纹别的?男人的?名字在这种地?方。
轻而易举就能抹掉他的?存在。
就连一开始留下痕迹,都没有任何知会他的?意思。
不知道他按到了哪个穴位。
裴拾音“啊”地?一声,身体本能的?反应让她?几乎从半靠的?姿势猛地?一下坐直了,腰上不疼,受罪的?是撞到玻璃的?脑袋。
宋予白?施施然地?将药膏盖好盖帽,从中?匣里抽了纸巾,将指腹残留的?软膏擦拭干净。
“让药先吸收一下再穿衣服。”
他神色平静,和缓语调里听不出一丝异样。
下车前,捞过座位旁边的?西装内袋。
裴拾音都没来得及看清他拿走了什么,就被“砰”地?一下关?上了车门。
耳朵里残留的?余音,嗡嗡地?,隐隐约约,她?甚至怀疑他刚才生气。
生什么气?
她?明明藏得那么好。
宋予白?这次站得离车远,背对着她?。
点?烟的?时候,才发现空气中?有一股很淡很淡的?幽香弥散于鼻息。
他咬着烟愣了半秒,才后知后觉地?举起右手,将指尖放在鼻下轻轻嗅了嗅。
甜甜的?荔枝香,不知道是在揉她?脑袋的?时候染上的?,还是在握她?手腕时,亦或者是刚才替她?上药的?时候。
他抽了两?口烟,又缓缓吐出。
背上的?过敏根本没有她?说的?那么严重。
尤其是腰侧,触手的?皮肤细软而滑,根本没有红疹的?颗粒感。
他在阅读灯下看的?确不太清,只能凭手指的?感觉走。
后知后觉才发现异样。
他不该心软上当,更不该被她?牵着鼻子?走。
半支烟走得很快。
胸口难言的?郁堵和烦躁却始终消解不去。
他从通讯里翻出隋东的?联系方式,拨号。
那头响了很久才接。
宋予白?开门见山,问?他,接下来是不是要跟叶朝林一起竞拍秦安那边的?地?。
隋东:“怎么,这种犄角旮旯的?地?方,你居然也有兴趣?”
宋予白?:“把它?拍下来,超出预算那部分,我替你出。”
半秒的?错愕后,隋东犹疑:“主要是上回他特?地?跟我爸打过招呼,让我放他一马,我都答应了,这不就是出尔反尔,戏弄人么?”
宋予白?呼出一口烟:“你们是签协议了,还是立字据交保证金了?”
隋东听到他居然抽烟,更加意外?,知道他没烟瘾,烟酒不过是烦乱时短暂避世的?调剂。
实在没耐住好奇。
“你这未来亲家,得罪你了?”
宋予白?没说话。
隋东:“我可以替你做这个恶人,但你要想?,万一他不依不挠来堵我怎么办?总得给个理由,不然我爸那边交代不过去。”
宋予白?又深深吸了口烟,而后,不紧不慢地?将那股淡淡的?薄荷香吐出。
不远处昏黄的?路灯投在他脸上,他眉骨高,眼眶深邃,搭配他金丝边眼睛,将他本就惊艳的?眉眼笼进?阴影里,看不见任何的?情绪。
仲夏夜的?傍晚刚刚下过一场雨,将地?面的?热气都蒸发进?了空气。
夜风细微,吹在身上也察觉不到一丝凉意。
昏黄的?路灯上,有飞蛾虫萤在灯罩上扑闪。
透过被擦拭洁静的?后车窗玻璃,看不见车里动静,朦朦胧胧也只能看见她?穿衣的?轮廓动作。
宋予白?将未燃尽的?烟蒂,随手丢进?路边的?垃圾桶。
“那就让他来求我。”
“让他带着儿子?,来我这里,登门道歉。”
躺在家里打点滴的这段时间, 裴拾音觉得,宋予白有可?能是在治她。
虽然医嘱的确说了要清淡饮食, 规律作息,但是他?不让她晒太阳,不让她熬夜,不准她午睡的时?候还躲在被子?里刷短视频就有点过分了。
尤其是,偶尔刷短视频的时候还被精准推送了糯米肠抹茶鸡蛋仔麻薯布丁这种网红小吃的时?候。
裴拾音:“……”
不能第一时?间尝鲜,人?生的快乐堪比跳楼打折大减价。
然而,小小的抗议没有用。
等到下一顿餐点, 方宁照例端上?来的一盘小兔子?、小猪形状的红豆花卷时?,裴拾音再次沉默了。
她试探性?地?问宋予白, 能不能让方宁给自己弄个炸鸡翅,加个餐。
宋予白正慢条斯理地?吹开汤勺里山药粥的热气,闻言,略略抬眼:“如果不够饱的话,等午睡醒了,让方宁再给你炖个雪燕银耳。”
裴拾音:“……”
陪着她清淡饮食的这段时?间,宋予白跟她的食谱基本一致, 这让她的心里好?受不少。
但好?受归好?受——
不!一点都不好?受!
宋予白习惯清淡饮食, 过这种清汤寡水的日子?对?他?来说, 也不过就是刷刷日常。
但她不一样,她们老裴家的祖先进化了上?千年才站到了食物链的顶端, 真的不是为了来吃素的。
裴拾音闷闷不乐扒拉着蒸屉里的花卷,又丧又不满:“天天吃这些东西,你不如干脆把我送到尼姑庵里算了。”
“六根不净, 七情不舍,佛门不入, ”宋予白顿了顿,很淡地?扫了她一眼,“那种地?方你想去?都去?不了。”
“我要真想去?,怎么可?能会去?不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有点洋洋得意,表示自己如果想装想瞒,就连佛祖也能骗得了。
掰了一小块花卷塞嘴里,像是非常非常无意地?,扯家常般闲聊,随口问他?。
“是你舍不得吗?
咀嚼的时?候,说话的声音也含含糊糊。
然而有那么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北欧原木制的长餐桌那头,有只骄矜洁贵的布偶猫像是被踩到了尾巴一样,一秒钟就在阳光底下炸开了毛。
不动神?色地?眨了眼睛。
吞咽下喉管的花卷是新一轮战役的开始。
对?面没出声。
她重新将注意力放在眼前的花卷上?。
被掰开的花卷内侧,被蒸开的面团切面是很蓬松的蜂巢体,内里嵌着几粒红豆,她专注地?红豆一粒一粒抠出来,放到骨碟里,然后抬起头,认认真真地?问他?:“叔叔,你会舍不得我的,对?吗?”
诚恳而真挚地?等待一个答案。
厨房的水龙头上?,将坠不坠悬了很久的那粒水滴,终于?“滴答”一声,砸在槽面。
太长时?间的安静让耳边任何纤薄的声音都被无限放大。
就连彼此的呼吸都在一瞬之间定格。
阳光太烈,嗜睡而慵懒的布偶猫,却像蛇一样警觉地?竖起了瞳孔。
浮上?脑海的字母纹身,是某种警告的信号灯。
他?自乱阵脚,无非徒增把柄。
宋予白在她无辜的眼睛里,找不到任何能判她死刑的证据。
就连莫须有的罪行?,都会让他?套上?“自作多情”的枷锁。
“你是我侄女,肯定会舍不得。”
他?低头,若无其事地?喝粥,目光不经意地?落在她骨碟里的那几粒红豆上?,皱了皱眉,像是找到能够表达不满的论?脚。
“拾音,不要浪费食物。”
在生病的时?候管控她的饮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她吃饭不太乖,尤其是碰到不喜欢的食物,会用各种拖延时?间的办法,直到食物转凉变味,然后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说东西没有想象中那么好?吃,自己没有胃口。
宋予白起身,去?厨房里交代了方宁几句话,重新坐回到餐椅上?时?,少女坦然而好?奇的目光却一直追在他?身上?。
“是哪种舍不得?”
她像是执着于?讨要一个答案,又像只是漫不经心地?随口跟他?闲聊,仿佛答案如何都无甚要紧。
是模棱两可?,如雾里看花。
含笑的眼睛一瞬不瞬看着他?,仿佛想从里面找到蛛丝马迹。
“是白天晚上?都想我,巴不得第二天就能见到我,还是一想到我立志清修出家,无心尘缘,你会觉得遗憾,会觉得可?惜,会想要——”
“我的确会想早点把你接回来。”
宋予白很自然地?跟她对?视,很自然地?接话,就像很自然地?回应她的闲聊。
“毕竟那种地?方,一般都建在避世的山上?,生存居住条件好?不到哪去?,你体质这么差,很容易待到生病,我跟爸爸都会担心。”
他?坦然、诚恳而平静,理智得像在分析一个商业计划报告。
金丝边眼镜后的眼帘很小幅度地?弯了弯,他?目光温和,连催促的声音都充满关切。
“好?了,拾音,这些面食如果不想吃,就换个别的口味,但是,不要再浪费方宁的心意了。”
成功将两人?放入浅水区。
儿童游泳区,水位只到脚踝,压根淹不死人?。
而宋予白依旧先她一步,迈出了泳池,留她一个人?在水里,像只落汤鸡一样,面对?一碗浓香四?溢的芝麻汤圆。
虽然相比起红豆花卷,裴拾音的确更喜欢芝麻香味浓郁的汤圆。
但她今天差点被他?摁在儿童区里溺亡,心情和胃口都被大大打折。
眼前是一粒一粒饱满圆润的白团子?,但每一粒汤圆上?,都写满了“无懈可?击”四?个字。
她感觉自己就像一只鬼鬼祟祟的小刺猬,试图半夜爬进农夫的果园,趁对?方不注意扎个苹果跑路,没想到,农场主已经不知不觉加固了防御,变换了保卫苹果的策略。
她过敏的这段时?间,裴拾音还是那个拿着破鱼竿的裴拾音,宋予白已经不是那条关心则乱的鱼。
她像一个低端玩家,操纵着名为“裴拾音”的npc小人?,在“男朋友”这条道路上?,撞到了一鼻子?灰,在“男妈妈”这条路上?,被迫吃掉了三个红豆花卷和一大碗芝麻汤圆。
不会有比那天晚上?的车里,更好?的时?机了。
她本应该衣衫不整压住他?强吻,窄小幽闭的黑暗空间内,道德感的防备会大大减弱,指不定能将生米煮成熟饭。
可?惜她经验不足,胆子?不够大,手段不够巧,眼睁睁看他?溜走。
铺天盖地?的沮丧,让每一口汤圆都食难下咽。
午休的时?候躺在床上?复盘。
她需要尽快试探出,他?心里到底有没有她。
不是那种叔叔对?侄女的“有”,而是那种男人?对?女人?的“有”。
不然她接下来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徒劳无功。
不仅无功,反而有过。
如果再像以前一样,被他?刻意疏远。
那么她就真的得好?好?规划一下,逃婚的路线了。
自食其力没什么可?怕,任由叶兆言再有羞辱她的机会,才是真正的噩梦。
她怎么甘心咽得下这口气?
直觉告诉她,宋予白心里多少是有她的,不然那天晚上?不可?能跨大半个宁城去?叶家找她,尤其是跟在宋爷爷保证“都听?安排”的情况下。
这不是阳奉阴违,是什么?
但是,如果他?心里真的有她,那么这个“有”,到底又有多少?
能不能多到,能像她一样拥有抛开所有顾虑、不畏世俗偏见的勇气?
复盘的间隙,收到叶兆言的短信,想约她出去?,字里行?间表面上?是想跟她道歉,但实际上?,是在探她口风,想知道她到底有没有跟宋爷爷告状。
裴拾音扯扯唇,忍着将对?方拉黑的冲动,干脆利落地?删掉了对?话框,只当一切无事发生。
不能出门的日子?,往往要在家无聊上?一整天。
生病期间,控制饮食的另一个好?处,就是强制性?规律作息。
因为不早睡根本不行?,她清汤寡水,熬夜一分钟,饿晕三小时?。
标准老年人?的作息,时?间到点,就必须乖乖上?床睡觉。
宋予白在整个过程中配合她的康复疗养,到了11点,偌大宋公馆里,漆黑一片,寂静无声。
卞思妤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约她晚上?出门,都被她以“有门禁”这个理由给拒了。
电话那头,卞思妤的声音很吃惊:“你现在每天睡这么早,对?得起你这20岁的大好?人?生吗?”
“要怪就怪叶兆言,我不过敏就不用受这种罪。”
裴拾音躺在床上?翻了个身,对?着台灯照了照自己因为不出门而又白了一度的手臂。
“不跟你说了,我真的得睡了,再不睡,我熬半个小时?就得饿得半死不活,我现在惨得简直没处说。”
每天6点准时?用完餐,最迟11点半必须睡觉,否则她脆弱的消化系统根本没办法支撑她的身体在清醒的状态下,运转超过7个小时?。
抓耳挠腮的饿,会让她开始怀念白粥的味道。
她绝对?不可?能让自己的肉食灵魂被这种寡淡的食物CPU。
临挂电话,却被卞思妤叫住。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缺少奶茶小龙虾麻辣烫烧烤油炸串串炒河粉章鱼小丸子?糯米凉糕的夏天,是不完整的。”
裴拾音听?到肚子?里很应景地?一声咕噜,痛苦哀嚎着让对?方住嘴,这种话她现在听?不了一点。
晚上?只填了碗黑虎虾芒果沙拉,听?到卞思妤报的这一长串菜谱,唾液腺已经开始疯狂分泌存在感。
没有垃圾食品的滋养,她怀疑自己已经失去?了世俗的欲望,下一步就真的得出家了。
“想吃就吃啊,难不成他?们管你管这么严?”
裴拾音叹了口气:“你怎么会懂。”
白天虽然宋予白去?公司很忙,到他?安排了方宁寸步不离地?照顾着她的饮食起居。
四?舍五入,她等于?被变相禁足,连去?街上?便利店进货的可?能都没有。
“你都不知道,这两周来,我有多馋学校门口那条垃圾街上?的桥头排骨。”
卞思妤:“这还不简单,你点个外卖不就行?了?”
裴拾音:“早看过了,太远了,没骑手送。”
宋公馆跟学校,一个在南边,一个在西边,开车都得半小时?。
以前她的公寓就在学校附近,炸排骨几乎是她夏天雷打不动的解馋零食。
卞思妤:“跑腿呢?”
裴拾音:“别提了,老板那辆油炸小推车就只是借用了鸡蛋灌饼店小小的半个门面,外卖平台上?的跑腿根本就定位不到。”
“这倒是,那你怎么办?”
“忍着呗。”
有时?候口腹之欲就是能在夜深人?静时?,烧得她整个人?都抓心挠肝。
嘴上?说忍着,但味蕾上?,对?桥头排骨的记忆已经完全复苏。
将被调料腌入味的排骨裹上?薄薄的一层面粉,放进油锅里来回地?炸几遍至金黄色。
被炸透的面粉外皮酥脆,再撒上?摊主特制的辣椒面和白芝麻,一口咬下去?还会爆汁,内里被提前松弛好?的排骨肉肉更是嫩得人?直流口水,劲道十足的。
短短几秒钟回忆的工夫,裴拾音脑子?里已经播完了一整集《舌尖上?的中国》。
“真的不跟你说了,越说越馋,我今晚铁定睡不着了。”
先引起话题的卞思妤过意不去?,忽然灵光一闪:“哎等等,我好?像有个办法!让我来试试看!”
对?面匆匆挂了电话,裴拾音将信将疑,但多少有点不放心,又给她发了条消息提醒。
【我现在跟我叔叔住在一起,又在脱敏康复期,晚上?偷摸着吃夜宵跟做贼没什么两样。】
【要是被他?发现,少不了一顿道德的审判,可?能还会生气。】
【所以到时?候备注里千万跟跑腿小哥说清楚,不准按门铃!!!到了给我打电话!!】
卞思妤:【拜托!!我还不至于?这么蠢!!】
卞思妤:【放一万个心,OK??】
喧闹的酒吧里,卞思妤给裴拾音回了一个骄傲袋鼠摇的表情包,然后就点开了学校附近的外卖。
果然,一到暑假,学校周围的商业圈就跟半个鬼城没什么两样。
临近十二点,不但开门的店很少,就连附近跑腿的骑手也寥寥无几。
卞思妤皱着眉,刷了会五花八门的店铺。
她原本是打算曲线救国的。
找一家开通了全城送的店铺,买个不相干的东西,然后打赏点小费让骑手顺路去?带包桥头排骨,但无奈的是,她们学校位置偏僻,周围又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小店,压根没有门店开通了外卖平台全城送的这项服务,除了——
那些24小时?情趣用品店。
卞思妤盯着外卖平台上?那些花花绿绿、热辣奔放的爱如火标题沉默了。
但很快,她就眯了眯眼睛。
脑补了整个配送的流程。
虽然操作有点骚,但可?行?性?很高?。
毕竟裴拾音馋桥头排骨都这么多天了,她作为对?方推心置腹的好?朋友,能想到的办法总比困难多。
随手下单了店里销量最高?,排在最前面的某个小东西,从善如流地?付款下单,为避免骑手看不到自己的要求,她还特地?点开了跟骑手和卖家的聊天页面。
顾客:【@骑手,麻烦你去?垃圾街5号的鸡蛋灌饼店门口的油炸小推车里买一包大份的桥头排骨,中辣不要醋!我到时?候以三倍小费的形式给你打赏!谢谢啦!】
等退出聊天界面,卞思妤又猛然想起,还有一件事情没交代,于?是又细心地?点开了订单里的备注,认认真真打上?了一行?小字,严防骑手乱摁门铃。
原本想着保险起见,是不是该给骑手打个电话再确认一遍,但奈何酒吧太吵,卞思妤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就此作罢。
一切工作就绪,她花了几分钟时?间感慨自己真是个如假包换的小机灵鬼,然后,给裴拾音截了张骑手接单的图片。
卞思妤:【姐妹,大恩无需言谢。】
卞思妤:【狗头叼玫瑰.jpg】
苹果手机的图片只能截一屏,虽然看不到对?方购买物品的完整记录,但裴拾音已经彻底跪倒在了她的神?通之下。
【爱你两个字我已经说累了。】
能吃上?一顿桥头排骨这居然是这半个月来唯一的好?消息。
真是想想,她都觉得自己过得惨。
《小王子?》里,狐狸曾经告诉小王子?,何为驯养——明明是下午四?点钟的约定,会让人?在三点钟就开始感到幸福。
然而此刻,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的裴拾音,就是一只被桥头排骨驯养的狐狸。
半点时?分,她琢磨骑手差不多也快到了,就穿好?衣服偷偷溜出了房间。
她就算有夜盲,这个时?候也不敢开客厅的灯,磕磕绊绊走到楼梯口的时?候,猝不及防感受到头顶骤然亮起的灯光。
裴拾音后脊一僵,默默叹了口气。
心想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墨菲定律果然就是永远的神?。
“大晚上?,下楼为什么不开灯?”
声音嗓音微沉,有很淡的倦怠感。
你见过哪个贼敢开灯入室行?窃?
胆子?肥到上?天吗?
裴拾音有些无力地?回头。
不知他?刚才有没有睡着,英俊的眉眼里,也没见什么惺忪之意。
脸上?老实,嘴上?同样很乖。
“我下楼倒水喝,怕吵醒你。”
宋予白穿着一套黑色的家具睡衣,平静地?上?下看了她一眼,问:“那你不开灯,不是白倒水了么?”
“……”
裴拾音深吸气。
真是个逻辑鬼才。
很不错。
伤害险不大,侮辱性?极强。
“我担心你还不行?,”她嘴上?小声嘀咕,心里骂得超级大声,“真是好?心当做驴肝肺。”
说话的时?候,她一只眼睛还得分神?看花园,免得不明状况的骑手跑进来,被宋予白撞个正着。
“好?了好?了,你快点回房间睡觉吧,我倒完水也准备睡觉了,灯我自己会关的。”
冲他?摆摆手,脸上?的催促已经开始不耐烦。
到了晚上?,宋予白会习惯跟她避嫌。
她倒不担心他?会跟自己过多纠缠,只等敷衍完对?方,重归清静,好?让她顺利完成跟骑手的接头。
然而她急着下楼,反被楼梯口的木架绊了一下。
“卧槽”两个字都来不及说,裴拾音耳边已经清楚地?听?到脚背经骨扭到时?的“咯叽”声。
有那么一瞬,疼得眼睛都黑了。
摇摇欲坠的身体忽然被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被拦腰抱起放到沙发上?。
清冽的乌木沉香仿佛只是在她的鼻尖不经意散过一缕,就不着痕迹地?离开。
“怎么下个楼都毛毛躁躁?”
突如其来的痛觉将时?间按了1.5倍的快进速。
等意识附体,宋予白已经拿干毛巾裹好?了冰块敷在了她的脚背上?。
直接贴冰袋会冷。
有了干毛巾的隔温缓冲,终于?让她一点一点找回了身体的知觉。
他?蹲在她身前。
冰敷时?会怕她觉得凉,会用另一只温热的掌心托住她的脚底,源源不断的热意抵消下渗的冷。
中间还会时?不时?掀开干毛巾检查她的脚背情况。
有力的拇指隔着毛巾揉了揉她的脚背,会反复问她疼不疼。
确认没有任何骨裂或者红肿扭伤的迹象,宋予白松了口气:“没肿,只是脚背别了一下,稍微休息一下就好?了。”
最开始扭到的那一下,的确疼得人?倒抽一口凉气,现在坐了五分钟,果然好?多了。
只是抬眼时?,她眼眶依旧红得水水的。
“嗯。”
鼻腔里仍旧有水汽,脆弱的,听?的人?徒增保护欲。
“我不疼了,叔叔回去?睡觉吧。”
搁以前当着他?面,她绝对?800个心眼耍泼撒娇,缠着要他?哄,好?试探他?心意。
但今晚不行?。
今晚她有桥头排骨。
香香松松的炸排骨。
无人?可?比的脆排骨。
宋予白看到她委屈疼红的眼睛里有很复杂的挣扎,沉默了一会。
花了点时?间判断她用意。
“要喝温水?”
裴拾音满脑子?都是她的桥头排骨,听?宋予白问她,“啊”了一声,才后知后觉点了点头。
接过对?方递来的杯子?,装模作样喝了两口。
坐在沙发上?仰头看他?,很乖很听?话的模样。
“宋予白,要不你先上?去?睡觉吧,都这么晚了,”她脸上?露出一丝哀怨的为难,“我们两个人?这样让人?看见也不太好?。”
一副泫然欲啼的乖巧模样。
宋予白下垂的眼帘,睫毛轻轻颤动。
她有急事,在催他?离开。
无论?是欲擒故纵还是以退为进,他?至少都应该在这种时?间点跟她保持距离。
“那好?。”
他?起身。
“如果有事你可?以叫我。”
然而话音落下的瞬间,响彻耳畔的“滴——滴——”门铃,却如同黑白无常的催命符,听?得裴拾音再次眼前一黑。
果然,又是一个叛逆的、不看备注的骑手。
然而她现在算半个脚伤患者,当然不能像之前设想一样,一个箭步身手敏捷地?赶在宋予白面前截胡自己的夜宵。
门铃还在响。
放肆狂野的骑手已经开始用力敲门问里面有没有人?。
对?上?宋予白犹疑不解的眼神?。
裴拾音有一瞬只想自尽了事,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
毕竟,他?的饮食起居,用“严苛自律”这四?个字形容完全不为过。
严格控糖控油,垃圾食品的绝缘体。
如果不是她有喝饮料的需求,家里绝对?不可?能会有任何除苏打水以外的碳酸饮料。
就连每天的主要热量摄入,都有营养师完整配比的一套食谱。
所以像他?这样的人?,大概率是要嫌校门口的东西不干净,食材不卫生。
但那又怎么样呢?
她姓裴又不姓宋。
她裴拾音到了晚上?,就是爱吃垃圾食品有什么办法?
痛定思痛。
她尴尬地?放下手里的杯子?,沉痛地?、视死如归般点了点头。
“是我的。”
看在她今晚足够惨的份上?,宋予白应该会让她吃一口排骨的……吧?
宋予白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就去?开了门。
7月的夏天,花园里的热浪随着拉开的门缝扑面而来。
站在门口的骑手黝黑的脸上?全都是汗,一见有人?开门,连连道歉。
“这边别墅有点难找,来的路上?被路牙子?给绊了一下,东西摔了,送得迟了,太不好?意思了啊兄弟。”
宋予白只当她嘴馋想吃夜宵。
但等对?方把牛皮纸袋递过来的时?候,才意识到里面的东西很轻,轻得根本不像食物。
纸袋一侧有明显被刮划开的一条纸口子?,的确好?奇她三更半夜叫了什么吃的。
然而宋予白寡淡的目光不经意扫进去?的刹那,瞳孔像是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剧烈地?收缩了一下。
尤其是,在确认了外卖单上?的“裴女士”三个字之后,大脑竟在很短暂的一瞬,有了缺氧般的晕眩。
“这是,什么?”
屋内的气氛在宋予白转身问话的瞬间跌入某个冰窖。
艰涩语声,生硬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放在刀刃上?磨砺。
裴拾音头痛到失语。
心想一顿垃圾食品真不至于?让人?这么生气。
但这种时?候,人?赃并获。
她根本赖不了。
“你不是都看到了么,我想偷吃还不行?吗?”
她颓丧,无力,自认倒霉。
“你不停地?让我回房间,就是为了,一个人?,去?偷吃?”
他?说话的时?候,声音很缓很慢,像是每吐一个字,都会用尽全身的力气。
其实鬼鬼祟祟摸黑下楼喝水这种理由根本骗不了他?。
虽然也可?以当做外卖送错,抵死不认。
但这么跨了小半个宁城送过来的桥头排骨,她真的不舍得错过。
尤其是,她现在受伤了,更需要进补。
无论?是脆弱的心还是脆弱的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