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柯哭笑不得,“小傅知青,我真的很想知道,我在你心里是个什么形象。”
该不是什么坚强隐忍小白花吧?
傅杭察觉到她眼神诡异,补充::“人又不可能总是很积极,虽然你是赵主任,有一些情绪,也很正常啊。”
傅杭顿了顿,道:“我是想说,如果你有需要,也觉得我还算可以信任的话,可以跟我随便聊一聊。”
赵柯现在其实很平和,不过也没拒绝他的谈心邀请,思考几秒,道:“段书记问我,要不要调到公社。”
傅杭理所当然,“不意外。”
赵柯轻笑了下,道:“我婉拒了,段书记让我别急着回复。”
傅杭仍旧很理所当然道:“你应该有自己的考虑。”
他怎么比她还笃定?
赵柯失笑,“考虑当然有,不过,可能没你以为得那么正面。”
傅杭没说话,静静地看着她。
“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好,我就应该是个心思纯正、无私奉献的人?”赵柯坦白,“当然不是,我也会衡量利弊。”
“我确实明确了目标,我想做基层,想做实事,但我想要回报,想要收获,名也好利也好,自我满足也好,我不想做个小兵任劳任怨,我做一个事情,出发点都是考虑自己更多。”
她喜欢、开心,才会努力去做,努力做了,没有成功也能接受,但她不是完全不求回报的。
努力却失败,也会收获过程中经验值增加的满足,而最终,必定是有一个方向的,不是漫无目的的。
换句话说,赵柯有目标,能耐得住熬,可通往那条路的时候,有更优选的话,一定是作更优选。
她有自己的衡量标准,去公社做个干事或者小干部,不合算。
有些势利吧?可她就是这么想得。
傅杭直视她的眼睛,“你有远见,有责任心,也有底线。”
“嗯哼。”
赵柯不否认,但这种夸奖的话,她也听不少了。
傅杭迟疑少许,问:“你是不是有点儿无聊?”
赵柯手一顿,仔细回味了一下,啧了一声,“好像是有点儿贱皮子……”
赵芸芸成长了。
社员们也在成长。
赵村儿大队在按照发展规律自行运转。
这是赵柯所期望的。
她刻意放手,奔波在公社和赵村儿大队期间,社员们有事儿会自觉找赵新山,找赵芸芸,找其他的人,赵村儿大队现在就好像一棵茁壮成长的树苗,帮助它主干直挺的木棍撤掉,也不影响她继续开枝散叶了。
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空虚感。
赵柯以前多安逸的一个人啊,如今放冬假,回村儿竟然百无聊赖的。
读书,找事儿干,或者自娱自乐都可以,可仔细想想……当她在赵村儿大队的重要性不那么明显了,满足感就不那么强了。
赵柯感叹:“话又说回去了,我其实想走,可是我在衡量利弊。”
“按理来说,进公社不算是弊,如果余老师他们知道了,应该都希望你去……”
傅杭关注她比较多,也细心敏锐,“你平时很考虑效率,无伤大雅的时候能偷懒就偷懒,去年冬天也没有期期不落的领报纸,都是一齐领几期的。所以是风向吗?报纸上说,国家需要人才,召回知青,大势所趋,你想走这个路?”
赵柯震惊地看着他,眼睛微微睁大。
傅杭早就手痒,没忍住,拍了拍她毛茸茸的帽子,“很意外吗?我想要深造,不可能永远留在赵村儿大队,必然要走出去,当然会观察。”
赵柯没顾得上管他的手,“傅知青你真的……”好出息。
她当然知道他聪明,以一个远超赵村儿大队其他知青的速度飞快成长,但他也成长得太快了。
赵柯泛酸。
脑瓜子好就是好……
“赵主任,论心无完人,你只是衡量利弊,又不是在善恶摇摆。”
当局者迷。
想太多的人,思绪万千,越来越繁杂,赵柯不是,她非要一点点儿地捋,不捋清楚不行。
这种人,本质上,是老黄牛吧?
但这话,傅杭没敢说出来,趁她不注意多摸了几下,才意犹未尽地收回手。
而赵柯又仔细想了想,认可傅杭的说辞。
她这么认真,傅杭又搓了搓手指,强自转到雪堆上,“所以,赵主任,优选既然是优选,就说明是理智给你的答案,不要感情用事。”
傅知青说这种话,其实最冠冕堂皇。
赵柯没戳穿他,正二八百地道谢:“你说得有道理,我会认真考虑,谢谢。”
傅杭很高兴他也能给赵柯给养。
高兴得过头,导致雪人的身子让他拍得有些过于圆了,滚雪球的时候,傅知青也自告奋勇,干劲十足。
赵柯从堆雪人的主力变成溜边儿的,乐趣全无。
正屋里,余秀兰偷偷瞄着俩人,既笑得欣慰,又着急。
堆个雪人儿咋这么磨叽,憋得慌。
新的时代正在到来, 每个人都在时代洪流中前行,各自有着自己的发展轨迹。
赵柯原本也不是怀疑自己,她只是作为一个正常人,在感情和理智的衡量中选择了理智, 于是天平另一侧的感情, 会沉在她的胸口。
这是不可避免的。
不过赵柯跟傅杭谈了谈, 确实心情疏朗了很多。
她平时都是给别人做思想工作, 现在忽然被人开解,赵柯少了堆雪人的乐趣, 却开始以一个新的眼光看傅知青。
赵柯在傅知青身上获得过一些成就感、满足感, 不过当一个不断在给予别人正向情绪和引导的人, 忽然从对方那里得到了反馈, 这种感觉,更好。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又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除了他们自己,只有看见两人互动的余秀兰知道。
北方白天短, 夜长, 没有夜间活动,只能睡觉,农村一天只吃两顿饭。而这一天就两顿饭,余秀兰都用一种诡异的慈祥的眼神看着赵柯。
赵柯:“……余秀兰同志,你正常点儿。”
亲妈余秀兰同志没变“正常”,姥姥刘三妮儿同志看见赵柯的时候, 也奇怪了, 笑容暧昧、欣慰又期待。
赵柯:“……你俩闲的吗?”
余秀兰白她一眼, “你才闲的, 咱大队现在就你这么大人还闲的没事儿鼓捣冰鼓捣雪。”
在余秀兰朴实的逻辑里, 赵柯的很多想法和行为,大概都是吃饱了撑的,归结为日子过好了,太闲。
她的人生阶段,经历了很多巨大的变革,人生道路是向上的,越来越好,没有那些庞杂的思绪,只有一些小的烦恼。
这是来自于人生阅历和体验的差异。
赵柯闲下来,想的东西更多,阶段性的思考之后沉淀下来,更能接纳和包容自己,“有闲心说明没有劳心事儿,你应该希望我闲着。”
余秀兰说不过她。
刘三妮儿不争,她回老家完全没有劳心事儿,比她走之前好百倍,人也更平和,成天乐呵呵的,“小柯,你再去公社,记得去邮局看看,有没有你舅的电报。”
余秀兰一听,也道:“还有赵枫,问他请没请下来假,再一个来月,要过年了。还有你姐,也打个电话问问他们准备咋样儿了,赵枫不是还想争取回来参加你姐婚礼吗。”
赵柯一一答应。
去公社当天,傅杭开拖拉机,赵柯、庄兰和苏丽梅以及几个要买东西的社员坐在拖斗。
苏丽梅很久没回家,今年请了一个半月的探亲假,回家过年。
赵柯和庄兰送她去坐小客车。
苏丽梅又想家又不舍得走,拉着庄兰道:“我给你留了电话,要是赵枫请到假,你回家,咱们一起回来呗?”
庄兰没答应,“我就算回家,也就只待个几天,不会长留。”
苏丽梅泄气,依依不舍地上了小客车,趴在窗口挥手,没一会儿哈气就蒙住了窗户,彼此的脸都变得模糊。
赵柯、傅杭和庄兰直接去邮局。
余秀民发来了电报,表示知道孩子们不回去了,又说找机会请假回来。
赵枫也有电报,告诉他们申请到了婚假,留了日期,让在这期间给他回电话。
赵柯拨过去,那边还得去叫人,他们约好半个小时后再打,就又拨通了赵棉单位的电话。
赵棉回电话快,不到十分钟就打回来。
“姐,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妈要我问你,她给你置办了你结婚的东西,问你还缺啥吗?”
赵柯电话筒夹在耳朵和肩膀中间,翻开本子,一个一个跟她说。余秀兰说太多,她怕忘记,记下来了。
赵棉的声音通过电话传过来,稍微有些失真,但语气依然不紧不慢,很舒缓,“这些就够了,衣服我在这边做了,你跟妈说,不用做新被子,家具我也带不走。”
“你放心好了,到时候你们定居在哪儿,我就联系货车,给你们拉过去,不然大舅和三舅要失落的。”
“我怕你们麻烦,而且大老远运出来,也有些浪费钱。”
赵柯道:“城里头用结婚证领家具票买,肯定不便宜,就算定做,木料和工钱也不会少,咱们这就出个车费,不算浪费了。”
“那就先存在大队,我在省轴承厂暂时分不了房,方煦单位的房有点儿小,放舅舅做的好家具有点儿可惜。”
“这好说。”赵柯问,“姐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小年之后,确定好我给家里发电报。”
“好。”
赵柯扫向旁边儿的庄兰,“姐,庄兰在我旁边,我让她跟你说话。”
她把电话筒递给庄兰,调侃道:“叫姐。”
庄兰一下子红了脸,拿着话筒小声叫人,“姐~”
话筒里,赵棉的声音也带着笑意,“诶,咱们以后就是一家人,别不好意思。”
庄兰乖巧答应。
“省城这边的衣服样式时髦,我给你也做了一件婚服,”
庄兰急忙道:“不用麻烦的……”
“没事儿,这是我的心意,你是个好姑娘,我希望你和赵枫以后过得好。”
庄兰心里暖,眼睛湿,“谢谢姐姐,但是你不知道我的尺码……”
赵棉轻笑,“小柯跟苏知青打听了情报,告诉我了。”
庄兰惊讶地看向赵柯,“赵主任?”
赵柯逗她,“我就不叫姐?”
庄兰脸红得更厉害,可是对着赵柯,实在不好意思张口。
话筒里外,两个姑姐儿都在笑未来弟媳。
庄兰从来没被亲人怜惜过,这时候对着她们,语气嗔怪却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不要笑了嘛~”
赵棉先止了笑,赵柯笑够了才停下,跟赵棉道别,挂断电话。
和赵枫约好的时间到后,赵柯拨了过去,听到赵枫的声音,便道:“你跟庄兰说。”
庄兰推话筒,“你们说就行……”
赵柯直接塞给她,道:“你们说好了叫我。”
随即,她去一旁和傅杭一起整理赵村儿大队的信件和邮包。
话筒里,赵枫的声音洪亮,“我请好假了,一月二十号,我们在省城汇合,咱俩一起去你家见你父母。”
庄兰情绪不高,“非要回去见他们吗?”
赵枫认真道:“你不开心,可以不用理会他们,你放心,我会照顾好你的,谁都不能欺负你。但是我想娶你,不能连你父母都不见,不能不邀请你父母出席,否则别人会讲究你的。”
庄兰控制不住地依赖,轻声“嗯”。
赵枫叮嘱道:“有啥事儿你都跟咱妈咱姐说,以后都是一家人,别不好意思。”
庄兰听到“一家人”,越发期待了,连回家都没那么抵触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庄兰便叫赵柯。
赵柯回来,接过电话,没有对赵棉的体贴,直接道:“你那屋,妈也在收拾,到时候庄兰住,都问庄兰,不问你了。”
赵枫没啥意见,只要求:“整好点儿。”
“不用你说,家里也亏待不了庄兰。”
余秀兰要收拾赵枫那屋子的时候,问过庄兰意见,庄兰什么要求都没有。
是余家考虑,以后要盖砖房,余家俩舅舅就只帮着按照庄兰喜欢的样式打几样儿新家具,做了新被褥,没花大价钱收拾屋子。
赵柯这次来,还有个任务,去供销社取搪瓷盆儿和枕巾——全带大红喜字儿和粉牡丹,一看就是一套。
还有香皂、红布、雪花膏啥的,一份儿是赵棉的,一份儿是庄兰和赵枫的。
赵柯拎着网兜从供销社出来,傅杭接过来,放到拖拉机上。
等其他人都买好东西,一行人返回赵村儿大队。
赵柯拉庄兰去家里吃饭。
余秀兰跟她说:“知青点就你一个女知青了,别回去住了,还得特意烧屋子,就搬过来跟赵柯住吧。”
赵柯道:“是啊,住我屋吧,不会有人说啥的。”
于是,庄兰就搬进了赵柯的屋子。
庄兰很勤快,打从住进来,赵柯的屋子收拾得干净,家里家外的活儿也都特别有眼力见儿地主动干,还干得又利索又好。
余秀兰看着她,一点儿挑不出毛病来,越相处越喜欢,再看赵柯,就百般嫌弃,“你说你,你弟在家的时候熊你弟干活,现在庄兰还没嫁进来呢,你咋就好意思看人家干活儿?”
赵柯:“……”
她还真不是不要脸到熊庄兰干活,主要是庄兰眼里太有活儿了,她还没看见活儿呢,庄兰就干完了。
赵柯为了家庭和谐,不得不跟庄兰开了个小会。
俩人盘腿儿面对面坐在热炕上,赵柯道:“稍微偷偷懒,不算啥恶习,你给我个机会,别让我那么碍余老师的眼,成吗?”
庄兰满足道:“你们都不觉得我干活是理所当然的,我干得心甘情愿。”
“不是,余老师就表扬你几句,你怎么还任劳任怨了呢?”
赵柯不知道该佩服她,还是佩服余秀兰同志未来的婆媳关系处理得好。
不过……
赵柯一想到她这么容易满足,实打实地对人,护短心起,再去公社,就拍电报跟赵枫告了庄兰父母一个小状。
赵枫收到电报,心疼庄兰的同时,也对庄兰父母暗暗存了一点儿意见和心眼儿。
一月五号,赵村儿大队开分红大会。
赵新山参考段书记的新汇报报告,讲得是既诚恳又激昂,带动的赵村儿大队的社员们个个都既感动又掌声雷动。
其他人在过去一年,又都有了长足的进步,大家铆足了劲儿表现,今年的报告照比去年,有了一个质的飞跃,相当的漂亮。
而去年的分红相当丰厚,每个社员拿到自己那份分红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堪比夏阳,灿烂得耀眼。
赵柯这一次,没有太显眼的表现,连妇女主任的汇报工作都交给了赵芸芸。
她做足了休假的姿态。
社员们对她格外宽容,赵柯坐在这儿啥也不干,干多少闲得慌的事儿,他们都觉得踏实。
这是将近三年的时间,赵村儿大队社员们对赵柯形成的信任——
赵柯在,他们就安心。
然而一月十号,公社突然传出来个消息:段书记工作调动,他有意推荐赵柯接任。
这是个没谱的消息,所有人听到都很震惊,并且怀疑。
震惊段书记要调走,震惊“推荐赵柯接任”的传闻,怀疑真实性。
整个双山公社都当个笑话一样议论——
“咋可能呢。”
“没听说段书记要走啊。”
“就算要走,还有吴主任呢,赵柯就算有本事,资历也比不上吴主任啊……”
赵柯的亲人们也都这样想,一笑置之,都没当回事儿。
余秀兰和刘三妮儿聊起来还开玩笑,“赵柯真要当公社书记了,赵枫那嘴不就开光了吗。”
唯有赵柯这个当事人之一,从段书记口中听到过只言片语,心思浮动。
她没法儿当空穴来风,便进公社找段书记求证。
书记办公室——
“我要调走,是真的。”段书记直白地问她,“我说的空缺就是公社书记,你想不想干?”
书记和一般的公社干部可不一样,赵柯迟疑在:“吴主任……”
“吴主任也推荐你。”段书记激她,“这是个机会,也是个艰巨的挑战,你敢接吗?”
赵柯不是会被轻易激到的人……赵柯压根儿就不用激,麻溜儿地改变主意,“谢谢领导的赏识,我一百个愿意为公社服务,我不会让领导失望的。”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记的妇女主任不是好妇女主任。
赵柯之前拒绝过吗?没有,不存在,她就是这么一个一心为公的人。
主打一个能屈能伸,伸缩自如。
段书记:“……”
还有一大堆激将法没用……
“你也不要高兴太早,还得经过社员代表投票选举。”
赵柯立马表明心迹:“公社的公平公正,需要每一个社员来维护,我完全乐意接受社员们的考察。”
段书记失笑。
传闻第三天,公社明确下通知,段书记确实将在公示期后调任隔壁县革委会,并且要在赴任之前,选好新的书记。
一月十八号,公社将举办社员代表大会,以不记名投票的方式,选出新的公社书记。
推举名单里,赫然有赵柯的名字,赵四爷甚至偷摸去拜了祖宗。
赵村儿大队的社员们都激动了。
赵柯无论能不能当选,她这么年轻,就出现在推举名单里,绝对是出类拔萃的优秀青年。
更何况,万一呢,万一赵柯选上了呢?
社员代表就是各个大队的队委会成员,以赵柯在整个双山公社的影响力,没准儿真的能选上……
那赵村儿大队不就出公社书记了!
这可是整个公社的一把手!
余秀兰都忍不住对赵柯道:“没准儿你弟嘴真开光了呢!”
赵柯一下子感受到了社员们突如其来的热情。
就像是高考提前来临, 不止是她人生的重大转折,还是整个赵村儿大队的大事,社员们都对赵柯小心呵护,殷殷期盼。
他们倒也不是真的指望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赵柯的性格, 不会因私废公, 不过人情社会, 有人好办事儿,就说一个最实在的问题, 粮站交粮, 哪个大队都不想被卡住, 打回去重新筛。
起码赵柯当上公社的一把手, 赵村儿大队不用担心吃亏。
赵村儿大队上上下下都希望赵柯能选上。
只有几天,赵柯之前怎么样,现在还怎么样,并没有闭门不出。
赵新山比她紧张, 在大队办公室看见她, 问她:“准备咋样了?要不你搁家多准备准备?”
赵柯状似轻松地笑道:“平时准备充分,考前不用突击。”
况且这也不是真的考试,不全看赵柯准备多少,要看她能够呈现给社员代表们什么。
赵新山揪着的眉头还是松不开。
这种事儿,不尘埃落定,他们的心是放不下的, 赵柯便没多劝, 照常坐下阅读书写, 用行动缓解他们些许压力。
赵新山在这儿坐不住, 起身出去找事儿干。
赵柯在写什么呢?她在写她如果当上公社书记, 未来一年的规划。
跟公社集体合作社的大方向规划不同,赵柯细化了这一年她能够做的事情,一一记录下来。
社员代表大会前一天,赵柯和赵新山、庄兰一起进公社。
赵新山怕明天早上临时赶到公社,赵柯的状态受影响,提前过来,今天要在赵村儿大队的宿舍住一晚上。
庄兰则是要去省城和赵枫汇合。
她惦记着赵柯的选举,上车之前还在念叨:“这时间卡得不好,要是能晚一天,我知道结果再走,心里也踏实。”
赵柯道:“你想知道结果,到省城打个电话回来就知道了。”
庄兰点头。
钱和票,余秀兰都帮她缝到裤腰里了,赵柯便叮嘱她再检查一遍大队的证明。
庄兰乖巧地检查,还给赵柯看。
赵柯满意道:“都放好了,这一段儿别睡太死,等见着赵枫你就可以安心休息了。”
庄兰不觉得她唠叨,反而满心欢喜地听着,答应着。
“小客车来了。”
赵柯提起她一个包裹,送她上车。
庄兰上车后,冲她摆手告别,强调:“我们很快回来。”
赵柯点头,挥手,目送客车远去。
下午,赵柯老实待在宿舍里,没有接触今天就到公社的社员代表们。
她不打算拉票,也不想有私下拉票的嫌疑。
当天,赵新山起得早,早早弄好早饭,叫赵柯吃完,俩人提前到公社大院儿。
吴主任来得也早,看见合作社办公室门儿开着,便过来招呼他们:“去我办公室,我那头提前烧火了,热乎。”
赵柯和赵新山跟着转移到他的主任办公室。
办公室炉子上烧着水,他们进来没多久便鸣笛呲热气。
赵柯主动拎起水壶,往暖水瓶里倒,又给三人都倒了一杯。
吴主任端着搪瓷缸,问赵柯:“小赵,突然要选公社书记,有没有压力?”
“压力肯定是有的,但这也是组织和领导们对我工作的肯定,我当然要化压力为动力,尽力去做。”
“你这样很好,不过也别太有负担,你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 ”
他们在这儿闲聊,会议室里,提前到达的社员代表们也在唠赵柯——
“虽然赵副社长能力是没得说,可到底太年轻了点儿,还是个女同志……”
“以前还有段书记和吴主任两个领导把控全局,要是赵柯记,万一出啥问题,谁能控制?”
“我也这么想,要是吴主任记,赵同志当主任,不是正好?”
“是啊……”
其他人纷纷点头。
不过也有人提出不同意见——
“女同志咋了?妇女一样顶半边天。”
“赵同志能力出众,咱们公社有现在的变化,她功劳很大,领导们都认可的。”
“我倒觉得年轻是优点,年轻的干部有冲劲儿。”
“也有道理……”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大部分人还是觉得赵柯资历不够,年纪太轻,可她有能力又是事实,谁都质疑不了,一时间争论的双方还有点儿势均力敌。
而众人即便不否认赵柯的能力,有些人也为赵柯说话,可大家言语里,明显对吴主任当公社书记,赵柯当公社主任更看好。
用某个社员代表的话说,就是:“年纪这么轻,前途光明,没必要步子跨得太大,风险也大,哪个岗位不都是锻炼的机会?”
大伙儿深以为然。
大会前二十分钟,赵新山提前过来,听到社员代表们的话,心微沉。
大会前十分钟,程干事过来组织会场秩序。
大会前五分钟,段书记、吴主任、赵柯以及另外一个书记候选人一同出现在会议室。
赵柯的年纪,比其他三人小一半儿不止,还是唯一的女同志。
赵新山坐在社员代表们中间,心道:她就算今天不能成功选上,也足够让赵村儿大队骄傲了。
这么想着,赵新山紧张的心放松些许,不过很快又随着段书记宣布社员代表大会开始,重新紧绷起来。
因为是临时召开大会,选举的方式跟平时并不完全相同,段书记给三人各自十五分钟时间阐述选举优势和当选后的规划,再由社员代表们进行提问,最后才是不记名投票。
吴主任和另一位候选人也都仔细地准备过,尤其是另外一位候选人,有机会升官,当然要尽力争取。
而且,放水或者态度轻慢,都是对对手的不尊重。
他们在公平竞争。
吴主任本人的优势,不需要多说,本身就是双山公社的老领导,资历不俗,和段书记配合默契,也给公社干了不少实事,最重要的是,他上任,对公社和各个大队来说,风险最低,也不需要有不适的过渡。
缺点也有,他作为领导,人品好,不过一直以来,都是段书记拍板儿做一些公社的重大决定,他本人相对来说,不够强势果断,稍显优柔。
另一位候选人,各方面照比吴主任,还要逊色一些,也没有吴主任的阐述全面而详细。
赵柯最后一个发言。
社员代表们在前两位发言时,都有进行记录,准备问题稍后进行提问。但轮到赵柯之后,众人的眼神变化非常明显地表明他们对赵柯的格外关注。
赵新山一直在悄悄观察着社员代表们,见状,忍不住为赵柯捏一把汗。
赵柯神情自若,不疾不徐地开始她的选举演讲。
过去的工作接触,还有多方面的传闻,公社众人对她都有一定的了解,不需要她进行大量的自卖自夸来浪费宝贵的十五分钟。
社员代表们具有票选的权利,赵柯便从农民们的切身利益出发,直接从她做出的规划说起。
吴主任刚说过,双山公社未来将继续以发展农业和养殖业为重,这是合作社建立之初,他们就定下的方向,赵柯当然也不能脱离这个方向。
公社作为农村基层组织,管理着整个公社的财政、生产和贸易、民生和基础建设、文教卫生、以及治安和调解民事纠纷等工作,公社的每一个决定都关乎每一个社员的生产生活。
赵柯只有一年的时间,所以她只能用这一年来为双山公社各个大队未来的发展打基础。
如果能做些生意买卖,赵柯第一个提议,就是以公社为中心枢纽办大集,促进经济。
可是还不能。
挖掘人才,资源整合,是早就说烂了的话,但一直以来,除了赵村儿大队的人才进行了深度挖掘,其他大队的步伐很缓慢。
赵柯以赵村儿大队为例,加紧扫盲,加紧各种生活技能生产技能的专业化科学化,加紧改善学校教学问题,积极“引进”、留住多种人才……
她刚说到这儿,就有人要张口问,被段书记抬手压下。
时间有限,赵柯继续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