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闷热的厉害,村里人常坐在老槐树下抨击他们“不怕中暑”的愚蠢劳动。
最近两天,更是热得过分。
老槐树下的人也没有了。
赵柯他们干活,动一动就开始汗流浃背,甚至有些喘不上气。
赵瑞热得发晕,“赵柯,太热了,不能干了。”
赵柯也不舒服,看着其他人热得发红的脸,到底还是决定放弃,“算了,先别挖了,回去缓缓吧。”
众人就收拾工具回去。
可还没走到村口,一阵妖风吹得树枝乱舞,他们更是头发凌乱,灰土迷眼。
庄兰瘦小,被风卷的往沟里栽。
赵枫眼疾手快地薅住她,抓着她的手腕。
傅杭也下意识地担忧地看向赵柯,但她站在壮丁们中间,贼稳。
“是不是要下雨了?”
不知道谁的话音一落下,就响起噼里啪啦的声音。
刚开始声音还小,很快就大起来,而且打的人浑身疼。
“下冰雹了!”
一群人护着脑袋,赶紧往家跑。
天是忽然就变的, 村子里也都是急急忙忙往家跑的人。
四处都被冰雹砸得叮当作响,这么一会儿,路上就布满冰球,大的跟指甲盖差不多, 小的也像黄豆粒一样大。
路两边的草被砸得歪歪斜斜, 断叶断茎。
树下的草稍好点儿, 树叶就凄惨了, 连杆儿带叶簌簌下落。
赵柯姐弟注意着脚下,飞跑回家, 站在房檐下都不安全, 站进门内才不再挨砸。
“真疼啊。”赵枫揉着被打疼的地方, 关心地问, “姐,你没事儿吧?”
赵柯看着几乎被白色铺满的院子以及还在不断下落的冰雹,低语:“也不知道田里的苗怎么样……”
赵新山家——
赵瑞赵芸芸兄妹跑回家,李翠花和赵瑞的媳妇儿曲茜茜紧张地围着两人打量。
“没砸伤吧?”
“咋突然下这么大的冰雹……”
赵新山站在房檐下, 无视砸在腿上的冰雹, 眉头紧锁地看着天,手里捏着烟卷却没抽,攥得稀碎。
赵芸芸冲着妈妈撒娇:“好疼的。”
李翠花揉了揉她指的地方,揉了几下没忍住,轻轻拍打她:“在家我都舍不得你干啥,天天往外跑!”
赵芸芸余光瞥房檐下的亲爹, 意有所指地大声说:“我们也不是瞎玩儿, 都是为了大队好。”
李翠花又拍了赵芸芸一下, 让她别气她爹, 然后转头就看见赵新山戴草帽披雨衣, 着急地追问:“下冰雹呢,你干啥去啊?”
“你别管。”赵新山说完就快步走进冰雹,离开家。
李翠花无奈,“这人真是……”
赵芸芸接话,“老顽固。”
“咋说话呢?”李翠花掐她。
赵芸芸撇嘴,“本来就是。”
“那是你爹,你们兄妹俩跟着外人,和你爹对着干,还有理了?”
赵瑞说:“不是对着干,我是真的觉得排水渠有用,但爹他们为啥就是不同意呢?”
外头阴云密布,风雨欲来,赵芸芸很天真,“诶呀,反正等下雨就好啦,到时候排水渠有没有没作用,一目了然,一定让他们心服口服。”
而赵新山顶着冰雹一路跑到村外的田地边,看到大片趴垄的苗,捡起几根断掉的苗茎,难受地蹲在地上一动不动,任由冰雹砸在身上。
村里又跑出几个男人,看着田里的情况,心痛。
“咋砸成这样!”
“好不容易今年长得齐刷……”
“这贼老天!”
“这可咋办呢……”
庄稼,都是他们的命啊!
要是庄稼出了啥问题,就是要他们的命。
可靠天吃饭就是这样,老天爷突然来这么一下子,农民毫无办法,只能认栽,唯一能做的似乎只有祈祷天灾快点儿过去。
又过了十来分钟,冰雹总算停了,但天空依旧阴云密布,一群人查看秧苗情况时的心情,和天一样阴云密布。
不过查看完,折断的只是一小部分,大部分苗都是掉叶或者趴倒,上上粪,应该还能活。
这样,损失就不算太严重。
众人都有些庆幸。
“幸好。”
“好好侍弄着,秋收应该能保证交粮。”
说着话的功夫,天地一下子锃明彻亮,紧接着便是“轰隆隆——”的巨响。
“下雨了!”
密集的巨大的雨声伴随着铺天盖地的雨滴砸向大地。
赵新山等人急忙打道回家。
赵新山家——
李翠花边给赵新山拿毛巾,边问他:“苗没事儿吧?”
“还行,倒了点儿,等雨后扶一扶。”
赵芸芸悄悄挤眉弄眼,但不敢让亲爹看见。
赵瑞问:“爹,你看排水渠了吗?”
赵新山冷淡道:“没有。”
其他社员回家,也几乎是相同的场景。
即便短短一段路,蓑衣下的身体便被浇了个透,他们中依然没有一个人关注排水渠,也没人觉得这场雨会比冰雹更让人紧张。
下雨而已,哪年没下过雨,有啥可担心的。
与此同时,坐在灶坑前烧火的赵柯时不时望向外头的雨。
余秀兰拿着铲子在锅里翻炒,说道:“天阴的屋子里黑乎乎的,啥也看不清,学校的课上不了,顾校长就给学生们都放了学。”
赵柯随口问:“树根儿还一个人在学校吗?”
她拿着烧火棍无意识地戳豆秸杆,塞进灶坑,眼睛还盯着外头。
雨才下了不到半个小时,房檐下的木桶里,积的雨水已经过半……
余秀兰道:“我回来前看见吴老师叫他一起回家了。”
赵柯应得心不在焉,“这样啊……”
“火!火要灭了!”余秀兰提高音量,“你想啥呢?”
赵柯回神,再坐不住,戳了一把豆秸秆,一股脑塞到灶坑里,然后站起来,“妈你自己烧吧,我出去一趟。”
余秀兰急问:“干啥去啊?”
赵柯没回答,穿雨衣靴子的同时,喊赵枫拿工具一起出去。
余秀兰看着俩人顶着雨往外跑,发火,“这么大的雨,往外跑啥啊!”
赵柯和赵枫全都没回头,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雨幕之中。
赵建国到厨房来。
余秀兰有气没地儿撒,逮着他恼火,“看看你的种!一天天的不安分。”
“我一个人也生不来……”赵建国被瞪了一眼,赶紧道,“别管这俩不安分的孩子,我帮你烧火。”
“不安分”的赵柯领着赵枫,顶雨往村西跑。
路上的雨水汇成涓流,一直往西流,而他们到达姥姥家附近后,就看见之前挖的渠沟已经灌满,雨水不断从四周向中间的水洼汇注。
赵柯试探地往里走,没过脚背,没过脚踝……最深处已经积到小腿,按照这个降雨量,雨继续下下去,水漫进姥姥家的院子,淹到学校和卫生所是早晚的事儿。
“姐!”雨声太大,赵枫只能大声喊,“舅舅家门口也积水了!”
赵柯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回喊:“你去他们家喊人,咱们把沟挖出去。”
村里不让挖,他们也要挖。
赵枫二话不说就往余大舅和余三舅家跑。
只这么几分钟,积水线沿着靴子越来越往上,赵柯又抹了一把脸,转身略显艰难地蹚水走出水洼。
水深又浑浊,赵柯看不清脚底的路况,即便再小心,脚下一滑,控制不住地向后栽去。
反正已经湿得差不多,赵柯也不挣扎,闭紧眼睛和嘴,捂上耳朵,做好了栽进水洼再爬起来的准备。
就在她即将倒进水里的时候,一个高大的身影冲进积水区,一把接住她。
赵柯没进水,也让雨水糊了满脸,费力地睁开眼。
是傅知青。
赵柯想张嘴,又糊一嘴雨水,手借着他的力重新站稳,侧头噗噗往出吐雨水。
“赵主任。”傅杭在她耳边大声道,“我和林知青过来帮忙挖渠!”
赵柯也不说那些多余的话,只招呼他和水洼边儿的林海洋,“走吧——”
三个人一起往前走,跟赵枫、余家两位舅舅和五个表兄弟汇合。
当时村里不让挖,是因为要从路中央挖过去,现在雨水这么大,被淹房子和被骂,不需要犹豫,直接开干。
老王家——
一家人坐在一块儿吃饭,东婶儿听着外头震耳欲聋的雨声,说:“还真下雨了。”
王长河不以为意道:“这么长时间没下雨,田里都旱了,下雨好,正好润润地。”
王老大应和:“最近是太热了。”
东婶儿瞄见三儿子王向全飞快着倒腾着筷子扒饭,忍不住骂道:“你饿死鬼投胎啊~吃这么快。”
王老三专心扒饭进嘴,根本没工夫跟她说话,一碗饭迅速扒完,碗筷一放,匆匆道:“我吃完了,出去一趟。”
他拿着蓑衣往身上套,戴上草帽就要往出走。
东婶儿放下碗,追过去揪着他,“干啥去!”
“雨这老大,渠沟没挖完,肯定得积水,我去帮忙。”
“下雨,别人都得窝在家里,谁傻了吧唧往出跑?”
“赵主任肯定会管。”
“她管是他的事儿。”东婶儿更加不乐意,“你大雨天跟着瞎折腾啥!”
王老三懒得跟她多说,拉开她的手,直接冲出去。
东婶儿的骂声隔绝在雨中。
王老三直接加入到挖沟的行列之中,随后又自发来了不少村里的年轻人,赵瑞和知青点的四个知青也都冒着大雨跑过来。
泥土松软,比干的时候方便挖一些,一群人齐心协力,很快就跟老槐树北的水沟挖通。
村子里的水源源不断地流向水沟,但雨一直下,水洼的积水完全不见少。
而水沟本就不够深,现在已经积了半坑的雨水,甚至水位线肉眼可见地加速上升。
赵柯擦着脸上擦不净的雨水,也不在乎吃一嘴雨水了,冲众人喊:“雨太大了!得把前面挖通,不然溢上来还是要倒灌进村子,房子泡在水里太久,会塌的!”
赵枫带头,“姐,我们去挖!”
朱建义等小子附和他:“是啊,姐,我们去挖!”
余大舅、余三舅等人也都应声。
没什么异议,赵柯就挥手喊:“那就走!”
大家一起应着,拎着工具就往村外走。
庄兰和苏丽梅在大雨里走动得极其费劲,赵柯拽住两人,“你们俩就别去了!”
“赵主任,我能行的!”庄兰不愿意脱离队伍,“让丽梅回去吧!”
苏丽梅也不愿意,“凭啥我回去,我不!”
赵柯看一眼庄兰瘦小的身躯,摇摇头,“让你们回去就回去!”
两人急急出声:“赵主任……”
赵柯摆摆手,“知青点没修房顶,是不是漏雨?正好,你俩去我家,让我爹给大家准备点儿驱寒汤。”
傅杭回头,劝她:“你也回去吧,有我们就行。”
赵瑞等人也反应过来,赵柯也是个女同志,纷纷劝她也别去了。
余大舅更是直接用命令的口吻:“赵柯,快回去。”
村里也不少事儿,赵柯一想,就答应下来,对赵瑞和傅杭喊:“瑞哥,你安排人!傅知青,你跟瑞哥说清楚怎么挖!”
两人点头。
赵柯又叮嘱:“注意安全,别摔着!”
众人答应:“放心吧。”
一行人走远,雨幕隔断视线。
“回吧。”
赵柯转头看一眼越来越满的水沟,然后一左一右拖着庄兰和苏丽梅往回走。
三人绕着老槐树边儿进去,有好几个人在猪圈边儿上忙活。
他们看见赵柯,全都一喜,“赵主任!”
猪圈盖得全封闭的棚顶,但两侧都半开着,雨水还是下进猪圈,现在小猪崽们全都泡在水里瑟瑟发抖。
现在他们就在安挡板。
五个饲养员三个有丈夫,只有朱大伯和常山哥过来帮媳妇的忙,另外还有个腿脚不好的保管员何东升。
赵栓柱儿去挖渠了,六叔没来帮赵萍萍的忙,金丽的丈夫范安也没来。
风雨太大,站都站不稳,安一个挡板得两三个人合力,赵柯三人一起帮忙,仍然安得十分艰难。
这时,村里来了几个人,苏丽梅惊喜,“是不是来人帮忙了?!”
其他人欣喜地看过去。
然而,他们迎来的不是帮忙,是对赵柯的指责。
朱建义的爹娘质问赵柯:“这么大的雨,你凭啥让我儿子去河边挖沟?”
赵萍萍庄兰她们欣喜的心瞬间拔凉。
其他家长不管不顾,纷纷出声质问赵柯——
“又不是没下过雨,这么点儿雨,至于吗?”
“万一掉水里咋办?”
“我儿子万一出点儿啥事儿,你咋陪!”
赵柯也知道大雨天在外面干活,有些为难人,跟他们解释:“我们之前已经把河道附近挖过了,不在河边挖。”
“我管你在哪儿挖,之前我们都忍了,下着大雨,就是不行!”
“对!不行!”
“必须让我家孩子回来!”
“赵柯,你别读点儿书就不知道姓啥了!”
责怪声不断。
雨水顺着脸颊滑下,模糊了眼睛,赵柯忍无可忍,指着水沟吼:“你们瞎吗!看不见雨有多大吗!”
水沟里,水面距离沟边也就三四十厘米了,而雨水还在不断的灌入。
朱建义爹娘看见水,更生气,“你还让我儿子在这么大的雨里浇着……”
“我们都在浇着!”赵柯又指向猪圈旁边的人,“倒是你们金贵!我们在拯救集体财产!你们在干啥?有指责我的工夫,干点正事儿不行吗!”
一群社员被她吼得呆住。
他们刚才气冲冲地出来找自家孩子,完全没注意到其他,这时候才看见猪圈边的一行人全都不满地看着他们,才注意到猪的情况。
朱大伯指责朱建义爹娘:“我们还以为你们来帮忙的,白欢喜一场,猪崽有个万一,那是全村的损失!你们窝在家就算了,还跑这儿来指责赵主任,好意思吗!”
他明着对朱建义爹娘骂,其他人脸上却都有些臊,叫嚣的气焰全都降下去。
赵柯不再理会他们,招呼其他人赶紧上挡板。
社员们面面相觑,也都赶紧上去帮忙。
人多到底力量大,很快挡板就安好,赵柯也不管那些社员去不去村外抓人,领着庄兰和苏丽梅回她家。
赵建国熬了满满一大锅驱寒汤,先给她们仨一人一碗。
“冷不冷?”余秀兰看着三人湿透的裤子,心疼,“喝完赶紧把身上衣服换了,小姑娘凉到是一辈子的事儿。”
三人都冻得嘴唇发青,乖巧地听安排。。
天黑之前,挖渠的一众人才返回来。
所有人都浑身湿淋淋地,抖着手或站或蹲地喝驱寒汤。
赵瑞跟赵柯说:“没有挖太深,简单挖通能排水,我们就先回来了。”
“能排水就行。”
其他人喝完就回家了,傅杭慢了一步,对赵柯说:“淤泥可能会堵住咱们挖好的渠沟。”
赵柯道:“村子不只是我们的村子,我们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尽力,雨势一点儿不见小,夜里出去不安全,明天再说吧。”
傅杭点头,离开赵柯家。
赵新山家——
赵瑞回到家,又得到母亲妻子一阵嘘寒问暖。
屋子里烟雾缭绕,赵新山手指间夹着烟,面无表情。
李翠花催赵瑞:“快回屋进被窝躺着去,炕上暖和。”
赵瑞和他媳妇进屋后,赵新山听着风雨咆哮声,沉默了好一会儿,到底大队长的责任和对庄稼的重视到底占了上风,伸手去拿还在滴水的雨衣。
李翠花听见关门声,一回身人没了,追到门边儿,喊了好几声,都没叫住人。
赵新山一脚深一脚浅地往村外的田里走,一踩一脚泥,脚步越来越沉重,心也越来越沉重。
等到了村西的田里,原本常淹的那块儿地竟然没有如往年那样积水成洼。
赵新山顺着垄沟里雨水的流向找到渠沟边。
一道道垄沟里的水全都流进排水渠,汇成一股,哗啦啦地流向下游。
再没有比事实更有说服力的,渠沟确实排水,赵柯是对的。
赵新山嘴唇颤动,默然。
往年要是有大雨,好些家的旧房子都会渗雨。
但前些日子,不少人家都修过房子。
今天大雨下了几个小时,修过房子的人家即便被雨声吵得睡不着,依然躺得安稳。
像王英慧家,宋瑞就欢喜地看着房顶,“妈,咱家今年一点儿都不漏雨!”
王英慧轻轻点头,不用半夜起来接水,心里也舒坦。
而村里房顶老旧,但无论赵柯怎么劝说,死活不修房子的人家,看着屋外下雨,屋里也在下雨,后悔不迭。
早知道会这样,就听赵柯的了。
钱家——
钱老头和钱婆子住的这截房子是老房子,浇了这么久,渗雨相当严重。
钱老头独自躺在炕上淋不到雨的位置,驱赶钱婆子下地,“没看见渗雨吗?还不拿东西去接!”
钱婆子穿鞋下地,拿着各种容器进来接水,听着滴滴答答地声音,念叨一句:“要是听赵主任的,把房子修了,就不会漏雨了。”
钱老头瞬间火气,抓起炕上接雨的碗,就扔向她,“老子的家,老子爱修不修,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碗砸在钱婆子肩头,雨水打湿她后背一大片。
钱婆子手捂着疼痛的地方,眼神难过,小声辩解:“我就是随便说说……”
“你也不看看你是个啥玩意,还想在这个家待,就闭上你的嘴!”钱老头暴跳如雷,没有一丝人情味儿,“今天晚上不准你上炕!”
隔壁,钱俊装作睡着了,闭着眼睛不理。
钱婆子即便心里为他的冷血痛苦,也习惯了顺从丈夫,夜里实在太冷,就靠坐在炕边的地上。
狂风肆虐,伴着暴雨,树枝随风乱摇,黑色的树影仿佛雨中吃人的妖怪呼啸着扑到窗子上。
屋子里细小的“咔嚓”声在雨声下丝毫引不起钱家人的注意。
“轰隆——”
“啊——”
钱婆子惊醒,脸上一片冰凉,下意识地摸脸。
满是水。
闪电一下子划过雨夜,钱婆子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光。
炕上的房顶塌了!
砸到了钱老头!
整个炕面上全都是碎土块,但钱婆子坐在地下,一点儿都没砸到。
报应……吗?
钱婆子呆怔地看着炕上只露出上半身的人,好像吓傻了一样。
儿子钱俊跑过来,看到这一幕,目眦欲裂,颤颤巍巍地伸手探父亲的鼻息。
有气儿……
他腿一软,大喊:“救人!快救人!”
钱婆子醒过神来,扑过去又不敢随便动钱老头,颤颤巍巍地说:“俊儿,快去找人,找大夫,对,找赵建国……”
钱俊跑出去,摔了好几个跟头,一身的泥泞,终于找到赵柯家,在院外大声喊人“救命”。
雨这么大,赵柯一家人乃至于在赵柯家借宿的庄兰和苏丽梅睡得都不沉,全都被喊声吵醒。
赵柯三人没动弹。
赵建国迅速起身穿衣服,拎着药箱就跟钱俊往他家跑。
赵枫也陪着爹一起去的,到钱家之后发现他们家屋顶塌了,又去隔壁找了赵栓柱儿父子俩来帮忙。
几人忙活许久,终于小心翼翼地救出钱老头。
钱老头被砸到腰椎,赵建国的医术,只能帮他固定,给他开些止痛的药。
就算是好天气,伤到腰椎,折腾到公社,县里,可能还会伤上加伤,更何况现在大雨。
钱家人只能听天由命。
雨下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村里人才知道钱家的屋顶塌了,还砸伤了钱老头。
一时间,修过房子没修过房子的人,看着仍然不停的雨都心有余悸。
这雨,咋这么大呢?
庆幸的越发庆幸,担惊受怕的也越来越担惊受怕。
没修过房子的人越来越害怕他们家会像老钱家一样,也越来越后悔,怎么就没听赵柯的。
然而还没完。
天就仿佛漏了个大窟窿,不断不断地往下倾倒雨水。
阴沉沉的天压得人心里慌。
衣服被子墙全都是潮湿的,连柴禾都不好点着了。
赵柯都没想到暴雨这样大,原来还觉得没啥大不了的赵村生产队社员们彻底慌了。
雨啥时候停?
庄稼咋办?
收不上粮,明年他们咋活?
而赵柯他们挖的排水渠果然如傅杭说的那样开始淤堵。
田里的渠沟需要疏通,水沟和河道之间的排水沟也得清理。
赵柯再一次找上赵新山。
她脸上没有表现出一丝得意,实事求是地说:“现在排水渠流通不够顺畅,最好再从垄沟口挖出水道,帮助排水。”
“雨水会带着田里的泥土进渠沟,得安排人疏通渠沟。”
“雨水量太大,沟渠太小,排水速度太慢了,不能坐以待毙,得尽可能扩大排水。”
“大伯,人手不够。”
赵新山上火上得满嘴燎泡,无力地闭了闭眼,又睁开,哑着嗓子道:“走,去大队部。”
十分钟后,大队的喇叭响起,赵新山沙哑的声音响彻全村:“全体社员注意!全体社员注意!咱村的孩子们为咱们的庄稼留了一条活路,排水渠有用!咱们不能放弃!十五岁以上,五十五岁以下的,只要能动,全都到大队集合!”
“我再重复一遍……到大队集合!”
第54章 (加了点内容)
滂沱大雨下, 全村男女老少都披着蓑衣拿着工具在大队大院儿集合,知青也不例外。
赵新山举着喇叭,吃力地发出声音,大声动员:“赵村儿大队的社员们——庄稼毁了, 明年就没有粮没有种——我们必须团结起来——不能放弃——”
底下一片愁云惨淡。
许副队长和牛会计站在他身后, 也全都神情忧愁。
接连不断地大雨浇灭了他们的心气儿, 现在村子里都四处是水, 流不出去,根本流不出去……
没有人知道有没有救, 努力有没有用, 他们只是麻木地听着大队的召唤出现在这里。
赵新山的嗓子几乎喊不出话来, 赵柯走到他身边, “大队长,我来吧……”
赵新山的声音停下,低头看着赵柯。
这喇叭不止是喇叭,更意味着新老对撞的天平开始偏移, 权力、声望、观念……
所有社员都在看着他们, 雨还在下,赵新山的耳边没有其他声音,眼睛只能看见赵柯的脸,静得仿佛世界都停摆。
他们都“老”了,他们都没有足够的眼界和不断向前的进取心,他们太过抱守成规, 太得过且过……
世界是所有人的, 但归根结底是年轻人的, 未来和希望寄托在朝气蓬勃的年轻人身上。
他们不能永远做恶人, 阻碍年轻人带领村子变得更好的步伐。
缓慢的……
赵新山让步了, 他走下了方凳,交接了喇叭。
那一瞬间,他整个人既有终将被时代洪流遗忘的无力,又有对未来远景的无限期望。
赵新山又充满迷茫,他还能为这个村子做什么呢?
“各位社员!”
赵柯站上高处,就直奔主题,“排水渠的可行性,只要亲眼看过,就不需要再证实!现在,田里的情况是,很大一部分庄稼被雨水淹了,但是还没死,我们的排水渠即便已经出现淤堵,依然行使着它的作用!”
“大雨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但那重要吗?不重要!它早晚会停!”
“大家什么苦日子没过过?最次不过是今年秋冬、明年春天难熬点儿!”
“苗还没死呢!难道要蹲家里等它死吗?!振作起来!能保种我们就保种,多保一亩地,我们就赚一亩地的粮!就少饿一顿肚子!”
“我们辛辛苦苦挖排水渠,你们摆什么丧气样儿?!想去求爷爷告奶奶地讨饭吗!我们可不想!我们不会放弃!”
一呼百应。
赵村儿的年轻人们纷纷举着工具喊:“对!我们不想讨饭!我们绝对不放弃!”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他们还能生龙活虎,似乎困难打不到他们,永远都可以一往无前。
村里其他社员们看着他们,心生羡慕。
他们批评年轻人莽撞,瞎胡闹,不懂事,又何尝不是否定曾经的自己?
而且讽刺的是,他们人还未老,就已经裹足不前。
用他们常说的话,他们连一群孩子都不如。
羞愧浮上每一个人的心头,终于有一个人喊出声:“赵主任,你说咋干!我们跟着干!”
“对!我们跟着干!”
“赵主任,我们跟你干!”
“我们也不想去别人家讨粮!”
赵建国和余秀兰骄傲地看着前面的女儿,这是他们的女儿!
其他人都看得是赵柯的正脸,只有赵新山三人只能看清她的侧脸,但也更直观地感受到了社员们这一刻对赵柯的信任。
所有人都希望赵柯能带着他们在暴雨中找到出路。
今天之后,赵柯在村子里的威望就会如日方升。
许副队长看向人群中的儿子许诚,叹了一口气。
赵柯太耀眼了,只要她在村子里,同龄的年轻人乃至于大她许多的青年,都只能黯然失色。
许诚听着社员们的应和声,有些嫉妒地看着赵柯。
他甚至还没能接亲爹的班儿,比他年轻那么多的赵柯已经能够得到全村人的信服,
无法控制的嫉妒使他原本很方正的面相变得阴沉。
跟许诚情绪类似的,还有女知青方静。
当山野里都是山鸡,有一只格外漂亮,就会引得人泛酸。
但赵柯向来不去跟人比较她是山鸡还是凤凰,山鸡能怎么样,凤凰又能怎么样,鲤鱼能跃龙门,山鸡照样能飞跃农门。
雨势不等人,赵柯对着喇叭喊:“现在,听我安排!六个饲养员出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