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代妇女主任—— by张佳音
张佳音  发于:2023年1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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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灾面前,所有人都带着信仰相信,我们一定会携手渡过难关。
这个时期的报纸有一定的滞后性,报纸没有刊发,全国都只能守在广播,来获取一些灾情情况和救灾进展。
赵村儿大队的渠道更窄,只能通过赵柯从公社带来消息或者带回报纸。
赵柯知道社员们关心,便尽量每天都来往于公社和赵村儿大队。
地震发生的第七天,赵柯去邮局拿信,有两封赵枫寄过来的信,一封给家里,一封是给庄兰的。
庄兰家里也给她寄来了一封信。
赵柯回村儿,先去知青点给庄兰送去她那两封信。
赵枫的信在上面。
庄兰接过来,看到后,有些不好意思。
赵柯倒觉得她这样儿挺有意思,故意逗她,“不就是男同志给你写信吗?有啥稀奇的?”
她这么不正经,庄兰脸皮薄,一下子红透,结结巴巴,“赵、赵主任……你、你别……”
赵柯哈哈大笑。
庄兰也是奇怪,之前赵枫没走,他们接触的时候都没有跟赵柯在一起的时候容易脸红。
还是赵柯太坏了。
庄兰红晕稍退,转移话题,装作很自然地抽上来第二封信,神色瞬间变得冷淡。
赵柯问:“怎么了?”
庄兰声音也有些郁闷,“家里的信,总是让人不太愉快。”
她家里的情况,赵柯可能比别人都清楚一些,“你要是想跟人说说,可以找我,不过我觉得你现在状态很好,应该不需要别人开解。”
庄兰笑起来,“我觉得赵村儿大队就像是肥沃的土壤,我这样贫瘠土地上长出来的,成色不太好的苗,幸运地移过来,茁壮成长了,等待开花结果,不是为了等他们来摘我的果实。”
“你明白就行,哪怕是父母生你,你的感受也非常重要。”
庄兰点头。
赵柯挥了挥手里的信,“我走了,你看信吧。”
庄兰回到屋里,将家里的来信随手扔在旁边,打开了赵枫的信。
这封信写在赵枫出发去救灾之前,一腔爱国热血的年轻军人字里行间满是奔赴救灾一线的决然。
在这封信之前,没人知道赵枫去了灾区。
庄兰握着信纸的手微微颤抖,震惊他的前往,也担心他的安危。
可同时,庄兰的心里,又涌起了对英雄的崇拜。
没有人能对赤城无动于衷。
赵枫勇敢而无畏。
无论是对上的军装,军人的责任,还是……对她。
庄兰和赵枫快要两年没见,可赵枫的成长、赵枫的品性,通过一封封信,清晰地传递到她面前。
当日渐动容里掺上了崇拜,感情就有了质变。
庄兰微微咬住下唇,心跳加速,脸颊发烫,睫毛轻颤。
赵柯家——
余秀兰看过信,眼眶当即就红了,但她说不出指责的话,嘴唇颤抖,紧闭着眼睛控制爆发的情绪。
赵柯走过去,搂住她的肩,低声道:“妈,赵枫是个男人,也是个军人,他知道自己的使命,他这么有担当,我们该以他为荣。”
余秀兰坐在凳子上,头靠在她腹部,靠女儿支撑着自己。
赵柯语气夸张地安慰她:“余秀兰同志,我得赞美你,你是一个英雄母亲,你言传身教,以身作则,教养出来的儿女都非常出色。”
余秀兰推开她,嗔道:“自卖自夸。”
“不是吗?”
赵柯用反问表达肯定。
余秀兰……确实反驳不了。
赵棉、赵柯、赵枫姐弟三人确实都很出色,都在各自的领域发光发热。
赵家的儿女,都长成了他们这个家庭的梁柱,连最小、最没有正形的赵枫现在也能够独当一面了。
余秀兰骄傲又心酸,然后又骄傲,她也有本事,否则怎么言传身教。
灾区——
满目疮痍,触目惊心。
过去一周的时间,来自全国各地的救援人员和伤情较轻、自发当志愿者的灾区百姓们昼夜不休,和死神赛跑。
救援技术不发达,救援人员只能一锹一镐的挖,有的地方工具不能用,就用双手挖。
大震之后,余震不断,不少救援人员也受伤甚至遇难;酷暑难耐,也增加了救援难度。
作为临时庇护所的某学校操场——
床铺都给了伤患,医护人员们满眼血色,神色疲惫,仍然奔走在其中,加紧救治。
边缘,临时搭起来的一处棚子里,歪歪扭扭地躺了一地人,全都在昏睡。
他们紧急救援了48个小时,累得实在扛不住,轮换回来休息。
他们身上的军裤几乎没了原本的颜色,脏污的泥遮着脸,几乎认不出人。
而赤|裸的上身,仿佛经过一场惨痛的彩绘,灰白色的绷带下,是磕碰的青肿,晒伤后红肿爆皮,肩膀手臂上深深的勒痕……
他们指甲缝里全都是灰尘,指纹里也藏着深深的泥污,而在这泥污之下,是劈折的指甲,是掌心破烂的水泡,是肿的萝卜一样的手指……
没有一个人是毫发无伤的。
都是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却已经扛起了远超他们年龄厚度的重担,没有一个人在这场战役中退缩。
来往的人,路过他们,总要心疼不忍地多看几眼,脚步放轻,生怕吵到他们休息。
赵枫就在其中,可在此时此刻,看不清面庞的他们有个共同的名字,人民子弟兵,他们都是国家的儿子。
这里每一处,都笼罩着死亡的阴影和悲痛,可同时,因为所有救援人员的坚持和受灾群众的顽强,希望的种子又扎根在这一片断壁残垣之中,破土而出,开出代表新生的花朵。
救援进行到尾声,死亡人数公布,那是一个极其惨痛的数字,举国默哀。
灾后一个月,灾区的基础生存工程基本结束,后续重建由其他部门负责,赵枫所在的部队等外省救援部队陆续返回。
每个参加救援的士兵,救过无数的人,也抬送走过无数的生命,见到过各种惨状,从灾区回来,都有不同程度的心理创伤。
部队给他们都放了假,回家休养。
赵枫时隔两年,踏上了回赵村儿大队的火车。

北方种植,一年只能种一茬。
大队分的自留地有限,同一种作物也会有细微的划分,用处有所不同。
土豆有早土豆晚土豆的区分, 早土豆平时吃, 晚土豆主要留着储存过冬, 入秋才会挖出来。
赵村儿大队起的基本都是早土豆, 微微泛青的是一部分种得早的晚土豆,正常还得晚半个多月才长到足够的个头。
而各个公社这时候掰下来的玉米都是鲜玉米, 大家也会吃, 但更多的是留到秋后磨碴子磨玉米面。
还有白菜、萝卜、豆角, 也都有晚种的品种, 还没成熟,以北方囤货过冬的数量来说,但是都得留着过冬。
而北方的冬天菜品少,基本只能顿顿白菜土豆茄子豆角, 还有各种春夏秋挖回来的野菜蘑菇之类的。
野菜蘑菇也捐了。
所以双山公社的社员们捐完物资之后, 面临的局面是:兜瘪了,仓房空荡了不少,而他们的自留地里还有菜,但要么是小崽儿,要么是储备菜,都不能吃。
双山公社社员们的财产状况用一句话形容, 就是:一朝回到解放前。
大家突然又过上了节衣缩食的生活。
但意外的是, 大伙儿都在穷乐呵, 没人因为手头上暂时的窘迫感到心酸。
之前的大暴雨, 双山公社损失惨重, 很多社员甚至一贫如洗,几乎要活不下去。
好的领导会给社员们传递希望。
而且雨后的蘑菇很多,山林河流有很多馈赠。
他们那时都挺过来了。
这一次,双山公社的社员们收获了帮助同胞的满足感,他们还有万亩耕地,有养猪场,有好干部。
最重要的是,有国家,有底气;有民族,有信仰。
菜不够,就去山里找,就去河里捞……
双山公社又涌起了进山挖野菜的热潮,大家伙下工,就结伴搭伙儿进山,近处暂时挖没了,就往远处探索,有时候还会碰到别的大队的人。
双山公社不断强调公社是一个大集体,不断加强集体之间的互动,集体事业的出现……都使得集体的认同和归属越来越高,各个大队不再像之前那样,壁垒分明,而是越来越融洽。
体现在挖野菜这件事儿上,以前经常会有争端,别的大队不能到我们大队的林子里挖,那是我们大队的集体财产;现在变成,大家都是一个公社的,我挖了半筐,他就挖了一点点,那得使劲儿笑话他。
虽然都火药味十足,但怎么不算关系好呢?
而双山公社还有另一个项目,已经进入试行——大棚盖好了。
赵村儿大队的建筑队对供暖很有经验,尤其是农村的供暖系统,刘兴学、邓海信还借此机会,跟省城大学的建筑专业学习了一些更专业的知识,建造出来的大棚在全国都能算得上先进。
尝试烧火供暖那天,段书记、吴主任、赵柯都去了,北方八月底刚开始有秋意,二十多度的天气,火刚烧了十来分钟,热气刚一上来,人就待不住了。
专家和学生们非常□□,对学术十分严谨,愣是挺着高温在大棚里面记录好每一个位置的温度计的温度变化。
有两个公社的干事看得龇牙咧嘴。
“不能中暑吧?”
“这也太遭罪了。”
赵柯站在外面,看着他们在大棚里汗流浃背地走动,也是满心敬佩。
每一种职业都值得尊重,但科研工作者要承前启后,要拨开迷雾,开创从未有过的局面,其中的艰辛,外人只能窥见其中一二分。
等到人出来,每个人都像是水里捞出来的,头发衣服全都湿透了,神色却很满意。
翟老师边擦汗边道:“这个大棚建得好,冬天中间区域和边缘的温差应该不会太大,你们公社的建筑队很有前途啊。”
是赵村儿大队的建筑队盖得!
赵柯神情骄傲,嘴角抿不住地上扬,“接您吉言。”
她是一点儿不谦虚,段书记和吴主任失笑。
不过年轻干部做工作,就得有这种冲劲儿和追求。
段书记和吴主任看赵柯和翟老师他们专家一样,目光带着期许。
灾难的阴影慢慢过去,九月到来,率先撩开了秋日的流金面纱。
火车站,赵枫刚走下火车,便听到了一个广播,手中的行李瞬间掉落。
其他乘客也都呆傻了一样看着广播的方向。
双山公社——
赵枫沉默地走下客车,沉默地走在公社的道路上,没有任何突兀。
“赵枫?!你是赵枫吗?!”
赵枫抬头,见是王老三,微微惊讶,“王三哥?你怎么在这儿?”
王老三这才大步走过来,激动道:“你咋回来了?!我刚看到你,还有点儿不敢认,你高了,也壮了,看这肌肉……”
他抬起手,想要拍拍赵枫的手臂,又因为陌生感,收了回来。
赵枫情绪不高,也不用强颜欢笑,回道:“王三哥,你也变了不少。”
他们两个对彼此都有新的观感。
王老三在小组长的位置上,经过了各种各样工作的锻炼,而且当了父亲,气质上更沉稳更可靠。
赵枫呢,没离开之前,是眼神纯净的大狗狗,现在是凶悍有力量的黑犬。
王老三感叹:“你现在真是个纯爷们儿了。”
赵枫强调:“一直是纯爷们儿。”
男人吗,不管多大,都觉得自己是个纯爷们儿,可只有真正懂得责任,能担起责任,才算是纯爷们儿。
王老三没跟他争论,转而道:“听说你去救灾了,你可真了不起,大家一直都很担心你,看见平安,真的太好了。”
赵枫意味不明地摇了摇头,并不想多说,“王三哥,你怎么来的?能捎我回去吗?”
“坐送白菜的拖拉机来的,走走走,大伙儿见到你肯定高兴,余老师和赵主任看见你肯定得高兴坏了。”
王老三拉着他的手臂,往食品站走。
赵枫问了他们返回大队的时间,道:“我先去公社卫生所看看我爹。”
王老三一拍脑袋,“差点儿忘了,你快去,我先不跟大家说,等你突然出现,给他们个惊喜。”
赵枫勾了勾嘴角,跟他道别。
父子俩两年未见,骤然见面,自然很激动。
不止赵建国在这儿,还有一个石头。
赵柯提出要赵建国带徒弟的时候,赵建国选来选去,最终选择了石头。
即便对于学习来说,石头的年纪有些大,也有些不知变通,可石头就像他的名字一样,默默无闻却坚实,对赵建国很尊重,对学医很敬畏,一丝不苟。
公社的病人多,赵建国就带着他在这儿,通过一个病例又一个病例慢慢锻炼学习。
信中能讲的事情,不及现实的一半,赵枫再次感到意外。
又有病人,赵建国得去忙,赵枫便退到边缘,然后无声地摆了摆手,默默离开。
赵枫走在公社的道路上,这才注意到,公社也变了。
道路两旁有一丛又一丛的花簇,花已经谢了很多,仍有粉的白的花瓣张扬地绽放。
赵枫不由自主地,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儿,才猛然回神,匆匆往食品站走。
赵村儿大队的社员们看到他,果然很惊喜,围着他说了好一通话,上拖拉机了还在关心这关心那。
赵枫全都有所回应,手握着拖斗的围栏,渐渐有了实感。
赵村儿大队,老槐树下——
“你们快来看看,是谁回来了!”
高昂的一嗓子惊破这几日赵村儿大队的沉郁,赵村儿大队的社员们纷纷冒头,一见是赵枫,霎时涌向他。
“赵枫!你回来啦!”
“咋没提前来个信儿?”
“诶呦,你看你黑的,受苦了吧?”
“累不累?王老三他们真没眼力见儿,来来来,东西给我。”
一瞬间,赵枫就被熟悉的人们包围,身上的几个包也都被不同的人抢走。
赵枫想要回话,都不知道回谁,完全插不进去。
“你姥跟一帮老太太上松树林里采松蘑,应该快回来了,老太太自打回来,老能折腾了,老不着家。”
“你妈应该放学了,在家做饭,她做饭不好吃,今晚上上俺家吃去啊。”
“你姐也搁家呢,你回来的巧,她跟赵萍萍下乡去看猪,昨天刚回来。”
大伙儿七嘴八舌地告诉赵枫他家人儿都在哪儿,说到余秀兰和赵柯,扯着嗓子冲赵枫家的方向喊——
“赵主任!赵主任!赵枫回来了!”
“余老师!赵枫,你儿子回来了——”
还有人先跑去赵枫家找余秀兰和赵柯。
其他人则是簇拥着赵枫,往家走。
余秀兰和赵柯听到喊声,从家里小跑出来。
“妈!姐!”
赵枫的情绪终于有了剧烈的起伏。他隔着百来米的距离,便向母亲和姐姐冲了过去,将她们紧紧搂住。
赵枫的胸膛变得宽厚了很多,也需要微微弯腰,才能抱住她们。
姿势不重要,这一刻他心里无比的宁静。
部队的领导让他们回到家乡,是真的爱护每一个兵,认真为他们考虑,体恤他们。
家乡,是每个游子内心深处的港湾,最柔软的地方。
其他人站在远处,望着抱在一起的一家三口,笑容欣慰。
而赵柯体谅赵枫离家两年,又刚救灾回来,一直任由他抱着,但他在路上一直抱着不撒手,再不控制,余秀兰同志就要泪洒在这儿,成为她的黑历史,以后想起来可能就要羞耻暴躁……
“赵枫,你还没断奶吗?”
赵柯为了家庭和谐,冷酷打断。
赵枫幽怨,“你没有姐弟爱。”
“你都馊了,我忍你这一会儿,已经很有爱了。”
赵枫当即松开亲妈,给了二姐一个结实的熊抱,挑战二姐的威严,熏死她。
“……”
赵柯挣扎不出来,放弃,小心眼地记他一笔。
小子,等着。

远行归家的游子, 回到家面对的嘘寒问暖十分灼热。
余秀兰将近二十年,第一次对儿子这么充满母爱,轻声细语地关怀:“饿了吧?你快回屋去休息,妈给你做饭.”
赵枫摇头道:“我在厨房帮忙吧, 我想陪陪你们。”
余秀兰感慨地看着儿子, “长大了, 知道心疼妈妈了……”
赵柯心道:赵枫没走之前, 活儿干得那么多,她都忘了吗?
余秀兰支使赵柯:“赵柯, 你赶紧去抱柴禾烧火。”
以前赵枫在家, 都是赵枫的活, 现在赵枫才回来, 她都舍不得儿子干活了。
赵枫装得一脸受宠若惊,连忙起身,“妈,我去就行了, 别让我姐干了。”
“啧。”余秀兰按住他, “让你姐去,你别动。”
赵枫看向赵柯,眼神嘚瑟,嘴里却道:“这不好吧?”
赵柯:“……”
这小子真的是变了。
余秀兰道:“有啥好不好的,赵柯,赶紧去。”
赵柯只得起身, 出去前还横了他一眼。
赵枫“战胜”姐姐, 满足感空前的高, 变着花的使劲儿哄亲妈高兴。
姐弟俩在那儿较劲儿, 余秀兰没看见似的笑得十分欢。母子俩亲的不行, 赵柯这个女儿、姐姐倒像个丫鬟,被支使着干这干那。
等到刘三妮儿采菜回来,听说赵枫休假回来了,都没回家,直接就到闺女家来。
祖孙见面,好一通亲近,刘三妮儿还抢走了掌厨大权,使出全部手艺,做了一顿相当丰盛的农家菜。
吃饭的时候,赵枫还故意挑战姐姐的权威,胆大妄为地支使赵柯盛饭。
赵柯磨牙,“赵枫,给你脸了是吧?”
赵枫立马委屈地看向亲妈余秀兰:“妈~~”
余秀兰便瞪向赵柯:“你弟好不容易回来,让你盛个饭能咋地?”
赵枫一副被宠坏了的小儿子样儿,附和:“就是。”
余秀兰命令:“快去给你弟盛饭!”
赵柯不动,与赵枫对视,僵持着。
“啪!”
余秀兰拍了赵柯胳膊一下,“我还支使不动你了?”
刘三妮儿也道:“你是大的,让让你弟。”
这种情形,在他们家,从来没发生过。
赵枫膨胀,端起空碗,递到赵柯跟前,笑嘻嘻装乖巧,“姐,辛苦了。”
赵柯忍辱负重地接过碗,再次递给他一个“等着”的眼神。
赵枫不怕,能爽一时是一时,机会错过可不一定会再来。
饭间,赵枫总共“请”赵柯给他盛了三次饭。
余欢余岳也跟着奶奶在姑姑家吃饭,余岳见新回来的表哥这么厉害,没有自知之明地抬起空碗,“姐,我也要。”
赵柯筷子调转,抽在他手背上,“没长手吗!自己盛去!”
余岳疼地收回手,也转身告状,但没人搭理他。
余岳:“……”偏心。
赵枫得意地搭着余岳的小肩膀,“小子,你哪能跟我比?”
“重死了!”
余岳生气地推开他的胳膊,又不敢闹脾气不吃饭,能屈能伸地自个儿去盛饭。
饭后,赵柯洗碗,赵枫啥也不干。
余秀兰催着他去休息。
赵枫几次说“不困不累”,都没能杠过亲妈,便回了他屋。
而赵枫屋门开了又合上的声音一传到厨房,余秀兰霎时眼圈通红,低声道:“你们看见他眼里那红血色了吗?眼袋都快垂下来了,人也精瘦,还有手上那厚茧子……”
赵柯和刘三妮儿对视,怎么会看不见呢?可赵枫若无其事的样子,她们做亲人的,怕问多了吊起他不好的回忆,当然就配合着他,让他开怀。
刘三妮儿叹道:“光报纸上说得都那么吓人,他一年轻娃亲眼见着,不知道咋坚持下来的。”
赵柯道:“他们是军人,还能是咋坚持下去的。”
他们不是钢铁之躯,也不是真的钢铁意志,军人也是人,军人也是别人家疼爱的儿子,平时嬉笑打闹的年轻人,却在大灾大难时用稚嫩的肩膀扛起责任,真就不害怕吗?
有血有肉,就有感觉。
是国家的安全,是人民的安全,是军装的使命,让他们坚持下去的。
祖孙三代都沉默着。
知青点——
“庄兰,赵枫回来了,你不去看看他?”
庄兰此地无银三百两,“我去看他做什么?”
现在知青点就住着她们两个女知青,苏丽梅说话不遮不掩,“他给你寄那么多信,多在意你啊,我看你也不是没感觉……”
庄兰捂住给她的嘴,“别胡说,他刚回家,得跟家里人相处呢,哪有功夫想七想八,再说,我也没心情……”
苏丽梅垂下头。
她们胸前都别着小白花,眼睛上哭过的红肿都还没消。
举国都沉浸在噩耗中,那天之后,大家做什么都没心情,又必须按部就班地上工,不能在这个时候给国家添麻烦。
可能得很久,大家才能缓过劲儿来,赵枫的突然回归,还算是将赵村儿大队稍稍从悲痛中抽离出来。
之后的两天,赵村儿大队众人一下工,闲着没事儿就去看赵枫,找他说话,赵家几乎没断过人,赵枫也就没能去找庄兰。
赵柯和余秀兰起初只想着大伙儿来,热闹,省得他再想不开心的事儿,正好大家也都需要个事情转移注意力。
两天过去,赵枫身上的疲倦感丝毫没消减,母女俩开始留意,这才发现,赵枫晚上根本就没睡觉。
人哪能不睡觉。
余秀兰急得想要去找赵建国回来给他配两副安眠的药。
赵柯拦住她,“药可以找我爹开,但咱们不要太紧张,赵枫更有负担。”
“那就瞅着他装得跟没事儿人一样?”
当然不能干瞅着。
所以,赵柯晚上就捉了一回“贼”。
“你咋这么晚还在外面晃?”
赵枫刚走到院门口,身影一滞,转身,还在装,“睡太早,醒了睡不着,月色挺好的,就溜达溜达……”
“那一起溜达吧,我也睡不着。”
赵枫稀奇,“你那倒头就睡的睡眠质量,还能睡不着?”
赵柯睨他一眼,“我又不是木头人,当然也会有心事,有心事睡不着不是很正常吗。”
赵枫关心地问:“什么心事?”
“时代的重大变革,关系着我们每一个人,而我们这么渺小,又能做什么,能做多少?”赵柯看着天空中挂着的那轮几乎圆满的月亮,“这些算不算心事?”
赵枫抽了抽嘴角,“你的心事……真有高度。”
“沉浸在情绪中毫无意义,当然要抽丝剥茧地思考,毕竟人的烦恼除了不可控的外因,大多数是来自内心的杂草。”
赵枫轻轻地问:“那你想出什么了?杂草除了吗?”
“想什么呢,都说了是杂草,春风吹又生,小雨一淋又茂盛,除不净的。”
姐弟俩坐在大门外的木头墩儿上。
赵柯捡了个树枝儿,在地上无意识地乱画,问:“那就没有办法了吗?”
“之前猪崽死了好多,我和大伯心里难受,可我们是当干部的,不能给社员们传递不安、害怕、焦灼……得自己消解掉坏的情绪,还要安抚社员们的不良情绪。”
“能怎么消解?我不服啊。”赵柯侧头看着弟弟,“我问我自己,这次我尽力了吗?如果尽力了还是不行,我一蹶不振,我下次会行吗?我能得到什么?”
“只得到失去的时间和更失败的自己。”
赵枫垂头。
不止他,他们一帮战友都很难睡着,一闭上眼睛,眼前总是会浮现各种惨状的遇难者,他们眼睁睁看着时间和生命流逝,救不了,救不了……
他们得累到不行,才能昏睡过去,又每每在噩梦中惊醒。
赵柯意有所指道:“我控制不了意外,经验能力不足、技术缺失,我总能改进吧?万一再有意外发生,我或许可以有经验丰富的助产员,有医术精湛的兽医和好的保胎药,有品种更好的种猪……总能提高猪崽的存活率吧?”
赵枫抬头,莫名对她接下来的话有些预感。
赵柯鼓励道:“挫折将我们按在地上摩擦,我们更要不断学习,不断进步,给挫折点儿颜色看看!”
赵枫:“……”
我那热爱催人奋进的姐姐,又出现了……
接二连三的打击,赵柯还能站着放话“给挫折点儿颜色看看”,谁见了都得感叹一句:赵柯这人,真顽强啊!
而从小深受赵柯影响的赵枫,本质上也是个乐观向上坚韧的人。
这一晚上,姐弟俩聊了很多,回去躺下,第二天,双双都起晚了。
但余秀兰却没像以前那样大声吆喝姐弟俩起来,反倒在赵枫门口听了听动静,放心地去上课。
赵枫这一觉,睡得极沉,一直睡到傍晚,才精神充沛地起来。
他兴冲冲地跑去找庄兰,一到知青点,瞬间变得忧郁,见到庄兰后强颜欢笑道:“对不起,我这段时间像个胆小鬼一样,夜里总是做噩梦,人很狼狈,才没来见你……”
男人三分泪,演到人流泪。
庄兰心疼,立即反驳:“你怎么会使胆小鬼,你很勇敢,真的!”
赵枫露出个苦笑,“你别骗我了。”
“我不是骗你,你在我心里就是英雄。”
她说得斩钉截铁,极力想让赵枫相信。
赵枫控制住了嘴角,控制不住眼神,目光灼灼地看着庄兰。
庄兰害羞。
赵枫连忙道:“我不能一直逃避面对,现在想通了,这次调整好,再回部队,争取多拿几个先进兵,再考进军校。”
庄兰望着他的目光里泛起亮光,“赵枫,我为你骄傲。”
赵枫试探地伸出爪子,握住她的手。
庄兰没挣开,默许了。
赵枫瞬间又变回了傻乐的大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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