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微随母改嫁入祁家,祁家一对兄妹曾很不待见她。
她因性子顽劣桀骜,挨过兄长祁令瞻不少戒尺。
新婚不久天子暴毙,她成为众矢之的。
祁令瞻终于肯对她好一些,拥四岁太子即位,挟之以令诸侯;扶她做太后,跪呼娘娘千秋。
他们这对兄妹,权摄庙堂内外,位极无冕之王。
春时已至,摆脱了生死困境、日子越过越舒畅的照微,想起自己蹉跎二十岁,竟还是个姑娘。
曾经的竹马今为定北将军,侍奉的宦官亦清秀可人,更有新科状元赏心悦目,个个口恭体顺。
照微心中起意,宣人夤夜入宫,对席长谈。
宫灯熠熠,花影摇摇,照微手提金缕鞋,轻轻推开门。
却见室内之人端坐太师椅间,旁边搁着一把檀木戒尺。
她那已为太傅、日理万机的兄长,如幼时逮她偷偷出府一样,在这里守株待兔。
祁令瞻缓缓起身,握着戒尺朝她走来,似笑非笑。
“娘娘该不会以为,臣这么多年,都是在为他人作嫁衣裳吧?”
食用指南:
1.双C,1v1
2.主角感情发展在解除兄妹关系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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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收文案: 《君本佳人》
清贵谋士×女霸主
天下起乱,诸侯离心,名士声望成为世人旗纛,诸侯纷纷求贤。
世之大贤在颍川,颍川文骨在云氏。
四世三公,六出丞相,云氏是汉室最后的希望。
云岸止奉命前去匪窝解救琅琊王氏送来成婚的妻子。
却误将女匪首姜镜婵当作王氏女救回。
还将自己搭了进去。
那姜镜婵山匪出身,欲挟天子以令诸侯,是汉室之贼。
然名誉文士之首的云郎,却在世人的惊愕中,转身踏上了姜镜婵的贼船。
阅读指南:
1.1V1,HE
2.男主与王氏未婚妻之间没有感情纠葛。
3.背景架空,参考三国。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近水楼台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照微,祁令瞻 ┃ 配角:其他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登高为托月,危楼不惜身。
立意:自立自强
临近年节,永京又下了场大雪,皇城内外喧嚣俱灭,宫道上白茫茫一片,碧瓦朱墙都苍然失色。
襄仪皇后居住的坤明宫里,内侍仍不断往炉中添金丝炭,将这一方宫殿烘得温暖如春,雪花落在飞檐上,旋即融化成水,滴入廊下春泥中。
嘀嗒,嘀嗒。
照微经女官锦春领入坤明宫,在廊下收了纸伞,抬手掸去衣上落雪。伞下露出一张唇红齿白的芙蓉面,被屋里铺出来的暖香一烘,仿若绣屏上的垂露山茶花,生动地展开了颜色。
锦春让她先在朵殿暖和一会儿,“皇后娘娘正考校太子殿下的功课,姑娘先在此处暖暖身子,莫将冷气带进去。”
照微点头。
其实她未觉得冷,在山中回龙寺幽居四年,她已习惯寒冬刺骨,而今这地龙和炭炉几乎要将她骨头烤化。
照微站在朵殿门口,望着庭中风雪,与其说是祛寒,不如说是静心。
坤明宫里住着大周的皇后,永平侯府的嫡女,她的姐姐祁窈宁。
虽是姐妹,也有四年未见。
照微住着山寺中,常听往来香客议论帝后情深,说长宁帝日日为皇后描妆画眉,夜夜为她铺床暖脚。也常有人叹息美人命薄,说襄仪皇后自幼身子骨弱,诞下皇太子后更是江河日下,渐成沉疴。
檐上春水滴在她掌心,照微回头,锦春传她觐见:“姑娘请吧,娘娘在等着了。”
朵殿与正殿只有几步远,以画廊相连,穿过正殿便是寝殿,起居室外用碧纱橱隔出茶水间。
襄仪皇后正靠在茶榻里,教小太子读《尚书》,她本生得好颜色,却因病容减损,墨发披散,瘦得要撑不住脸上的笑意。
她脸上露出几分欣喜,开口道:“照微,你来了。”
照微望着她怔了好一会儿,似是不敢辨认。一路的忐忑、忧惧皆涌上心头,化作两行清泪,簌簌落了下来。
“我这副模样,让你见笑了……”
“姐姐!”
照微三两步上前,执起祁窈宁的手,仔仔细细端详她,眼泪愈发止不住。
她听说皇后病了,却未料病得如此严重。从前在永平侯府时,窈宁姐姐身子骨也弱,三天两头就要喝药,但那时她气色尚好,甚至能陪她踢毽子,熬夜给她缝香囊荷包。
都说长宁帝待她好,怎么好来好去,反倒成了这副模样。
窈宁拾起帕子给照微擦眼泪,天蚕丝的帕子轻轻落在脸上,像一阵柔柔的春风拂过。
小太子惊异地打量照微,窈宁对他说:“这是你姨母,她有些难过,快去安慰一下她。”
小太子像只小猫一样伸手拍了拍照微,说:“姨母别哭了,你又不必背书,别哭了,我让人赏你糖吃。”
照微擦干眼泪,深深喘了口气。她低头看小太子,三岁的娃娃粉雕玉琢,眉眼肖似幼时的窈宁。
小太子很开心,“母后,她不哭了。”
窈宁摸了摸他的头,说:“是因为姨母喜欢你。”
小太子问:“你与姨母说话,那我能去找姚贵妃玩吗?”
窈宁叹气,朝女官锦春使了个眼色,对小太子道:“去吧,回去记得温书。”
锦春带着小太子离开,照微望着他们的背影转过屏风,问祁窈宁:“姚贵妃,就是姚丞相送进宫的女儿吗?”
祁窈宁点头,“是她。”
“陛下就是这样待你好?”
“子致他有难处,阿微,”窈宁解释道,“姚丞相在朝中势大,何况姚贵妃是先太后亲聘进宫的人,他总要给几分薄面。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子致,其实他还和从前一样。”
从前,说的是六七年前的事。
那时李继胤还是不受重视的四皇子,永平侯世子是他的挚友,后来又与祁窈宁定了亲,便与永平侯府常来常往。
那时李继胤确实待窈宁很好,恨不得搬到永平侯府去住。他是个温良敦厚的人,唯一的算计是拿虎头金弹弓收买照微,好叫她走远一些,别在他与祁窈宁探讨诗文的时候打岔。
照微说:“你别骗我。”
祁窈宁笑了笑,“你又不是小孩子,我何必骗你,若我真在宫中受委屈,哥哥他不会眼睁睁看着。”
她随口提起,照微心中却无端地、恍惚地一紧。一双清冷的眼睛在她心头掠过,仿佛正冷漠而责备地望着她。
见她神色微滞,窈宁试探问道:“难道你还没见过哥哥?”
照微摇头,长睫垂落。
窈宁劝她:“阿微,你该回家看看,哥哥他心里一定记挂着你。”
照微想说并非每个人都像她这样宽和不计较,说不定祁令瞻心里仍恨着她,她若当面喊他一声兄长,能折去他半辈子的福寿。
只是话到嘴边,对上窈宁关切希冀的目光,照微不忍再惹她伤心。
“我的事不急,说回姐姐你,”照微转移话题,“就算李继胤没错,也不该放任姚贵妃亲近小太子,那是你熬了半条命生下的储君。”
窈宁苦笑,“你说的是,可我病成这副模样,总要有人照顾阿遂。”
“坤明宫这么多女官内侍,难道还看顾不了一个孩子?”
祁窈宁说道:“女官内侍都是奴才,和母亲不一样。譬如在坤明宫,没有我和陛下允准,无人敢擅喂阿遂一口吃食,他们见了阿遂要跪拜,更没有胆量逗弄他。但姚贵妃不同,她能带阿遂放风筝,给他剥莲子、绣香囊,会同他笑,同他怄气……阿遂喜欢她。”
这话经祁窈宁无波无澜地说出来,更让人心里难过。
祁窈宁握住照微的手,叹息道:“阿遂太小了,尚不知事,只能怪我自己不争气,病得重,实在没有心力照拂他。我只怕姚贵妃并非真心待阿遂,倘日后她有了自己的孩子……”
“你怎么能指望姚贵妃?”照微蹙眉,“那可是姚丞相的女儿。”
“那我还能指望谁,先太后已去,偌大后宫,只有我和她两个人。”
祁窈宁望着照微,一双秋水目里泛起些许伤怀色。她目下深陷,唇色苍白,每说一句话都要停顿喘口气,伤心处更是经久才能平息。
她问照微自己还能指望谁时,目光紧紧地盯着她。
照微若有所悟,又不可置信,反手指着自己:“难道指望……我?姐姐,你召我入宫,是为了太子的事?”
“我……我也确实想见见你,阿微,你我已经六年未见了。”
照微不语,默默盯着她。窈宁因被看穿心事而感到窘迫,脸上灼热,生出几分血色。
她不是一个会打算盘的人,直到走投无路才开始谋划。
她知道自己已是灯枯油尽,熬不了多久,唯一放心不下阿遂,怕他落到姚贵妃手里,要么被养死,要么被养废。
照微则不同,她是自己的妹妹,永平侯府的女儿,必然和永平侯府一条心,与姚丞相势不两立。若她肯在自己死后入宫为后,抚养阿遂,这一切才有转机。
何况这对照微而言,也是件好事。
窈宁宛转劝她:“阿微,你不能在回龙寺住一辈子,你想寻一处庇佑,宫里比山庙更适合你。”
照微道:“姐姐知道,我已与韩丰定婚,婚后会随他到西州去。”
窈宁说:“那韩丰配不上你,也配不上永平侯府的门楣。”
她当然知道照微已有婚约,只是从未将此事看做阻碍。韩丰不过是个七品武官,将来要去西北戍边,祁窈宁见过他,生得相貌寻常,木讷少言,与照微站在一起实在是不般配。
她劝照微:“女子嫁人是大事,与其嫁给韩丰操劳一生,何如入主中宫,锦衣玉食?阿微,我知道你素来主意大,小门小户会困住你,何况子致你也熟悉,纵使看在我的份上,他一定会敬重你的。”
一是边关戍卒之妻,一是大周皇后,在别人眼里,这根本就不需要做选择。何况当初与韩丰订亲本就是权宜之计,照微她心里一定也……
“我要嫁给韩丰,非为避祸,乃出于自愿,将来,我要同他到西州去。”
照微态度坚决,祁窈宁愣住了。
“你可知西北苦寒,时有金人南下掳掠,天灾不断,时常断水缺粮?”
照微声音平静:“我知道。”
她从容地与窈宁对视,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十分清澈。她倾身握住窈宁的手,掌心温热有力,缓缓摩挲着她的手背。
照微说道:“纵我无婚约在身,我也不会应下此求。李继胤是你的丈夫,李遂是你的儿子,你若已狠心要丢下他们,何必为身后打算,你若真舍不得,就该好好养病,你的夫你的子,托付谁都不如自己看顾。”
窈宁闻言哽咽,“可是我的病……”
“姐姐一年病三回,自幼如此,我知道,”照微将她揽在怀里,低低叹息,“我知道,姐姐是天上的仙子,往人间来受苦受罚,老天叫你在永平侯府讨一辈子债,怎会这么早就召你回去?它必是要折腾你、吓唬你……这是命,但是咱不认命,你要好好养病,痛痛快快活着。”
窈宁靠进照微怀里,听她娓娓低语,憋闷在心里的不甘和苦楚一时涌上心头,泪水如断线的珠子,噼里啪啦砸在手背上,继而呜咽不成声。
宫苑深深,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她,等她行差踏错,盼她香消玉殒。她知道,今年民间的婚事格外密集,是已笃定皇后活不长久,怕她死后服国丧会耽误青春,故而都抢着成亲。
就连她自己也已接受了这个结局,只当自己是行将就木,开始提前安排身后事。
她并非不想活,只是所有人都觉得她要死了,该死了。
照微的声音稳稳落进她耳中:“会好的,一定会好起来的,你与陛下长长久久,小太子也不会改认别人做母亲……别怕,姐姐。”
眼泪洇透了照微的夹衫,她亦心疼得红了眼眶,与窈宁说了许多宽慰的话,直哄得她答应要好好养病,明年开春去看她打马球。
照微辰时入宫,待窈宁哭累了睡下,已是巳时末。
坤明宫外飞雪稍停,画廊四角垂着流苏宫灯,被风一摇,颤颤抖落一层霰雪,如白尘飞扬,在云隙间的金光照射下,折出细碎的光芒。
照微随着锦夏走出坤明宫,对锦夏说道:“照看娘娘要紧,姑姑回去吧,我认得出宫的路。”
锦夏便放她自己走,照微出了宣佑门后,没有径直离宫,而是慢慢在宫道上徘徊。
宣佑门以南是外朝,以北是内朝,这条宫道名“徇安道”,是内外朝相连的必经之路。照微从前曾在此降过烈马,所以记得十分清楚。
徘徊了约半个时辰,天上又下起雪,这回不是雪霰,而是鹅毛柳絮般的大雪,从夹道外望不尽头的天空里无声无息地压下来。
雪中有轿舆款款行来,越走越近,开路的禁卫拔剑呵斥她,照微却缓缓走到宫道中央,屈膝跪拜在雪地里。
“永平侯府祁照微,请见陛下!”
北风渐紧,禁卫与内侍退至宣佑门外,落满雪的徇安道像一条狭长的玉带,孤零零停着一架翠幰朱盖的龙衔轿舆。
照微跪在轿前雪地里,她的声音穿过簌簌雪絮,穿透朱轿厚实的毡帘。
“存绪十二年,金人南下犯我大周,时为御史中丞的姚鹤守不思报国,反趁机陷害西州守将,致使朝中无人,金人得势。后又以‘休战恤民’为由,以一己之力促成平康之盟,割燕云十六州如弃敝履,岁给金人白银三十万两,更有颠覆君臣之纲、使我大周反向金朝称臣的不轨心。
姚鹤守口称休兵以养民,今为嘉始三年,距平康之盟已十五年。请陛下远望宫朝内外,自大周驻军退离西州,我朝百姓既忧金人铁骑,又愁经年币税,息在何处,养在何处?百姓割肉饲狼,能换得庙堂几日安宁?
而姚鹤守却趁机党同伐异,晋身宰执。今又勾结后宫,凌逼皇后,觊觎储君。其势比王莽,罪比董卓,陛下何以不惮,何以不除?!”
照微昂然跪对轿舆,声声高彻,字字掷地,随着风撞檐铃的清脆声响,一同传入轿中。
许久,毡帘内传来长宁帝温和的声音:“你想让朕治姚丞相的罪,这是你的意思,还是皇后的意思?”
照微紧紧盯着那描龙画凤的毡帘,问道:“这难道不应是陛下的意思吗?”
“此话不能乱说,”轿中人温声道,“万方多难,国事蜩螗,朕尚要倚仗姚贤相。”
“倚仗……姚贤相?”
照微仿佛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
先帝李平渊宠信姚鹤守,为与金朝议和之事,先后废了两任储君,若非永平侯府倾力相保,只怕如今坐在轿中的长宁帝、当年的四皇子李继胤也因反对议和而被先帝杖毙在紫宸殿外。
而今他竟然说要倚仗姚丞相。
风雪袭人,照微心中生出一阵冷意。她犹不甘心,说道:“臣女在城外回龙寺幽居四年,寺里有一石碑,碑上有四句无名诗,我常往揣摩,已熟记于心,陛下想听听吗?”
轿中人不言,照微径自念道:“西北远望无数山,何日挥剑斩可汗。会教金石皆土色,明月照处是汉关。”
“陛下可觉得熟悉,可还记得这首诗?”
这首诗是存绪二十三年,照微被迫往回龙寺隐居时,时为四皇子的李继胤受她姐姐祁窈宁所托,前往寺中看望她时题于石碑上的。
那时他们算半个知交,同恨先帝昏聩、朝廷软弱、佞臣狂嚣。两人在望月亭中对饮,酒入热肠,化作满腔意气,李继胤想起过往种种,愤而啮指,以血为墨,将这四句诗题于寺中石碑上。
那时照微尚劝他:“朝中已失两位储君,殿下是未来的希望,千万珍重惜身。永平侯府会永远站在您身后。”
李继胤承诺她,待他登基得位,扳倒姚鹤守,必将她从回龙寺接回京中。
可如今已是嘉始三年,李继胤称姚鹤守为“贤相”。
即使听了这四句诗,长宁帝仍不为所动,只温然笑道:“年少狂悖,何必再提。照微,多年不见,你仍是那个脾气,只是朕已为帝王,不能再与你豪歌掷言,为所欲为。”
照微木然跪在雪地里。
雪水浸湿了她的膝盖,寒意沿着经脉慢慢往上爬,她感觉自己的胸腔里一阵热、一阵凉。
照微冷笑连连,“真是好一个年少狂悖……那陛下可曾记得,存绪二十二年除夕夜,先帝为您和姐姐指婚,上元节游灯会时,您曾对月盟誓,要永不相负,永不令她伤心……鸳盟昭昭,犹在耳畔,这也是年少狂悖吗?”
轿中有一瞬默然,许久后,传来一声轻飘飘的叹息:“那时不是说了不许你偷听吗?”
“陛下!李继胤!”
他熟悉的语气令照微双眼微酸,“纵你不恤百姓贫弱,难道也不怜姐姐她多愁伤身么?你以姚鹤守为相,又纳姚贵妃入宫,令夫妻生疏、母子离心,姐姐她郁结难舒,难道你就不心疼?你可知她今日召我入宫,与我说了什么?”
长宁帝的声音在落雪声里低了下去,“她大概是……想念你了。”
“她与我说……”照微喉中哽塞,深深喘息方定,“她说自知将不久于人世,唯独您与太子割舍不下,想让我在她死后入宫做皇后,抚育太子,襄助陛下。”
轿中人久久没有回应,照微向前膝行几步,“长宁陛下,你听见了吗,姐姐她已无生念!她那般娇弱纯良、不知世愁的人,如今竟要亲手打算自己的后事,要将自己的丈夫让给妹妹,她已经活不下去了……你听见了吗,李继胤!”
寒风猎猎冲过宫道,撞得轿舆四角檐铃声震欲裂,雪花片片大如席,无声无息压将下来。
轿舆的毡帘风吹不动,轿中探出一只戴着黑色手衣的手,缓缓将毡帘掀开。
帘下露出一张年轻男人的脸,是极清俊的相貌,长眉深眼,秀目微阖。貂绒披风衬着他,仿佛新雪里托出一缕孤烟,清冷而岑寂。
他静静望着照微,见她脸上的表情先是惊愕,继而失色如白纸。
那一瞬间,照微胸中所有的情绪戛然而止,泪珠凝在她眼睛里,连眨眼都变得十分艰涩。
“兄……兄长。”
她实未料到,她的哥哥,永平侯世子祁令瞻,恰与长宁帝同乘一轿。
而一侧的长宁帝缓缓将脸侧向暗处,阖目,两行泪水落了下来。
坤明宫内,炉热炭暖,襄仪皇后将睡又醒,锦夏端来一碗黑黢黢的汤药。
见皇后蹙眉,锦夏劝道:“这用千年参、灵芝、鹿茸熬了一整夜,最是滋补养元,娘娘苦一苦口,让身上利落些。”
祁窈宁接过药碗,一勺一勺咽进喉咙里。
汤药的苦,喝了这么多年也未能适应。她知道这些药材名贵,在寻常人家,数寸能救性命,可在坤明宫,只能让她身上暖和一会儿。她的病已非针药可救,只靠这些药材喝水似的吊着。
搁下药碗,祁窈宁问道:“阿遂回来了吗?”
锦夏道:“照您的吩咐,锦春带着太子殿下从垂拱殿绕路,今日恰逢姜太傅值守,被他老人家撞见,就将殿下留下授书了。”
祁窈宁点点头,“那便好,省得落到姚氏手里,这么小就教他与宫人厮混。”
锦夏觑着她小心问道:“今日您与二姑娘说的事,可商量成了?”
祁窈宁默然摇头。
锦夏心中扼腕叹息。为自己打算,她真心希望二姑娘能入宫为后,否则将来姚氏独大,皇后身边的旧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只是话不能明说,锦夏劝皇后宽心:“您还是要养好身子,将来二姑娘在夫家,还要靠您撑腰呢。”
说话间,锦秋匆匆走进来,附耳对祁窈宁道:“宣佑门传来消息,二姑娘在徇安道撞见了陛下和长公子。”
“哥哥入宫了?”
祁窈宁缓缓起身,行至窗前,锦秋为她披上一件披风,听她低声喃喃道:“那此事更行不通……哥哥一向回护她。”
马车离了左掖门,朝永平侯府的方向缓缓行驶,炭炉上的小铜壶徐徐冒着热气,像一座游动的蝉纱屏风,隔在照微与祁令瞻之间。
照微没有看祁令瞻,装作听风雪,侧首抵在车窗的毡帘上。
可是不看他,他的样子仍在眼前,能听见他呼吸的声音,听见他伸手轻拢披风,拂过环佩的声音。
他们已经四年未见了。
四年前,祁令瞻将她赶出永平侯府、遣去回龙寺隐居时,甚至不愿送她一面,如今竟也能心平气和地和她同乘一辆马车回府,不知是因为他这几年身体好转的缘故,还是因为官做大了自然胸怀宽广之故。
照微正思绪散漫,忽听祁令瞻说道:“今日窈宁说的事,你不要答应她。”
她忙正襟危坐,“我已与韩丰定下婚约,自然不会答应,我劝姐姐宽心,让她好好养病。”
“韩丰……”
照微似乎听见了一声极轻的冷笑,她转头去看祁令瞻,见他垂目微阖,眼尾轻轻扬起,勾起一个近乎嘲讽的弧度。
照微知道,祁令瞻看不上韩家,嫌这桩婚事辱没了永平侯府的门庭。可永平侯府出一个皇后就够了,依她的性子,留在永京不是什么好事,祁令瞻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一点。
照微说道:“韩丰已经过了武举,兵部授其昭武校尉,过两年就能轮戍到西州,彼时我若与他成亲,会随他一起去,离开永京,这样对大家都好。”
祁令瞻问她:“好什么?”
照微回答道:“好教你心无旁骛地做姚丞相的好门生,好教天子贤相如鱼得水一团和气,好教永平侯府明哲保身,长盛不衰。”
这话细究起来有些挖苦的意味,祁令瞻眉心微微蹙起,冷白的脸上显出欲言又止的神色。
他本就不耐这马车里的颠簸与寒冷,被照微一激,掩唇低咳了几声。这让照微想起他因自己而遭受过的苦痛,如今仍在隐秘地折磨着他,她心中生出些许愧疚,慢慢将不忿与不服的情绪压了下去。
照微拎起炭炉上的铜壶倒了杯水,用手背试了试温度,递给祁令瞻:“兄长。”
她难得学会示好,祁令瞻也不与她为难,接过水杯后,语气有所缓和:“母亲希望你留在永京,你若嫁得太远,她会牵挂你。何况……阿微,你真的喜欢韩丰吗?”
照微眨眨眼,回答得十分果断:“喜欢啊。”
祁令瞻叹气:“我说的不是像喜欢一张弓、一把剑那样的喜欢,倘若他以后不能轮戍西北,不能带你离开永京,你仍想嫁给他吗?”
“那兄长说的是哪种,像姐姐对李继胤那种,会被辜负、会伤心难过的喜欢吗?”
照微目光清亮地望着他,在她质问的目光里,祁令瞻竟有一瞬的哑然。
他有许多话压在心口,但总怕解释后会变得更糟。
何况,她看到的并非全是假象,窈宁的确在宫里过得很不痛快。
马车到了永平侯府,司阍抬起门槛,车夫将马车赶进府门,停在双雁飞檐照壁前。
照微先跳下车,她许多年未曾回来,四处打量观望,比较府邸各处与印象中的模样。
仪门修得更加开阔,鹅石径都改铺了青石砖,湖上新砌一架廊桥,桥侧枯荷仍亭亭,残叶上覆满了落雪。
今日的永平侯府,比当年照微随母亲嫁进来时更加气派。照微知道,这都是因祁令瞻之故,如今她兄长不仅是永平侯府世子,更是天子近臣、丞相门生。
祁令瞻跟在她身后缓步而行,看絮雪纷扬,簌簌落在她大红色的披风上,随着她轻盈的脚步抖落,或融在她发间,浸湿她的发髻,变得更加乌亮。
“照微。”
他轻唤了她一声,见她转身,徐徐说道:“或许你留在永京,才是对大家都好的选择。”
永平侯祁仲沂并非照微的生父,照微是在七岁时随母改嫁来到永平侯府的。
照微的母亲出身青城容家,家中经营布匹、药材,是当地有名的富商。只是这显耀与永平侯府比起来不值一提,永京权贵们背地里嘲笑永平侯跌份儿,却又眼热容氏带来的丰厚嫁妆。
容氏这些年内理侯府、外交命妇,将先头侯夫人所出的一双儿女抚育成人,内外都打点得十分妥当,渐有贤名传于永京。
今日容汀兰十分高兴,命人将点心果盘往桌上摞,全都堆在照微面前。照微吃得有些撑,又不想拂她娘心意,手里捏着一块糖榧饼,啜了口清茶,慢慢与她说话。
“……逢每月朔望日,回龙寺里行市,也有人卖这糖榧饼,我吃了几回,不是太甜就是太黏,都不如我娘的手艺味道正。这盘都给我留着,今日我吃不下,明日要当早茶吃。”
听她学会了留食,要吃隔夜茶点,容汀兰心疼坏了:“已经是早上做的了,吃不完就赏人,以后你长长久久在家住,我见天儿给你做,何必贪这两口不新鲜。”
照微眯眼笑了笑,咬了一口糖榧饼,并不接这话。
祁令瞻将她遣去回龙寺,寻常不许她回侯府,若非此次得皇后召见,她连这口糖榧饼也吃不上。她若赖在家里不走,万一将他气出个好歹怎么办?
容汀兰知晓她的顾虑,安慰她道:“让你留在家里的事,我与你哥哥商量过了,他没说什么。”
照微道:“留便留吧,不过也一两年的光景,我在家里陪陪娘。”
容汀兰知道她有主意,铁了心要离开侯府去西北,连她这亲娘也劝不住,不免有几分伤心。
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容汀兰道:“上个月韩夫人携韩丰过府拜访,想见你一面。”
照微在回龙寺隐居的事,知道的人并不多,这位她听了授职西州、见过一面后就点头定下的未婚夫也不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