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代妇女主任—— by张佳音
张佳音  发于:2023年12月19日

关灯
护眼

赵二婶二郎腿一翘, 胳膊往上一支,头一扭,脑瓜顶对着赵柯。
赵柯自顾自地说:“这扫盲班吧,是公社交代的任务,大家都嫌麻烦,我不嫌啊?我好端端地坐着拿工分多舒坦, 非管这事儿干啥?”
秀香说:“谁不说是, 妹子, 咱不管这些麻烦事儿, 消停干着, 找个好对象结婚是正经的。”
赵柯点头,“就是可惜了……”
秀香问:“可惜啥?”
赵二婶不晃腿了,侧耳朵听。
赵柯瞥她一眼,语气满是遗憾:“去年公社给扫盲先进生产队表彰,那搪瓷盆儿、搪瓷缸,可瓷实了,还有水壶……”
庄兰和苏丽梅对视,她们不知道还有表彰。
秀香惊呼:“诶呦~这些东西呢?”
赵二婶撇嘴,“还不知道落谁手里呢。”
“这是参加扫盲班全体社员的荣誉,当然是大家平分。”赵柯起身,“不过秀香嫂子说得也对,我没必要折腾这些,吃力不讨好,那就当我今天没来。”
她说完,就招呼庄兰和苏丽梅走。
“诶——”秀香沉不住气儿,出声阻拦,“赵柯,表彰咋得啊?东西也不好分啊。”
赵柯兴趣缺缺地说:“算了,也不咋重要,不提了。”
秀香着急,“赵柯。”
赵柯住脚。
秀香眉间一松。
然而赵柯回头说的却是另一个事儿:“差点儿忘了,我今天不全是为了扫盲来的,我看你家老房子房顶也有点儿旧了,咋不趁着这次大队动员,跟着一起修一修呢?”
赵二婶不耐道:“我家好几个儿子,想弄自己就弄了,跟村里凑热闹,我们多吃亏!”
“那你们自己修修呗?”
“不要钱啊?”赵二婶白楞她,酸唧唧地说,“我们可不像栓柱儿,借着大队的光出去消费,他老子娘哥嫂都没去过县里国营饭店吃饭嘞~”
赵柯说:“咱村儿基本都是用稻草黄泥抹房顶,再铺点儿山草,费不啥钱,顶多就是供帮工点儿饭,你家人多,饭都不用吃到外人肚子里,补也是对你们自家好。”
赵二婶依旧没啥要修的意思。
他们家的经济条件其实较村里有些人家已经好很多,以前老的能干,儿子结婚要垒房子,一家人就都能干出来。
现在为啥不干不听?
因为懒吗?大队长赵新山管得严,赵村儿社员不像外头懒怠情绪那么严重。
因为她没威望吗?她确实没威望。
还需要时间。
之前,赵柯肯定要烦的,觉得村子里这些糟心事儿处处都透着没意思。
可现在,赵柯不服气的情绪摆得明明白白了,她就跟他们杠上了,早晚全撅起来。
赵柯领着庄兰和苏丽梅离开赵二婶家。
秀香送她们出来,还追问扫盲表彰的事儿。
赵柯不回答,借口还要去别家走访,没工夫说太多,就饿着她,吊着她。
离远些之后,庄兰问:“真有表彰吗?赵主任,你不会要自己搭钱吧?”
“我当然不会搭钱。”赵柯也搭不起。
但是没有表彰,她不会创造表彰吗?
回头她就去公社提意见,为了调动各生产大队扫盲的积极性,怎么就不能设立这么个表彰?
又想驴子拉磨,又不喂饱驴子,哪有这么好的事儿?
而赵柯有了在赵二婶家的经验,再去别家走访时,提到扫盲,都要有意无意地暗示一下“搪瓷缸子搪瓷盆儿”。
该说不说,有这玩意儿吊在前头,妇女们的兴趣直线上升。
先“骗”过去,她总能想办法让人留下。
至于动员修房子的事儿,一上午赵柯说动了两家修房子,她是一点儿不嫌少,两家也是她成功的一小步。
不过从妇女这儿进行迂回劝说,有一点,赵柯真是没法儿认同,基本上十家,八家有事儿都说要听当家的,而不是和丈夫商量。
无论在外多泼辣多不讲理,话里话外都是这种态度。
赵柯觉得实在可笑,既然男人说话这么好使,那为什么以前村里各种争吵的事儿,都是女人出头?
有一些,女人扯头发打架,打完了男人上来拉架,还要嫌女人粗鲁。
真是坏事没他,好事占尽。
庄兰和苏丽梅心情都有些郁闷,走在她身后做小动作,推推搡搡,最后庄兰走出来,问:“赵主任,下午还去走访吗?”
赵柯点头,“去啊,你们累了吗?”
庄兰连忙摇头。
她身后,苏丽梅却在点头。
两个人对比明显,赵柯笑了。
庄兰一瞧,觉出不对,猛地回头。
苏丽梅点头点到一半儿,略显心虚地眼神游移,撒娇,“就是累嘛~”
她平时跟男青年才这个腔调,跟庄兰相处语气根本不这样,庄兰丝毫不吃这套,”苏知青,我们要发扬不怕苦不怕累的精神……”
苏丽梅微微噘嘴,“累就是累嘛,非得不承认,你好虚伪哦~”
庄兰:“……”
她好欠打哦~
赵柯忍俊不禁,“好了,累是正常的,我还得表扬苏知青,坦诚不做作,是很好的同志。”
苏丽梅以前很少得到来自同性的善意,下乡后先是遇到庄兰,现在又得到赵柯的表扬,眼尾忍不住得意地上挑。
赵柯又转向庄兰,夸奖:“庄知青年纪这么小,这么能吃苦耐劳,我很欣赏你这样的同志。”
她得到了别人的肯定,那是她从来没有从亲人那儿得到过的东西。
庄兰激动地攥紧拳头,“谢、谢谢你,赵主任。”
赵柯笑,“私底下叫我名字就行,我们是好同志,也可以是朋友嘛。”
苏丽梅凑上来,“是朋友的话……能不能帮我多争取点儿福利?”
赵柯瞬间收起笑,“那不行,亲朋友也得明算账,按规矩办事。”
苏丽梅悻悻,“好吧,亲朋友……”
赵柯和庄兰看着她,随即对视,一起笑起来。
苏丽梅看着俩人笑,刚开始还噘嘴不高兴,渐渐地,也跟着笑起来。
下午,她们三个人继续走访第二条路的南北户。
这条路算是赵村儿的主干道,村小学、卫生所、队委会、晒场都在这条路的南北,同时,赵新山家、牛会计家、赵柯家、傅知青家也都在这条路上。
另外,赵柯姥姥家的空房子在道北。
所以最后这条路需要走访的五户。
把西边儿的吕伟家参与了这次修房子,赵柯她们动员他家媳妇去上扫盲班也很顺利。
之后就是赵柯家的邻居们。
大家邻里邻居地住着,相对肯定熟一些,对面两家在上扫盲班的事儿上都没为难赵柯,修房子他们两家都很勤快,不需要补,赵柯干脆就没提。
赵柯家西边儿的金大娘,她屋子有些年头了,她一个人住也不怎么精心,很多地方都很陈旧。
赵柯她们过去,金大娘一直也不说答应还是不答应,总是在死乞白赖地绕弯子。
她们下午太顺利,唯独在她家待这么久,苏丽梅都有点儿不耐烦了。
庄兰很认真,一直在试图跟金大娘有效交流。
赵柯得闲,瞧着屋里屋外都邋邋遢遢,院子里很久没扫过的样子,就走出去,拿着扫把随便划拉。
苏丽梅坐不住,跟她出去,小声儿抱怨:“这大娘怎么回事儿嘛,答应就答应,不答应就不答应,一问就拉着脸不回话,真是古怪!”
赵柯说:“你随便找点儿事儿,打发打发时间。”
苏丽梅眼睛在院子里扫过,啥都不想伸手。
屋里,金大娘听庄兰说话,看着赵柯扫了好一会儿,忍无可忍,斥道:“赵家丫头,你鬼画符呢!你看你给我院子扫得!”
本来,院子里就是平整地落满灰,赵柯一扫,一道一道的,反倒显得特别乱特别显眼。
赵柯回身一瞅,“这不还行吗?”
“行啥行?”金大娘起身,快步走到赵柯面前,抢走扫把,大力扫起来,边扫边愤愤地指责,“这是扫地!有你那么干活的吗!”
苏丽梅站的位置不好,遭了殃,吃一嘴灰,捂着嘴咳嗽,小跑着躲开。
赵柯跟在金大娘后头,突然问:“金大娘,这扫盲班不光是为了扫盲,也是咱们村妇女的一个集体活动,大家都聚在一起唠唠嗑,挺热闹的,你就去呗。”
金大娘拉着脸,满脸不乐意,“吵死了,我才不乐意凑热闹。”
不乐意凑热闹,去听接生员课干什么?
不乐意凑热闹,为什么总在院子里,这几家谁家有点儿事儿,她都关注着?
不乐意凑热闹,刚才跟她们磨磨叽叽又是为什么?
赵柯冲庄兰和苏丽梅使眼色。
庄兰聪明,也想到了,走过去不太熟练地磨人:“大娘,你就去吧,要不然我们天天来烦你。”
苏丽梅瞧见庄兰明显不适应的样子发笑,给了她一个“看着点儿”的眼神,直接挽着金大娘的手臂,娇滴滴地说:“去嘛去嘛~”
金大娘一激灵,受不了,“走开走开。”
但她现在看起来根本不凶,苏丽梅就再接再厉,也顾不上嫌弃人邋遢,一把抱住人,扭起来,“去吧去吧,求您了~”
庄兰好学,盯着苏丽梅半晌,学着她的样子,挎住金大娘另一只手臂,红着脸撒娇:“大娘~”
金大娘跟亲女儿从来都是针尖对麦芒,哪跟年轻姑娘这么亲近过,整个人都不知道怎么动了,急地叫赵柯:“你看看你带来的都是啥人!你还不管管她们!一点儿不知道庄重!”
年轻姑娘的撒娇,还是俩,一般人哪享受的到?
赵柯就站在一边儿看戏。
庄知青和苏知青真是好同志,真上道。
金大娘急赤白脸?
没事儿,不耽误看戏。
金大娘被缠的实在没有办法,“去,我去,行了吧?”
赵柯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家的房子,“这房子必须得修。”
庄兰和苏丽梅一左一右目光灼灼地盯着她,被“胁迫”的金大娘咬牙切齿:“……修。”
赵柯嘴角上扬,这不就妥了。

这一条路的最后一家, 就是王英慧家。
宋文瑞骨瘦如柴,小小的一个坐在柴火中间,捧着傅知青送的连环画,目不转睛地看着。
有人推开院门进来, 都没有拉回他的注意力。
赵柯怕吓到他, 没有靠近就发出声音, “小瑞。”
宋文瑞抬头, 拿着连环画起身,喊了一声“赵柯姐”, 又拘谨地看向庄兰和苏丽梅。
赵柯让他都叫姐姐, 然后问他:“在看什么?”
宋文瑞拿给她看, “连环画。”
他从小到大没收到过几样礼物, 特别珍惜,还用报纸包了书皮。
但是他不认识字。
黑白色的图画在小小的他眼里,很精美很好看,但他想知道故事的意思。
宋文瑞见赵柯轻轻翻着连环画, 小心地问:“赵柯姐, 你能给我讲讲,这里说了什么吗?”
赵柯垂眸。
这是一本讲学校运动会的连环画,主角是一个擅长长跑的蒙古族小孩儿。
只看图确实很难将故事连成串。
赵柯柔声说:“我找你妈有点儿事儿,让庄兰姐姐给你讲,好吗?”
庄兰立即上前,轻声跟他搭话。
宋文瑞害羞地轻轻点头。
两人坐到木墩上讲故事, 赵柯和苏丽梅进屋。
他们家的情况, 赵柯听余秀兰同志念叨过很多次了。
王英慧完全陷入自己的世界, 身体虚弱地躺在床上, 偏偏她还极其依赖儿子宋文瑞。
宋文瑞一个小孩儿, 撑起整个家庭的重担,又要时时刻刻顾及亲妈的情绪,不能离开她视线太久。
虽然除了母亲本人,没有人有资格去规定母亲应该是一个怎样的形态,但他们这种完全颠倒的母子状态,对孩子确实很不负责任。
不过赵柯还是一个坚持,重要的不是批判,是解决问题。
赵柯关心地问:“英慧姐,你身体怎么样?最近有让我爹给你把脉吗?”
王英慧落寞地垂眼,苦笑,“还不就是那样,死不了,活着还拖累人……”
赵柯不顺着她这些哀怨的话说,问:“我爹给你开药了吗?”
王英慧摇头,垂泪,“哪有钱呢?就是熬着,熬到头,就都解脱了……”
苏丽梅不禁目露同情。
赵柯仍旧冷静地问:“所以你一直不吃药吗?你虽然不挣工分,但你家是困难户,每年有分粮,如果一直不吃药,你们母子吃得又少,省一省,应该能凑够宋文瑞的学费。”
她怎么这么冷血无情?
苏丽梅不敢置信地看着赵柯。
王英慧泪眼睁大,望向赵柯,似乎也在问:你怎么这么没有同情心?
赵柯反问:“不是吗?你不吃药,难道不是在为儿子省口粮吗?”
王英慧顿了顿,低下头哭道:“小瑞孝顺,总是想尽办法省下口粮给我换药,我也不想让他失望。”
苏丽梅一脸感动地看向窗外,“这么孝顺的孩子,真难得。”
赵柯只看到她的矛盾和宋文瑞的的可怜。
那按照她这个逻辑,赵柯道:“你为宋文瑞付出的一切,真的很让人感动,我也愿意成全你。”
苏丽梅问:“怎么成全?”
“你今天给我个准话,你要是吃药吃的勉强,我回去跟大队长商量,大队来做这个坏人,只给你们发够吃的口粮,剩下那部分暂时扣下,攒着给宋文瑞上学。”
赵柯盯着她的双眼,问她:“你这么爱他,一定不介意多付出这一点儿吧?”
王英慧咬得嘴唇发白,眼泪都有些发干。
苏丽梅看看赵柯,觉得有点儿不得劲儿,又不知道那里不得劲儿,就转头盯着王英慧。
外头,庄兰讲故事的声音传进来:“‘砰’的一声枪响……小运动员们像奔腾的骏马,展翅的雄鹰一样……离终点越来越近,广播员、老师、同学们全都兴高采烈地“加油”……这时意外发生,第二名运动员突然摔倒……第一名回去扶起他,两个人手拉手同时撞线,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屋内沉默,安静……却又似乎有擂鼓声。
王英慧扯起一个艰难的笑,像是已经心如死灰,“就这样吧,就按赵柯你说的吧。”
苏丽梅想说点儿啥,可张张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赵柯看着她,好一会儿之后,忽然笑了,“英慧姐,大队哪能那么不近人情,我这儿还有个法子。”
王英慧的心情就像是秋千,被人推着忽高忽低,“什、什么法子?”
赵柯道:“大队要办个妇女扫盲班,英慧姐要是起得来身,可以带宋文瑞一起去听,虽然比不上学校教的知识全面,也没有文凭,但好歹能先认几个字。”
咋忘了这个,苏丽梅眼睛一亮,“对对对,先带着宋文瑞去认认字,省得他以后去上学跟不上。
扫盲班免费,你也能继续喝药,简直是一举两得!”
王英慧并不想出门见人,可她连不喝药都能接受,却不接受更两全的法子,根本说不过去。
她只能扯起一个僵硬又勉强的欢喜笑容,“还、还有这样的好事儿啊……”
苏丽梅点头,积极地说:“那我就给你报名了!”
王英慧犯愁:“只是我这身体,不知道撑不撑得住……”
赵柯掐断她的念头,淡淡地说:“那也没关系,让宋文瑞去听,听完回来讲给你听,你一定会很开心的,对吧?”
王英慧笑不出:“……是。”
赵柯和苏丽梅出门,告诉了宋文瑞这个好消息。
宋文瑞很惊喜,“真的吗?!我可以去认字吗?!”
赵柯回头瞥一眼窗口,点点头,“你妈觉得对不起你,能为你做点儿事儿也很高兴,她要是知道你因为她的身体不能好好学习上进,一定会病得更重,你千万不要辜负她的期望。”
屋子里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赵柯提高音量,“是不是,英慧姐?”
片刻后,王英慧虚弱地声音响起,但莫名透着几分为难,“是……”
宋文瑞没听出来,坚定地答应:“妈,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学!”
屋子里传出几声咳嗽声。
赵柯歪曲道:“你看,你妈太高兴了。”
宋文瑞感动地红眼眶,“妈~”
赵柯拍拍他的肩,当他是小小当家人,直接跟他说:“过两天我带人来给你家修修屋顶。”
宋文瑞道谢。
“没事儿。”
三人离开宋文瑞家,庄兰和苏丽梅边走边感叹:“母子俩太可怜了。”
他们可怜是事实,赵柯没说什么影响两人的情绪。
王英慧她只会不断不断地反复在宋文瑞耳边说她可怜、命苦……用母子亲情将宋文瑞绑在身边。
她要是死皮赖脸,赵柯现在说话没有力度,一些偏门左道的法子,大队长赵新山根本不可能同意,那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不过这样也好,赵柯会把她“柔弱好母亲”的外衣死死焊在她身上。
下午时间还早,赵柯三人就继续往下走访。
钱老头一家人,钱老头对赵柯吹胡子瞪眼,摆明了不欢迎,而他们家的儿媳妇李梅记恨赵柯不让她报名饲养员,一个劲儿地甩眼刀。
钱婆子背抱两个小孙子,像个任劳任怨的老黄牛,一声儿不吭地忙活来忙活去。
跟赵柯交谈的,是他们家的儿子钱俊。
“赵主任,你就别来我家了,行吗?每次你一来,我全家都不得安生。”钱俊看赵柯像看“灾星”一样,求她,“我们家日子本来过得挺好的,你别来多管闲事儿,也别给我家找麻烦了,成吗?”
他们眼里,扫盲是没事儿找事儿,管人家修房子,是多管闲事儿。
赵柯当着妇女主任,不能表现出区别对待,既然他们这种态度,她也就意思意思,算是走访过了,不再多劝。
庄兰和苏丽梅气够呛,出门后还在数落钱家人,“反正咱们就是吃力不讨好。”
赵柯开解她们:“跟着我深呼吸,放轻松……不要暴躁……没事儿……问题不大……可以解决。”
庄兰和苏丽梅跟着她一起深呼吸,连续几次之后,才稍稍平复一点儿。
“你不生气吗?”庄兰看着她的眼神有些钦佩。
她当然不会承认,开解她们的同时她也在开解自己。
赵柯轻咳一声,一本正经地说:“不要总盯着不成功的地方,看看咱们动员成功的户数,我们还是很优秀的嘛。”
她们走访的一半人家,确定报名上扫盲班,另一半大多数也都受搪瓷盆儿搪瓷缸吸引,有些心活,等扫盲班开起来,人数肯定还会有所增加。
动员修房子稍差一些,统共增加了五家。
赵柯很知足,一直提醒自己要为成功高兴,不要为不成功的一部分焦虑。
而三人调整好心态,接下来走访,无论成不成,他们都尽可能将关注放在成功失败之外,发现些别的点。
比如赵建发家,他们为了有个根儿,从别人家抱养儿子,但赵小草像个小辣椒,张牙舞爪,全家都拿她没办法。
庄兰忍不住感慨:“虽然家长觉得这样是不听话不懂事不知道心疼人,但能这么勇敢地为自己争取,她真的很厉害。”
还比如保管员何东升家的养女何百灵,她今年十三岁,就像百灵鸟一样,跟赵小草是完全不同的女孩子,精致、漂亮、惹人喜欢……
何百灵很喜欢唱歌跳舞,也大大方方地展示歌声,伴着歌声随意地舒展身躯。
四周的邻居会不由自主地探出头来听来看,隔壁何东升大哥何东强的婆娘站在栅栏后面看不惯:“招蜂引蝶,不正经!”
何百灵跳舞的动作顿住,歌声也没了,神情沮丧。
赵柯二话不说,举起手热烈地鼓掌。
庄兰和苏丽梅也都鼓起掌,还有对面莫家的两个小子,他们一起鼓励、赞美何百灵。
那婆娘一看,白她们一眼,转身进屋。
赵柯鼓掌鼓得更大声。
何百灵才又笑起来,重新翩翩起舞。
多美好啊。
可如果这个村子永远是封闭、守旧、落后的,无论她们多有个性,都注定开不出多种多样的花,最终还是嫁人,不断不断地生孩子,成为那婆娘一样的“泼辣娘们”之一。
还有男孩子们。
他们现在还那么纯粹,以后会不会也变成封闭、守旧、落后的一部分?
赵柯用了两天时间,走访遍村子所有的人家。
有人被她说动,有人不为所动,有人与她不合,故意与她唱反调。
赵柯不管其他人怎么想,将扫盲班开课的时间定在五天后,交代庄兰和苏丽梅准备扫盲课教案,就有条不紊地组织社员,分成几组,安排到几家去,同时开始修房子。
王英慧家供不起饭,赵柯就叫着赵枫和几个村里的小子去修。
朱建义那小子嘴巴不停地嘟囔,可赵柯的眼神一旦过来,他比谁干得都使劲儿,根本不敢被她逮到偷懒。
放眼整个村子,赵柯确实威望不够,但在他们这一辈儿年轻人里,“孩子王”不是白说的。
有暴雨,光修房子,肯定是不够的……
赵柯站在王英慧家院子里,微微眯着眼看着房顶上的小子们,若有所思。
朱建义总觉得后背有刺,跨过屋脊,蹲到南坡面,对着赵枫抱怨:“我咋看你姐那么吓人呢?咱俩换换边儿,你修那头。”
赵枫伸头看一眼赵柯,她的神情确实像在琢磨啥不好的事儿。
不过为了显示他的胆量,赵枫扔给他一句“看你那出息”,换到了北坡。
赵柯想事情也没忘提醒:“你们小心点儿,别摔下来。”
赵枫立即答应:“保证注意安全。”
“姐!”
赵柯听到喊声,回身。
余三舅家的两个表弟余岭、余峻抬着一张桌子,站在她家院门口。
都忘了,今天是傅知青的生日。
赵柯走过去
余岭问:“姐,桌子做好了,你看看咋样?”
赵柯扫了一眼,“挺好,顺便帮我搬过去吧。”
两个表弟就抬起桌子,跟着她往傅知青家走。
傅杭除了上工,其他时间一直在家,也注意到赵柯在对门儿。
今天早上,几乎全村人起来,一扬头,都能发现好几家屋顶上都站着人在忙活。
傅杭也不例外。
但今天是他的生日。
傅杭知道这两天赵柯忙着走访,所以早上起来,看到整个村子都在热火朝天地干,就在想:他们本来也不熟,她这么忙,忘了他生日也很正常。
失落肯定会有,但并不难受。
甚至他看着这个村子在她的努力下,生机勃勃,胸口就发涨,似乎一直压抑的东西要破土而出。
傅杭隐隐觉得,他好像没来错地方。
赵柯出现在他的院门前,冲傅杭一挥手,“傅知青。”
然后招呼俩表弟把桌子搬进去。
傅杭大步走出来,看着那张桌子,问:“这是送给我的吗?”
赵柯点头,“临时知道你生日,又收了你的回礼,就托我表弟他们抓紧打了张桌子,抬进屋行吗?”
傅杭本来就想要她的礼物,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就答了“行”。
余家两个表弟任劳任怨地抬桌子进屋,还给摆在了窗下,调整了位置。
赵柯站在窗外瞧了一眼,屋里空荡荡的,就对傅杭说:“你要是缺个炕柜,可以让我三舅帮忙打,比在公社找人做便宜,别的村男女青年结婚,也到我们这儿来找我三舅打家具的,手艺没得说。”
傅杭乖巧地答应:“好。”
这么好说话的买家,赵柯又提醒他:“我送桌子不是想给我舅舅拉活,你要是不缺,不用勉强。”
傅杭道:“不勉强,我确实缺个柜子。”
他说完,直接对年纪比较大的余岭说:“可以给我做一个柜门能上锁的炕柜吗?”
余岭看一眼赵柯,点点头,“得一个月左右。”
“可以。”
傅杭直接掏钱交定金。
余岭捏着钱,挠挠头,“那姐,没事儿我俩走了?”
赵柯问他们:“你们最近有活吗?”
“就给我爹打打下手。”
赵柯要抓人干活,赶紧跟傅知青道了声别,要跟他们一起出去。
傅杭叫住赵柯,“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和林知青帮忙的地方,我们是下乡来帮助农民建设的,也想为大队尽一份力。”
赵柯很心动。
虽然三舅说“送礼不求人,求人不送礼”,但是傅知青这么积极地想要为村子作出贡献,她要是拒之门外,太残忍了。
于是赵柯就对俩表弟说:“你俩先去对面儿帮着干活,过会儿我去找你们。”
余家俩表弟对视一眼,老老实实去对面干活。
王英慧家房顶上,朱建义瞅见又来俩人儿,嘿了一声:“又抓俩傻壮丁。”
“壮丁就不要笑话壮丁了。”
余岭说完,拿起锹和泥。
朱建义蹲在那儿偷懒,瞧着对面院里说话的俩人,问赵枫:“你说他们说啥呢?你姐和那傅知青会不会……”
赵枫抓起一块儿黄泥扔向他,正中朱建义的脑门儿。
朱建义被他突然袭击,吓得赶紧抓住屋脊上的木头,心有余悸地大喊:“赵枫,你干啥啊?!”
对面院子,赵柯听到动静,回头望他们。
朱建义立即老实,埋下头。
脑门儿上的泥巴坠到房顶上,他就拿着那块儿泥在屋顶上抹,边抹还边抱怨:“我就好奇一问,是不是兄弟?”
赵枫不满,“是兄弟更不能随便说我姐是非,这要是在地上,你看我揍不揍你。”
“我还能对咱姐有啥坏心眼儿吗?”
“那是我姐,不是你姐!”赵枫又扔过去一小块儿泥巴,“我姐又没偷偷摸摸,你瞎说个屁!”
这一次朱建义有准备,躲了过去,求放过,“行行行,我不说了行了吧?”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