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可能是小猪崽儿太大,卡在了骨盆。
赵春花又伸手进去,表情紧绷地找小猪崽儿的头,找到后,使劲儿往出掏……
赵柯看得眉头紧皱,下腹微紧。
哺乳动物分娩,很容易联想到人。
人们永远在歌颂母亲,文明诞生在母亲□□,而母亲,承受了苦难。
朱大娘分神,注意到赵柯神情的异样,“赵主任,你一大姑娘,别看了,对你不好。”
赵柯摇摇头,“没事儿。”
小猪崽儿似乎也感受到了母亲的难过,在她怀里动弹得厉害。
赵柯手交叉抚摸着它们的身体,安抚它们的情绪。
几分钟后,赵春花拽出一只个头大一圈儿的小猪崽儿。
尹知青接过去紧急处理,再送小猪崽儿到母猪肚子下吃奶。
赵春花则是重复用力按压的动作,催产。
之后的半个小时,母猪的生产就顺利了很多,接连生下几只小猪崽儿。
赵柯也放下怀里那两头小猪崽儿,让它们回母亲身边儿吃奶。
农民们起得早,不到四点钟,村子里就又有了动静儿。
有人溜达过来,离老远儿看见赵柯,下意识就要喊。
赵柯提前摆手,示意他闭嘴。
那社员刚发出个“赵”,赶紧憋了回去,走近了才用气声问:“赵主任,还没生呢?”
就在刚才这短短的一小会儿,又生下一只小猪崽儿。
赵柯轻声回答他:“八只了,还没生完。”
社员惊喜,“呦,都八只了!”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靠近猪栏,看着一排小猪崽儿挤在一块儿吃奶,傻乐,“真有劲儿。”
赵柯也弯起嘴角。
又过了半个小时,母猪生下三只小猪崽儿,便疲惫地卧倒在干草堆上。
赵春花摸着母猪松软的腹部,乐呵呵地宣布:“没了。”
这只母猪,生下了十一只健康的小猪崽儿,全都哼唧哼唧地挤在母亲肚子下。
朱大娘她们仔细地进行母猪产后护理,赵柯和赵新山帮着弄完,心满意足地回去休息。
而那个早起的社员,兴高采烈地满村吆喝,一传十十传百,六点钟左右,几乎全村都知道母猪产下了十一只健康的小猪崽儿。
就像是父母的第一个孩子,满怀期待地出生,它们就是赵村儿大队所有人的宝贝。
大家路过,都要凑过去看看,量不惊扰母猪们和小猪崽儿们,互相滔滔不绝地聊着小猪崽儿们的每一个动作和表现。
赵柯都有点儿担心,将来他们会不会舍不得卖掉这些猪。
而赵柯的担忧,在杨菲她们准备劁猪的时候,得到了证实。
有社员竟然忧心忡忡地询问:“赵主任,不能不劁,留着当种猪吗?”
老父亲老母亲一样心态的,还不只一个。
赵柯:“……”
一头种猪,可以繁殖六七年,第一胎只是表现出生产能力,第三胎之后才是生产能力最强的时候。
而一头母猪从生产到怀胎只要三个月,这几头母猪就暂时够供给赵村儿大队养猪场了,真要留种猪,也可以等到下胎或者下下胎。
现在,这些猪是要完成合同的。
赵柯毫不犹豫地拒绝他们:“不能。”
社员们幽怨,“真冷酷。”
不过也没纠缠,大伙儿也不是不明白事理,纯粹是一时上头。
但这上头法儿,也挺磨人,赵新山便禁止社员们再靠近猪圈。
社员们就像是被迫跟孩子分离的父母,情绪很低落,打游击战,偷偷去看猪崽儿。
赵柯哭笑不得,他们实在是戏多。
大队有了第一头母猪生产的经验,大伙儿心态就放平了很多,只关心,不焦虑。
饲养员和接生员们照常轮班儿,赵芸芸也趁着亲爹心情好,偷偷摸摸回了家。
赵新山对她的回归睁一只眼儿闭一只眼儿。
赵芸芸发现他不管,立马就支棱起来,大摇大摆地在亲爹眼前走动。
赵新山看她这德性,好心情都糟了,出门儿,眼不见心不烦。
赵芸芸跑到赵柯跟前嘚瑟,“我爹就是个哑炮。”
赵柯冲着她摇摇头,很无奈,“你哪怕偷偷弄一盒烟叶给大伯,哄一哄他呢。”
赵芸芸一拍手,“诶呀,我咋没想到!”
但她随即又说:“那不行,我妈让他戒烟呢,我这不是犯我妈忌讳吗?”
行吧,就她心眼儿多。
赵柯不再跟她讲什么是“偷偷”,撵她离开办公室,“你赶紧走吧,一会儿大伯过来,看你来气。”
赵芸芸摆手,“晚上自个儿睡吧,别想我。”
“我会想你?是你当我那儿是避难所。”赵柯微笑吓唬,“收回你嘚瑟的话,否则下回我不让你进门儿。”
赵芸芸立马老实,“赵主任,您忙,我走了。”
赵柯失笑地看着空空的门,她甚至不保证“没有下回”。
当晚,赵柯一个人躺下,脑子里没有控制思绪乱飞,打了个困意慢慢的哈欠,便陷入睡眠。
她睡眠一向好,但今日做了梦。
梦中,地动山摇,她的身体失重地随着晃动歪歪斜斜,耳边儿似乎也有异样的响声。
忽地,赵柯睁开眼,借着熹微地光,听着稀碎的声音,意识到:不是做梦!真的在晃!
整个双山公社都发生了异常的摇撼。
这片土地上,有的人睡太沉,没有意识到;有的人从睡梦中醒过来,慌慌张张爬起来;有的人起夜正在外头撒尿,摇摇摆摆,急忙拽裤子,睡意全无……
有的老人,惊醒后,以为是轰炸,惊惧地缩在墙角,直到晃动停止,才意识到没有爆炸声。
公社,段书记、吴主任匆忙穿衣服往公社赶。
各个大队也都在议论,刚才那一阵儿是咋了,然后发现村子再没有异动,便又回去睡觉。
赵村儿大队要慌乱许多。
摇晃只发生在短短的几息,社员们发现后,甚至都没来得及跑出屋子,就恢复宁静。
社员们纷纷走出屋子,跟左邻右舍交流。
赵柯家,余秀兰也站在她屋外心有余悸地问:“刚这是咋了?吓我一激灵。”
赵柯面色很沉重,“可能……是地震。”
他们这边很少地震……
突然,村子里响起惊慌喊人的声音:“猪早产了!”
赵柯和余秀兰对视一眼,赶忙往出跑。
值班儿的饲养员是莫莉,她看见赵柯便急急地喊:“赵主任!两头猪发动了!”
只有一头猪到产期了,另一头是早产!
接生员孙继红、赵春花还有钱婆子都住在村东头儿,就在赵柯家前后。
赵柯让她去叫尹知青,然后和余秀兰一个往北一个往南,去找接生员。
附近的社员们听到,也都跑到养猪场附近,又不敢靠近惊到母猪,就停在晒场北边儿,焦急地观望。
接生员们赶到,第一时间冲进养猪场,直奔生产的母猪。
而赵柯和赵新山跟进来,猛地发现生产的那头猪仿佛应激了,母猪和小猪崽儿们都在乱窜,猪圈地上,有三只小猪崽儿无声无息地躺到在地上,鼻头嘴角有血。
赵柯和赵新山赶紧招呼饲养员们进猪圈,两个按住母猪,赵柯和其他人抓小猪崽儿出去,免得再出现踩踏。
那三只小猪崽儿也带了出来。
已经死了……
赵新山沉默几秒,叫人先安置好其他猪崽儿。
隔壁的猪栏,分娩在进行,猪嚎叫声不断。
赵新山和赵柯顾不上难受,便过去看。
隔壁第一间猪栏内,产期到了那头猪羊水已经破了,只生下两只小猪崽儿,其他猪崽儿不赶紧出来,很有可能胎死腹中。
另一个猪栏里,早产的猪也生下两只个头小小的猪崽儿,猪崽儿落地,扭动了一下,很虚弱。
接生员们要争分夺秒地掏猪崽儿,饲养员们便进去接手生出来的小猪崽儿。
第二间猪栏,饲养员对那两只小猪崽儿搓按,用手给它温度,依旧没能阻止小猪崽儿死掉。
随后,母猪早产下的猪崽儿,两只落地,还没等饲养员救,就死了。
剩下的,掏出来就是死的。
这间猪栏,气氛压抑极了,一个又一个死胎出现在地上……
第一间猪栏,两只小猪崽儿生得快,饲养员帮它们撕开捂在口鼻的胞衣,它们很快便能够自主呼吸。
但母猪难产了,时间紧迫。
接生员尽量以不伤害母体的最快速度,掏出第三只、第四只、第五只小猪崽儿,到第六只,明显气息微弱了许多。
母猪的肚子还硬着,气氛越发焦灼。
第三只、第四只、第五只收拾好,放到母猪肚子下便能找奶喝。
接生员拽出第七只和第八只,气息更加虚弱。
赵柯看他们人手不够,便打开门进去,接过第六只小猪崽儿,不住地搓它的身体,给它提供温度,间或按压,试图救活它。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过,只是短短的十几分钟,却好像过了很久。
第七只和第八只没气儿了,脑袋软软地垂下。
后面拽出的小猪崽儿,也都窒息在母猪腹中。
隔壁也停了下来,无声地看过来。
赵柯手里的猪崽越来越弱,她将猪崽儿送到母猪身下,想让它张嘴喝奶,边往上送还边继续搓,给它加温。
但小猪崽儿不张嘴,几分钟后,头还是垂了下去。
一个小小的生命,在手里没了气儿,没人能轻易接受。
赵柯眼眶微红,不死心地继续搓。
可无论她怎么摆弄,那小猪崽儿就是软趴趴的。
极致地死寂蔓延在两个猪栏里外。
众人不忍心地别开视线。
“算了,赵柯。”
赵新山站在外面,声音沉闷地叫她,“出来吧。”
赵柯两臂无力地垂下,坐在干草堆上,沉默。
其他人静静地提着小猪崽儿出猪栏。
一只、两只……十八只,加上之前踩踏而死的三只,二十一只猪崽儿,整齐地摆在猪圈外。
社员们看着,神色痛惜。
有几个男社员抱头蹲在了地上,甚至不敢多看。
即便准备得再充足,谁也不知道意外会不会突然到来。
生命有时候,既无常,又苦涩。
死掉的猪崽儿得处理,要不埋了,要不……不是因病没的,应该是能吃。
不少社员有心理障碍,也有社员经过灾荒年,饿起来什么都敢吃,更别说,这是肉。
赵柯和赵新山默默地走到老槐树下,背对着养猪场,没管他们咋处理猪崽儿。
赵新山右手不由自主地摸兜,又挪开。
大概十来分钟,或者更久,两人都没说话。
一只女性略显粗糙的手碰了碰赵新山的肩膀。
赵新山侧头。
李荷花没做说啥,递给他一盒烟和一盒火柴。
赵新山一顿,接过来。
他慢腾腾地推开火柴盒,拿出一根火柴,在侧面轻划,第一下没打着,第二下才着起火苗。
赵新山是老烟枪,戒烟憋坏了,也会偷偷跟人要卷烟抽。
他点着烟,猛地抽了两口,咳嗽:“咳咳……”
赵柯闻着辛辣地烟味儿,忽然道:“大伯,给我一根儿吧。”
赵新山一顿,烟盒朝向她。
赵柯抽出来一根,夹在食指和中指中间。
赵新山划着火柴,给她点烟。
赵柯试着抽了一口,不会吐烟,呛得厉害,边咳嗽边呛出眼泪鼻涕。
“咳!咳……咳……”
她好像肺子都要咳出来。
赵新山熟练地抽了一口,幽幽道:“不行吧?受不了这劲儿。”
赵柯缓过来,疑惑:“再烦心,抽这玩意儿有什么用呢?”
这些玩意儿,哪能解愁。
短暂地逃避现实吗?
赵柯烟拿在手里,没再抽,任它缓慢地燃着。
赵新山看到,不满道:“浪费东西。”
赵柯不想抽了,浪费也不可能再还给他,一个深呼吸后,打起精神道:“大伯,折了这么老多猪崽儿,想想后续吧。”
而且……“还得去公社一趟。”
作者有话说:
抱歉,连载期太长,状态变差了,请假才有点儿频繁。现在已经开始收尾(尾很长),我尽量调整,在能力范围内不会影响文的质量。
赵新山瞠目结舌。
段书记面色前所未有的沉重, “城市失陷,通讯瘫痪,完全断联了,听说外围都是断壁残垣, 里面……唉, 情况还不清楚, 没有太多消息传出来。”
赵柯沉默。
他们这边离得远, 都能感觉到大地摇摆震颤,地震中心得是什么样儿的惨状?
赵新山也不敢想象, 他活到这个岁数没亲耳听过这样的事情发生, “要是能提前预知……”
赵柯低声解释:“大震之前必定有异状, 动物比人敏锐很多, 会有预警。”
但就像赵村儿大队的种猪,他们准备得不够充分吗?可有时候受限于经验、技术等多种原因,还有意外的突如其来和不可预估……
道理都明白,天灾发生, 哪怕只是听到, 没有亲身经历,还是会感到无力。
巨大的天灾,会死很多人;技术落后,救援水平低,会耽误救援时间,每一秒死亡人数都会上升……
国家损失惨重, 内忧外患。
“这个难关, 我们得和国家一起渡过。”
段书记严肃道:“传达下去, 各大队的民兵队都警卫起来, 加紧巡逻, 不要发生趁乱闹事,另外,各大队要安抚社员情绪,我们不能给国家添乱。”
所有人一同回答:“明白!书记放心。”
“另外……”段书记认真地看着公社的干部们,还有和赵柯、赵新山一样来公社打听情况的大队干部们,“当初咱们公社受灾,几乎所有大队都颗粒无收,是全省支援,帮助我们渡过了难关,否则全公社不知道多少人要饿肚子甚至出去要饭。”
“如今国家有难,我们也不能袖手旁观,得尽力支援。干部们都要起到表率作用,各个大队都回去做做社员们的思想工作,多一分支持,就多一分希望,不过不提倡强迫,也不要带动不支援就落后的风气,老百姓都不富裕,采取自愿原则。”
赵柯、赵新山等大队干部答应地坚定。
有的大队反应慢一些,还不知道情况,段书记安排人下乡通知。
赵柯和赵新山得赶回赵村儿大队。
两人一出公社会议室的门,赵新山就掏出烟来,刚递到嘴边儿,停了几秒,又放下,“算了,能省下买烟的钱。”
赵柯则是等会议室的人都走了,段书记出来,问道:“书记,淑仪没受惊吧?”
段书记道:“你别担心,她没事儿,向阳打了电话,县里也得警备,暂时没时间照顾她,让她在公社多留一段时间。”
赵柯这才跟赵新山一起骑车离开。
刹那间的地动山摇,影响了整个神州大地。
西北某部队,一大早,紧急军号便响起,家属院里,所有军人和军属几乎同时从睡梦中睁开眼睛,军人们训练有素,军事素养极高,以最快地速度集合。
晚些,家属院儿的家属们跟左邻右舍交换消息,这里几乎没有震感,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没听说要军演拉练,怎么这么突然?”
“紧急训练很正常,你别想太多。”
“可不知道为啥,我早上听到那号声,心里头慌的很,到现在也没定下来。”
下午,消息传出来——
东边儿发生了大地震!
家属们得知消息的一瞬间,全都唏嘘不已。
“咋这么严重呢……”
有一个家属叹息道:“一团的政委,二连连长还有好些普通兵老家都是那地儿的,联系不上家里,都不知道亲人现在啥情况,是生是死……”
这时,另一个家属担心地问:“咱们部队,会不会去救援?多危险啊。”
此言一出,所有家属都愁容满面。
林清也不放心丈夫余秀民,但余秀民身上留着红色血液,惯常说得一句话是:“我们是子弟兵,国家有需要,再危险也得第一时间挺身而出。”
不止余秀民,所有的军人们都会在危险发生时,冲在最前线。
这是他们身为军人,对祖国满腔的忠诚和热爱。
赵枫所在的部队也发生了摇撼,连夜整军。
军区指令,要带着省里的救援物资深入灾区,同时参与到救援中。
任务艰巨,充满考验,同时也存在着巨大的危险,但每一个人民子弟兵都时刻准备着。
赵枫在义务兵考核中表现出色,年初被任命为班长,他们班也都自主请命去灾情一线。
时间就是生命,部队很快选定。
第一批运送至灾区一线的物资当天出发,赵枫所在的连是第二批,24小时后出发,还有第三批第四批,等物资就位,也会迅速出发。
他们立下军令状:使命必达。
赵村儿大队——
赵柯和赵新山一回到大队,赵新山便召集社员们到大队部,宣布公社的指示。
对失去二十一只猪崽的赵村儿大队社员们的心情来说,发生大地震的消息对他们的心情无疑是雪上加霜。
好像从今年开始,明明日子在好转,可总有大家不愿意面对的坏事发生,大家伙儿都难受。
集体财产,涉及到每一个社员,大队不能强制决定。
赵新山是大队长,“我们在遭受苦难的时候,国家没有放弃我们,现在我们的同胞水深火热,需要我们伸一把手,钱还可以再赚,命没了就真的没了。”
“大队打算捐一百只鸭子,一千斤粮,大家也踊跃捐款捐物资。”
而赵柯是能说话会说话的人,这一次却选择了打迷信牌,“积善行德,是为咱们自身和下一代积福,人不能只看眼前的失,就算老天爷不会记得我们做的好事,国家和受灾的人会记得。”
社员们面面相觑。
赵新山极力劝说:“哪怕是一人一抔米,汇在一起也不少,或者,大队集体捐一只猪……”
社员们听后,互相试探——
“你捐吗?”
“……”
谁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他们一年到头辛辛苦苦才能攒下一点儿钱,还想盖砖房,想过好日子,捐出去可就不是他们的了……
苦大家都苦,难也都难,谁愿意白白把辛苦钱捐给别人呢?
而且说起猪,大伙儿又忍不住想起他们刚损失的猪崽,他们自个儿的坎儿还没过去呢。
有社员问:“大队长,咱们大队没了那么多猪崽儿,今年不就得少卖很多猪吗?咱们的难处咋办?”
赵柯和赵新山对视一眼,没法儿再劝。
哪怕段书记不提前声明,他们也不可能强逼社员捐赠,不愿意捐也不是觉悟问题,他们辛劳工作,不违法乱纪,也是在奉献,也是帮助。
他们就算是干部,也不能道德绑架社员们。
赵新山最后说一句:“时间就是生命,大队统计捐赠截止时间到明天上午八点,想要捐款捐物资的社员在八点之前送到大队来,不勉强,不用有负担,散会。”
赵新山家——
“啥?你要捐五十?!”李荷花暴跳如雷,“大队欠别人的钱都还了,欠咱们自个儿的钱一分没还,也不知道啥时候能还,我紧紧巴巴地花,就剩这五十块钱,还打算留着给芸芸置办嫁妆,凭啥捐了!”
赵新山把烟盒往桌上一拍,“这回彻底戒了,我预支烟钱,还不行吗?我这身板儿,不说二十年,十年能活到吧?”
“那哪有准儿?”
赵新山无语,“你咒我短命呢?”
李荷花白了他一眼,“你当个大队长,咱家好没捞着,家快倒腾空了!就你无私!”
“你就说拿不拿钱吧。”
李荷花拉拉着脸,一把抓走烟盒,“你要是再抽,你那老脸也别要了!”
赵柯家——
母女俩面对面。
赵柯不说话,双手平搭在大腿上,眼神诚恳、坚定,不说话。
考验母女默契的时候到了。
余秀兰也秉着气儿,不回应不躲闪。
气氛严肃正经地像是在开国家会议。
最后,余秀兰先绷不住,问:“你想要多少?”
“留出添给姐姐的嫁妆钱,剩下的都捐了。”
赵柯只是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尽力为这场灾情贡献一点力量,“这本来就是报社给我的奖励,我已经得到了其他的好处,拿一部分钱回馈回去,不是损失。”
“而且咱家还在大队投了钱,会回来的,我也不是打肿脸充胖子的人。”
余秀兰嘴上骂赵柯“败家子儿”,实际赵柯朝她要钱干什么,她从来没阻拦。
这一次也是一样。
余秀兰最终还是去屋里拿了钱出来。
第二天,赵柯和赵新山六点便出现在大队部。
前半个小时,只有牛会计来捐了二十块钱,唐副队长捐了十块钱。
三个小组长一人捐了五块钱。
他们都算是大队的干部,响应大队的号召,起模范带头作用。
紧接着,知青们一起过来,捐了三到十块钱不等。
没有社员来。
第二个半小时,仍然没有人来。
第三个半小时即将过去,赵新山叹气。
这时,有人敲门,满头白发的许正义站在门口。
赵新山意外又不意外,“老许,你……”
许正义从兜里掏出二十块钱,“这是我家捐的。”
他放下钱就走,背影略显佝偻。
赵柯望着他远去的身影,良久,郑重地写下许正义的名字和捐款的钱。
又等了十来分钟,赵新山站起身,“算了,收拾收拾,送去公社吧,也不少了。”
赵柯坐得极稳,“说好八点就八点,早一分都不行。”
赵新山来回踱步,看了一眼窗外,又坐下。
而他屁股还没坐热,外头忽地传来嘈杂的声音。
赵柯和赵新山纷纷探头往外看,瞬间失语。
一群社员们乌龟一样背着满满登登的东西出现在大院儿里。
有的肩抗麻袋,有的挑着扁担,有的脖子上胸前胸后挂着布袋……压得背都挺不直。
人太多,进不来屋,赵柯和赵新山赶紧出去。
社员们袋子一掀开,茄子豆角萝卜黄瓜鲜玉米……啥都有,甚至有人还弄了一捆大葱,这还不算夸张,还有一袋子带着泥的泛着青的土豆。
全都是新鲜的,他们可能早起去地里现摘现挖的。
赵新山拿起一个小土豆,“这土豆还没成呢,拿来干啥?”
“咋?不是说一抔米都行吗?这都是我现去地里抠的!嫌乎就还我,我家秋天都没土豆了!”
赵新山闻言,高声道:“行,咋不行!”
赵柯也弯起嘴角。
同一个国家,同一种语言,同一个历史传承,同样是炎黄子孙,灾难发生,所有人都是命运共同体。
而黑土地的人们永远起着最高昂的调子,用最奔放的方式,诉说着最朴实的善良。
因为有一群这样的人,这片土地才福气绵延,万代不休。
第202章
赵村儿大队的社员们自动自发, 在保障自身不挨饿的前提下,总共筹集了将近五吨的粮食以及一千五百斤左右的蔬菜。
大家捐的钱则是在一到十块不等,条件好的就多捐两块钱,条件弱一点的, 就少捐钱, 没人计较多少。
八点半, 赵村儿大队的两辆拖拉机带着钱和物资, 还有一头猪一百只鸭子,离开大队。
为了争分夺秒, 他们要集体用拖拉机送到县里, 再由县里申请来的大货车送到省城。
因为要搬货, 赵柯没去, 开手扶拖拉机的是陈三儿,开四轮拖拉机的是潘斌,赵新山和王老三坐在拖拉机两侧挡泥板上。
赵村儿大队离得远,到的时候, 其他大队已经到差不多。
其他大队的干部看见赵村儿大队满满两车斗, 还有嘎嘎叫的,纷纷过来瞧。
“不是,你们大队咋连土豆都提前收了?”
“青的犯不上吧,多白瞎玩意儿啊,还能长长呢,它也发涩啊。”
“这是多少只鸭子?猪你们也捐?”
“你们大队再舍得, 万一惹得社员不满咋整?”
他们话里话外, 都泛着酸气。
赵新山骄傲, “这可不是我们大队干部们舍得, 是社员们舍得, 我们赵村儿大队的社员自发地、积极踊跃地捐钱捐物!”
“土豆量大,容易饱腹,关键时候能当粮食的,有点儿涩的怕啥。”
“肉吃了有劲儿,还能补身体,那些官兵,也都是爹妈生养的娃,好多也都是咱们农村娃,我们心疼他们辛苦!”
其他大队的干部们转头暗暗嘀咕:
“我们村儿土豆也多,咋没想到这些?”
“我们村儿也光拿粮了。”
“谁有他们赵村儿大队鬼主意多,也不知道通个信儿……”
“谁不说是,现在回去起土豆也来不及了,耽误多少人吃饱饭!”
这些大队嘴上说赵村儿大队,实际捐的物资也都不遑多让。
看各个大队的物资数量,不能只看多少。
每个大队的土地和人数不一样,捐东西有多有少,平均下来,其实大差不差,都尽了力。
连段书记和吴主任都没想到,整个双山公社会筹集到这么多的物资。
双山公社是一个奋发向上、知恩图报的有温度的集体。
他们淋过雨,受到过温暖,也愿意为同胞撑伞。
而双山公社只是一个省的一隅,一个小小的缩影,同一时间,每个省都在向灾区驰援,汇集全国之力,救助同胞。
这个民族,是一个什么样的民族?
善良、勤劳、自强不息、百折不挠……有着许许多多的美好品质。
而这个民族最普通的农民,也以国为家,所以再大的天灾人祸也折不断民族的脊梁,必定会涅槃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