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爷爷让我今晚好好照顾你,你就当提前适应婚后的生活,反正我晚上已经喝了酒,没办法送你回去了。”
裴拾音:“我可以打车回家。”
“这怎么行?你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的,再说了,”叶兆言揶揄地递了她一眼,像听见一个笑话般“嗤”了一声,“你打算回哪个家,老宅还是宋公馆,哪里是你的家?”
一句话,将她问得哑口无言。
宋公馆不是她的家,老宅更不是。
她也许可以找一个酒店住一个晚上,明天早上醒来,就当一切无事发生。
寄人篱下,也毫无话语权。
就连小小的抗议声,也不会有人在意。
从老宅离开前,宋墨然乐呵呵地让叶兆言好好照顾她,昏暗的花园里,老人家或许是真的没有看到她脸上的不甘愿和为难,又或许,是看到了,但也当做全不知情。
裴蓉去世后,这不是她第一次顾影自怜起自己的境遇,刚刚到宋家的那段时间,每次想到妈妈,都忍不住躲在房间里偷偷哭。
只是成年后,刻意不再去思考这个事实,假装自己已经不在意。
她没有妈妈,也没有靠山,归根结底,是个孤儿,别人想怎么拿捏都行。
没有人会真正在意她。
宋家对她再好,也不可能无缘无故白养着她这么多年。
裴拾音拼命咬着下唇,才不至于让自己的眼泪不争气地涌出来。
叶兆言说得理所当然,丝毫不在意在她伤口上戳软刀子:“以后你跟我结婚了,这里才是你的家。”
“裴拾音。”
他用下巴点了点眼前另一杯纹丝未动的红酒,用一种漫不经心的、高高在上的命令口吻:“在这里聊天还是去楼上睡觉,二选一。”
不甘和酸涩在胸中肆意横冲直撞。
裴拾音做了好几个深呼吸,闭了闭眼,径自走上前,拿起高脚杯,正准备将酒泼到他脸上。
门铃忽然按响。
叶兆言有些意外地抬了下眉毛,犹疑地绕过她去开门。
皎皎月色下,花园围栏的夹竹桃里探出绿色的枝桠,横斜地向外长着,像寂夜里拦路的绿妖,慵懒而多情地将熨帖笔挺的白衬衫横拦在门外。
叶兆言错愕地瞪大了眼睛:“宋叔叔?”
宋予白伸手将长茎的枝桠拨到一边,教养良好的贵公子,分花拂柳的举手投足间,全是从容恣意。
“拾音呢?”
他语气平和,温然含笑的目光越过叶兆言,落在沙发旁边,那个握着高脚杯,一脸不能置信的少女身上。
旋即,缓缓收回视线,金丝边眼镜后的瞳孔里,仍旧浸着笑,疏淡得甚至有一丝轻蔑的笑意。
叶兆言抢白:“宋叔叔,今天这么晚,要不就让裴拾音在我这里住下吧,洗漱用品和睡衣这里都有,就当是提前熟悉——”
“叶兆言。”
宋予白根本没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
干净的玻璃镜片后,那双向来都平静到不带任何情绪、波澜不惊的眼睛里,却有比低垂的星夜更汹涌的暗色。
“我之前给拾音订过规矩,不能随便夜不归宿,不能因为是你,我就破例。”
裴拾音咬着下唇,握着高脚杯的手指收紧,她不知是否该感谢他这种严苛的原则感,至少在“夜不归宿”这个话题上,他的标准居然一视同仁。
叶兆言忐忑地抿了抿唇。
晚上在花廊的餐厅里,他已经摸清了宋墨然的态度——老人家力主让两人在婚前多接触,那他今晚想要留宿裴拾音,只要别做得太过分,都可以被原谅。
有宋墨然撑腰,他不信宋予白会这样来驳自己亲生父亲的意思。
想到这里,他底气渐足,用一种试探的态度,提醒他,裴拾音本来就是他的未婚妻。
“这是,宋爷爷的意思?”
话一出口,气压几乎是在一瞬间骤然降低。
宋予白微微眯起的眼睛,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无聊的、低级的笑话。
他声线平直,泰然自若的一字一顿,清冽干净的音色却如金玉相击,高高在上的清冷,让人不敢反驳,不敢质疑。
他也刻意没去看她的眼睛。
“是我自己的意思。”
僵持的对峙莫名让人心慌、胆怯,叶兆言愣了愣,试图通过两声讪笑缓和气氛。
“宋叔叔,但是宋爷爷说,既然我跟裴拾音马上就要结婚了,那婚前多交流一下感情,其实——”
“需要我重复第二遍吗?”
宋予白从始至终都是彬彬有礼的好脾气,说话的时候,连语气都是慢条斯理的平和。
“我倒是想祝你们新婚愉快,但你也要明白,你什么时候才能收到这句话,以及,什么情况才能收到这句话。”
客厅里忽然传来动静。
原本僵立在沙发旁边的裴拾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放下了红酒杯,急切地走近了门口。
借着玄关口明亮的顶灯,宋予白这才看清她的脸——原本光洁幼态的双颊已经仓惶到失去了血色,淡樱色的下唇因为紧张惊惧而被咬得发白,隐隐能看到贝齿咬深的印痕,泛红的眼圈,像一只在森林里迷路乱跑,茫然无措里受尽了欺负的小兔子。
维持仪态的款然笑意都有片刻的僵滞。
比霜雪还冷的目光重新转到叶兆言身上的时候,后者几乎是被盯得本能发怵,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知道宋予白是个怎么样的人——公认的好脾气好涵养,几乎从未有人见过他动怒。
所有人都会被他温文儒雅的外表所欺骗,但知晓内情的人都明白,他运筹帷幄的从容背后,到底隐藏着怎样深沉的心计。
毕竟君豫内部,那一出贼喊捉贼,借刀杀人的大戏,就连自己的父亲,都对宋予白的能力和操握全盘的野心叹服。
而对方所谓的孝顺,其实也只是在未触及到他利益时,随意释放出来的权力让渡而已。
在面对这样凛冽的眼神里,叶兆言已经一句话也不敢再狡辩。
宋予白克制地闭了闭眼,额角的青筋都跳得眉穴发疼。
前一刻老宅分别时少女的张牙舞爪仿佛是自己记忆的错觉。
也不过就短短一个小时的功夫。
别人戳一下脸就会眼睛红。
他伸一根手指,就知道张嘴咬他。
宋予白听见自己妥协的叹息声。
“拾音。”
目光越过障碍物,他平静地望进她的眼睛,墨色的深邃瞳孔里,如雪雾未散尽时,透出云层的一缕柔光。
“到我身边来。”
有宋予白在场, 叶兆言根本不敢拦她。
黑色的奔驰驰离北郊的别墅群落,从副驾驶的位置, 能看到倒视镜里?叶兆言满脸的愤懑却无可奈何的不甘。
直到那张讨人厌的脸终于彻底消失在视野里?,裴拾音绷了一晚的神经终于开始松弛,突如其?来的疲惫感,让她靠在车玻璃上不想说话。
思绪纷乱,却不得不开始重新审视她的处境。
今晚真正让她失控的,不是叶兆言对她的威逼,而?是他直截了当地点明了:她没有家。
没有话语权的孤儿, 看似背靠宋家这棵大树,但归根结底, 她是无根的浮萍,根本没有属于自己的栖身之所。
即便这十年来,宋墨然将她视如己出,宋予白对她百般呵护,甚至于,在日常相处的过?程中,他们都会刻意绕开任何让她多心、多想的话题。
他们对她太好, 好到有时候, 她也会忘了自己的身世?。
其?实自打裴蓉去世?, “无依无靠”这四个字,至始至终都是一个她必须直面的话题。
她可?以自欺欺人地闭上眼睛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但她不能将这个问题当做不存在。
这么多年,她仗着乖巧懂事嘴甜讨喜,将宋墨然哄得高高兴兴, 人人都将她当宋家的大小?姐一样惯着,她居安太久, 却忘了思危,以至于,到头来,居然能被叶兆言这样的人揉圆捏扁。
自作聪明以为能下饵钓鱼,瓮中捉鳖,但林蓁蓁的意外,让她在瞬间?回局面的原点,腹背受敌。
委屈不甘而?催生出的愤怒,让她心里?的酸涩如涨潮的水,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一点一点淹没到她的头顶。
无人的长街,路边静默驻立的路灯一盏一盏飞掠过?眼前?。
裴拾音扭开头,脸朝车窗,咬着牙克制了很久,眼眶最终还是不受控地泛出了湿意。
宋予白开着车,当然能听见副驾驶座上发出的一阵一阵压抑的小?声啜泣,余光扫过?她小?幅颤动的纤瘦肩膀。
他记忆里?的裴拾音,从住到宋家的第一天开始,就是一个害怕给别人造成负担的小?姑娘。
每一步都谨小?慎微,做任何的决定前?,都会先看别人的眼色,再慎重?地给出自己的答案。
她知道怎么做能最大程度地让所有人满意——即使过?程里?委屈求全。
“拾音?”
无形的沉默其?实最能催动情绪。
低低的哭声止不住,一抽一抽的肩膀仿若让他重?回她敏感易碎的青春期。
宋予白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从座椅中匣里?,抽出了纸巾。
裴拾音接过?纸巾擦眼泪,却仍旧扭头向窗外没跟他对视,也不说话,就只是哭。
抽泣里?的委屈再明显不过?。
他不知道两个小?时前?的别墅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所以这时候,同样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拾音。”
他低叹着叫了声她的名字。
“别哭了,我?们很快就到家了。”
不知道是他哪个字眼触碰到了她情绪的开关,裴拾音抽动的肩膀忽然一僵,吸着鼻子愣了愣,下一秒,嚎啕的哭声响彻车内。
宋予白:“……”
他极少?见她情绪崩溃的样子。
即使要哭,她也更喜欢躲起来偷偷地哭,绝对不可?能这样当着他的面,不管不顾地放声大哭。
这十年来,他亲眼见她掉眼泪的场面寥寥无几,以至于出现?这样的突发情况,根本不知道如何劝慰。
红灯停。
宋予白伸手捏了捏眉心。
愁绪千丝万缕。
“拾音,到底怎么了?”
眼底微沉,声线却足够和?软。
像哄小?孩子哭的大人,只要愿意止哭,就有糖吃。
然而?哭声止不住。
只是她哭累了,音量自然比之前?要小?了一些,揉着眼睛,纤长的睫毛被泪水打湿,一绺一绺地黏在一起。
她倔强地抿着嘴,一言不发瞪着他的眼睛更像是在跟他怄气,微肿的眼眶里?仍旧包着一小?团泪,怨怼地看着他,责怪的意味明显。
“发生了什么?”
他有耐心,情绪又稳定,并不打算去计较这场突如其?来的迁怒。
裴拾音不说话,赌气似地伸手去座椅中匣里?找纸巾。
微暗的车内仅靠电子仪器照明,她到了夜间?本来视力就弱,看不清中匣的开关按钮在哪里?,一顿乱摸,匣盖却纹丝不动,心里?的火气又莫名其?妙积了起来。
也不怪她不熟悉这车的控制面板。
这辆车他不常开。
或者?说,这辆车平时只有他一个人开。
毕竟往常,他有周权做专职司机,并不需要亲自握方向盘。
宋予白看她烦躁得下一秒又要哭,沉默着伸手替她在总控台摁了钮。
然而?等匣盖开了,才忽然想起里?面有东西不适合被她看到,下意识要伸手合盖的时候已经晚了。
黑色的皮匣子被打开,塞在纸巾旁边的,赫然是一包红色玻璃纸包装的糖果,小?小?的一包糖果,巴掌大小?的外包装上印着一串花体的英文?字母“larporate”,底下是用水彩油画风格画的两颗荔枝。
裴拾音抽纸的手一顿,忪怔地盯着那袋糖果愣了很久,连眼泪都忘了擦。
阔别三年,味蕾居然还能回忆起这股带着柠檬酸的荔枝甜香。
静谧的车内,沉默是一个塞满旧事的布袋,袋口的绳结被不具名的道德感收紧,将两道微不可?察的呼吸声也填埋入内。
这是她的许愿糖果——一颗糖果,就可?以满足一个愿望。
可?以是一支口红,也可?以是一瓶香水,可?以是一套昂贵的水彩笔,也可?以是一套手账的胶带。
他那时候担心她的牙齿,总不敢让她多吃,所以拐着弯控制她的饮食。
订好规矩,乖乖听话,他会在机场里?给她带手信,但如果她能够控制口腹之欲,那存下来的糖果就能跟他兑现?愿望。
只是她已经成年,不再需要用这种过?家家式的奖励手段。
两人像是约定俗成,似乎也将这段过?往遗忘。
回忆戛然而?止。
“不是已经停产了么?”
秀致明丽的脸上犹有泪痕,脆弱的易碎感看得人徒增保护欲。
她杏瞳里?不可?思议的微光是朦朦胧胧的,是敏感而?柔软的。
像一只翻起肚子等人撸的小?刺猬。
不是那种惯常有的,带着明显聪明劲儿、明显攻击性和?明显算计性的眼神。
此刻,水汪汪的一双眼睛,似迷雾森林里?走出来的懵懂小?鹿,干净得像一张白纸。
绿灯行。
他重?新踩下油门,开车时,目不斜视,说得轻描淡写:“布鲁塞尔的机场还有,转机的时候偶然看到了。”
男人侧脸干净的下颚线,在飞逝而?过?的灯影里?,清冷如水。
借着车内电子仪器投映出的微光,她看到糖果外包装上印的日期,保质期24个月的食品,生产日期却是半年前?。
这两个多月的时间?,他并没有出过?国。
她很快就用一种不能置信却明显惊喜意味的语气问:“送给我?的吗?”
宋予白声线很平:“开会中途赶场的时候,我?拿来补糖分用的。”
裴拾音撇了撇嘴,心想谁信。
连包装都没拆过?的糖,你什么时候补的糖分?
她懒得戳穿他刻意的疏远。
“那我?能吃吗?”
她鼻腔里?还有水汽,让声音听上去,有种说不出的娇气和?软糯。
“可?以。”
耳边“窸窣窸窣”拆包装的声音响了一会儿就忽然停住,宋予白犹疑的余光扫到副驾驶座,却意外捕捉到她的失神——裴拾音低着头,将巴掌大的糖果牢牢攥在手心里?,像陷入某个漫长的梦魇般,一动不动。
低落再次肉眼可?见。
“又怎么了?”
“不是送给我?的糖,是不是就不能许愿了?”
少?女垂落的眼睫中,孩子气的嗓音里?腻着撒娇,却有明显的失意。
在宋予白短暂的沉默里?,她自嘲牵了一下唇,将只拉了外包装口子的糖果放回原位,委顿地靠在椅背上不再开口。
“里?面的都是你的。”
言外之意自然是她有处置权,她可?以说了算。
“但我?要你亲口说,”裴拾音从座椅背上侧身看他,认认真真地看他,一瞬不瞬盯他侧脸,像是铁了心要一个答案,执拗地要他改口,“你送给我?。”
宋予白静静抿着唇线,保持着稳定的缄默。
在她的坚持中,全程不置一词。
“我?要你说,你专、程、买、了、送、给、我?。”
“你喜欢吃就拿去,是不是送你的东西,有这么重?要么?”
“宋予白,我?不要施舍,我?也不做任何人的备选。”
裴拾音一板一眼地告诉他,执着着强调:“任何到我?手上的东西,我?都要它是真心实意的,单单就给我?一个人的。”
“……”
父亲把她送到自己手上的时候,他没想到,看似乖巧到无可?挑剔、人见人爱的小?姑娘,实际上却难哄得要命。
执拗到有自己的坚持。
骄纵做作起来的时候让人无法招架。
霸道起来的时候特别蛮不讲理。
他有的时候会想,到底她是天生就是这种性格,还是被自己惯坏?
明明哥哥跟裴蓉都不是这样的性格,也不知道遗传得谁——
当然,哥哥的基因并没有贡献在她的血脉里?。
这种质疑显然也有失偏颇。
红灯停。
他踩下刹车。
有些烦躁地微扯松领带。
“专程给你,想跟你道歉。”
裴拾音哑然地张了张唇。
满意于前?半句,却意外于后半句。
但愉悦已如泉涌,她需要克制地抿紧唇线,才不至于让他看出自己小?人得志的端倪。
“道什么歉?”
宋予白再次沉默,但她向来懂得见好就收。
“那你要道的歉可?太多了。”
边说边伸手去中匣里?掏糖。
剥了一颗糖往嘴里?塞,想了想,又很自然地从袋子里?掏了另一颗剥给他吃。
弥漫着荔枝甜香的水果硬糖被放到唇边的时候,宋予白对这种程度的亲密本能地抗拒,脸很自然地往旁边一别,就避开了她的示好。
知道他不喜欢甜食。
本来也就是一个很无意识的举动,她懒得去计较他那点心思。
剥了糖纸的水果硬糖不吃就等于浪费,所以她刚打算把这粒即将报废的糖果塞进嘴里?,就看到他下意识蹙起的眉心。
裴拾音:“……”
她有蛀牙。
高中的惯例是一天一颗不能超标。
遗憾地犹豫了几秒,还是老老实实将糖果暂时放回小?袋里?。
但他今晚的示弱,对她而?言,是某种阶段性的胜利。
他是该跟自己道歉的。
要道歉的地方,可?太多了。
她在心里?一件一件数。
三年前?拒绝完她以后不辞而?别。
三年后突然回来又不声不响。
久别重?逢后各种拿话气她,分毫不让。
就连现?在让她头大如斗的叶兆言,也是他捅出来的篓子。
然而?糖果是甜的。
糖分刺激多巴胺,让低落郁结的情绪逐渐一点一点回升,久违的甜感也在舌尖一点一点化开。
她将糖果从口腔的左边移到右边,又从右边移到左边,硬糖在口腔内部摩擦过?牙齿,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她想,她应该是原谅他了。
她这么好的脾气,很容易就能做到自洽。
糖分进一步在口腔里?融化。
错过?她,宋予白肯定再也找不到第二个比她更好哄的女朋友了。
这是他的损失。
“不管你信不信,情书?的事情。”
车里?的沉默被再次打破,她没想到他会主动解释,含着糖果甚至忘了吮吸融化的糖汁。
“我?当初跟爸爸说,叶兆言给你写情书?,是想让两边的家长注意一下,别让他影响到你,毕竟,”宋予白顿了顿,“我?那个时候也还在上学,从身份上而?言,去交涉也不合适。”
“更何况,你还在念书?,谈恋爱会分心,”他有些头疼地看了她一眼,“本来给你补课就累。”
裴拾音被提醒得一下子语塞,脸上原本旗开得胜的得意,却被一种难言的学渣尴尬所取代。
她高中的时候,成绩常年处于中游,如果不是宋予白一日三餐式的保姆辅导补课,她压根不可?能以艺术生的身份考入宁大。
恨恨地将口腔里?的糖渣咬碎,裴拾音捂上耳朵:“都过?去的事情我?不要听了。”
亡羊补牢没用,道歉除了让心理短暂愉快外,也没太大的意义。
毕竟往前?看,好好想解决办法,才是正道。
“你都不问问我?想许什么愿。”
宋予白跟着她的状态开始放松:“叶兆言欺负你了,对吗?”
裴拾音低着头品尝着口腔里?残存的甜意不说话。
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严格上说,叶兆言其?实并没有在行动上给她吃太多的苦头。
他只是提醒并告诉了她是个孤儿的事实。
是她自己玻璃心,受不住,才觉得委屈。
如果添油加醋的告状,按照宋予白的阅历和?心计,绝对能听得出来,意图太明显,反而?过?犹不及。
但如果她实事求是,难免会避重?就轻,这么轻易放过?那个傻逼,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反正这婚,她绝对不可?能结。
她不单不会结这个婚,她还必须得让叶兆言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孤儿。
但至少?这次,绝对不能再像林蓁蓁那张牌一样,放其?自由?发展,她必须一击必杀。
所以现?在,她能依靠的,或许真的只剩下宋予白。
但是到底要怎么做才能真正将他绑到自己的船上?
第一次的失败太过?惨烈,她实在没信心能保证自己第二次一定成功。
然而?,他今晚会出现?在叶家的别墅里?,她不信他真的对自己无动于衷。
如果仔细想,宋予白之于她,不外乎是两个身份,明面上的“男妈妈”,她幻想中的“男朋友”。
“男妈妈”这条路她之前?走得太舒坦,也曾获益颇丰。
只是她之前?一时脑热,勇于挑战极限,结果却走错了路,导致“男妈妈”这个进度条归零。
她差点连读档都读不了。
“拾音,叶兆言如果真的对你做了过?分的事情,你跟我?说,我?去替你交涉。”
前?提是——“过?分的事情”。
叶兆言的轻蔑言辞,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她当然相信他会替自己出头,但问题是,如果出头,仅仅只是某种不痛不痒的口头警告,那于她而?言,真的一点意思都没有。
口腔里?最后一点糖果的残渣被她彻底吞咽进肚子里?。
舌尖那点带着柠檬香的酸甜却忽然让她横下心——
不试怎么知道?
现?在好不容易有重?新开局的机会,无论是“男朋友”还是“男妈妈”,无论从哪个方向攻略,她都有极大概率收获自由?。
更何况,她锱铢必较,叶兆言今晚阴阳怪气说的那些话,她一定要让他后悔——毕竟,宋予白是她狐假虎威最好的依仗。
“他晚上回去的路上,趁我?睡觉,想摸我?的腿。”
红灯猛停。
猝不及防的急刹车。
对上宋予白明显从诧异到愠怒的眼神,裴拾音连忙补道:“我?其?实那时候有点晕车,并没有睡着,所以他也没得逞。”
“然后呢?”
她如实将过?程说给他听,不断强调自己在这个过?程中体验糟糕的感受,宋予白皱起的眉心已经打结。
“所以,婚前?他就不打算给我?尊重?,婚后大概率也不会有。”
裴拾音叹息的语气里?,充满无奈的自嘲。
绿灯行。
宋予白伸手按了按酸胀的眉心,重?新踩动油门:“那你打算怎么办?”
裴拾音将手里?的糖果包装纸揉平褶皱,宝贝似地珍藏收回到袋子里?。
“所以我?想许愿不结婚,可?以吗?”
他原本以为,她只是想要出口恶气。
他完全可?以让叶家登门致歉,并允诺下不为例。
但退婚显然是在他意料之外。
宋墨然今天对这位未来的孙女婿的喜爱,肉眼可?见的直白。
古板封建的大家长,年纪越大,就某些决定上就越执拗,还不准任何人跟他唱反调。
更何况,父亲的担心已经摆到了明面,之所以急着撮合裴拾音和?叶兆言。
无非是怕别人看宋家笑话,看他跟裴拾音的笑话,怕在背后说裴拾音是宋家的童养媳。
关键童养媳好歹还是同辈,他辈分大了她一轮,倘若真有点什么,才是罪该万死?。
沉默了足足半分钟。
“这件事情不是儿戏。”
“换一个吧。”
毕竟婚事是当初宋墨然点的头,她也知道他不会轻易忤逆父亲意思。
所以听他这么说,倒也没有很失望。
只是意料之中,忧愁地叹了口气。
然而?下一秒,昏暗的车内,她一双莹亮的眼睛,已经一瞬不瞬盯着他的侧脸,跃跃欲试地按捺不住:“宋予白,那你抱抱我?吧。”
“……”
赶在他皱眉拒绝的前?一秒。
她原本幽亮的目光里?透出一丝孩童的虔诚。
“像天底下最平常的叔叔安慰侄女一样,抱抱我?吧。”
沉默是一张洇了水的宣纸,轻轻一戳,就会留下方便窥视的指洞。
然而?宣纸两侧的人,谁都没有先动手。
“有血缘关系的叔侄做这种事情,很别扭。”
他没见过?世?上有这样一对叔侄,能在侄女成年后,还能做这种拥抱的亲密举动。
多半叔叔不是叔叔。
是变态还差不多。
有柔软的手指攀上湿漉漉的窗楹,圆润的指尖在宣纸上留下影子,却只是逡巡。
她很聪明,知道怎么说不会点破窗户纸。
“那我?们为什么不做第一对吃螃蟹的叔侄,反正也没什么血缘。”
强调只是叔侄,不是男女。
他招架不住,只能主动举白旗,打开天窗。
“拾音,不要为难我?。”
“言而?无信,”裴拾音有些恹恹地在副驾驶座上坐好,“是你为难我?。”
她垂下头,披散的长发散至脸颊两侧,露出白皙的一段天鹅颈,细腻的皮肤,脆弱的颈骨。
他饲养过?白天鹅,时间?到了自然要迁徙南下。
他不可?能永远将之圈禁在花园里?。
他没有理由?,规则也不允许如此。
裴拾音将手指戳在车窗上,跟着自己的脸型描绘轮廓,看着窗外临近仲夏夜的凉星,微弱地一闪一闪。
“要是一辈子不长大就好了。”
这样,她就可?以借年纪小?的借口,在他身上获得各种便利。
走路累了可?以让他背。
心情不好了可?以撒娇让他抱。
心血来潮,拿童话书?递给他,他也会乖乖就范,事后还会不好意思地问她,到底讲得好不好。
宋予白毫不留情地拆台:“你16岁那年,还许愿想要快点长大。”
裴拾音撇了撇嘴。
那个时候我?想快点长大是因为成年了就可?以跟你告白,万一你喜欢我?也不至于犯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