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新山三人毫无准备,木然地看着她。
赵柯拎起暖水瓶,给他们茶缸里续满水,“修房子是正事吧?眼瞅着进雨季了,往年咱生产队总有几家房子漏,趁这个机会,一起修了呗?”
赵新山皱紧眉头,端着茶缸继续往嘴边送,一下子烫到嘴皮子。
许副队长不赞同地看着赵柯,语气有点儿严厉,“你一个妇女主任,管好妇女的事儿就得了,总插手村里的事儿干啥?”
赵柯无辜,“所以我来请示大队长,没有擅作主张啊。”
赵新山威严地放下茶缸,“修房子确实是正事,大队提醒一下,起个带头作用,社员们愿意结队修就修,不愿意也不用勉强。”
赵柯乖巧地说:“就按大队长说的办,我没有意见。”
许副队长看不下去她这装乖的样子,眼睛瞥向另一侧,眼不见为净。
赵柯丝毫不受影响,回到办公室,拿起她上上上个笔记本,翻开她那大圈小圈的糙版地图,边哼歌边在【防雨修房子】后头打了个勾。
改变小说的剧情,也没什么难的。
房子修一修,挺过暴雨,这次他们村的损失,就会少很多。
那他们村的妇女们作为赵村生产队的一份子,负担肯定也会轻很多。
谁说她是多管闲事?
她这个妇女主任明明做得很尽责嘛。
赵柯啪地合上本子,心里自卖自夸:赵主任,出色!
赵主任得意早了。
大队带头动员, 组织各家修补房子,按理说是挺好的事儿,然而村里只有几家响应。
不愿意参与的人家中,有一部分是因为家里房子才修过没多久, 不用修;另外一部分, 要么是不想有一点儿花费, 要么是只想占便宜不想付出劳动, 要么是觉得没必要,要么就是单纯唱反调。
大队说要到雨季, 容易漏水。
他们说年年都这样, 没啥大不了。
大队说减少损失。
他们笑, 穷得叮当响还能损失啥。
大队说没啥坏处, 就是辛苦点儿。
他们说上工都够累了,不想白干。
村里还有一些人,随大流,大家都弄, 他们就弄, 没人弄或者弄得人少,他们就不弄。
大队办公室里,许副队长拿着那几家想要修房子的社员名单,一脸“就知道会这样”的神情,意有所指地教育赵柯:“年轻人有冲劲儿是好事儿,可也得了解社员, 了解村里的情况, 你看你啥都不清楚, 不就白费功夫了吗。”
赵柯无话可说。
她确实想当然了。
不过她这个人, 打定主意要干什么, 一时受挫,也不会轻易放弃。
说她不了解社员,不了解村里的情况是吧?
赵柯不像之前用到哪个社员,就找哪个社员的档案来看,直接搬出全村社员的档案,仔仔细细全看一遍。
还片面是吧?
赵柯回家后又拿了个新笔记本,薅下钢笔帽,翻开第一页,写下【走访记录】四个字。
余秀兰同志能家访,她也能挨家走访,了解情况。
不过在那之前,赵柯先到赵芸芸家,问她:“地图画完了吗?”
赵芸芸两眼无神地抬头,“姐,我现在叫你姐,成不?这才两天,你催命呢?”
“没画完也没事儿,我打算去走访,你去不?”
赵芸芸头摇的拨浪鼓一样,“不去不去,坚决不去。”
她不去,赵柯也不勉强,叮嘱:“那我这地图,你上点儿心,早点儿给我。”
赵芸芸:“……”
上一秒还说“没事儿”,下一秒又催,就没有比赵柯变脸更快的。
“芸芸姐?”
赵芸芸控制不住地傻乐,变脸的速度丝毫不逊色,“行行行,真拿你没办法。”
她这语气,肉麻极了。
赵柯先开始肉麻的,都有点儿受不了,抖了抖鸡皮疙瘩,迅速消失。
赵芸芸不愿意跟她去走访,村里其他姑娘见着那些年长的妇女,更抹不开小姑娘的面子,气势先天就弱了。
赵柯也很烦恼,怎么像她这么厚脸皮的姑娘这么少?
难道要请余秀兰同志出山,母女俩一起走访?
换位思考一下,村里的社员一下子迎进她们母女俩……会不会以为她们是去炸鱼塘的?
也不行。
赵柯在村子里溜溜达达,最后溜达到知青点。
“都在呢?”
赵柯面带笑容,走进院门。
那腔调,那姿态,就差背个手了。
院子里,知青们正在吃饭,男知青一桌,女知青一桌。
“赵主任!”庄兰惊喜,放下碗筷,起身搬起她原先坐的板凳,拿给赵柯,“赵主任,你坐。”
赵柯摆摆手,“没事儿,你继续吃,是我来得不是时候,打扰你们吃饭了。”
“不打扰不打扰。”庄兰回身看一眼桌上的两碟青菜,“嗯……”
没好意思问她吃没吃。
赵柯注意到,笑盈盈地说:“我吃过了,你快坐吧,我就过来随便聊聊,要是影响你们吃饭,我先走,晚点儿再来。”
“不影响不影响。”庄兰特别热情,一直请她坐。
方静半低着头,眼神不屑。
知青们大多跟赵柯不熟,除了庄兰和傅杭,其他人甚至没跟赵柯说过几句话。
傅杭一到赵柯面前,就有点儿笨嘴拙舌,只在她进来时点头示意,就控制着没去看她。
赵柯倒是主动打开话匣子,问傅杭:“傅知青什么时候搬家?”
傅杭回道:“明天。”
“正好是月初,新开始新气象,恭喜啊。”
傅杭点头,道谢。
赵柯又转向庄兰她们三个女知青,笑道:“我过来,其实是想问问你们几位女知青有没有兴趣当咱们赵村生产队妇女扫盲班的老师。”
庄兰完全是积极分子,立即点头,“我有兴趣。”
苏丽梅有些犹豫。
她觉得村子里的人粗鲁泼辣,不太好相处。
方静抬起头,语气很为难很抱歉地拒绝:“赵主任,我身体不太好,每天坚持上工,回来几乎站不住,恐怕不能帮忙了。”
赵柯说:“没事,不勉强。”
而苏丽梅犹豫半天,问出一句:“那个,赵主任,扫盲有工分吗?”
她话音一落,其他知青看她的眼神都有些奇怪。
庄兰拉了拉她的手,冲赵柯解释:“赵主任,丽梅有口无心的。”
苏丽梅撅撅嘴,娇滴滴地说:“我这是提出合理的疑问,也没说错什么嘛。”
庄兰神情越发尴尬。
报纸文件各种号召下乡的时候,都是说知青要主动积极帮助农民学习,可没说能要回报。
赵柯不介意,“确实是合理的提问,没关系的,有问题尽管提,我尽可能回答。”
“看吧,赵主任都不介意。”苏丽梅冲庄兰一哼声,然后对赵柯抱怨到,“我上工挣得工分太少,我怕吃不饱,要是讲课有工分,有什么困难,我也不是不能克服。”
又想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确实不太讲道理。
赵柯当然清楚,只是,“我也不跟你打马虎眼儿,就直说了,咱们大队的情况,目前还比较困难,扫盲又是个艰巨且长期的任务,这个工分暂时可能没有办法给,但我会尽量申请。”
苏丽梅一下子兴致缺缺。
庄兰不想她被认为不够积极,出声将注意拉到自己身上,“赵主任,我愿意的。”
果然是女主。
赵柯真喜欢她啊,欣赏溢于言表,“扫盲班开班前,需要走访动员妇女们,你要跟我一起进行走访吗?”
“我可以吗?”庄兰兴奋,“我愿意!”
赵柯迫不及待地伸手,“欢迎欢迎。”
庄兰两只手一把握住赵柯的手,上下晃。
赵柯面带笑容,随着她晃,也没松手。
松手是不可能松手的,答应就跑不了了。
傅杭看着两个人粘在一起的手不顺眼,主动道:“赵主任,如果有需要,我也愿意为大队出一份力。”
庄兰握着赵柯的手微微一紧,有些防备地看着突然杀出来的程咬金。
傅杭淡淡地瞥她一眼,对赵柯说:“我有不少熟悉的长辈从事各种行业,你有需要,我也可以写信让他们寄一些资料过来。”
赵柯来者不拒,“我替社员们先谢谢傅知青。”
傅杭淡淡地说:“不用客气,以后离得近,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赵主任可以直接去找我和林知青。”
林海洋忽然被点名,连忙应声:“对对对,知青下乡就是要帮助农民,我们义不容辞,以后我和傅杭就是赵主任的邻居了,随时来找我们。”
正和赵柯的心意,她当然答应。
庄兰咬紧嘴唇,气得要死,可队友不够积极,实力又比不过。
她只能试图转移话题,问赵柯:“赵主任,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工作?我想提前做一些准备。”
赵柯的目光重新回到庄兰身上,“当然是越快越好,你要是没什么事儿,明天早点儿到大队办公室来一趟,可以吗?”
“可以。”
赵柯对她微微一笑,“那行,我明天等你,今天就不打扰你们了。”
庄兰的目标是赵柯身边儿知青第一人,可不想傅杭、林海洋跟她多说话,立马说道:“我送你。”
她送走赵柯之后,返回来,和傅杭四目相对,眼神都很冷淡。
几秒后,两个人各自移开视线。
第二天,赵柯半睁着眼睛,边打哈欠边走出屋子,就看见隔壁傅知青和林知青在新房的院子收拾。
傅杭先看见赵柯,主动打招呼。
然后林海洋也特别热情阳光地对赵柯挥手,“赵主任,早!”
赵柯:“……”
她的辫子松松垮垮地搭在肩上,刘海儿也支楞巴翘,一点儿不符合妇女主任的形象。
“早。”赵柯抬手压了压前额翘起的头发,寒暄,“你们搬家挺早啊。”
傅杭刚要开口,林海洋特别有活力的声音已经抢先一步,“虽然前几天已经收拾过,但是搬过来还是要整理不少东西,当然越早越好。”
赵柯点头,“你们继续,我去洗漱。”
林海洋接话:“好嘞。”
傅杭抿紧嘴唇,第一次对林海洋住过来产生后悔。
林海洋还无知无觉,问傅杭:“你不是给邻居准备了礼物?啥时候送?”
“对面邻居的,你帮我送过去吧。”
“行。”
林海洋拿着一本连环画,走向对门儿。
赵柯再出来时,傅杭叫住她,从两家栅栏中间递过去一个新笔记本。
“这是……”
赵柯没接。
傅杭状似随意地说:“我给新邻居都准备了礼物,林知青去对门儿送了。”
赵柯余光注意到林海洋从王英慧家空手出来,就接了过来。
这是,林海洋大嗓门儿地嚷嚷:“赵主任,傅杭大后天十八岁生日,我跟你买几个鸡蛋,煮给他吃。”
“不是什么大事,何必这么张扬。”
傅杭嘴上说着林海洋,看向赵柯的眼神又有些隐秘地期待。
而赵柯听到后的第一反应,是:傅知青竟然比她还小两个月,真看不出来。
第二反应,是:变成邻居送她笔记本,现在又知道傅知青过生日,以后还要压榨人干活,再不回礼真是说不过去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就这一章,明天我多更点儿
“普通的就行,送给邻居当搬新家的礼物。”
余三舅拿着铅笔,记在本子上, “那个傅知青?咋寻思给他送啥搬家礼?咱这儿可不兴这个。”
他看向赵柯的眼神带着些许打量。
赵柯神色自然, 说道:“我要展开工作, 人手得多一些, 以后想请傅知青帮些忙。”
余三舅随口提醒她:“求人不送礼,送礼不求人。”
余三舅余秀江跟人打交道比较多, 自有一套待人处事的原则, 都是经过反复打磨出来的人生经验。
赵柯受教, “我知道, 不会太市侩。”
“着急要不?”
赵柯反问:“大后天能做好吗?”
“我帮老孙家冬妮儿打的嫁妆柜子还没打磨完,你要求不高,我就让你哥他们加点儿给你做,两天能做出来。”
“行。”
赵柯看向院子里的炕柜, 走过去看, “是这个吗?做的真漂亮。”
余三舅把铅笔夹在耳朵上,“老孙家特意让雕花,手工费可不便宜,他们家对闺女挺不错的。”
再打再骂,真疼爱孩子的人家,怎么都希望孩子过得好。
赵柯摸了摸柜门上的雕花, 日子是人过的, 如果冬妮儿婚后能不辜负孙大娘夫妻的希望, 当然是最好的。
余三舅问她:“听说大队动员修房子, 也是你的主意?”
“三舅你怎么知道的?”
这些事儿都是他们队委会商量的, 可没有外人听。
“总有人往外传。”余三舅劝解她,“你是好心,想要为社员们多做点儿事儿,不过你年轻,威望不够,村里人不响应很正常,时间长一长,大家信你了,你就干啥都顺手了,别着急。”
赵柯点头。
修房子的事儿,如果赵新山态度再强一些,参与的社员肯定还要多一些,但换成她,哪怕打着大队的名义,依旧打折扣。
赵柯也在反思,然后进行调整。
这时,三舅妈方红拿着一碟瓜子花生一碗糖水出来,递给赵柯,笑眯眯地打断两人:“你三舅可给你姐俩存好木头了,等你俩结婚,给你们一人打一套好家具。”
赵柯捧着糖水碗,只笑不应声。
但长辈催婚,可不会因为小辈不接话就放过她。
方红追问:“有没有个信儿?你五奶就没给你打听打听合适的对象?小棉呢?厂里男青年多吧?有合适的好青年得抓紧了,不然就被别的女青年抢走了,你也是,能找厂里的,可千万别找村里的男青年……”
赵柯咕咚咕咚专心喝糖水。
余三舅说媳妇儿:“赵柯还小呢,着啥急。”
“小啥小,今年十八,一晃眼就二十,我二十都生咱家老二了。”方红目光灼灼地盯着赵柯,“真没有合适的对象呢?”
“没有。”
赵柯放下碗,看了一眼手表,忽然一副着急的表情,急匆匆道:“到点儿了,我得去大队办公室了,三舅妈,谢谢你糖水啊,我先走了,别送,千万别送我。”
一眨眼的工夫,她就跑没影了。
方红嘟囔:“送啥送,我老胳膊老腿儿哪追得上你……”
“你老啥老,年轻着呢。”
方红面上喜滋滋,还要装出一副没被哄到的样子,白他,“老不正经,滚~”
全赵村生产队会哄媳妇儿的男人,一只手数能数出来,老余家就占俩,一个余三舅,一个老余家的女婿赵建国。
赵建国此时也在劝妻:“你就别琢磨了,赵柯心里有数。”
他们夫妻早上看见赵柯和新邻居说话,余秀兰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有啥数?姑娘爱俏,你没看大队长家的芸芸,全村儿都知道了。”余秀兰犯愁,“这以后,芸芸不更得往咱家跑得勤?万一赵柯也迷了眼,俩人闹别扭咋整,那不是让人看笑话吗?”
“不可能。”
余秀兰没好气,“你根本不懂小姑娘的心思,怎么不可能?”
赵建国好脾气道:“我是说咱家赵柯不可能为了个男青年跟芸芸闹别扭。”
余秀兰也觉得赵柯不至于,但还是不放心,“不行,我得盯着点儿。”
赵建国说:“余秀兰同志,马上要到上课时间了,你的教育事业不能耽误。”
余秀兰一急,匆匆拿起课本和教案。
赵建国跟在她身后,“我会替你监督赵柯同志的,你安心在学校发挥余热。”
他的觉悟之高,余秀兰毫不吝啬地给予他一个欣赏的眼神。
赵建国锁上家门,慢悠悠地出门,路过大队大院儿时,绕进去,叫赵柯出来说句话。
庄兰不是一个人来的,她还带来了苏丽梅。
赵柯让两人稍等一下,走出去,疑惑地问:“爹,你找我有事儿?”
“你妈,杞人忧天,你把握好和邻居相处的距离,主要是芸芸,那孩子没啥坏心眼儿……”
赵建国说完,觉得不够贴切,又改口:“她没啥心眼儿,你别让她老是咣咣撞南墙,撞更傻,再干啥糊涂事儿咋整。”
赵柯还以为有啥事儿呢。
傅知青在他们这小地方确实优质,所以总是格外引人注目。
不过,转换角度想,这也不是啥坏处,可以调动某些人的积极性啊。
赵柯笑眯眯地说:“爹,我有打算的。”
赵建国瞧着她的表情,迟疑片刻,叮嘱:“你别太过分啊,你大伯该有意见了。”
“怎么会呢?”
赵柯毫不心虚。
赵建国往办公室里看一眼,赵新山板着个老脸根本没多注意他们,“你大伯对我已经很有意见了,你不要害我。”
“不会的不会的。”赵柯推着亲爹的后背,走了几步,“我还忙呢,爹你赶紧回卫生所吧。”
赵建国无奈,“好好好,我自己走。”
赵柯冲他挥挥手,重新回办公室,面对两位女知青,又恢复稳重可靠的模样,“庄知青,苏知青,我刚才说的,没有问题,你们一会儿就跟我去走访,怎么样?”
“好。”
庄兰答应得爽快,然后拽了拽苏丽梅衣角。
苏丽梅有些不情不愿地点了下头。
赵柯注意到,并未说什么,若无其事地给她们两个一人拿了一个本子,让她们现在外面等她一会儿。
俩人出去后,赵柯挪着板凳,凑到赵新山身边,“大队长……”
“你又干啥?”
赵新山现在已经摸清楚些赵柯的脉络,她一这种表现,就是有啥事儿。
赵柯确实有事儿,“扫盲是公社给咱们下达的任务之一,咱们得排除万难去完成,但老黄牛不吃饱,下地干活儿都没力气,更何况人呢?”
赵新山瞥她,“你想说啥?”
赵柯手搭在桌上,身体微微向前倾,商量:“大队长,你看这个扫盲班办起来,是不是该给知青老师一点儿鼓励?”
赵新山皱眉,“你这个合作社办起来,生产队现在只有支出,还一点儿进益都没有,但你看看,养猪场的饲养员给工分,搞个出纳,给工分,现在又要给知青鼓励,咋鼓励?也给工分吗?大队负担很重的。”
“不给工分也行。”赵柯摆事实讲道理,“咱们生产队要是表现出色,公社也会给奖状、搪瓷缸、搪瓷盆儿啥的,那如果扫盲效果明显,社员们多多少少都有进步,这个肯定有知青老师的功劳,年尾开总结的大会的时候,适当给点实质的奖赏,也能提高老师们的积极性,大伯你说是不是?”
“办公室里,别攀关系。”
赵柯立马严肃改口,“大队长。”
赵新山教训完她,不言不语地坐着。
赵柯再接再厉,“甭管年底是多给几斤粮还是杀猪的时候多分几斤肉,都是大队说了算,主要是现在,我想给个话,激励一下知青老师。”
“话都让你说了,我还能说啥?”
赵新山松口了。
赵柯高兴,一连捧了他好几句,才脚步欢快地出门。
许副队长看着她的背影,对赵新山道:“年轻人得多吃一点儿苦头,太惯着不利于他们成长。”
牛会计替赵柯说话:“赵柯这也是合理的申请,不影响什么。”
许副队长不赞同地看着他:“你可不能因为赵柯救了你儿子,就歪屁股,工作还是要讲工作的,不能讲情分。”
牛会计也不否认,“就是因为赵柯有承担责任的勇气,我才觉得可以对年轻人多放放手,毕竟我们老了,早晚得给年轻人让路嘛。”
许副队长脸色不太好。
在座的三人,赵新山和牛会计的年龄,再干十年都没问题,需要让路给年轻人的,只有他。
而牛会计很快就转移话题,抚平刚才小小的争锋。
七月份,田里的活儿就少了,大多数社员都农闲在家。
赵柯带人走访的路线,和余秀兰当初家访的路线一样,都是从最北的那条路开始。
不过余秀兰当初主要是家访有入学年纪的人家,赵柯就得一家一家走。
掐头四家,道南两家是余家两位舅舅家,暂时可以不用去;道北两家是亲兄弟,西边儿那家男人叫赵新春,东边儿那家男人叫赵新河。
赵柯向庄兰和苏丽梅介绍:“我们赵村儿姓赵的,太爷爷那辈儿是亲兄弟,后来分支,从起名上就能看出来,大队长他们那一支跟大队长同辈儿的都用新字取名,我爹他们一辈儿都是建字起名,排序还是一起排序。”
赵新河是二叔,赵栓柱儿是他的四儿子,过继给六叔赵建发。
赵新春是八叔。
赵花花和赵成爹赵新伟是四叔。
赵芳芳爹赵新强是五叔。
七叔赵建昌和九叔赵建明是赵五奶的儿子。
赵柯的几个姑奶奶们都没了,有的死得早,有的死得晚,有的死于病,有的死于天灾战祸。
那时候赵柯的爷爷辈儿叔叔辈儿也都夭折过兄弟,只是那年代女儿总是比儿子更难活下来,为了留根儿嘛……
赵柯还有几个姑姑。
大姑赵荷花和赵新山是亲兄妹,小姑赵杏花是赵五奶的小女儿,俩人都嫁去外村了;
二姑赵莲花和五姑赵春花嫁在本村。
二姑和二叔八叔一母同胞,丈夫叫刘和平,住在这条道北,跟二叔八叔家中间就隔了一家。
五姑和六叔一母同胞,丈夫叫苏海江,就住在六叔家道对面。
苏丽梅有奖励吊着,听得很认真,甚至还提问:“怎么没有三姑四姑?”
角度有点儿刁钻,人也有点儿没眼色。
庄兰使劲儿拽了一下她的衣角。
苏丽梅还有点儿没明白,下一秒就听赵柯淡淡地说了一句“没了”,瞬间尴尬。
赵柯没放在心上,说:“我们这辈儿,孩子更多一些,有不少人结婚生子了,家族比较庞大。”
像二叔赵新河家,也是相当能生,足足生了七个孩子,五儿两女,不然不会多到过继出去一个。
孩子大了得分家,最小的儿子去年结婚也分出去了,二叔夫妻现在跟大儿子过。
所以说赵家人占村子一半儿,绝对不算是夸张,如果姻亲都算上,整个村子全都沾点儿亲带点儿故。
苏丽梅天真地说:“那应该很容易动员啊。”
赵柯摇了摇头,带她去见识什么叫“亲戚才难搞”。
有事儿登门,得先进居长那家,哥哥家说通,一般亲弟弟就会跟随。
赵柯领着两人,先进了赵新河家。
二叔二婶比大队长赵新山夫妻肉眼看着老五岁不止,满脸沟壑,面相看着就刻薄难相处。
赵柯这边儿一开个头,赵二婶就打断她:“谁爱去谁去,我们没那闲工夫。”
赵柯再说,她就问:“能给钱不?能给工分不?还是能给点儿米面儿啊?”
扫盲怎么可能发这些。
“啥都没有还说啥啊?”赵二婶满口黄牙,嘲笑,“俺家不盲,俺家穷,穷还没扫利索呢,扫啥盲。”
反正说再多,说出花来,他们就是不听,只认准了那一个理儿:要眼前儿的实惠吗?没有?没有啥都别说。
苏丽梅听不下去他们将读书说的这样物质,分辨:“读书是为了明理,是为了明智,怎么能只看好处呢?”
他们家大儿媳秀香听得咯咯笑,“整这些虚的干啥,以前俺们儿村的扫盲班,我们都去了,除了耽误干活听些笑话,啥用没有,也没见谁聪明,反倒霍霍的村里小姑娘脑筋跟你们知青一样轴。”
苏丽梅生气,“你说谁轴呢?”
秀香说:“读再多书,也得回家生孩子,也得照顾老爷们儿,不能照顾好家小的女人,就是没用。”
赵二婶满意地看着儿媳,转头对赵柯三人挑三拣四地说:“姑娘不能心太大,搁我给儿子娶媳妇儿那会儿,一点儿看不中你们这样儿的。”
苏丽梅气得小脸儿通红,好像她能看上他们乡下人似的。
庄兰也被她的话激起些不好的回忆,十分不舒服,死死攥着苏丽梅的手,控制她别惹事儿。
而赵二婶儿直接点名,“赵柯,你想想,是不是没人给你介绍对象?”
赵柯情绪稳定,还兴致勃勃地反问:“是没有,不过我长得不磕碜,有点儿文化,家里也还成,条件应该算不错吧?”
赵二婶不满意,“你一个姑娘,咋能这么傲,婆家不喜欢拿不住的,而且你又懒,主意又正,嫁出去不听婆家话,肯定要挨打的。”
赵柯状似受教地点头,然后请教道:“那他们不听我话,我要是打人怎么办啊?”
赵二婶直翻她白眼,没好气地说:“为啥没人给你介绍,还不明白吗?”
明白了。
“一般人配不上我。”
“……”
赵二婶神情扭曲,嘴唇颤抖,坚决否定:“你办的扫盲班,我们家儿媳不可能去!”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晚点儿发
第50章
讨人厌的老婆子越气, 庄兰和苏丽梅越爽,可两人都觉得,今天走访的第一家基本是黄了。
开局不利。
两人对接下来的走访都很担忧。
赵柯又用行动,带她们见识了一下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乡下亲戚关系——只要脸皮足够厚, 亲戚就断不了。
赵柯一脸笑模样, 还欠登儿地问:“二婶儿, 生啥气啊?”
赵二婶呵呵冷笑, 一拧身儿,阴阳怪气地说:“我生啥气?我配生你气?”
“你看这话说得, 啥配不配的?”赵柯觍着脸说, “我来走访又不是捣乱, 真不是故意来气你的, 这不是话赶话吗?我年轻,说话不经大脑,二婶儿你一个长辈,跟我一样儿的, 那不是掉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