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柯有点儿忙。
北方动土建房,讲究三月立梁,七月筑墙。
不过盖猪圈比较急,没法儿讲究这些。
之所以没有立即动工,是因为大队太重视这些小猪崽了,特地开会,商量怎么盖这个猪圈。
赵村生产队穷,肯定不能按照县养猪场那么建,但要兼顾牢固、安全和保暖几项,尽可能地避免损失。
赵柯用她那拙劣的画技,画了张简图,开会的时候拿给大队长他们看,还带讲解:
“猪圈的草棚全覆盖,南北的墙垒一半,墙的另一半弄上一排可拆卸的木板,冬天封严实,夏天拆下来通风。”
“猪圈底下抹成一个斜坡,沤肥池就建在猪圈后面,每个猪栏后面的圈墙上留个洞,清理猪圈的时候,尿粪可以直接推进去,沤肥也方便。”
赵柯拿着她的草图比划完,问大队长他们:“怎么样?”
许副队长质疑,“一个猪圈,不用弄这么复杂吧?咱们生产队那两只猪随便养着,去年冬天也好好的活下来了,我看六河子大队也是随便垒了三面墙……”
赵柯低头看自己的图,“很复杂吗?没有吧?”
这不就跟村里的旱厕差不多的原理吗?
牛会计帮赵柯说话,“盖猪圈不像盖房子还得弄土坯,用干稻草裹上泥,编山墙就行,主要是挖地基和沤肥池,还有梁柱、板材……就是多费点儿功夫,也不是不能弄。”
赵柯补充:“墙体得厚实点儿,万一被猪撞坏了,抓猪不说,还得修圈。”
去年赵柯在轴承厂上班,回来休假就经历过一次全村儿抓猪的盛况,当时她乐得不行。现在换成自个儿养猪,还这么多猪,要是经常抓,谁都受不了。
许副队长没被说服,转向赵新山,问:“老赵,你觉得呢?”
赵新山端着搪瓷缸子,思考了一会儿,道:“多费点儿事儿,没啥的,就这么弄吧。”
大队长说话好使,许副队长没再反对。
建猪圈是全生产队的事儿,赵新山说清楚是义务工,生产队的社员们也没什么怨言,直接就撸袖子干起来。
赵柯暂时抽出手,又去理别的事儿。
养猪场的活儿目前主要是饲养和沤肥,猪越大任务越重,赵柯提议,饲养员工分由日常工分和忙时的加班工分组成。
按照她的说法,赵新山只同意五个妇女做饲养员。
而这种工分组成,可比田地里上工多赚不少。
消息放出去之后,几乎全生产队的妇女们都来报名。
一群妇女挤在大队办公室,赵新山他们受不了她们大嗓门儿,早早就逃出去,留下赵柯一个人面对妇女们。
赵柯现在也不觉得烦了,还很高兴妇女们的积极热情。
不过,赵柯看着一桌之隔的赵二奶,略显无奈,“二奶,你这岁数,就别跟着凑热闹了呗?”
赵二奶掐腰,贼拉不满,“我现在还能上工挣工分呢,咋不能干这个饲养员?”
几个年纪同样不小的老太太挤在最前面对赵柯进行声波攻击——
“那些岁数小的媳妇可没我们能吃力,你这是嫌弃我们老了没用了?”
“不信现在去比量比量,她们手劲儿可没我们大。”
“就是。”
赵柯很无语,这又不是她们上工偷懒时叫嚣自己“老了”“身体不行”“干不动”……的时候了。
什么手劲儿没她们大,那是岁数小的妇女们根本不敢跟她们掰扯,万一出点啥事儿,老太太们往地上一倒,谁能整了?
赵柯举起喇叭,压住老太太们的声音,“饲养员年龄上有要求,得是十八岁以上四十五岁以下的壮年,我说明一下,我不是有年龄偏见,只是这个活确实很辛苦,我可不舍得你们辛苦。”
“我们不怕辛苦。”
“对。”
“我就想挣工分……”
赵柯哄她们:“二奶,几位奶奶,你们放心,以后肯定有别的适合你们的活儿。”
赵二奶领头,确认:“你说的?”
赵柯点头,“我说的。”
赵二奶:“我不信。”
赵柯:“……”
爱信不信。
赵柯脸一板,直接说:“按规矩办事儿,不符合要求就是不符合要求,可不能胡闹。”
她随即冲着后头的中年妇女们喊:“都是谁家的老太太,领走,快领走,别影响其他人报名。”
后头妇女们一阵嬉笑,出来几个妇女,把自家的老太太拉到后头去。
赵二奶的儿媳不敢拉她,赵柯也不管她了,把报名且符合要求的人全都记下来,然后对一众妇女说:“大家干活都是一把好手,不过养猪需要技术,从明天起,所有人下工后一起到这儿来培训,为期三天,结束后考核,成绩最好的五个人就是咱们大队养猪场的饲养员。”
妇女们抗拒地抱怨——
“哈?还要培训啊?”
“谁没养过点儿啥啊?哪用培训?”
“就是,养猪还能比养孩子难?”
“别胡扯,你们养孩子不也都是往地头一拴,转圈儿拉尿!那叫会养吗?根本不科学。”
妇女们哈哈笑,“赵主任,你这学生妮儿现在说话,咋这么粗鲁!”
赵柯没好气,“必须培训,小猪崽要是养死了,是大家的损失,你们不想分红的时候,多分几毛钱啊?”
那肯定是想啊。
妇女们虽然还抗拒,但也都不抱怨了。
“我最后读一遍名单,确认一下。”
赵柯一一读完,提醒:“饲养员这个活儿,我在这儿保证,完全公平公正公开,绝对不会有一丝掺假,怕记不住的,可以叫家里的孩子拿笔过来记,回家再教你们。”
妇女们嬉笑,大多觉得让孩子教是个笑话。
田桂枝和几个妇女挤上来,急急地问:“赵主任,咋没有我们名呢?我们也报了啊。”
“田桂枝、王秀萍、李梅、刘海芝、孙继红。”赵柯拿起旁边的一个工作手册,念完,微笑道,“你们没参与合作社入股,大概是忘了社章的事儿,饲养员也要遵守社章,你们几家有适龄孩子不去学校读书,不具备饲养员资格。”
这几个妇女,除了孙继红家实在困难,吃饭都成问题,剩下四家全都是家里有女儿,不愿意女儿上学的。
要不是必须得集体分红,赵柯都想直接把这些家全都踢出在外,看他们着急不着急。
不过最终目的不是置气,是解决问题。
赵柯当他们都是家庭困难,特别善解人意地说:“虽然你们认真学,有很大几率选上这个饲养员,不过家庭困难暂时无法负担,大队也能理解,以后还有机会嘛。”
几人脸色都不咋好。
没入股,是因为觉得入股没必要,谁知道能不能见到收益。
但这个饲养员不一样,那是确确实实给工分儿的。
孙继红苦着脸,求:“赵主任,我家情况特殊,能不能……”
赵柯微微抬手,趁着人多,又提了接生员培训的事儿:“也可以报名接生员,目前是一个名额,唯一的要求就是已婚妇女,年龄可以适当放宽,但是手脚得利索哈。”
妇女们闻言,议论起来,但她们对这个接生员都有些踌躇。
赵柯对孙继红道:“接生虽然考验技术,要求也更严格,但报酬还是可观的,也不一定非盯着饲养员。”
孙继红揪着眉头,仔细思考。
赵柯跟她说完,又扬声道:“接生员的名额我还会去争取,也得提前进行点儿培训,免得参加公社培训时两眼懵。”
“我了解过,也不是只有咱们生产队没有接生员,如果咱们村的接生员接生技术好,完全可以去别的生产队帮着接生,不用担心一个生产队接生员太多,会打架。再不济,以后咱们养猪场自己生小猪,也可以帮忙嘛。”
“大家踊跃参加啊。”
该说的都说完,赵柯举起喇叭喊:“好了,散会!”
饲养员培训,其实需要讲的内容不多,每天也就半个小时,赵柯就能负责。
但接生,赵柯是一点儿不懂,要是拿着宣传册照本宣科,多少有些不负责,于是赵柯就又找到钱婆子家,请她帮忙提前培训一下接生知识。
钱老头去遛弯儿了,钱家九岁的小孙女在院儿里干活,钱婆子怀抱着不到一岁的小孙子,拒绝:“家里活儿不能没人干,我去不了。”
赵柯劝说:“不会耽误很长时间,每天大概一个小时左右,早午晚,您什么时候方便就安排什么时候。”
钱婆子手轻抚小孙子的背,不吱声。
“钱奶奶,我都听说了,您接生特别有经验,传授一下,妇女们都受益,您也趁着这个机会,出去转转,咱们生产队的妇女们最近全都干劲十足,精神面貌很不一样的。”
钱婆子无力地扯扯嘴角,“有啥不一样的?”
“养猪场的饲养员,大队给的工分多,大家都争抢着报名,情绪很高涨。”赵柯说完,捧她一句,“您以前接生拿报酬贴补家用,家里人肯定很重视吧?”
然而赵柯今天吹捧错了地儿,钱婆子垂眼,没什么生气地说:“也没啥区别,一样儿拿我当老妈子使。”
赵柯问:“那您就全盘接受?”
钱婆子认命道:“我是逃荒到这儿的,要不是钱家收留我,我就饿死了,不接受我也没地方去。”
赵柯皱眉,“现在是新社会,我在轴承厂的时候,‘妇女能顶半边天’可不是口号,咱们生产队好些妇女为什么还是没有地位,就是因为家里一直都是男人挣得多,他们根本不重视妇女为家庭的付出。”
“如果妇女们有经济底气,肯定能慢慢改变那些旧观念,钱奶奶,您就帮帮我吧。”
钱婆子静默许久,才点了一下头。
赵柯赶紧跟她约时间,前三天是下午五点半到六点半,正好她培训半个小时养猪,钱婆子就讲接生经验。
等三天后,就从五点开始,六点结束。
第二天,赵柯白天整理了一下她的笔记,又咨询养过猪的板儿叔,准备好培训内容。
可惜妇女们完全没有听课应该安静用心的意识,只有两个妇女带来孩子帮着记笔记,其他人嗑瓜子,交头接耳,嬉笑……
赵柯拿着喇叭提醒了几次“听课的效果影响成绩”,妇女们才稍微认真点儿。
但往往过不了三分钟,又开始溜号,学习效率极差。
这么下去,完全就是矮子里拔高个儿,根本不能挑选出优秀的饲养员。
于是第一天的养猪培训结束,赵柯就临时宣布:“鉴于你们听课效率太低,采取淘汰制度,明天先考核今天的内容,答错最多的三个社员,淘汰。”
妇女们一下子怨声载道——
“咋能突然这样嘛?”
“你也不提前说?”
“你这不是为难人吗?”
赵柯充耳不闻,“公平公正,合情合理,你们有这功夫,不如多回忆回忆我刚才讲了啥。”
没认真听的妇女们着急了,问赵柯,赵柯不理,想要问带孩子做笔记的妇女,两个妇女存了心思,当然不可能告诉她们。
一时间好些抱怨声,有抱怨赵柯“事儿多”的,有抱怨其他妇女“不讲情分”的。
赵柯不管她们闹闹哄哄的声音,抬手看了一下表,“参加接生培训的留下,不参加的可以走了。”
有些妇女起身离开,还有人进院儿,正是金大娘。
金丽一看见她,语气很冲,“你来干啥!”
金大娘板着脸,回她:“我凭啥不能来!”
金丽不满,看周围妇女们都在看她们娘俩,干脆起身,不听了,“我跟你丢不起这个人!”
金大娘好像没放在心上,坐下。
过了十分钟,钱婆子还没出现,妇女们开始问赵柯,人啥时候来。
这情况,很可能是出了岔子。
赵柯盯着手表看了一会儿,让众人先回去,明天再说。
妇女们走后,赵柯收拾好大队,锁上门,往钱婆子家去。
钱老头依旧坐在摇椅上,见到赵柯,脾气很坏地说:“你来干啥,少鼓动我家老婆子去干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她没时间!”
赵柯好声好气地说:“钱爷爷,这也是支持咱们大队的工作,每天只耽误钱奶奶一个小时的时间,不影响家里的事儿。”
钱婆子的儿媳李梅走出来,她因为九岁的女儿不上学,没报上饲养员,对赵柯阴阳怪气,“俺们支持大队工作,大队也得理解俺们难处啊,俺妈就是没有功夫,去不了。”
赵柯之前看过钱婆子在大队的资料,钱婆子叫冯巧荷。
她保持着笑容,道:“我今天是作为妇女主任来找冯巧荷同志的,你们没有资格替冯巧荷同志作出决定。”
“啥没有资格?”钱老头坐直,颐指气使地说,“她是我婆娘,就得听我的。”
赵柯笑容淡下来,“现在是新社会,妇女拥有独立的人格,以及应有的权利和自由,我再说一遍,我要跟冯巧荷同志对话,你们没有资格替她决定。”
钱老头不当回事儿,“少跟我扯那些没用的,我就不答应……”
“咣。”
一身巨响打断钱老头的话,钱老头气得手颤抖,指着赵柯,“你、你、你干啥?!”
赵柯从倒地的院门上收回脚,“我客气是我有教养,咋?拿妇女主任不当干部吗!我最后说一遍,现在是新社会,你们再搞旧社会那一套,就去公社分辨吧。”
李梅瞬间吓得不敢吱声。
钱老头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不敢跟赵柯硬刚,转头朝屋里喝斥:“你出来跟她说!省得人干部以为我老头子欺负你。”
屋里,钱家儿子钱富一脸犯难地对钱婆子说:“娘,你也得为儿子考虑考虑,爹那个脾气,我夹在中间很为难。”
片刻后,钱婆子低着头出屋,走到赵柯面前,“赵主任,没跟你说清楚,是我的错,但家里确实一刻也离不开人,我去不了。”
再离不开,也不可能一个小时的自由也没有。
赵柯问她:“冯奶奶,这是你自愿的吗?你要是有委屈,我这个妇女主任肯定不会坐视不理。”
钱家其他人全都目光灼灼地盯着她,钱婆子声音更低,“一辈子都这么过的,我有啥委屈,这都是应该的……”
钱老头似乎笃定钱婆子不敢忤逆他,手拿着烟杆儿,一口一口抽着,神情特别得意,也特别惹人讨厌。
赵柯睨了他一眼,压着气,对钱婆子说:“冯奶奶,我不知道你清不清楚,你绝对不欠这个家任何人。”
钱婆子迷惘地抬头,似乎无法相信耳朵听到的内容。
赵柯看着她有些浑浊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一个人的一辈子是有限的,你确定你的话出自本心吗?如果你溺水,我可以想办法救你,但我帮不了一个自己不想上岸的人。”
院里,钱老头不耐烦地喊了一声:“说完了没,说完赶紧去做饭!”
钱婆子下意识应了一声,赶紧往厨房跑,但跑了几步,想起赵柯还在,脚不受控制地停下。
钱老头恼怒,更不耐烦地催促她。
钱婆子低头,匆忙去干活。
钱家其他人看赵柯的目光,都带着不欢迎,赵柯便招呼都没打,离开。
转过天,钱婆子依然没来培训。
赵柯不可能事事都揽在身上,又培训养猪,又培训接生。
她更不可能自掏腰包去花钱请钱婆子出来,让钱家人占到便宜。
一时半会儿,赵柯没有合适的解决办法。
晚上吃饭的时候,余秀兰说起今天学校的事儿:“今天可稀奇了,那个傅知青找到顾校长,说要利用空闲时间给孩子们上课,还不用给工分!”
赵柯惊讶,“为什么?”
小说里,傅知青可没有做过这些事儿。
“还不是牛小强他们,缠傅知青缠得太狠,问了一大堆上天下海的事儿,还要炸飞公社,傅知青可能是被缠得没办法,就到学校去了。”余秀兰奇怪,“也不知道他们从哪儿听得这些稀奇古怪的话。”
始作俑者赵柯:“……”
好像是她……可她啥时候说炸飞公社了?
赵枫好奇,“顾校长同意了吗?”
“又不用给工资,孩子们又能长见识,顾校长咋会不同意,答应得不要太爽快。”
赵柯咬着筷子头,眼睛渐渐放光。
赵枫瞄见,不自觉地抖了抖,“姐,你要干啥?这表情咋这么不怀好意?”
赵柯白他一眼,嘴角不住地上扬。
还得是余秀兰同志,时刻点醒她。
庄兰不是想融入生产队吗?
傅知青那种高知家庭出身的知青,还懂物理,就是人才。
还有别的知青,再怎么样都读过书,肯定有些待挖掘的用处……
知青想回城怕什么,他们现在又回不去,她怎么会把这么廉价又好用的劳动力甩在一边儿呢?
这不是暴殄天物吗?
得使劲儿使唤啊。
怎么用知青, 是一个问题。
农村最缺的不是劳动力,一群长期脱离生产劳动的人来到农村,本意是为了发展农村,通过知识培养新型农民, 利用技术提高生产, 再或者知青可以当会计、老师、卫生员……
但赵村生产队的现状是, 大队排斥知青, 并不给知青太多机会,而知青干农活比不过农民, 态度又有些消极, 自然就发挥不出知青下乡的作用。
赵柯想要用知青, 肯定不能直接推上去。
一来村里人抵触, 二来现在也没有那么多需求。
就只能用不上的先搁置,等需要的时候再抬出来用。
赵主任就是这么势利。
而当下,赵柯需要一个结过婚的女知青做接生员培训。
生产队目前的已婚女知青只有两位,都是组成了知青夫妇, 一对儿是顾校长和吴老师, 一对儿是六八年下乡的男知青唐国伟和女知青尹晓娟。
赵柯到队委会,翻了一下两人的档案。
两人结婚三年,有一个两岁的女儿,唐小婉。
中午,赵柯跟余秀兰同志打听唐知青和尹知青。
余秀兰说:“男知青挺踏实,女知青也文文静静的, 没作过妖。”
“没作过妖”的知青, 这话从余秀兰同志口中说出来, 那就是相当高的评价了。
于是, 赵柯吃完饭就往两人家去。
唐知青和尹知青的家, 就挨着顾校长和吴老师,都在学校后面。
赵柯路过顾校长和吴老师院子时,瞧见俩人和树根儿正坐在房檐下吃饭,打了个招呼才继续向前到下一家。
唐知青和尹知青家的房子很小,从外面看特别袖珍,大概也就三十平左右。
她跟着尹知青进到屋里,屋内格局是一室一厅,柳条编的隔断隔开里屋和厨房,锅灶直接连着炕,烧火的时候顺便就取暖了。
墙就是泥墙,没有糊报纸,里屋炕上摆着两个柜,很粗糙,应该是自己做的。
除此之外,这个家什么都没有。
“赵主任,家里有点儿简陋,你随便坐。”
赵柯坐在炕沿边儿,“尹知青,你也坐,不用忙活,我来是有正事儿。”
尹晓娟坐在她对面儿,她的女儿爬到她怀里,怕生地打量赵柯。
小姑娘有点儿瘦,衣服上都是补丁,不过干干净净的,一看就知道父母很疼爱她,将她照顾得很好。
赵柯冲小姑娘笑了笑,见她害羞的埋进母亲怀里,才问道:“怎么没见唐知青?”
“大队盖猪圈,他跟着去干活了。”尹晓娟面露感激,“我要照顾小婉,我们家全靠国伟上工挣工分。听说是赵主任提议办合作社的,如果年底合作社能多分点儿分红,我们就能宽裕些,都不知道怎么感谢好。”
赵柯正儿八经地说:“我能力有限,能为生产队做的不多,所以要尽可能团结全生产队的力量,大家一起为了增产努力,今天来找你,也是想让尹知青帮个忙。”
尹晓娟摆手,不好意思,“我能帮什么啊?”
“我是确定你能,才过来的。”赵柯说明来意,“你读过书,我想请你学习公社下发的接生员宣传手册,然后对报名的妇女进行简单的培训。”
赵柯的视线又落在偷偷摸摸看她的唐小婉身上,“现在天气暖,你可以直接抱着孩子过去。”
尹晓娟没拒绝,只是犹豫片刻,小心地问:“赵主任,公社接生员的培训,我可以参加吗?”
赵柯没立即回复。
尹晓娟连忙解释:“我不是想跟村里的妇女们争,只是我家确实有些困难,我也想贴补贴补家用。”
赵柯摇头,“我不反对你参加,只是这个相关培训,可能前前后后要进行将近一年的学习,还有三个月的实习,你女儿这么小,怎么安排?”
这是个很现实的问题。
尹晓娟沮丧地垂下头,他们夫妻没有帮手,她也确实放不下孩子。
有问题就解决问题。
赵柯安抚她:“你也不要太着急,要是真有这个打算,先学着总不是坏处,肯定会有妥善解决的办法,再不济,等孩子再大一些,就能稍微抽出些空了。”
尹晓娟心情好了些,点点头,“是,赵主任说的有道理。”
基本就是照着读,赵柯不计较规范不规范的,确定她答应帮忙培训,跟她约好,“我回头就把资料全都整理出来,你先看着,边学边培训,可以吗?”
尹晓娟应下了。
赵柯脚步轻快地回家。
下午,就是养猪培训的最后一天。
在妇女们一致的强烈的要求下,赵柯遵循民意,将考核挪到了第二天下午。
妇女们基本就会写个名儿,考核不能笔试,所以只能用口头提问的方式。
每个人问题都是一样的,赵柯为了保证公平公正,还特地请来赵二奶等一众老太太,作为陪审。
一群老太太在大队办公室坐成一派,特别新奇。
“诶呦喂,没想到还升官儿了。”
“陪审要干啥?”
“防止她们作弊呗……”
赵柯一个人坐在桌后,提醒她们:“严肃点儿哈,不准嗑瓜子儿。”
魏大海的妈魏老太“呸”地吐掉瓜子皮,嘟囔:“这么热闹,咋能不嗑瓜子儿?”
赵柯看一眼她脚下的瓜子皮,起来拿笤帚扫干净,严肃道:“再弄脏,我就取消你陪审资格啦。”
那多没面子,魏老太不情不愿地把瓜子塞回兜里。
赵柯重新坐回到桌后,继续跟她们约法三章:“别人回答的时候,你们不能说话,不能提醒,不能捣乱,知道吗?”
“咋这么多事儿呢?”
赵柯随口道:“你们吃的盐比那些妇女吃的米都多,听几回肯定就记住了,为了保证公平,话当然得说在前头。”
顺毛捋加一点点不着痕迹吹捧,效果显著,老太太们一下子就舒坦不行,等到考核的妇女进来,她们一个个嘴闭得死紧。
至于她们是不是听了几回就能记住,只有天知地知她们自己知。
妇女们都没经历过这种正式考核,尤其旁边儿还有一群“严肃”的老太太紧盯着,几乎全都答得磕磕绊绊。
赵柯不在乎她们答成啥样,只在乎她们答得是否正确。
每个人名后都有一个严谨的评分,标明对哪儿错哪儿了,万一有人不服气来找茬,她能有理有据地回复。
所有妇女都考核完,也不走,全都在大院里焦急地等着。
赵柯评分结束,最后选出了五个人,分别是金丽,赵萍萍,潘翠莲,程莲花以及孙秀。
程莲花被村子里的人叫朱大娘,丈夫是朱老大,还是赵枫的小伙伴朱建义的大伯母。
孙秀就是常山嫂子。
常山嫂子和朱大娘第一天都带着孩子来帮忙记笔记,她们考核通过,不算意外。
而四个人中,除了朱大娘,其他人年纪都在三十岁以下。
老太太陪审团凑过来,问赵柯都有谁,赵柯告诉了她们。
赵二奶听完立马拿着鸡毛当令箭,行使陪审的权力,提出异议:“这哪行,赵萍萍她妈刚给她相的对象是外村儿的,以后要嫁出去;潘秀莲刚结婚,还没生孩子,干不了。”
赵柯下意识皱眉,反驳:“要求是十八岁以上,没生孩子怎么干不了?”
“要不说你年轻不经事儿呢。”赵二奶一副“我吃的盐比你吃的米都多”的傲慢表情,“你都说活儿累了,万一她怀孕,干活的时候抻到,孩子没了,再伤了身体,影响以后怀孩子咋办?你赔得起吗?”
这话一说,魏老太最有感触,“就是,没儿子咋行?其他三个可都有儿子了。”
赵柯抬眼看她,又垂下眸子。
她很不愿意因为这种理由淘汰一个想要工作的女性,但赵二奶她们说的,也确实是一个现实因素。
万一真的出现赵二奶说的那种情况,确实是个很大的麻烦。
而实际上,培训和考核,说是公平公正,其实私底下也有些小猫腻。
就比如队委会没私下沟通,但家里妇女都不约而同地没有参与选饲养员;
家庭条件比较好的,如余家两位舅妈,赵姓有几家,也都没有参与。
大队希望尽可能将这个机会给条件相对较差的社员们。
人都还在外面等结果。
赵柯斟酌后道:“赵萍萍完全符合要求,不能因为她有可能嫁到外村,就取消资格,顶多是她真的出嫁不能继续做饲养员,就顺延下去选排第六的人。”
“那潘秀莲呢?”
赵柯反问:“就算不做饲养员,难道不用上工吗?”
“那哪能一样,上工还能喘口气儿,你看这养猪,天天得拎水拎食,还得收拾猪圈……”
赵柯道:“选择权给潘秀莲吧,如果她要干,饲养员之一就是她。”
“你这年轻妮儿咋这么轴呢?”
赵柯起身,“考核结果,二奶你们没有意见吧?”
老太太们其实就是稀里糊涂,她真要做手脚,她们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她们能看出来,这五个人确实答得很利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