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妹千秋—— by木秋池
木秋池  发于:2023年12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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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怕贸然打搅会惊吓她?,只站在门口逡巡,闭目听声?数树上?的知了,数到第十八只的时?候,听见屋里?桌椅挪动的声?响。
“侯爷回来了,”容汀兰起身迎他,“今天又去哪里?逍遥了?”
祁仲沂笑道:“去东城见了位老朋友,不巧赶上?他家公子出痘,家中忙乱,我便回来了。”
容汀兰疑惑道:“哪有小孩子夏天出痘,会不会是有别的毛病,请大夫瞧过了吗?”
“也许吧,”祁仲沂移开了话题,“适才见你愁眉不展,是遇上?了什么为难的事?”
说起这个,容汀兰不由得叹气:“可说呢,这个月的工钱要发不出来了。”
“怎么回事,账上?没钱了吗?不是上?旬刚收了六万两定银?”
“银票有的是,银锭也不缺,缺的是钱串子。伙计们收工钱,谁也不爱要指节大的银块,人?家带回去也不方便花。”
容汀兰端茶给他,说道:“别说是铜钱,如今城里?的钱庄连一千吊铁钱也拿不出来,说是被博买务一气兑走了,侯爷,你说博买务突然兑这么多?钱币做什么?”
祁仲沂说:“可能?是调往川陕,与?藏人?买马。”
容汀兰不解,“买马这种大宗货物?,为何不用金银?”
祁仲沂解释道:“金银在哪儿都是钱,但我大周的铜钱铁钱,只能?在大周花。藏人?纵然卖马赚了钱去,早晚也要将钱花回来,与?咱们买茶叶丝帛。”
容汀兰沉吟片刻,摇头道:“藏人?又不傻,这样费力不讨好的事,他们竟也同意?”
“各人?有各人?的考量,何必挂心他们,”祁仲沂牵起她?的手,含笑道:“钱币的事,我来帮你想办法,眼下急也没用,不妨与?我去酒楼吃酒。”
容汀兰嗔他一眼,“大白天上?酒楼吃酒,什么丧家败业的行径?”
话是这么说,被祁仲沂三催四请,只好转身要往内室去更衣。
脚步一动,眼角突然划过一抹绿,容汀兰站住,叫祁仲沂低头,从他发间摘下了一粒苍耳。
这浑身带刺的草种子一碰就?粘,容汀兰见此不由得失笑:“不是说去见故交了么?难道你那故交住在城外,这是哪里?来的苍耳种子?”
祁仲沂今天去山上?见了谢回川,顺便去看了容郁青一眼,想必是在山路上?沾了苍耳。
他说:“路上?碰见几个跑闹的孩童,许是他们扔的。”
“你转过身去,我找找有没有了。”
祁仲沂依言转身,容汀兰沿着他的领子往下检查,“青城也长了许多?苍耳,小时?候我们几个孩子会偷偷摘了藏在袖口,见机往大人?身上?粘,最后看谁粘的最隐蔽,没有被发现……”
她?说着说着突然哑了声?。
她?的手指在后领间寻到了第二颗苍耳,还有另外两颗分别在两只鞋的鞋后。
发间,领子,鞋后。
幼时?容郁青往大人?身上?粘苍耳时?,回回都粘在这三个地?方。
怎么会有这种巧事?
“怎么了?”
见她?手里?捧着苍耳发呆,脸色有些难看,祁仲沂关心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
容汀兰的目光怔在他脸上?,似是受惊,又似是不可置信。
她?的嘴唇微微翕合,似是含了句什么话,嗫嚅半晌后,却只是牵强地?动了动嘴角,说:“我突然有点肚子疼……”
祁仲沂闻言,忙扶她?到屏风后的小榻上?坐下,张罗着要让下人?去请大夫。
“我没事,刚才吃冰酥酪吃凉了。”容汀兰脸上?勉强撑出一个笑,对祁仲沂道:“劳侯爷帮我寻碗热茶来。”
祁仲沂转身出去倒茶,容汀兰悄悄端详着掌心里?的几枚苍耳,心头浮上?了一层阴霾。
过了几天,容汀兰催促祁仲沂去帮她?找路子换铜钱,祁仲沂只好又前往玄铁山土匪窝去见谢回川。
“只需与?我兑两千吊解个急,再多?怕引人?注意。”
祁仲沂掏出六张五百两的银票,用镇纸压在谢回川面前,又问他:“吕光诚出任蜀中博买使的事,你也听说了吧?”
谢回川正在擦拭他的弯刀,瞥了一眼桌上?的银票,不冷不热地?说道:“听说了,等我带兄弟们干票大的,你要一万吊钱也容易。”
祁仲沂双眉微拧,“怎么,你要杀吕光诚?”
谢回川反问:“留着他做什么,收拢铜钱铁钱,送给外夷销作兵器吗?”
祁仲沂说道:“你既然知道他们打的是这个主?意,就?该明?白他们有十二分警惕。且不说杀一个吕光诚顶不顶用,你藏身在山中十数年?,就?不怕一朝失手,万劫不复?”
谢回川冷笑,“吕光诚他们要对私自贩茶的茶农施重刑,不杀了他,我们兄弟早晚没有生意。”
“可是容郁青还在你手上?,总不能?让人?抓住把柄,说我永平侯府通匪吧?”
“我不是你的牢头。”谢回川将擦干净的刀收进刀鞘里?,对祁仲沂说:“你若是怕与?我有牵连,就?想个法子把他弄走,整天要这个要那个的,真把这儿当自己家了。”
祁仲沂沉吟片刻,说:“我再去和他聊聊。”
出了寨子,沿着小路走数十步,是一处稍显僻静的茅屋。
容郁青脚上?拴着铁枷,倒也不怕他跑,此时?他正站在门口放风,远远见祁仲沂走来,阴阳怪气喊道:“好姐夫,天天往土匪窝跑,你回娘家呢?”
说着装作蹲下整理裤脚,右手悄悄背到身后,摘了几颗苍耳,藏在袖口。
祁仲沂对他的嘲讽置若罔闻,语气平静地?问他:“前两天我同你说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容郁青拖着铁枷的链子往屋里?走,拖长了音调:“什么事来着,我忘了。”
“若是放你下山,你要隐姓埋名,绝不可踏进永京一步,暂不可与?阿容她?们相认。”
容郁青掏掏耳朵,“我又忘了,你再说一遍?”
祁仲沂说:“你想离开,只有这一条路可选,我再说几遍也不会通融。”
容郁青往土炕山一坐,盘腿冷笑道:“小爷我活了三十年?多?年?,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就?叫容郁青,凭什么要为了你那点小九九,隐姓埋名,连我亲闺女都不能?见?”
祁仲沂淡淡道:“你不同意,被锁在这山上?,一样也是不自由。”
容郁青啧啧摇头,“侯爷果然不是生意人?,谈生意最忌讳的就?是着急,一着急就?露怯。你这隔三差五就?跑上?山来看我,杀又不敢杀,放又不甘心放,心里?急坏了吧?我偏不答应,我看你们能?把我锁到什么时?候。”
祁仲沂目若寒冰,“我是看在阿容的份上?才没有伤你性命,容郁青,我劝你知些好歹。”
“我如何不知好歹?”容郁青说,“你让我姐姐亲自来与?我说,别说是隐姓埋名,就?算让我滚到北金去,我也绝无怨言。”
白费一番扯皮的功夫,两人?都不肯退让。祁仲沂对着容郁青这副油盐不进的面孔实?在是窝火,冷哼一声?,起身往外走。
容郁青连忙跟起身:“我送送你啊,姐夫!”
说着脚下被铁链绊住,“哎呦”一声?撞在祁仲沂身上?,手里?的几颗苍耳种子飞快粘在他发间、后领,还有鞋跟后面。
这是容郁青想破脑袋才想出来的法子,虽然未必会被有心人?发觉,但祁仲沂谨慎,这已经是他能?留下的最不易被察觉的痕迹。
祁仲沂冷眼扫过摔在地?上?的容郁青,容郁青拽着他的衣服站起来,自顾自拍了拍身上?的土,挑衅朝他一笑。

祁仲沂与谢回川商量, 要将容郁青送下山,暂往道观中安置。
“钱塘的道观人来人往,认识他的人多, 要劳烦谢兄送远一些。我知道你要往蜀州去,从钱塘去蜀州要翻仙绛山,仙绛山半腰有座白马观, 观主与我素有旧交,我写封信,你帮我捎给他, 请他安置好?容郁青。”
谢回川听罢,无聊地直打哈欠:“何必这样麻烦,叫我说, 一刀砍了那小子, 就埋在?这玄铁山, 保证不会?牵连到?你。”
祁仲沂拧眉道:“不可,那是我妻弟。”
谢回川说:“要么你从头?干净到?底,要么一开始就把事情做绝,凡事最怕拖泥带水。你这样倒来倒去, 哪天?抖到?了你夫人面前, 依她的性子,你觉得她会?饶了你?”
祁仲沂默然不说话。
谢回川端详着他,想起了一些旧事,双眉恍然轻扬。
他道:“都说你娶容氏, 是怜她们母女无依靠,是为报徐兄救命之恩, 可我怎么觉得……祁侯爷,你给兄弟透个底, 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对?容氏动了心思??”
祁仲沂声音微冷:“这与我们所谋之事无关。”
他看了眼?天?色,眼?下已近午时,此时快马下山,尚能在?城门关闭前赶回钱塘县。
于是他起身告辞,谢回川伸了个懒腰,目送他往外走,忽然声音散漫地说道:“我见过许多因女人结仇的生?死挚交,徐大哥的死,真的是姚鹤守一个人的阴谋吗?”
听了这话,祁仲沂迈出门的一只脚又收回,气?冲冲折回去,攥着谢回川的领子,将他从那张虎皮椅中提起来。
他双目赤红,隐约如淬火,咬牙切齿寒声道:“我还没有那么畜生?!”
这副受了污蔑的怒意不似作假,谢回川笑了笑,将衣领从他手里拽出来,“急什么,我开个玩笑。”
祁令瞻厉声道:“徐兄的死,若与我有半点关系,就叫我受凌迟酷刑,永世堕畜生?道。”
“知?道了知?道了,怪我多嘴多心,侯爷莫要介怀。”
祁仲沂不再理他,牵马下山去,然而谢回川的质问却像一片风吹不散的阴云,始终悬在?他头?顶,是一根吐不出又咽不下的梗喉之刺。
他心中在?想,倘阿容得知?容郁青的事后,会?不会?也像谢回川一样猜忌他。
浓荫垂洒山路,沁凉的山风拂过人面,山中绿浪起伏,隐约能望见山下通往钱塘县的小路。然而驭马行在?这如画的景致中,祁仲沂心中却没有半分山中隐客的悠闲自在?。
因为谢回川的话,他想起一些二十年前的旧事。
那时他尚是侯府世子,在?西州军中担任指挥使。
徐北海回青城老家成亲,半年后,将怀孕的新婚妻子一同带到?了西州。
同袍们打?趣嫂夫人管得严,笑他是个耙耳朵,又艳羡容氏貌美能干,自从她将布匹生?意做到?西州,在?城里置办下宅院,徐北海的日子快活得像神仙,连他们这些熟识的兄弟也跟着沾光,酒肉不断,还时常给他们裁松江棉布做的新衣服。
祁仲沂生?长在?侯府,不为珍馐美衣动心,但?每次听说容汀兰来军营,他心中就会?倏然游过一丝期待和紧张,越不去想,越是情难自抑。
容汀兰怀着身孕,生?意上的事需要有人帮衬,偏偏徐北海是团练使,管着西州军的调度和操练,脱不开身,于是常常请祁仲沂去帮忙。
祁仲沂懂北金语,陪容汀兰与北金的商人谈生?意时,对?方?将他误认成容掌柜的丈夫,他私心作祟,竟没有出言解释。
但?他不知?道容汀兰学北金语很快,已经能辨认出一些常用的话语的意思?。她当场什么也没说,回去后却与徐北海提起他,问:“听说小侯爷的亡妻已经去世满一年,永平侯府这样的人家,竟然没有给他续弦的意思??”
徐北海说:“澹之脾气?固执,他若瞧不上,侯爷和侯夫人聘回个仙女也没辙。”
容汀兰沉吟片刻,说:“你们整日在?军营中厮混,去哪里瞧姑娘?若是小侯爷不嫌弃,我倒可以先帮他掌掌眼?。”
徐北海点头?,“我改天?问问他。”
这番对?话传进了祁仲沂耳中,他那样聪明的人,如何听不出容汀兰的言外之意。
知?是自己的心思?露了痕迹,祁仲沂心中愧赧,此后再不敢单独见她。
当年冬天?,容汀兰生?下了一个女儿,取名徐照微。
第二年,祁仲沂驭马经过她家宅院时,远远见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小姑娘,追着一个蹴鞠球摇摇晃晃迈出门。容汀兰手握一面纨扇,在?照微身后笑得乐不可支,她凝神在?女儿身上,竟未瞧见勒马立在?街边的祁仲沂。
许是瞧见了,装作没瞧见。
祁仲沂驭马走出去很远,脑海中仍然是她含笑晏晏的模样,他发觉避而不见并不能冲淡这背信弃义的绮念,即使她已为人妇为人母,即使他明白,他们之间?永远不会?有牵扯。
直到?在?姚鹤守的周旋下,仁帝决定?与北金和谈。
为了显示大周的诚意,一度打?得北金不敢南下的徐北海徐团练使“战死”在?燕云城外,勒令不许开城门支援的朝廷监军因姚鹤守的力保没有承担任何罪名,反而是徐北海的兄弟亲信们,或被褫职、或被远调。
祁仲沂调任回京前,鼓起勇气?去见容汀兰,同她一起料理徐北海的身后事。
容汀兰送他到?十里亭,他跑出将近十里地后,头?脑一热,又折返回来,拦下了容汀兰的马车。
“阿容。”
隔着一道毡帘,他看不见她的脸,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如擂鼓,在?耳膜中震荡不息,使他简直要听不清自己的声音。
“我对?你的心事,你知?道,徐兄也不傻。他临终之前,嘱托我照拂好?你们母女,阿容……你可愿意嫁给我?”
徐北海临终前未来得及交代任何事,这是他对?容汀兰说过的第一个谎言。
马车中的人久久没有说话,直等得祁仲沂浑身僵硬,方?听见她说:“我打?算为他守三年。”
祁仲沂脱口而出道:“我等你!”
容汀兰未置可否。
三年后,祁仲沂果真请媒人前往青城容家说亲,彼时恰逢容郁青与人起恩怨,被污蔑杀人而身陷囹圄。祁仲沂以侯府的权势摆平了这件事,也让容家欠下他一份难以偿还的恩情。
所以他至今不敢询问,阿容到?底是因为什么嫁给他,也不敢细思?,倘阿容知?道了这件事的真相,又会?对?他多么失望。
马蹄后扬起一片飞尘,在?西坠的金乌照射下,宛如随风洒金。
祁仲沂在?城门关闭前赶回了钱塘,回到?家时,发现容汀兰正端坐在?堂中等他。
她身着一件桃红色褙子,单手撑额坐在?玫瑰椅中,侧脸被桌上的烛灯照亮。烛火将灯罩上镂空的桃花映在?她脸上,仿佛贴满了花钿的新嫁娘。
祁仲沂心中一动,继而又无端一慌。
“侯爷回来了。”
容汀兰起身朝他走来,亲昵地挽上他的胳膊,要为他整理衣衫。
祁仲沂向后退了一步,说:“我在?外面跑了一天?,身上都是土。”
容汀兰笑了笑,“我又不嫌你。”
她借着为他整理衣服的名义,又在?他发间?、后领、靴后发现了几颗新鲜的苍耳。
一次尚能说是巧合,两?次就不能再自欺欺人了。
容汀兰终于在?心中坐实了那个荒诞的猜测:她的弟弟没有死,而他的下落,与她的丈夫有关。
祁仲沂捧起她的脸,关心道:“哪里不舒服,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我……”容汀兰压抑着心里的忐忑,吞咽下喉中的颤抖,努力平静地说道:“没什么,还在?想钱币的事。”
祁仲沂安慰她说:“我请朋友帮你周转了两?千吊,半个月内就能送来救急。你先发给那些急等着用钱的伙计,那些不着急用钱的,让他们再等一个月,到?时候连本带息给他们发五两?的银锭也好?。区区几吊钱而已,比起你刚来钱塘时遇到?的难处,这算不上什么大事,何必如此牵肠挂怀?”
容汀兰脸上勉强撑出一点笑,“侯爷说的是。”
自那天?起,容汀兰开始留心祁仲沂的动向,想派人跟踪他,又怕打?草惊蛇,何况如今她身边的人,除了钱塘本地的伙计,就是祁仲沂从永京带来的侯府家丁,竟没有一个得力又信得过的帮手。
幸而天?无绝人之路。
这天?容汀兰正在?叶县织室中与绣娘们一起研究新织机,身边的丫鬟紫鹃跑来说有位姓杜的年轻公子在?外求见她。
姓杜?最近有来往的商户和员外中,好?像没有人姓杜。
容汀兰心中疑惑,让紫鹃将他请进来,远远见一意气?轩昂的年轻公子阔步而来,在?她三步外礼节周到?地深揖。
“问容夫人安,鄙人杜思?逐,现任殿前司指挥使,奉太后娘娘懿旨密查旧案。”
杜思?逐抬眼?朝她笑,见她神情仍有疑虑,自报家世说:“我爹是杜挥塵,与徐叔是旧交,我小时候还穿过夫人缝的袜子,夫人莫不是忘了?”
容汀兰恍然,既惊且喜,“怪不得看你长相熟悉,原来是杜家老三!”
忙请他入座,唤人上茶。
两?人对?坐叙旧,容汀兰请他傍晚一同回宅饮宴,杜思?逐婉拒道:“我是奉太后密旨到?钱塘来查案,此行不宜有太多人知?晓,还是不去为好?。”
容汀兰试探问道:“即使是永平侯也要瞒着吗?”
杜思?逐但?笑不言。
容汀兰将侍奉的仆从都屏退,面上敛了笑意,盯着杜思?逐问道:“若我所料不错,你特意跑到?叶县织室来寻我,正是为了不被永平侯知?道吧?”
杜思?逐点点头?,“是。”
“太后让你查的案子,可是与已故的两?淮布粮转运使容郁青有关?”
杜思?逐又轻轻点了点头?。
他说:“钱塘附近只听说玄铁山里有山匪,他们十分警惕,我混不进去,只能盯着时常在?外活动的几个喽啰查探,没想到?昨天?偶然之中,撞见了一张熟面孔。夫人可记得谢愈此人?”
谢愈是谢回川的本名,当年西州校尉们交情不浅,容汀兰当然记得。
“许多年没听说过他的消息了,难道你见到?的人与他有关?”
杜思?逐道:“我的记忆或有差池,所以将他画了下来,请夫人辨认。”
丹青是杜思?逐除刀剑之外为数不多的爱好?,他从怀中掏出一张人像,展开给容汀兰过目。
容汀兰仔细辨认后深吸了一口冷气?,“是他,是谢愈,没想到?他竟然落草为寇了……”
她手中宣纸的一角缓缓攥紧,联想到?永平侯近日的所作所为,对?于容郁青的下落,她心中已然有了猜测。
“我离永京之前,太后娘娘交代说,若事有不济,可便宜向夫人求助,”杜思?逐低声说道,“我昨天?还打?听到?,他们下山是为了两?件事,一是搞一辆能锁住人的马车,二是弄几张前往蜀州的路引。”
容汀兰声音微颤:“他们这是要把郁青弄到?蜀州去吗?”
杜思?逐叹了口气?,说:“事关容转运使的安危,我不敢擅自决定?,又来不及向娘娘请示,只能来找您作主。”
容汀兰思?忖许久,蓦然抬眼?道:“先写封信给太后,你带我跟上他们,我倒要看看,这些人究竟想干什么,敢不敢把我也一起绑了!”

第49章
夜风柔凉, 容汀兰坐在菱花镜前,援手卸下鬓间珠钗,抹开?一指珍珠膏, 缓缓自四白涂到眼尾。
镜中映着祁仲沂自身后投来的目光,安静而?缱绻,待她终于起身时, 他的目光也追随着?她游动,绕过?海棠微雨的苏绣屏风,自身后将?她拥入怀中, 修长分明的指节穿过她密如垂帘的青丝。
容汀兰缓缓阖目,轻言细语道:“过几天老夫人的寿辰,我就不与侯爷一起回去了, 我要往温州码头去见几个东洋商人, 这是?笔大?生意, 谈成了,下半年就不必再疲忙。”
祁仲沂稍有迟疑:“你自己去?”
“带上你那几个功夫不错的僚属,只在商会里议事,不必担忧。”
“那好, 早去早回。”
祁仲沂也愿意腾出?身来, 借着?回京给老夫人拜寿的名义,暗中护送容郁青往仙绛山下白马观安置,否则他也担心谢回川嫌弃容郁青是?个累赘,会让他在半路出?意外。
若如此?, 那他可真是?百死莫赎了。
两人就此?各怀心思地分别,祁仲沂驭马往永京方向, 行出?十里路后忽然折身往玄铁山。
他前脚刚走,容汀兰后脚就简单打点行装, 驾马车去城外接上杜思逐,两人沿着?他打听来的路线,往蜀州的方向出?发。
容汀兰心里的忐忑不安露在面上,显出?凛然不悦的神情,竟唬得杜思逐堂堂殿前司指挥使在她面前屏气凝神,如坐针毡。
容汀兰发觉后,朝他宽慰一笑,“我不是?冲你,心里反而?感激你,三郎不必紧张。”
“那……容姨,我可以这样?称呼夫人吗?”杜思逐小心翼翼问道。
容汀兰含笑点头,“你幼时便这样?称我,如今又有何不可?”
杜思逐朗然笑开?:“我就知道,容姨永远都是?容姨,哪怕如今身份地位不同了,您也像从前一样?温善,否则太后娘娘的性子也不会仍像小时候那般。”
“哪般?”
“嗯……疏朗明畅,不为世?俗所拘。”
“所谓慈母多败儿,世?上的女儿家,哪有像她这样?能闹的。”
话虽这样?说,语气却是?只嗔不怪,容汀兰撩起一角毡帘,往永京的方向望了一眼,叹息道:“希望此?番她舅舅的事,不会给她添许多烦恼。她近日在宫中还好吗?”
杜思逐说:“锦衣玉食自然不缺,只是?可怜她一个小姑娘,年纪轻轻就被锁进宫里,镇日在朝堂上与那群老狐狸争斗不休。”
别的不说,单是?为了提拔他做殿前司指挥使,就费了好大?一番力气。
杜思逐心里念着?照微的好,敬重?她的身份,却又怜爱她这个人,在她母亲面前,不免多了几句嘴。
他说:“平时虽有参知大?人照应着?,但?他们兄妹也并非总一条心,此?时娘娘肯信任我,是?我的荣幸,为了这份信任,哪怕叫我一辈子都待在永京,回不去军营,也是?值得的。”
容汀兰闻言,抬目细细端详他,凭她识人多年的经验,瞧他竟不像是?刻意讨好,反倒似真情流露。
她问杜思逐:“三郎今年多大?了?”
“二十三。”
“家中可曾定下婚事?”
杜思逐微愣,答道:“尚未。”
容汀兰笑得温和,“年纪不小了,终身大?事可不要耽误。”
杜思逐面上微红,想起祁令瞻也尚未成婚,只是?话未出?口,对上容汀兰清亮如鉴的目光,颇有几分心虚地止住了话头。
他们赶了三天路到达仙绛山下。
仙绛山附近有个古镇,名回龙镇,因蜀州路远望曲折如盘龙,此?镇正坐落在龙头处,与江浙一带相接,是?蜀州与江浙相通的一处歇脚地。
早年朝廷不禁蜀州丝锦与茶叶私贩时,回龙镇里商队来往,十分热闹,便有人在山上修了一处道观,名白马观。后来随着?朝廷丝茶专榷,回龙镇没落,白马观也渐渐少了香火,变成一处庭径生草、青苔覆路的私人清修之地。
容汀兰与杜思逐到得早,两人扮作往蜀州去探亲的母子借宿在白马观中。
第二天傍晚,杜思逐急急来敲容汀兰的门,低声道:“容姨!山下来了一拨人,我悄悄去前面看看,你在屋里先不要出?来。”
容汀兰隔着?门应道:“知道了。”
这一会儿的工夫,容汀兰焦急不安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她从随身携带的包裹中翻出?一把精巧的匕首揣在身上,透过?破破烂烂的窗纸往外看,只瞧见墙外隐隐有灯火闪过?,听见一阵杂乱了脚步声。
过?了约半个时辰,杜思逐悄悄跑回来,容汀兰连忙开?门请他进去。
杜思逐一边觑着?外面的动静一边对容汀兰说道:“看清楚了,来人有八九个,容舅爷在观门处被人扶下马车,脚上戴着?枷,为首的有两人,一个是?玄铁山的谢愈,另一个是?……永平侯。”
容汀兰深叹了一口气,沉默许久后,苦笑道:“郁青没事就好,人活着?总比死了好。”
杜思逐问:“容姨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容汀兰说:“先看看他们要做什么,若他们只是?打算将?郁青安置在此?处,那等他们走后,咱们伺机将?他救出?来。若他们打算在此?地杀人灭口……”
她摩挲着?袖口粗粝的棉布,思索了许久,方下定决心道:“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弟弟死在我面前,我会出?面阻止,倘侯爷连我也不认,思逐,你不要白白送死,带着?我的书信回京,将?此?事全?须全?尾告诉照微,让她警惕祁家父子。”
杜思逐心情沉重?地点了点头,“好,我听容姨的。”
屋里没有点灯,两人贴在门边,悄然听着?院外的动静,直到外面重?新?变得安静,这才轻轻推开?门,贴着?墙边往进香殿的方向缓步移动。
与此?同时,另有一拨人趁夜色来到了仙绛山山脚下。
为首的中年男人长了一身横肉,笨拙地翻身下马,两个随从将?一个告密的匪寇押跪在他脚边,中年男人指着?白马观的方向问他:“你确定谢回川就藏在这儿?”
告密的匪寇起誓道:“回吕大?人,小人以性命发誓,亲耳听到谢老大?他们密谋要去蜀州刺杀您,又说要先到白马观来一趟。”
“他们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做什么?是?来见什么人?”
“这小人就不知道了。”
中年男人冷笑,脸侧的横肉抖了抖,抬脚将?那告密者踹翻在地。
“你不知道?我看你们是?合伙要把我诓进去杀人灭口,给我狠狠地打,打到他说实话为之。”
随从将?破布塞住告密者的嘴,抡脚狠狠往他小腹上踢,那人滚来滚去躲闪不及,疼得蜷成了虾仁。
眼见着?人要被打死,另有一人下马劝道:“吕司使手下留情,莫将?人证打死了,反生罪咎。”
劝止的人是?刑部左侍郎姜恒,前番被明熹太后派往蜀州,与吕光诚同任博买务官员。而?站在他面前横眉发怒之人,正是?姚丞相的姻亲吕光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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