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在她苦恼的?时候,会放下筷子,告诉她,要如何一步一步跟老师沟通,才能?争取到那个课题出赛的?机会。
他开始重新在她的?生命里,扮演一个循循善诱的?领航者,相比那些被他严苛冷待的?下属,这种绝无仅有的?细心和耐心,会给裴拾音一种错觉,仿佛她再努力,再主动一些,就能?摘到这轮天边月。
吃完晚饭后的?半小时,宋予白会在整理餐具的?间隙,听国?际时政新报。
裴拾音洗完澡抱着布偶娃娃下楼。
当前?的?时局新闻刚好播到尾声。
宋予白的?目光从她刚刚洗好的?松软乌发,移到她身上那套新买的?睡衣上,很?平静地抬眸问:“怎么还?不去睡觉?”
同居的?这段时间,她在晚上从来不会在他面前?过分暴露着装,每一套换洗的?睡衣,都将“保守”两个字贯彻到底,以照顾他敏感的?神经。
裴拾音抱着棉娃娃坐到旁边:“这才几点?”
8点不到,躺床上也是?玩手机。
看他调节目,跳入下一个卫视平台的?新闻里。
她控制了距离,不过分靠近,也不过分远离,两人并肩坐在沙发上,他能?闻见,那股熟悉的?甜荔香中,混着淡淡的?奶香,是?她惯用的?沐浴露的?味道。
弥散的?香味让人有短暂心驰神往的?晕眩。
宋予白起身去厨房洗了樱桃,冲刷到指尖的?凉水,给入夏的?夜晚降了温。
玻璃果盘放到茶几上的?时候,少女整个人的?坐姿已经无聊到东倒西歪,霸占了一大半他原本?坐着的?位置。
“还?有什么事??”
她不喜欢看这些枯燥的?演播节目,对这些无聊的?、事?不关?己的?新闻,向来也没什么耐心。
裴拾音这才有些为难对他举起手里的?毛绒玩偶——粉红色的?背带格子裙,在腰部开了线。
“要补这个。”
宋予白看着她早有准备地从枕头底下摸出针线包,顿时有些头疼:“你不如等方宁回来,反正也不差这几天。”
针线不比做饭。
后者可以熟能?生巧,而前?者,在他有限的?29岁生涯中,几乎没有训练的?机会——除了她小学五年级的?那次手工课。
裴拾音:“可我明天就要带妲己出门拍照,我们都约好了各自带各自的?娃娃,如果妲己穿破破烂烂的?裙子出门,我会被嘲笑的?。”
在巨大的?年龄鸿沟下,宋予白有时候的?确不太能?理解她们这个年纪的?喜好和兴趣——会给不能?开口说?话的?毛绒玩具取专有的?名字,也会煞有其事?地在咖啡厅里,给这些小东西点上一杯属于?它们的?热可可。
宋予白不理解,但不代表他不会选择尊重。
皱着眉接过半个小臂长的?狐狸玩偶,背带裙的?腰带开了线,露出裙子底下毛绒绒的?狐狸腿。
裴拾音跪在沙发上靠过来,下巴都快杵到他肩膀,问:“容易补么?”
荔枝的?甜香伴着她轻柔的?呼吸,像春风拂过他耳廓,微麻的?痒意里,是?漏了半拍的?心跳。
他不是?专业的?裁缝,当然不能?通过检查线头就判断是?否能?补到天衣无缝。
“得?试试看。”
他比她细心,在繁琐的?事?情也更?有耐心,能?说?出“试试看”这三个字,多半就是?“没问题”。
小学五年级有手工课,男生缝沙包,女生做布偶。
心灵手巧的?女孩子,会用旧毛毯做小布偶,会用爸爸的?牛仔裤做帆布包,她们甚至会用去年秋天的?银杏叶做书包上的?布贴。
可裴拾音会什么呢?
裴拾音只会在给妈妈扫墓的?时候,一边趁人不注意偷偷地哭,一边在烧给妈妈的?纸钱里,夹带自己的?愿望卡片。
希望妈妈在天有灵,可以保佑她在手工课作业截止之前?,获得?一张心灵手巧的?体验卡。
结果当天晚上,她没有收获到对应的?技能?体验卡,反而在月光里,收获了一个年仅19岁的?男妈妈。
刚念大一的?宋予白,在一盏护眼的?台灯下,一边抿着唇一边专注翻看手工书,将“现学现用”四个字践行到底。
而还?在读小学的?裴拾音,则抱着给对方买的?薰衣草安抚小熊,坐在旁边,紧张到大气都不敢出。
事?关?小侄女在学校里的?尊严之战,万能?的?小叔叔必须使出十二万分的?努力和准备——
也难怪她之前?会喜欢他。
雏鸟情结也好,慕强心理也罢。
“宋予白”这三个字,是?她人生路上,面对任何困难时的?通行证。
她曾经跟卞思妤提过这件小事?,当时的?好友露出相当不能?置信的?表情,感慨说?果然人不可貌相,堂堂君豫的?集团总裁居然私底下这么有人夫感。
她当时翻了个白眼,心想泡不到的?人夫,算什么人夫?
“还?是?像以前?一样?,我替你穿针对吧?”
叔侄的?默契,源自那个学期的?手工课。
本?来,如果不是?因为宋予白中度近视的?话,本?来这种琐碎的?杂活,理论上按他的?性格,也会一并承包。
“好。”
宋予白捻了粒樱桃点头应允,然后看她在针线盒里挑挑拣拣完之后,轻车熟路开始穿针引线。
冷藏在冰箱里的?莓果带着一丝冻牙的?冷意,暗红色的?果皮咬开,甜润的?汁水化解了夏夜里不具名的?燥热。
“我也要吃。”
裴拾音一头捏着针,一头捻着线,很?自然地仰起脸看他。
樱桃上的?水渍顺着指关?节溜到腕骨,凉意瞬间被体温蒸发。
宋予白沉默了两秒,语声平静:“自己拿。”
裴拾音:“这种时候我容易出手汗,你又不是?不知?道。”
樱桃有水,即使擦干净了,也会增加皮肤的?湿度,她一旦起了捏不稳针的?头,连拧在手里的?线,都会跟着发抖。
“宋予白,”她用膝盖撞了他一下,撒娇似的?催促都带着点小小的?不耐烦,“快点,早点弄完,我等会还?要上楼打电话。”
她最近跟人煲电话粥。
到晚上11点,路过她房间时,还?能?听到里面有笑声。
只是?像以前?一样?,举手之劳,细心的?、万能?的?叔叔随手照顾一下侄女的?需求。
她只是?想吃樱桃。
所以,他没必要为几粒樱桃介怀,也没必要在意在那些笑声里被不经意漏出口的?名字。
宋予白抬手,从果盘里捏了颗樱桃,喂给正专心致志盘腿穿针的?裴拾音,很?自然地问她:“最近都在聊什么,能?打那么久的?电话?”
带了细梗的?樱桃,令他的?手指完全不会触碰到她柔软的?唇。
恰到好处的?距离,让叔侄之间的?友善,发乎情,止乎礼——他克制地、绝对不会主动触碰到她。
“也没什么,就是?大家在约时间,明年就毕业了,最后一个国?庆,计划去哪里玩一下。”
“哪些人?”
“社团里的?咯,上学期公演存了不少钱,大四好多人都去实?习了,很?难再凑不到一起了,就当是?一次团建了。”
“打算去哪里?”
第二颗带梗的?樱桃被喂到嘴里。
“周榕说?。”
饱满的?果肉被咬开,于?口腔里炸开的?汁水让她来不及吞咽,暗红色的?果汁液体就从她嘴角溢了出来。
只是?她生来唇红齿白,唇角染上任何颜色,都会让她本?就精致的?五官,平添靡丽的?诱色。
因为急着要跟他说?话,她囫囵地将咬碎的?果肉吞下去,就着脚边的?垃圾桶吐掉果核,注意力却仍放在眼前?的?针线上。
“可以去周边的?度假村住几个晚上,白天可以打球赛艇,晚上可以篝火唱歌。”
身边没动静。
目光却胶滞。
裴拾音后知?后觉,穿针引线的?手一顿,侧眸,眨着漂亮的?小鹿眼,天真无邪,很?自然地问他:“有什么问题吗?”
宋予白垂眸,捻了粒带梗的?樱桃发呆,半响,轻笑。
“我担心你看不清。”
樱桃喂给她。
丰沛的?汁水再次染上她的?唇瓣。
“那又没什么,都是?朋友。”
裴拾音应得?不以为意。
“真看不见,他们也会帮我的?。”
宋予白问:“那你想去吗?”
裴拾音眼睛亮亮的?,好奇而忐忑地征求他意见:“可以吗?”
回答她的?,是?被摁到唇角的?柔软纸巾。
薄软白透的?纸张很?快就被她溢在她唇边鲜红的?汁液染色。
纸巾再柔软,也绝非完全光滑,擦拭过娇嫩的?皮肤时,能?明显感受到纸张表面细微的?粗糙颗粒,正在她的?唇角来回摁压、摩挲。
尤其是?,捏着纸张的?人,摁在她唇角的?力度,还?在加重。
饱满的?指腹隔着薄软的?纸巾,也有炙人的?热度。
即使他动作和目光都很?自然,她依旧能?感受到,自己柔软的?唇角,正在他的?指下,感受一场不具名的?惩罚。
轻微的?麻痒疼痛,让她本?能?地皱了一下眉,很?快,疼痛离开。
宋予白将被樱桃污渍染色的?纸巾,优雅地叠了两下,扔进垃圾桶,然后抬头,对她微笑。
“应该去不了,8月初我们就答应过爸爸,国?庆去他那边陪他住几天,你忘了吗?”
虽然遗憾,但?也?觉得?答应了爷爷的事情更重要。
妲己的格子裙开线的部位一共有三种颜色,她已经分别穿好了浅粉色和藏蓝色的线,还剩最后?一个缝白色里?衬的细白纱线。
宋予白低着头检查玩偶的小裙子,确认是否只有腰部需要缝缝补补。
“这个东西,什么时候买的?”
“她叫妲己。”
宋予白对?她孩子气的执拗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好, 那请问?,这个妲己, 是什么时候开始陪伴纣王的?”
裴拾音:“就上个月底,你还记得?那个快递吗?”
当然记得?,全?副武装的一个大箱子,用剪刀划开胶带,是被精致的蝴蝶结打包好的黑色木纹纸的礼物盒。
这个显眼的礼物,让一个习惯在假期睡到10点起床的人,居然能订好8点的闹钟, 在花园里?翘首以盼。
对?礼物能抱有这么大的热忱, 典型的小孩子心性。
“谁送的?”
送到嘴边的, 是第五粒樱桃。
同样?带梗。
来自少女?干净的贝齿熟练地咬住饱满的樱桃肉,捏梗那端成熟的手往后?一扯。
两头用力。
“啵”地一声。
没有任何暧昧的接触, 一切的恰到好处,是叔侄之间最和睦的默契。
裴拾音咬着嘴里?的樱桃果肉,吸着饱满的莓果汁水, 随口道:“说了你也?不认识。”
宋予白垂着眼帘,将湿漉漉的樱桃梗丢进垃圾桶。
“你不说我更不会认识。”
最近几天的晚餐, 已经让他对?她的社交圈和关系网有了一个基础的认知和了解。
裴拾音偏头:“你还不如问?是男是女?,来得?更具象。”
宋予白抽纸巾擦手指,动作一顿,不动声色:“不是女?生?”
可?能在她房里?其他的收纳盒内,还有另一本黑色牛皮封的笔记本。
毫无?审美的封面里?,夹杂着某个龌龊的、不为人知的秘密。
又是哪个不知姓名的、道德败坏的同龄人,即使?知道她有未婚夫,也?按耐不住蠢蠢欲动的心,不知廉耻地想要撬墙角。
宋予白烦躁地将纸巾揉成团,扔进垃圾桶,平静地抬眸,微笑着问?她:“那这次,又是你哪个男同学?”
“你为什么会笃信是男生?”
柔软的白纱细线穿过细小的针眼,裴拾音开开心心地调好最后?一种颜色的线长,像是讨要奖励般,冲他扬了扬下巴。
宋予白会意,伸手喂给她一粒樱桃。
随手捻的一粒樱桃,在冲洗时,被水流冲掉了短梗。
拾音像吃前五粒樱桃一样?,倾身?,主动咬上了他捏着樱桃的手指。
唇瓣擦过他的指尖,牙齿避开他的指腹,咬走樱桃的同时,也?轻轻咬了一口他的手指。
湿热的口腔短暂地包裹住他饱满的指腹,唇瓣含住他的指尖也?不过一秒,灵活的舌尖也?只是非常无?意地舔了一下他的指尖,很快就松开了。
宋予白在本能收手之前,只来得?及感受到一丝湿意。
这种程度的接触,已经称得?上“轻浮”。
但?裴拾音的动作实在太过自然,神态也?太过坦然从容,没有似是而非的暧昧,也?没有任何多?余的眼神,少女?若无?其事地吐掉嘴里?的樱桃果核,像是刚才只是吃了一粒再平常不过的樱桃。
显得?他的在意,都有些矫情。
仅仅只是个意外。
脱离了温热口腔的包裹、重新暴露在空气中的指尖,感受到了空调冷风里?异样?的凉意。
裴拾音抱着白天刚刚被宋予白拿去晒过太阳的抱枕,餮足地往后?躺,伸直的长腿在快要碰到他的时候,很自然地蜷缩着后?退了一寸,克制地不碰到他。
可?葡萄似的脚趾,依旧若有似无?贴踩在了他的西装裤缝上。
她足弓的弧度柔软,白皙的脚背上有淡色的青色经脉,漂亮得?不亚于?沾了水的羊脂暖玉上的细石纹。
宋予白能听见自己轻微的、不着痕迹的吞咽声。
几乎是下意识,不受控,他伸手握了一下她的脚,冰凉的赤足,像刚刚踩了霜雪。
她从小就容易四肢受凉,一切越界的触碰,也?只是因为他对?她有最基本的、出于?道义上的关心。
是叔叔对?侄女?的呵护。
仅此而已——
寒从足起,一旦在空调房里?吹冻了着凉,感冒会让体弱易敏的她头痛脑热,吃不下饭。
宋予白拿了沙发上的毛毯替她严严实实地盖好赤足。
柔软的毛毯也?将两人不存在的接触隔开。
三八线外,是安全?距离。
“是女?生啦,她去游乐场的时候,排了好长好长好长的队才买到的,还特地给我拍了照。”
重新躺回到沙发里?的裴拾音,双脚被裹在暖融融的毛毯里?,拿手比划了一下照片里?壮观的队伍。
宋予白垂着眼帘,一手抱着妲己,一手捻着穿了白纱线的针,放松的唇角微弯:“那是该谢谢她,你给她回了什么礼?”
宋家家风严谨,君子之交,讲究礼尚往来。
裴拾音从玻璃果盘里?拣了颗樱桃:“她拜托我顶替她相?一次亲,我答应了。”
锋利纤细的绣花针尖挑进左手食指的指腹,挑破了针眼大小的一点皮,没出血。
宋予白目不斜视,注意力仍在勤勤恳恳缝里?衬,口气却?很不认同:“她在唆使?你撒谎,欺骗他人不可?取。”
裴拾音为他不合时宜的道德感叹气:“就是走个过场而已,她懒得?去,就让我帮忙咯。”
“毕竟,”少女?盯着他的侧脸,发现他咬紧的下颚线,有明显肌肉鼓动的痕迹。
她在继续进攻和后?撤防御两个选项里?,举棋不定。
“跟人吃顿饭而已,这种小场面,我完全?应付得?来。”
宋予白放下针线,认真看她,语重心长:“拾音,作为你的长辈,我不希望你擅自冒用她人名义,去做这种可?能会让自己名誉受损的事情,尤其是,你现在还有婚——”
裴拾音立刻用双手在胸前比了一个“达咩”的手势:“请不要在这么和谐的晚上,提到那个名字。”
“但?我答应你,这就拒绝她,可?以么?”
她很乖。
在没有达到目的之前,不会轻易挑战他刻板的原则和底线。
不会试图改变、纠正、违背他的三观和处事准则。
她会尊重以及照顾他的道德感。
然后?在必要的时候,像潜伏在亚马逊森林里?的凶莽,对?无?知无?觉的猎物一击必杀。
“但?是如果,她希望我陪她相?亲,可?以么?”
宋予白想了想,最终还是接受了她的让步:“可?以。”
很自然的一个晚上。
很自然的一段对?话。
很自然的新闻播报走入尾声。
心灵手巧的小叔叔缝好了里?衬。
伺机而动的裴拾音配合地从茶几上递出那枚已经穿好了粉红色纱线的短针。
缝完裙子,再用藏蓝色的线头订上背带裙的纽扣。
结束完这一切,她今晚的剧本就彻底谢幕收场。
“宋予白,你要吃樱桃吗?”
宋予白特地花了点时间去确认,她手里?捏的,是粒带梗的樱桃。
他可?以疏忽第一次,但?不能疏忽第二次。
迟疑的间隙,裴拾音已经开始催促。
“今晚的樱桃好甜的,尝一尝嘛。”
他当然知道樱桃很甜,白天在超市里?精挑细选的蔬果,都是她最喜欢的甜度。
“最后?一颗啦,我特地留给你的。”
几乎不给他拒绝的时间。
宋予白迟疑的间隙,她已经捻着那粒带梗的樱桃热情地递了过来。
感受到那一端被捏着的樱桃轻微跳动着擦过他的唇瓣,像柔软湿濡的羽毛轻轻啄上他的下唇。
盛情难却?,冰冷的水果附着在下唇,张唇咬下是本能。
然而,就在他即将张口咬下樱桃的瞬间,唇上樱桃微湿、微凉的触感以及那点微不足道的重量,却?在倏然间消散。
甜意只沾唇。
陷入意外和错愕中的宋予白却?仍然保持着微微启唇的口型,忪怔如同求而不得?般,眼睁睁看着最后?一粒饱满的、圆润的、鲜艳的莓果被她洁白的贝齿咬开。
红透甜润的樱桃,吃的时候都能咂出甜甜的水。
两片柔软的唇一张一合,隐约能看见她翻搅着果肉的灵活舌尖,口腔湿润,内壁软滑,能容纳的,似乎远远不止一颗樱桃。
越是绵软的容器,越可?以绞杀人。
少女?唇角溢出鲜嫩的樱桃汁水,沾在如血的柔软唇瓣上,有一种几乎令人头晕目眩的靡丽。
刚才被她不经意舔过的手指指尖,那股他花了很大力气才压下去的潮湿热意,又带着某种不可?名状的热度,卷土重来。
宋予白喉结微滚,握住毛绒玩具的手,贲紧的青色筋脉难耐克制,从左手背一路蜿蜒深入隐藏进白色衬衣的袖口里?。
“不好意思啊叔叔。”
始作俑者像是根本没有察觉到一丝异样?,仍在心满意足地嚼着水润丰沛的甜樱。
斜斜躺靠在沙发上的姿势,有一种暧昧的慵懒。
“我刚刚就是忽然觉得?,我们这样?喂来喂去真的,”她为难地皱着眉,想了好久,才想到一个合适的措辞,“太不叔侄了。”
她的目光从脚踝上那条包得?严严实实的小毯子上往上走,漫不经心地抬眼看他,轻笑:“我想,你应该是不太喜欢的,对?吧?”
她的眼中丝毫不见得?逞的狡黠,只是老老实实地退守到了线内。
含笑的眼中,就连抱歉,都是真心实意,像是自知不妥,规规矩矩。
九点整,壁钟敲击的回声,绵密悠长。
短暂的一饮一啄,如瞬息的春梦。
温柔和亲昵也?只是让灵魂战栗的那几秒。
她只是在镜湖上轻轻摇了一下尾巴。
湖面的涟漪却?像是被引动了一场海啸。
空空如也?的玻璃水果碗中,只剩下几截樱桃短梗,泡在淋漓的浅水里?的细梗,像被海浪扑打上岸的窒息游鱼。
空气湿润。
喉间干渴,好似绞刑架的绳索套上脖颈。
他在濒死前夕,终于?克制地躲开了呼啸而来的越轨列车。
他想,他应该是躲开了。
紧紧攥在手里?的布娃娃的格子裙已被揉皱,露出棉而短的腿,像她不安分卧姿下宽松上翻的睡裤,露出一小截雪白的脚踝,隐约能看到有很浅的毛细血管。
他只是低着头,下垂的眼帘,眼睫不动,如同定焦在一个虚无?的支点。
“所以,你为什么还不上楼睡觉?”
“太早上楼好无?聊的。”
她不安分。
从沙发上坐起来,跪在他旁边。
皮沙发柔软,身?体的支点主要压两膝,双手撑在膝盖上。
他身?旁的沙发面微微下陷。
混着沐浴露奶香的荔枝甜味缓缓靠近,柔软的阴影也?跟着投落下来。
“宋予白,我们聊聊天嘛。”不依不挠的缠人,声音里?都是娇腻。
“聊什么?”他至始至终都没抬头,注意力仿佛只集中在眼前急待修补的玩偶上。
“就聊,”裴拾音微微偏头,想要看到他垂落的眼睛,顿声几秒,“你为什么这么不乐意正眼看我?”
吊纽扣的线有一瞬的绷紧。
旋即,他平静而镇定地抬起眼帘。
“我没有不乐意,只是人确实不能在不擅长的事情上一心二用。”
他有些无?奈地叹气:“不是你说,妲己你急用?”
“这样??”
她将信将疑。
“我还以为我今晚没化妆不招人喜欢呢,”裴拾音有些气闷地叹息,小声嘀咕,“明明上次还有人说,我不化妆比化妆好看。”
吊纽扣的线翻过格子裙,从背面穿上来的针,却?猝不及防扎上了手指。
轻微的痛感,垂眼细看,有很小很小的、微不可?察的两粒血珠。
她日常都会带淡妆,不会贴睫毛,但?是有淡眼线和唇彩,平时就算有方宁,礼仪性的薄涂也?必不可?少,只有在非常放松居家的环境里?,到了临睡的晚间,洗过澡,才有完完全?全?不施粉黛的可?能。
“哪个上次?”
细针开始翻过格子裙,血迹不着痕迹地涂抹进深色的裙边里?。
这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
他安慰自己。
裴拾音忽然在唇上竖起一根手指,一边“嘘”一边狡黠地摇头:“这不是一个可?以跟叔叔分享的秘密。”
“啪”地一声,棉线被无?声扯断的时候,用来绕十字纽扣的细线,已经乱成了一团。
宋予白在半秒的忪怔后?,胸膛微微起伏了两下,然后?他缓缓抬起了眼睛,微笑:“那你打算跟谁分享?”
裴拾音也想不出, 到底能?跟谁分享这种不是秘密的秘密。
毕竟这不过是某次美容院里的姐姐在护肤的时候跟她的随口一提。
她不知道胡乱编个?名字,宋予白会不会像上次“偷吃”那样过激反应。
虽然?有心?试探, 但思?前想后?,还是觉得这种伤及无辜的行为有些可耻。
所以,她只是慧黠地弯了弯眼睛,打了个?无伤大雅的哈哈,就在宋予白的缄默中,巧妙地结束了这个?多少有点走钢丝的话题。
暑假结束得比想象中还要快,随着?学校开学, 以及紧随而来的国庆,一个?月又无声无息地过去。
提早推掉了社团里的活动, 在国庆假期的第二?天,避开人流的高峰期,两人于傍晚时分?回到老宅。
由夏转秋,天黑得没那么早,如火如荼的云霞如金红相间的绸缎,洋洋洒洒地铺陈在辽阔的天际。
宋家的老宅坐落在一片茶园旁,周围还栽种着?不少翠竹, 周遭的环境如避世的桃园, 自有意?境。
宋墨然?看到他们的时候, 正拄着?拐杖在花园里检查那些园丁新种的花苗,目光落到宋予白身上的刹那, 原本放松的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
裴拾音拎着?各种珍贵的保养品,“哒哒哒”地跑到宋墨然?身边,绕着?他甜甜地喊“爷爷”。
“这是叔叔特地托人带回来的茶叶, 还有人参、铁皮石斛,对?了对?了, 还有这根沉香木的拐杖,握柄处我都给爷爷试过了,磨得润润的,柱身很轻,但支撑力很稳,爷爷要不要现在试试呀?”
她向来擅长察言观色,虽然?不知道宋墨然?到底在不爽宋予白些什么东西,但从两人不经意?对?视的几个?眼神里,也能?知道,这对?父子之间,显然?有很深的隔阂。
拾音无暇多想,只将?一提一提的礼盒,献宝似地举高高,各种替宋予白说好话。
宋墨然?板了一会儿脸,但架不住裴拾音像件贴心?的小棉袄似地哄人,到底还是不忍心?让小辈伤心?,缓了缓脸色,冷淡地看了宋予白一眼:“晚饭已经做好了,你们俩的房间,也早就让人通风了,国庆这几天就住在这里好了。”
在裴拾音的记忆里,宋墨然?对?自己这年?少有为的儿子,鼻子眼睛无一不满意?,但像今晚一眼,连多看一眼都生气的情?形,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一顿再寻常不过的家宴,吃得她一个?外人胆战心?惊,连汤勺触及碗底,都尽可能?控制着?不发出“叮叮”的烦扰声响。
宋家吃饭的规矩多,老人家如果不主动开口,小辈绝不敢打破“食不言”的守则。
偌大的中式餐厅里,即使裴拾音再如何擅长当着?长辈的面装乖,也如坐针毡,好不容易挨到餐后?用茶,阵地从肃然?静默的餐厅转移到视野开阔的花厅茶室里,陪着?两人喝了几口茶,她找了个?由头去看后?院的花,借此开溜。
宋墨然?退休后?,没别的爱好,就喜欢颐弄花草,廊灯下的雕花笼中养着?两只画眉鸟,一见到人就“啾啾”地叫。
老宅周边没什么能?玩能?逛的地方,但胜在环境好空气干净,国庆的这几天,她纯粹就当来度假,倒也能?自得其乐。
她在花园里待了没一会就觉得无聊,想着?留着?喂蚊子,不如上楼打游戏。
然?而路过书房时,看到未掩紧的门缝里透出明晃晃的亮光,却意?外听见宋墨然?恨铁不成?钢的怒斥。
“好一手先斩后?奏!这么大的事情?也不跟我商量!婚期说推就推,哪有你哥哥当年?一半沉稳!”
“他要是知道你做的这些事,都要被气死,毛毛躁躁的出头,把我的话都当耳边风!”
“什么身正不怕影斜,外面传得难听,哪怕流言声音再小,我们也不可能?置之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