿过得好,心里不平衡吗?就这点儿本事,你们还能有啥出息!自己照镜子的时候,不觉得磕碜吗?”
赵二叔赵二婶儿不乐意听人这么骂儿子们,张嘴:“四叔……”
“没你们说话的份儿!”
赵四爷当当敲了几下烟杆,训斥:“你们好意思说新山和赵柯偏心徇私?他们就是太向着你们,才一个劲儿地给你们机会反省!你们要是不姓赵,我跟你们说,你们连反省的机会都没有!”
赵二叔一家都不咋明白他的意思。
老五赵永军小,脸皮厚,觍着脸请教:“四爷,我们没啥文化,笨,你指点指点我们呗。”
赵四爷绷着脸。
赵成眼睛转了转,开口替他们说话:“爷,都是一家子亲戚,抬头不见低头见,你就给他们说说清楚吧。”
赵永强也赶紧道:“是啊,四爷,我们真的知道错了,您是咱们赵家的大家长,您看着我们长大,您管管我们……”
赵四爷神色缓了缓。
其他兄弟三个纷纷出声,他们几个的媳妇儿也都开口求情。
只有赵二叔赵二婶儿拉不下脸,明显心里还有点儿不服气。
而赵四爷看了眼四个侄孙媳妇,“我是不想人好好的嫁给你们受过。”
四对儿夫妻面上一喜,你一句我一句地说软和话。
赵四爷点着烟,抽了两口,缓缓道:“你们家没人跟赵柯出去过,不知道她在外面吃的可开了。有本事的人,咋都有出路,她能上工农兵大学,为啥非要留在村里?”
一家子面面相觑。
“赵柯是咱们老赵家脑瓜最好的孩子,她留在村里,擵羯㈠二0⑦就是为了大伙儿能过得更好。”
赵四爷第一次明明白白地夸起赵柯,“让赵瑞去读工农兵大学,让赵建国去医院培训,让大伙挖渠、种白菜,搞水车,让村里青年去当兵……一个带一个,先好的人总有能拉拔其他人的。”
一家子全都沉默,这么一说,赵柯当上妇女主任不到半年,竟然干了这么多事儿……
“你们瞅着,栓柱儿是过继给别人家的,他好了便宜全在别人家,目光短浅!”赵四爷重重地敲烟杆儿,“新山和赵柯看得啥?他们是老赵家的孩子,是咱们赵村儿大队的孩子!”
“几块钱就凿破头,眼皮子浅!真到手,够干啥的?你们没出息,也希望你们孩子将来跟你们一样没出息吗!你们吃糠咽菜,也希望你们的孩子跟你们一起吃糠咽菜吗!”
这下子,连赵二叔赵二婶儿夫妻也蔫了。
他们再有私心,劳累一辈子,也都是为了下一代。
赵四爷抽了口烟,让他们缓缓,寻思寻思,才继续说:“开荒辛苦吧?赵柯说,明年要把河边儿的地全开起来,种水稻,这样大家伙秋收分粮的时候,都能尝尝白米饭的味儿,你们孩子没吃过呢吧?”
何止他们,赵村儿和附近几个大队都不种水稻,村里过得好的人家也就是过年能吃上一顿掺着杂粮的白米饭。
赵四爷听赵柯说起来,都口中生津。
赵二叔一家老少也都口水泛滥。
细粮每年也都能尝尝,可纯白米饭,多奢侈啊。
赵四爷瞧他们满眼馋,缓声道:“有些事儿,我明白,新山明白,村里不少人都应该开始明白了,真正重要的是一个当兵的名额吗?是赵柯。”
“她能送一个人出去,就能送第二个,第三个……她说要让村里吃白米饭,就会想法子往那儿带,你们还缺心眼儿地盯着栓柱儿。”
赵四爷看他们,尤其是赵新河夫妻俩来气,举起烟杆儿虚晃两下,恨铁不成钢,“要不是看你俩好大岁数了,我都想凿你们两下!”
赵二叔赵二婶儿不由自主地缩脖子,犯怂。
赵永强是老大,摆出最恭顺的姿态,求道:“四爷,我们脑子不灵光,揉碎了说我们就明白了,我们真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得咋解决?”
兄弟几个互相看,脸热。
赵四爷又恼火,发烫的烟杆一人敲一下,“还抹不开脸?你们有啥脸抹不开的?以后想不想在村子里安生过了?屁大点儿事儿,非得膈在那儿一辈子?回去想明白了去!栓柱儿后天可就走了!”
一家子灰溜溜地离开,回到赵二叔赵二婶儿家。
老五赵永军吱声:“爹,妈,这事儿本来就是咱们不对,不就是赔礼道歉吗?能掉块肉吗?”
赵二婶儿抗拒,“凭啥我去道歉,我是他赵栓柱儿的亲娘!他受得起吗?”
“他有啥受不起的?”赵永军撸了一把刺硬的寸头,急躁,“你咋不想想我们以后在村里咋过?实在不行,你跟栓柱儿哥张不开嘴,你就跟六叔六婶儿说,栓柱儿那儿我们低头道歉还不行吗?”
赵老六夫妻俩都是老实头,在村子里一直受气的,跟他们低头,赵二叔赵二婶儿更不乐意。
赵永强抹了一把脸,手拿开的时候,眼圈通红,“你们不乐意就不乐意,我们兄弟去道歉,我们给六叔六婶儿跪下还不成吗?”
“不行!”
赵二婶儿尖叫,声音极其刺耳。
大儿媳秀香,连同其他三个儿媳妇,露出明晃晃的埋怨来。
赵永强转头跟三个弟弟说:“咱们没脸没事儿,不能让媳妇儿孩子在村里难堪,咱们一家准备儿点东西,明天一起去六叔家。”
其他三个默默点头,带着各自媳妇儿安静地离开。
赵二叔赵二婶儿如坐针毡,不知所措。
仍旧是赵四爷家。
赵柯和赵枫坐在桌边,听老爷子高声自夸。
“我这红脸唱得一点儿问题没有,把他们全都骂得狗血淋头,就等着吧,这要是还不明白事儿,我就去祖宗跟前磕头,让他们把我带走!”
赵柯和赵枫齐齐抽了抽嘴角:“……”
严重了不是?
赵新伟连忙道:“呸呸呸,爹你别瞎说。”
赵四爷摆摆手,不以为意,他就是展示自信,又不是真想走。
赵柯拳头抵在唇前,咳了咳嗓子,恭维:“果然四爷爷出马,一个顶我和大伯俩。”
赵四爷很是自得,嘴角上扬,胡子一翘一翘的,“没啥大不了的。”
赵柯继续奉承:“这都是为了咱们老赵家的和谐,幸好有四爷爷这样开明的长辈,否则我和大伯工作肯定很难进行。”
赵四爷胡子翘得更厉害,还故作谦虚。
赵柯嘴角上扬,老爷子完全没发现,教训赵二叔一家的同时,他的态度也在潜移默化地转变。
真想哄,没什么人是不能哄的。
赵柯笑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二叔六叔两家的事儿能平顺过去,四爷爷是头号功臣,他们都得来敬您一杯酒。”
赵四爷捻了捻胡子,高兴道:“晚上你俩留下跟我喝点儿?”
赵柯看了赵枫一眼,道:“我妈昨儿还念叨,赵枫他们赶在中秋前走,不团圆,剩这点儿时间,我们一家人多相处相处,回头有空我再来陪您喝一杯。”
赵四爷一听,点头,“行。”
转过天,赵永强兄弟四个一人拿着点儿鸡蛋、腊肉啥的,聚在老大家。
赵二婶儿瞧着他们的东西,心疼不已,“他们咋配这么好的东西啊……”
兄弟四个不理会爹妈,瞧了瞧各自带的东西,挺有诚意的,就沉默地拎着东西出门。
他们都没带媳妇儿,不想她们跟着他们去向人低头认错。
而赵二叔赵二婶儿看着他们往出走,焦躁的不行。
难道真让他们兄弟去给人跪下认错吗?
夫妻俩想到那画面就心痛。
几乎要穿过半个村子,有不少社员都瞧见兄弟四个一起,奇怪之下,问了一嘴。
真张开嘴,也没那么难,赵永强大大方方地说:“我家让六叔、栓柱儿他们受委屈了,我们拿点儿东西过去赔礼道歉。”
社员们惊讶之后,说:“你们兄弟是好样儿的。”
等到兄弟四个离开,赵二叔赵二婶儿也脚步匆匆地走过去,社员们看热闹的心情蠢蠢欲动,跟上去。
赵二叔赵二婶儿是在快到赵建发家的路口撵上的四个儿子。
夫妻俩命令:“不准给人跪下!”
四个儿子看着他们,不吭声。
夫妻俩羞恼地别开眼,脸上僵硬地走向赵老六家。
赵永强四个对视后,跟上父母。
他们一家六口一出现在赵建发家院子,全家人都警惕地望着他们。
赵小草更是刺猬一样,“你们来干啥!”
赵二叔赵二婶儿张不开嘴。
赵永强也不催父母,领着三个弟弟上前,扯起笑脸,“六叔,六婶儿,栓柱儿,别误会,我们是来赔礼道歉的。”
赵建发一家人震惊。
兄弟四个站在一块儿,垂下头,“栓柱儿当兵是喜事儿,还来闹,是我们不对。”
赵建发和他媳妇儿罗红霞反倒不安起来,结结巴巴地说:“这、这跟你们兄弟也没啥关系……”
“不是。”赵永强弯下腰,“我爹娘的事儿,就是跟我们有关,我们做儿子的没有做好,我们代爹娘跟六叔六婶儿还有栓柱儿道歉。”
其他兄弟三个也跟着弯腰。
本来是高高大大的青壮汉子,弯下脊梁求人原谅,瞧着格外心酸。
赵二叔赵二婶儿当父母的,终于悔恨起来,急急地走上前,拉起他们:“起来,你们起来!”
两人扶起儿子们之后,又一同看向赵建发夫妻和栓柱儿,“是我们的错,是我们没顾念拴住儿也是我们的亲生孩子,为难他了,我们的错!跟他们兄弟没关系!”
赵栓柱儿眼神复杂。
赵二叔赵二婶儿看向他,保证:“我们以后再也不会为难你了,你要怨就怨我们,我们活该,别怨你兄弟他们,他们是好的。”
赵建发罗红霞走到赵栓柱儿身边,拍拍他的背。
赵萍萍和赵小草也都担心地看向赵栓柱儿。
赵栓柱儿眼神一暖。
他也有爱护他的家人。
赵永强率先放下东西,道:“六叔,六婶儿,栓柱儿,这是赔礼,你们别嫌少,一定要收下。”
罗红霞忙摆手,“大家都不容易,带回去带回去,给孩子吃。”
赵永强摇头,坚持要留下。
其他三人也都放下东西,然后不管不顾地退出去。
赵二叔赵二婶儿心疼地看一眼地上的东西,到底没说话,默认了。
赵建发和罗红霞看两人稀奇,院外围观的社员瞧两人也稀奇不已。
但赵二叔他们一家既然认错了,双方也没啥深仇大恨,赵建发夫妻就收下了道歉,表示这事儿过去了。
等到赵二叔他们离开,赵建发一家还有点儿反应不过来。
不过,心头的阴霾,总算是散了。
赵枫留在村子里的最后一天, 赵棉从公社回来,一家四口团聚。
她买了两斤猪肉,一进门就钻进厨房,要做她拿手的扣肉。
这两天, 赵柯走到哪儿, 赵枫就跟到哪儿。
赵柯没嫌他烦, 今天大姐回来, 俩人就待在家里围着大姐前后转,赵棉在厨房, 俩人都在厨房。
嗯, 赵棉也没嫌他们两个烦, 还是个很好的听众, 对她没参与的日常,句句有回应。
“谁选上去入伍,都不意外,大家都很好。”
“二叔家能和六叔家握手言和, 栓柱儿就不用夹在中间伤心难过了。”
“水车一定很漂亮, 吃完饭我们一起去转转。”
赵柯和赵枫,一个坐在老位置——灶坑儿前烧火,一个帮着大姐打下手。
他们只是瞧着赵棉,跟她随便聊聊,就像倦鸟归巢,精神找到栖息之地那样舒适平缓。
赵棉越发像白开水, 看似单调, 实则沁润着身边的人。
傍晚, 一家四口各坐在方桌一角。
赵棉做了一顿很丰盛的晚饭, 用料扎实, 两斤肉消耗一空。
往常她要是这么败家,余秀兰肯定要教训,今天却啥都没说,甚至难得温情地先给小儿子夹了一片儿肉。
赵枫怪不适应的,“妈,你别吓我……”
余秀兰冒火,看在他明天就要离开家,忍下来,牙缝儿里挤出一句慈爱的话:“多吃点儿。”
赵枫更怕了,赶忙拿起筷子,殷勤地夹了两片肉到她碗里,求她:“妈你正常点儿。”
余秀兰额头的神经一跳一跳的,没忍住,骂他:“我是咋苛待你了?听不得好话啊,什么毛病?”
挨骂了,赵枫却一脸舒坦,自在了很多。
余秀兰气闷,瞪他一眼,没再表现啥温情。
臭小子不配。
赵枫今天是主角,敞开了吃肉,美滋滋地说:“要是每次离开家都有这待遇,我肯定多走几次。”
余秀兰下意识就想抬手抽他,手抬起忽然反应过来,多走几次不就是要多回来。
孩子大了,总会飞远。
他也不是真的那么没心没肺,只是男孩子要面子吧……
余秀兰突然情感丰沛,感怀的目光一直落在儿子身上。
赵枫沐浴在母亲彻底释放的母爱之下,吃肉都快不香了,求救地望向两个姐姐。
赵柯和赵棉全都视而不见。
赵柯还故意给他夹菜,温柔地说:“小枫,姐姐看你吃。”
赵棉也眼神柔和地看着他。
赵枫被三个女人柔软的眼神包围,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
大姐也就算了,余秀兰同志和二姐太吓人了……
好不容易熬过一顿饭,赵枫借口“探病傅知青”,逃也似的跑出去,也不陪两个姐姐去看水车了。
傅杭没对赵柯撒谎,他确实不敢生病,所以这一次生病,格外严重。
高烧退了,低烧反复,整个人虚弱无力,只两天似乎就瘦了一圈儿,可怜兮兮的。
赵枫每当看见他这模样,就庆幸他聪明,隔住了姐姐和傅杭。
不过他明天就走了,没法儿再阻拦,想想就生气。
“这是今天的药。”赵枫手上没耽误给傅杭拿水喝药,语气仍然不太好“你病啥时候能好?”
傅杭轻咳了几声,淡淡地说:“不清楚。”
“你一个大老爷们儿,怎么这么弱?”
傅杭掀起眼皮瞥他一眼,没言语。
赵枫不管他是不是病人,再次警告他:“我姐不喜欢你这种的,你就别费心机了。”
傅杭并不爱听这种话,“你为什么这么笃定?你又不是她。”
“我姐坦坦荡荡的,她要是喜欢谁,才不会在意别人的看法,肯定会主动示好。”
赵枫一屁股坐在炕上,环胸,上下扫一眼傅杭,“她对你有啥特别吗?没有。那就是不喜欢你!”
傅杭眉眼下垂,心情一点点下落。
赵枫的话,无疑戳开了现实的窗纸。
赵柯对他没有丝毫另眼看待,他想靠近也无路可走,如同飞蛾找不见火光,胡乱地扑腾,可能还撞到了别人干净的衣衫,惹人讨厌。
“装弱也没用。”赵枫得意地显示他对姐姐的了解,“畏首畏尾,还装模作样,我姐就不可能喜欢你。”
傅杭一怔,出神。
赵枫还在叨叨:“我告诉你,就算我不在村里,也有眼睛替我盯着你,注意点儿,别给我姐惹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