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傅杭和林海洋便投入到修理农机的工作中,且修理的每一步都手把手地教给农机站的人。
赵柯和赵萍萍统筹四个养猪场的建设工作,也是整日都待在办公室,争取每一毛钱每一分钟每一个劳动力,都不浪费。
就这样,到了十月底,赵柯跟段书记道别,要回赵村儿大队。
段书记意外,“怎么突然要走?”
赵柯哭笑不得,“要秋收了,学校都放农假了,我是大队干部,更不能脱产。”
段书记恍然大悟,“瞧我,都忙忘了,那你回吧。”
赵柯汇报工作。
养猪场的事儿,她和赵萍萍都安排得差不多了,只要照着做就行,没什么复杂的。
赵柯回大队,随时有事儿随时过来就行,不用在这儿守着,赵萍萍也要会赵村儿大队待产,在外面坐月子还是不方便。
段书记理解,还有心情玩笑道:“我可是听舒怡说了,你去年参加抢收,弄得很狼狈,你们大队都说你‘干农活不行’,好歹是干部,得起模范带头作用,今年总得有进步吧?”
丢人都丢到领导面前,赵柯也要面子,当即便立下军令状,今年她指定是抢收标兵。
段书记拭目以待。
赵村儿大队——
“啥?标兵?!”
赵芸芸脑袋上包着布,手上戴着线手套,叉腰,还没开始干活就已经无语了,“你脑子没撞坏吧?”
赵柯是一样儿的打扮,鼓励她:“追求是要有的,万一就实现了呢。”
赵芸芸头摇得拨浪鼓一样,“我没有这个追求,你爱追求你追求去。”
赵柯游说:“你看哈,你和陈三儿想要在一起,肯定要你努力让大伯和大伯娘见到你们的诚意,总不能陈三儿一个人努力吧?你要是也有突飞猛进的成长,他们一看,诶——芸芸不是小孩子不懂事儿任性,你已经成熟了,能够为自己的决定负责了,他们是不是就认真考虑你的选择了?”
赵芸芸听着她的话,不由自主地点头,有道理。
“从哪儿开始呢?眼下的抢收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改掉偷懒的毛病,社员们都看在眼里,装不了假,到时候在大伯他们面前一夸你,这不就表现了吗?”
赵芸芸更加认真地点头,是,她自己夸自己,不好使,村里人要是夸她,她爹妈指定高兴。
赵柯又道:“你再想想,你这边儿一勤劳,累到了,跟陈三儿稍微那么一说,他感不感动,还不是更由着你?”
赵芸芸眼睛一亮,重重一点头,肯定的。
赵柯揽住她的肩膀,往地里走,“追求呢,不是说苛刻地逼迫咱们一定要完成,而是个动力,督促我们变得更好,芸姐,你说是吧?”
“是!”
赵芸芸打鸡血,“那还等啥,赶紧的!”
她快步往地里,赵柯在身后看着她的背影,微微一笑,有伴儿了,真好。
赵芸芸一点儿没察觉,每次下地,赵柯都可着她一个人薅,还真就奔着“追求”冲刺起来,那劲头,惹得其他社员注视。
懒蛋赵芸芸都这么有干劲儿,世道真是变了,大伙儿更不好意思放松,效率猛增。
而双山公社各个大队的社员们也第一次体味到了机械化的好处。
抢收的信号一起,金戈铁马齐列阵,穿梭在一马平川、金色的田野中,仿佛不会累一样,奔腾不息。
一台自走式收割机,从早干到晚不停歇,一天能收割将近百亩地,粮食不用单独脱粒,损耗比人工低,拖拉机只需要跟着收割机,拖斗在卸粮筒下接满粮,便拉着粮食离开,下一辆拖拉机接上。
一辆辆满载的拖拉机直接运往公社。
粮站也得到公社的指示,运粮车从抢收开始,就停在粮站,收粮储存运输出去……由公社在中间主导,整个公社各个部分联动起来,尽可能地避免农民的损失,提高效率。
从前只能靠双手一点点儿抢收的农民们远远望着收割、脱粒、接粮、运走的过程,都忍不住热泪盈眶。
一年又一年,风霜让农民们饥寒交迫过,劳苦让粗糙的老茧布满双手,可他们依然感谢着这片土地,就是这片土地,供养着千千万万的人,托起他们希望的翅膀,奔向光明的远方。
这还只是开始……
农民们忙碌一年,就盼着收获, 过一个好年。
今年赵村儿大队的耕地面积翻了个翻儿, 要是靠赵村儿大队的社员们, 可能要昼夜不休地抢收, 没准儿结束后大伙儿都得累得直不起腰抬不起胳膊走道直打颤。
而得益于收割机,原本可能要持续大半个月的抢收, 比往年还提前了两天结束。
赵村儿大队最先交粮, 之后是临近的李村儿大队和潘村儿大队, 然后收割机和拖拉机又转去其他大队帮收。
傅杭和林海洋目前是唯二能开好拖拉机并且农机有问题随时能修理的人, 俩人全程陪着收割大队,奔波在各个村儿。
这么快就结束抢收,劳累惯了的赵村儿大队社员们,还有点儿还不适应。
“大队长……那这就没活儿了?”
赵新山容光焕发, 再板脸也威严不起来, 满脸带笑地指挥:“咱大队的粮不还没入库呢吗?苞米杆儿豆秸秆都拾掇了,还有水稻,也得收拾,咋没活儿?”
这对农民们来说,都不是啥重活,就是稀碎, 大伙儿得了话, 脚步轻快地收拾秋收的尾巴活儿。
社员们活轻了, 大队还闲不下来, 尤其是牛会计、赵芸芸、潘翠莲三人, 赵村儿大队的会计、记工员、出纳,到了一年最忙碌的时候。
今年还跟去年不一样,赵村儿大队一堆乱七八糟的账,有别人欠赵村儿大队的,有赵村儿大队欠别人的,有入账还有待支出,算完一遍得复核,还得做明年的预算。
牛会计虽然一直是赵村儿大队的会计,但以前赵村儿大秋收交粮,剩下的分红、计算工分,算账都不复杂,今年这种情况,连牛会计都算得一脸懵。
三个人成天待在大队办公室,围着桌子,一桌子的账,噼里啪啦地打算盘。
赵新山和唐副队长都帮不了啥忙,而且他们还得带队干别的活儿,能不来大队部就不来。
赵柯能帮点儿忙也不帮,还对他们提各种要求——
“账目得清晰,万一出点儿什么问题,得追责。”
“最好建立系统,省得今年手忙脚乱,明年还这样儿。”
“大队疏忽了,你们也得精进技能啊,回头我想办法给你们找点儿专业书,多学习多进步……”
赵芸芸头昏脑涨,理账理得人很暴躁,愤而拍桌,“要不你就帮忙,要不你就消失,能不能别在这儿碍眼!”
赵柯严肃,“赵芸芸同志,你这么说我就得提醒你注意态度了。”
赵芸芸鼻子急促地出气,瞪赵柯:“你是不故意在这儿烦人?”
赵柯坐在炉子边儿,除了时不时添把火,就是端着个搪瓷缸子,慢悠悠地啜一口,再啜一口。
人忙得时候,最见不得旁边儿有个大闲人,就算她说得都不是废话,也听不进去。
赵芸芸手一指门,撵人,“你要是实在没事儿,就回你家躺着去!快点儿!”
她说话一点儿也不客气,潘翠莲有些慌张地劝:“赵主任在这儿,也不影响啥……”
倒是牛会计,好脾气地安抚她,“闹着玩儿呢,别理她们。”
赵芸芸的神情和语气完全不像是闹着玩儿,潘翠莲小心观察着她们的脸色,担心俩人闹矛盾。
“赵柯,我数到三,你赶紧消失!三……”
赵柯站起来,拎起水壶,殷勤道:“劳动最光荣,我给你们端茶倒水,捏肩揉腿,干部更得鞠躬尽瘁,使唤我,随便使唤我,别客气!”
“来来来……”
赵柯掀开牛会计的茶缸盖儿,滚烫的热水浇下去,“来一茶缸热水,暖心暖肺。”
“芸芸姐,我给你也整一缸儿!”
“三嫂,跟我客气啥啊,现在你们是功臣,添水吱声儿,不用你们动!”
赵柯放下水壶,又添柴,“冻手了吧,我再加点儿火,火旺人旺!”
赵芸芸第二个数没数出来,脾气也没了。
赵柯惹毛她很容易,顺毛也很轻松。
赵柯美滋滋地说:“忙点儿好,忙点儿说明咱们日子红火,等猪一卖,今年咱们大队身上的担子就能轻很多,一想,全是好事儿。”
她这情绪饱满,本来愁眉不展的三个人一下子好像也跟着热起来,再看手里的账,都没那么烦躁了。
这都是他们大队一年的战果,需要他们整理出来,对全大队的社员们汇报,到时候大家伙儿都跟着高兴。
“下雪了!”
村子的各个角落,忙碌的人们纷纷抬起头,看向天空,有的伸出手,去接纯白无瑕的雪花。
学校温暖的教室里,孩子们也嬉笑着挤在窗户边儿,哈气吹在玻璃上,结成一团白雾。
有孩子伸手,在白雾上画出各种形状,雪花、星星、笑脸……
今年,学生们的手都没冻成红萝卜。
顾校长和其他老师们站在窗边,道了一句:“瑞雪兆丰年。”
十一月末,整个公社的秋收都结束,赵村儿大队的所有社员一齐上手,抓猪出栏。
赵新山说要留下两头猪,大队宰。
社员们对大队的债务状况也都有些了解,有人建议:“大队长,要不都卖了吧,还能多点儿钱。”
不少社员附和。
赵新山道:“大队有数,不差这两头猪,忙活一年,都吃点儿好的,娃娃们也馋呢。”
何止是娃娃们馋,大人也馋肉。
大队长说“不差”,大伙儿就没烦恼了,乐呵呵地抓猪。
牛会计算完账,还完债,明年买种种地养猪盖房子,手头还是紧,也问过今年要不要别留猪宰了。
赵柯说啥。
钱又挣不完,努力和辛苦之后得到的满足感和幸福感,可以充分给予。
幸福,满足……
赵新山抽口烟,心头满足,可不是吗。
四轮拖拉机来回三趟,拉着膘肥体壮的二十多头猪去卖。
赵新山揣着公账,牛会计抱着装账本的挎包,还有赵柯,一起到公社卖猪。
斤猪斤粮,每一斤猪肉都是实实在在进到赵村儿大队口袋的钱。
那边儿撑猪,赵新山盯秤,这边儿牛会计一丝不苟地记账算钱,赵柯在旁边儿童,指哪儿打哪儿。
食品站的称重员向他们道喜:“今年你们大队的兜最鼓了。”
赵新山神清气爽,实在道:“也不剩啥。”
称重员当他们谦虚。
卖完猪,仨人拿着到手的还热乎的五千块钱,回赵村儿大队的宿舍继续理账。
他们欠养猪场的猪崽钱,数出来跟欠条放一堆儿。
欠玻璃厂的钱,数出来再放一堆儿。
欠别的厂的钱,也都数出来,一堆儿一堆儿的放好。
光卖猪的钱还不太够,又添了点儿卖粮的钱。
全都分好,三个人跟保镖一样,护送钱到邮局。
牛会计办理汇款,赵柯打电话通知,每汇出一笔,赵新山就盖个戳,抹掉一笔欠账。
等到全都汇出去,赵新山最后一个戳敲下去,虽然确实没剩啥了,但三个人瞬间浑身轻松。
“我请大伙儿吃饭店,走走走。”
赵新山豪气地挥手。
赵柯和牛会计对视一眼,欢欢喜喜地跟上。
大家一起吃完饭,三人又去供销社买了点儿东西,方才赶在天黑前返回大队。
十二月一日,赵村儿大队今年的分红大会在村外大库召开。
这一次赵新山开头讲完话,汇报今年一年工作的人,并不全是队委会。
有牛会计,有三个组的组长,有监督员代表赵四爷,有养猪代表程莲花(朱大娘),有知青代表傅杭,有顾校长,还有学生代表牛小强……
牛会计的一个一个数据汇报出来,今年赵村儿大队的压力很大,但社员们和大队干部们一起抗住了压力,破除万难,为大队积累了新的集体财产,并且为明年的发展也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三个组长将每个组的劳动情况都如实报出,展望明年,保证不断进步,保证不掉队,保证为集体的发展继续努力。
赵四爷说大队内部矛盾减少,有劲儿一处使,团结互助,氛围融洽。
朱大娘骄傲地说全体饲养员养得猪又结实又肥,保护好了重要集体财产。
傅杭总结汇报了知青们这一年的工作和学习状况——
林海洋为砖窑和农机站的建立作出了突出贡献;
刘兴学和邓海信帮助双山公社各个大队科学合理建渠,带动各个大队的知青们团结进步;
庄兰和苏丽梅勤勤恳恳地帮助赵村儿大队社员们扫盲,进展显著……
顾校长汇报了教学成果,适龄学生全部入学,八个毕业学生全部升中学,各个年级的学生们都有所进步。
牛小强昂首挺胸落落大方地汇报他们的学习成绩。
每当有人进行汇报时,社员们便目不转睛、喜笑颜开的望过去,汇报完毕,热烈地大力鼓掌。
按照去年分红大会的承诺,积极分子,表现优秀的社员,还有特殊贡献的社员,都要给予表扬和奖励。
起到先进带头作用的三个组长,种地能手的几个社员,养猪能手莫莉、金丽、孙秀(常山嫂子),监督积极分子赵二奶和魏老太,所有知青,以及牛小强和莫浩。
赵柯每念到一个社员名字,就有一个人骄傲地站起来,沐浴在其他社员羡慕的目光中,昂首阔步走到台上。
赵二奶和魏老太尤其得意,简直要把“优秀”和“标兵”几个字儿写在脸上。
其他人做了什么,大伙儿都很了解,唯独不太明白牛小强和莫浩俩孩子为啥被表扬。
连两个孩子自己都摸不着头脑。
赵柯笑着说明:“大队今年挖蓄水池,参考了牛小强和莫浩的设想,为此,大队特地给他们奖励,鼓励孩子们向两人学习,努力读书,积极思考。”
大伙儿明白了。
牛小强和莫浩踏实下来,扬着小脑袋骄傲地走上去。
赵柯、赵新山一起掀开旁边儿桌上的红布,露出里面的奖品——画着红艳艳牡丹花和囍字的搪瓷缸子,好用、瓷实、不坏……优点多多。
俩人一一发给大伙儿。
傅杭接过赵柯递过来的奖励,含笑道谢:“谢谢赵主任。”
赵柯学着赵新山,一本正经地拍拍他的手臂,鼓励:“继续努力,积极进步。”
搪瓷缸子全都发完,赵新山和赵柯牛会计走到众人中间。
赵芸芸拿着傅杭的相机,站在台下指挥他们,“站好了站好了,拍照!”
所有人都将搪瓷缸子荣耀无比地举在胸前,龇牙笑。
这么傻的动作,傅杭也做了。
当他们都以此刻为荣,多傻的动作,多傻的表情,都不傻。
许多年后再回忆起来,依然会为这一刻骄傲内心激荡。
“咔嚓--”
时间定格,留下美好的回忆。
拍照结束后,众人板正的姿势解除。
赵柯高声道:“还有个奖励,要表扬全体社员。”
众人惊讶,追问:“啥啊?”
赵芸芸脖子上挂着相机,和牛会计一起拎起奖励桌上的布袋子,敞开袋子。
赵柯抓出一把糖,“喜糖!大家都有,管够!这一年辛苦了!明年继续努力!”
最后一句话说完,赵柯将手里的糖使劲儿扬出去。
糖块儿像天女散花一样儿散落开,社员们热热闹闹地抢起他们自个儿的喜气。
大队在用行动告诉社员们——
读书是有用的。
他们每一滴汗水,大队都看得见,集体都会记得。
他们的每一点辛苦,都会获得回报。
社员们都拿到了糖,吆喝:
“大队干部们有啥奖励?”
“赵主任呢?”
“赵主任没有奖励吗?”
赵柯和赵新山、牛会计几人相视一笑。
他们当然有奖励,这片土地的欣欣向荣就是他们的奖励。
明年继续努力。
“赵柯——赵柯——”
余秀兰穿着新做的红棉袄, 棉袄外头套着个旧围裙,胳膊上也套两个袖套,站在自家院里,扯开嗓子喊人:“我让你扫灰, 扫哪儿去了!”
刘三妮儿端着簸箕, 从仓房走出来, 没好气地数落她:“喊啥啊, 小柯去老六家了,说一会儿就回来。”
赵萍萍生了个闺女, 地冷寒天的, 出了月子, 她爹妈丈夫怕冻着她, 也不让她出门。
有点儿啥事儿,都是马盛或者赵小草来找赵柯过去。
“灰得先扫,不扫屋子咋收拾。”余秀兰又急火火地朝厨房喊,“余岁!余欢!先别忙厨房的活儿了, 拿笤帚先扫棚上的灰!”
余岁和余欢一起从厨房出来。
余秀兰随手捡起门口的烧火棍, 塞到余岁手里,支使:“绑笤帚上,快去!”
她说完,自个儿又钻进厨房。
刘三妮儿边筛米边道:“仓房里有麻绳。”
余欢小跑着进仓房,片刻后抓着一根麻绳跑出来,姐妹俩一起把笤帚和烧火棍缠在一起。
往年她们在家属院儿, 也要干这干那, 可心情就是跟在赵村儿大队不一样, 所以, 寒假之后, 奶奶提出要带他们回部队,她们都不想回去。
刘三妮儿左右张望,“余岳又跑哪去了?你们大姐对象一家子今天过来,不是让他在家老实待着吗?”
余欢抬头,脆生生地告状:“他偷偷跑出去了,肯定在河上滑冰。”
刘三妮儿低骂了一句啥话,专心挑米。
这时,赵柯回来,接过笤帚,随口道:“萍姐的闺女,现在长得发面儿馒头似的,可喜人了,六叔六婶儿他俩那么怕没儿子,都喜欢的不行,更别说姐夫了,生怕人给他闺女偷走。”
余秀兰出来,听到这话,念叨一句:“也是奇了怪了,这一茬媳妇儿生的都是闺女。”
刘三妮儿喜庆道:“你知道啥,这是乐意投到咱们赵村儿大队,有福之家才生有福之女。”
余秀兰嘟囔:“啥时候有这说头了。”
刘三妮儿道:“我说有就有。”
余秀兰从鸡窝里抓出只老母鸡,支开余岁余欢姐妹俩,“杀鸡了,你俩别在这儿瞅。”
姐妹俩对视,余欢一脸害怕地拽着姐姐跑进屋里。
刘三妮儿杀鸡更利索,揪着鸡脑袋,薅了薅鸡脖子上的毛,菜刀往鸡脖子上一抹,血就顺着刀口流到余秀兰端着的盆里。
血放差不多,鸡还没死透,扔到雪地里,还扑腾了几下。
赵柯吃肉吃得香,看不了这画面,逃进屋,举起笤帚扫灰。
扫灰,扫晦。
除夕扫灰,扫去一年的晦气,新的一年才能有全新的开始。
本来还要贴春联,但今年整个双山公社都没人买红纸写春联,北方的习俗,有丧事,三年不贴红春联。
赵柯认认真真地扫过屋子的每一处,然后招呼余岁余欢姐妹俩打扫卫生。
中午,赵柯换上新衣服,裹上军大衣,戴着毛帽子,在院子里喊人:“傅知青!你不是要一起去公社吗?快出来!”
厨房里,刘三妮儿无奈,“谁家姑娘喊男同志这大嗓门儿。”
余秀兰对此已经无欲无念,“他老赵家的姑娘。”
余岁和余欢偷笑。
外头,傅杭应赵柯一声,随后一身挺括的大衣走出来,灰色的羊毛围巾围过脖子一半垂在胸前,一半儿垂在身后。
赵柯看见,嫌弃地“啧”了一声,“你这要风度不要温度啊。”
她进屋又多找出一个大棉袄,塞给他,“赶紧裹上吧,不然吹一路冷风,人给你冻没。”
傅杭自然地接过来,穿上,问:“要不我开?”
赵柯抬起厚重的胳膊,手一摆,“没事儿,我带你。”
傅杭便笑道:“那谢谢赵主任了。”
天冷上冻,水箱里的水都放净了,启车得现加热水。
俩人忙活一阵儿,才启着车。
赵柯上驾驶位坐好,“上来吧。”
傅杭让她等一会儿,离开几分钟,裹着大衣返回来,从怀里拿出个包着毛巾的热水袋,“你放衣服里,暖和。”
“你呢?”
傅杭淡定地说:“我血气方刚,火力旺。”
“……”
他好像在对她开奇怪的屏。
赵柯忍不住给他竖起大拇指,傅知青,真男人。
傅杭跨上拖拉机,热水袋直接放到她怀里。
赵柯没拒绝,解开大衣扣子,塞进去。
盯着姑娘的衣服不礼貌,傅杭看到她用了,便含笑望向别处。
赵柯挂档,“走了。”
拖拉机开到村口,有社员笑呵呵地高声问她:“赵主任,去接人啊?”
赵柯没减车速,回:“是——”
她要去接赵建国、赵棉,还有于师傅一家三口。
赵建国的培训期满了,要值好最后一班岗。
方煦和赵棉成了,提前跟余秀兰商量过来拜访的时间,刘三妮儿和余秀兰直接热情地邀请他们一家来赵村儿大队过年。
他们便一起赶在除夕这天回来。
两人到公社,路过的人都会跟赵柯拜年。
“赵主任,过年好。”
“赵同志,过年好。”
偶尔有认识傅杭的,也会跟他拜年。
两个人都一一回应,“过年好。”
虽然没有张灯结彩,但过年的氛围十足,赵柯和傅杭站在街边,都能闻到家家户户做年夜饭的香气。
等客车的功夫,赵柯嗅了嗅,猜测各家都做得什么菜,“土豆炖小鸡儿,猪肘子,这家好像在炖鱼……”
傅杭站在她身侧给她挡刺骨的冷风,看着她下半张脸都缩在厚实的围巾里,跺脚念叨菜谱,满脑子“可爱”。
客车进站的喇叭响起,两人一同侧身,望过去。
客车近了,赵柯一眼就看到车窗里的人,笑容灿烂,大力挥手,“姐——”
车上的赵棉也笑容满面地冲她挥手。
于师傅的丈夫方承是唯一一个陌生人。
于师傅帮他们互相介绍。
方承是个很儒雅的中年男人,方煦长得跟他很像。
“赵同志,早就听老于提过你很多次了,我也读过你的文章……”
很多人都会说读过她的文章,赵柯的脸皮已经千锤百炼过,即便是跟姐姐对象的父亲面对面谈论她写的东西,她也能大方地展示她的朝气蓬勃,并且乐于和有阅历和深度的长辈交流。
方承跟傅杭也聊了几句。
他本人是工程师,方煦是研究员,傅杭的学习方向也是工科,三人其实很有话题。
返程,傅杭再次提出他来开拖拉机,赵柯其他人坐到了车斗里。
车斗上绑着一圈儿密实的草垫,之前接粮为了防止粮食洒出去,现在防风,也没拆掉。
赵柯还拿了大衣,几个人盖着,并不太冷。
方煦坐到车头的挡泥板上,随口问了傅杭一句:“你们进展如何?”
傅杭淡淡地睨他一眼,收回视线,叮嘱身后:“坐稳。”
方煦作为有名分且正式见家长的前辈,大方地不计较他的不礼貌。
赵村儿大队,河边儿——
一群孩子不嫌冷,疯玩儿地满头大汗,也不回家。
刘三妮儿站在河道上方,喊:“余岳——余岳——快回来!”
孩子们听到声音,一起望过来,都是一个形象——棉手套棉帽子棉围脖棉袄棉裤,捂得严实,只露出俩眼睛,围脖上放、眼睫毛眉毛还有帽檐上全都结了白霜。
刘三妮儿找不到哪个是孙子,又喊:“都回家吧,你们爹妈喊你们呢!”
孩子们依依不舍地从远处走回来。
他们走得近了,刘三妮儿仔细分辨,这才找见余岳。
他浑身的雪,衣服都蹭脏了。
老太太怒气积攒,等余岳走到身边儿,揪住他的耳朵,骂他:“好好的新衣服,你看你造的!我就该打包把你寄回你爹妈那儿去!”
余岳“诶呦诶呦”地叫唤,挣扎。
其他孩子“哈哈哈”地笑话他。
刘三妮儿赶羊一样赶娃,“都回家去,快点儿的!”
孩子们一溜烟儿地跑远。
刘三妮儿揪着余岳回去换了一身衣服,然后和余秀兰一起带着孩子们去村口迎人。
余家两个舅舅也都全家出动。
北方冬天黑的早,路又滑,拖拉机开得不快,将近两个小时,才到赵村儿大队。
傅杭停好拖拉机,两伙人顺利会师。
于师傅一家三口人带了很多东西来,年礼加上对象第一次上门,诚意很足。
余家人随便一扫,就发现烟酒糖茶都有,笑意更浓。
说明他们对赵棉很重视。
余家人越发热情。
刘三妮儿这个最长的长辈招呼:“外头冷,快回家。”
傅杭年前也给送过年礼,余秀兰走之前还惦记着他,扒拉赵柯一下,提醒她别太没心没肺。
赵柯不是没良心,而是知青们早就约好一起吃年夜饭,顾校长一家,唐副队长一家,还有单身的知青们全都到知青点聚。
“我跟你一起……”
傅杭抬手挡了一下,温声道:“我自己放水就行,你别碰了,弄脏手……”
两个人确实有点儿多余,赵柯便站在旁边看他给水箱放水,等放完,一起推拖拉机进大库。
赵柯家很热闹,余家人做好了菜,都端到了赵家,今年的年夜饭,他们一起吃。
赵柯和傅杭锁好大库的门,往回走。
赵柯余光瞥傅杭,想起他说过的家事,问他:“过年不能跟家人在一起,会很难过吗?”
“以前就算不承认,心里还是会怨愤,现在……”村里各处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傅杭轻笑,“太热闹了。”
以前,别人家也热热闹闹,显得他的家里格外安静、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