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御书房鸦雀无声。
又过了半晌,皇帝才开口:“你倒是长情。”
声音嘶哑含混,顾明桢听着,只觉得有几分陌生。
他忍不住心中一沉,面上却笑道:
“万岁爷,老魏这么多年,对您忠心耿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若是身子骨真的不成了,不能在御前伺候,不妨给些赏赐,让他出宫荣养去吧。”
皇帝淡淡道:“这事儿不劳你费心。朕心里有数。”
顾明桢哽了一下,不好继续说下去了。
这句话的声音同样不大,有些含混、有些陌生,顾明桢听着,脑海中近乎疯狂地冒出来了一个让他浑身僵硬的念头,疑心就像是雨后狂长的野草,密密匝匝,怎么也压不下去。
皇帝撩起眼皮,瞟了顾明桢一眼:
“你这么着急忙慌地求见,这是怎么了呀?打哪受了委屈,找朕撑腰来了?”
顾明桢一愣,这话从何说起?
皇帝对自己的态度,一贯是十分亲近和礼遇的,虽然赶上这一位心情不好的时候,很有几分天威难测……
但像今儿个这般没头没脑,上来就阴阳怪气的情形,却是从来没有过的。再加上,他这个嗓音为什么这么奇怪?
顾明桢一边飞快地转着心眼儿,一边忍着肉麻,小心应对:“我倒是没有什么,只为了万岁爷委屈。”
“哦?”
“皇上要扩充后宫,这分明就是给下面的恩典!偏有些不知好歹的糊涂人,胡乱编排些瞎话出来,败坏万岁爷的名声!我是替您委屈得慌!”
顾明桢一边极力克服着呕吐的冲动,一边努力把这肉麻的话,说得十分自然,仿佛他原本就是个毫无底线的谄媚小人。
话音刚落,顾明桢就觉得,那让自己浑身不舒服的锋锐视线,变得和缓了许多。若不是还在御前,他真的要忍不住抬起袖子,擦擦脑门上的汗了。
顾明桢从皇宫中出来之后,径自回了家,到家后就把自己关在卧房之内,严令任何人不得靠近,他要扎扎实实地补眠。
之后,他躲在被窝里,将那个魏公公塞给他的小东西打开了——那是一枚精巧的白色蜡丸。
个头不大的小蜡丸,看着跟平日里用的药丸没什么两样,只是更精巧细小,随手塞进荷包里是轻而易举的事。
若是不方便塞进荷包里,藏在舌头底下、塞进发髻里,或者混进随身携带的药瓶之中,也不难。
这蜡丸里藏了一张小纸条,上面只写了几个字,歪歪扭扭的,看不出是不是魏公公本人的字迹。
但那内容,却恰好对上了顾明桢心中的疑虑。
魏公公似乎在怀疑皇帝被人暗中替换了。现在这位,不是原来的那一个!
其实,顾明桢心中也有这种怀疑,但却不敢下这样斩钉截铁的判断。魏公公这老货,胆子未免太大了!
只是有一点,让顾明桢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魏公公要让自己捎信儿给夏稻花,让她什么都不要管,赶紧逃走?
京城的春天仿佛一只温柔的手,拂过了残雪,让垂柳和迎春萌出了细细的芽儿苞;吉祥县的春天却姗姗来迟,屋檐边的冰挂才刚刚开始融化;而渤海郡的春天,却仿佛遗忘了这个纷乱之地,烈烈北风依旧如刀割面。
李敢带着他的手下,歪戴着狗皮帽子,反穿着老羊皮袄,皮袄下面露出来北蛮袍子的衣角,脚上蹬着揣满了乌拉草的鹿皮靴子,怎么看怎么像是土生土长的渤海郡山民了。
他们已经扮做贩山货的山民,从从容容、险而又险地逃出了渤海郡。
前脚刚刚出了城门,后脚渤海郡就全郡戒严。
萧鲁不花因为李敢他们闹腾出来的事,恼火得要命。
虽然明知道戒严未必能把李敢这一伙人逼迫出来,搞不好还会被对头当面嘲笑,却也顾不得了。
第323章 抗旨
李敢身边带着的人,除了当初一块儿出生入死的兄弟,还有两个从渤海郡“捡到”的新人。一块儿出生入死过来的,在死人堆里打过滚,当真是过命的交情。
此时,将羊皮酒囊里的烈酒饮尽,一行人顶风冒雪、快马加鞭,迅速逃进了渤海郡和青州郡交界的山林。
之后又昼夜不停,疾行百余里,方才找了个规模不大不小的客栈,暂且安身。
进了青州郡的地盘,李敢和他的手下们,一颗悬在半空的心,真真是踏踏实实地放回了肚子里。
李敢在客栈外墙上留下了标记,等着本地的点子上门来找他。
只是还没有等到来联系的人,就听说了一件让他目瞪口呆的大事:吉祥县有人抗旨不遵,竟然杀了拣选秀女的官差!
李敢忍不住第一时间就联想到了夏稻花。那个胆大包天的丫头,好像就扎根在了吉祥县来着……
不知为什么,李敢总觉得,这胆大包天杀了官差的,说不定就是她!
事实上,胆大包天抗旨不遵的,确实是夏稻花。
但杀了官差的,却不是她。
或者说,她只是把官差扔进了山里,还没给他留下除了贴身衣物之外的任何东西……
跟当年炮制萧鲁不花差不多。
但夏稻花可以确定,反正一直到她离开之前,官差都是活着的。呼吸很顺畅,身上脸上也都没有太大的伤口或者被打骨折的痕迹……
她也没把人绑起来——反正那深山老林的,昏迷不醒、只穿了贴身小衣的官差,到底能不能活下来,看天意就是。
夏稻花之所以这么搞事情,倒不是因为魏公公通过顾明桢送来的消息——顾明桢虽然派了人来捎信,但他的人还在路上呢。
夏稻花之所以出手收拾那个官差,是因为他不但打着拣选秀女的旗号,索取好处,搜刮民财,还对备选之家的女孩儿动手动脚。
原本选秀的范围,并不涉及十三岁以下的女童。
但到了他嘴里,就成了十岁以上,都要参选。而且,不但要“参选”,他还要打着检查身体的旗号,对这些小女孩动手动脚。
杨县令和王氏听说了这事儿,气得带人围了钦差暂住的商户家的宅子。
但人家请出来了圣旨,杨县令和王氏便不敢造次了。
他们虽然气得不轻,打心里也不怎么把皇族当回事,但这种态度,却是不能公开宣扬的。属于那种你心里有数,我心里也有数,但面上大家都不说出来的公开的秘密。
他们再怎么看不下去这种事,也不愿意只为一腔义愤,便承担起抗旨造反的罪名。
夏稻花得知这事儿,还是在杨县令和王氏两人“病倒”之后,“钦差”挨家挨户“阅看”秀女的时候。
慕容家三太太不知怎么跟那钦差勾连上了,也不知从何处得知了那钦差的作风,竟然将夏家放在了第一批。
那“钦差”见了夏家的女孩儿,顿时眼冒绿光。
尤其是对着菱花的时候,那目光火辣辣,赤裸裸,简直就像是一头饿了许久的狼,见到了一只肥美鲜嫩的小羊。
若不是胡子遮住了嘴,怕是连口水都要滴答下来了。
夏稻花干脆利落地拿了银子出来,要求给自家姐妹办免选。
那“钦差”收了银子,却误以为夏家人无根无基,只能用银钱贿赂他,不但没同意免选,还当即就要求让梨花和菱花住到驿馆去,贴身伺候他。
夏稻花当即就揪着他出了门,大庭广众之下,狠狠地抽了他许多个耳光。
他拼命挣扎,竟然使出了全身的力气,都挣脱不开。
整张脸都被打肿了。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还有那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躲在人群里叫好的。
事发突然,他身边又没带几个人,这会儿又气又急,却只能受着。然而受了这一场羞辱,“钦差”又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他怒气冲冲地回了驿馆,随后便派兵围了夏家。
钦差带的护卫不多,只有二十名护军,但这二十人,围住个大杂院,倒也不算太少了。
他倒是不敢随随便便就地杀人,但要扣上罪名之后,就好让县衙出头了。
反正只要把夏家人困住,或者塞进监牢里,这么一折磨、一吓唬,夏家这种没什么见识的升斗小民,还不得由着他摆布?
夏稻花淡定地给一家子准备吃喝,慢悠悠地煮了一大锅香飘十里的豪华版方便面,还下了不少菜蔬和肉丸、肉片之类,单只那霸道的香气,就把围着夏家宅院的人馋的口水直流。
护军虽然军纪严明,心里却都在骂娘,也不知这小门小户的,吃的什么山珍海味,竟然这般香气扑鼻!勾得人馋虫都要爬出来了!
一家子虽然没什么吃东西的心情,但见夏稻花这般淡定,猜测她说不定有什么后手,也就满腹惆怅地吃了。
却不料,吃完了之后,面汤还没来得及喝上两口,一个个都晕睡了过去——夏稻花在面汤里下了蒙汗药,就是为了让自己行动方便的。
她把夏家人都搬回到屋里,让他们各自睡在各自的位置上,自己则换了身夜行衣,等到天黑透了,才悄悄出了门。
有空间这个作弊神器,偷跑到包围圈外头,简直轻而易举。
脸上敷了药膏,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当时自己没发挥好的钦差大人,见天色黑了下来,想到这一家不识抬举的刁民,八成被吓唬得差不多了,一想到夏家那几个姿色不凡的女儿,只觉得心头一阵火热,便带了贴身服侍的两个下人,兴冲冲地奔着夏家去了。
夏稻花早已经守在了夏家外头,当然,是躲在空间里头的——此时见那钦差果真兴致勃勃地来了,二话没说,就将他收进了空间。
两个随身服侍的下人,眼珠子差点从眼眶里掉出来——那么大一个大活人,怎么走到这里,突然就不见了?
这大半夜的,别是遇见了什么妖魔鬼怪了吧?
二人越想越怕,一边惊叫、一边撒丫子就往夏家那边跑——毕竟那宅子边上,有好多军汉围着呢!
这阳气重的地方,这些个暗夜里捣鬼的东西,多少也能避讳点儿不是?
迷信思想要不得!
这俩随从自己吓唬自己,越想越怕、越跑越快,呼哧带喘的,旁人看了他们那青白的脸色,惊恐的表情,还真以为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了呢!
两人跑到围着夏家的军汉身边,才算惊魂稍定。
但失踪了的钦差大人,依然不见踪影。
好不容易喘匀了气儿之后,这俩人便开始怀疑是谁干的好事,这后头会不会有什么阴谋。眼前这被围死了的夏家,却压根没有进入他们的视线。
毕竟区区一介升斗小民,都是种田的泥腿子,不过出了两个心思活泛做小买卖的后人,哪里能有这般大的能耐?
就算是侥幸认得几个什么江湖异人,怕是也没那个本事请得动人家出手!
钦差丢了,杨县令和王氏最先进入了钦差随从的怀疑名单。
毕竟他们是当面跟钦差大人顶过牛的。
只是后来钦差抬出来了圣旨,他们才作罢。
可是,这样一想,两个随从便愈加胆怯起来——这两口子连钦差大人都不放在眼里,又怎么可能给自己这种小人物面子呢?
但不管杨县令两口子给不给面子,钦差丢了这样的大事,却实在是不能不上报的。
夏稻花悄无声息地从山上回来了,一回来就见夏家门外围着的军汉们都不见了,只在大门口留了一个跑腿支应的。
这些人是出去寻找突然失踪的钦差大人了吧……
哼哼,能找到算他们有本事!
夏稻花其实不是故意想要把那钦差大人怎么样的,但谁让他敢欺负到夏家头上呢?
夏稻花没费心思去审问他。
反正,不管他是罪行累累,还是首次犯错,既然他惹到了自己头上,还落在自己手里了,那么,只把他扔进山里自生自灭,看天意给不给他活路,已经算是十分宽大优容了好吗!
抖落掉身上的露水,夏稻花将夜行衣换了下来,进了空间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然后又换了家常衣裳出来,就见夏家众人睡得依旧安稳香甜——这回的蒙汗药,下的好像重了点儿。
夏稻花试了试众人的呼吸脉搏,发现只是沉睡,而非昏迷,便安心地回了自己的屋子休息。
第二天,全家人起来之后,只觉得昨晚上睡得格外深沉,受了那一番惊吓,竟然连个梦都没做。
周氏和夏老爷子都忍不住嘀咕:“家里遭遇了这么大的事儿,竟然还都一个个睡得跟死猪一般,一家子倒是个顶个的心大!”
夏稻花笑道:“没事,该咋过就咋过。这行凶作恶的人,顶多能得意一时,老天饶不了他!”
周氏忍不住摇头叹气,这孩子还是天真了些!
怎么能把那些个劝善的话,当真了呢?
这世间不平的事情多了去了……她怎么就知道,这一回家里不会蒙冤受屈、憋憋屈屈地被人欺负呢夏稻花见周氏不信,倒也不深劝,只笑眯眯地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不过夏稻花面上虽然淡定,却也知道,这抗旨的罪名一旦坐实,自家这小门小户,多半是没那么大的脑袋,撑不起那么大一顶帽子的。
只是,她再怎么懒怠动弹,也不可能放任那钦差,在自己眼目前欺负自家孩子。
大不了造个反、落个草,占个山旮旯当土匪去!
有空间超市在,就不愁粮草。
夏稻花想好了东窗事发的对策,脸色的表情就更加淡然了。
到了往日出门的日子,她也拾掇拾掇便出门,要去“稻花香”的店里照应生意,还带上了桃花和二郎一起。
两人多少有些忐忑,不过见妹妹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倒也奓着胆子,跟着她一块儿出来了。
他们是不知道,满脸淡定的妹子竟然把扯旗造反当成了退路……
一出门就发现,昨日将自家围了个水泄不通的钦差卫队,这会儿已经不见了踪影,连那个门口支应的都已经走了——夏稻花偷笑,他们一准都忙着找人去了,哪里还有那闲工夫,在这守着自家呢?
钦差失踪的消息仿佛长了翅膀一般,不到晌午,就传遍了整个吉祥县。而且传说的内容五花八门,其中有几个版本,着实很有几分想象力。
杨县令和王氏故意没管,任由流言沸腾。
失踪的详情,是钦差大人的随从自己说的——当着他们的面儿,人就突然不见了——凭空消失,岂不是天罚?
这怨得着谁?总不能归罪到县令头上吧?
倒是慕容家的三太太,听到这么个莫名其妙的信儿,恨恨地揉皱了两张帕子,咬碎了一口银牙。
随着散播开来的消息被坐实,整个吉祥县都变得紧张起来了。
杨县令虽然不齿钦差的作为,冷眼看了半天热闹,但到底还是想把人给找出来的。
结果他把衙役都散到街面上,平白惊扰了许多商家和百姓,却丝毫没有钦差大人的踪迹。
一阵无力感袭上心头。
之前那帮纨绔子在吉祥县的花街柳巷大闹的时候,杨县令已经深刻地体会了一回这种情绪了。也不知这帮公子哥到底得罪了谁,身上的钱袋连着丢了好几回,光天化日之下,毫无察觉便不翼而飞,而且每次都是同样的剧情!
自己把整个吉祥县都快翻过来了,却既没有见到赃物,也没有抓到贼人。
那帮家伙倒是记吃不记打,十分不长记性。在窑子里付不出嫖资,丢了不止一回人了,竟然还敢再去。
后来那帮花街柳巷的都认得他们了,见他们去了,都不放他们进去。
这帮家伙才打砸了一番,骂骂咧咧地走了。
可是这帮祸害虽然离开了吉祥县,他们在这里丢了钱财和贴身物件的案子,却没破呀!杨县令暗暗调查了许久,却始终没有头绪,只感到十分无力。
此时,面对钦差平白失踪案,他心头那种熟悉的无力感再次出现了。
这一回,怕是不能善了,须得自己多费上几分手脚,说不定还得上个折子自辩一番。
毕竟跟钦差一块儿丢了的,还有选秀的圣旨呢!
杨县令虽然有几分着急上火,但也有限。
皇帝最近昏招频出,而且已经好些日子没有正经上朝了,整天折腾那些个旧日心腹不说,还对后宫诸多不满,一门心思张罗着选秀的事儿。
估计很快,就会被朝中大臣怼到脸上去了!且顾不上他这一头呢!
第325章 西贝货
且不说杨县令如何上火,夏稻花倒是忘了圣旨这一茬——虽然那份圣旨此刻正跟钦差身上其他东西一块儿,都摆在空间超市的储物区内——其实她根本不需要去扯旗造反。
单凭这钦差大人把圣旨搞丢了这一茬,他就得不了什么好儿。
更何况他那些恶劣言行,一旦被捅到皇帝面前,他这罪名就稳了!
哪怕皇帝再怎么昏庸,你个选秀的官差,竟然敢替皇帝老爷先收用秀女,一边骚扰地方、侵害百姓、败坏着皇帝的名声,一边自己得了实惠……
这是生怕自己脖子上的脑袋太结实啊!
杨县令思量许久,到底还是上了请罪折子。
不过,名为请罪,实为弹劾——他将那钦差大人在吉祥县的恶形恶状都罗列其上,故意拿捏着一种阴阳怪气的语调,极尽讽刺之能事。
文字上明着看,着实挑不出什么毛病,但看的人一定会感到被狠狠地戳了肺管子——以他对皇帝的了解,即便是昏招频出的皇帝,也忍不了有人这样丢他的面子,败坏他的人品,抹黑他的名声。
只是,出乎杨县令的预料,直到半个多月之后,朝廷的批复也没有来。
钦差大人的尸首被山里的野兽糟蹋得不成样子,脑袋只剩下了大半个,骨肉被啃食得七零八落,山里的猎户发现他的时候,已经连手脚都凑不齐了……
杨大人看了一眼那糟心的尸首,就感情着人请了钦差大人的护卫队来认尸,自己却不肯再看第二眼,只在心里嘀咕:京里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儿了吧?
事实上,京里表面上一切如常,只是皇帝的昏招似乎越来越多了。
皇帝已经有十五天不肯上朝,有几个德高望重的老大臣,带着一帮御史台的官员和一些热血沸腾的新科进士们,已经跑到宫门口去跪着了。
但皇帝却丝毫不为所动。
这十五天内,他只下了三道旨意,却全都是催逼着各地的地方官员和派遣出去的钦差们,加快采选秀女的速度——皇帝说,他的后宫都是些老帮菜,他一看就很倒胃口,实在下不去嘴。
后宫的佳丽们哪里受过这样子的羞辱?一个个都伤心极了,哭倒了一大片。太医院的太医都要不够分了。
这话传了出去,满朝哗然。
按说皇帝一贯勤政爱民,虽然能力不算多么杰出,但一直以来,好歹这工作态度也算是个敬业的。
懒怠到不上朝,简直不可思议。
而且,皇帝一直都是个能听得进劝谏的皇帝,百官都去跪宫门了,他竟然还能无动于衷?
这情形,怕是有些不对劲呀……
皇帝最近怎么性情大变到了这种程度?莫非是生病了么?
很多人甚至怀疑,是不是有人矫诏,假传圣旨。
但请了宗室的贵妇,想方设法递了牌子进了后宫,发现皇帝除了身形消瘦了一些,面色变得苍白阴郁了一些,性子也变得阴阳怪气了一些,旁的倒都是好好的。
只是,皇上身边的心腹都换了人了。
原本的魏公公、高公公、许公公,都不知什么缘故,被贬斥了。
高公公和许公公还好,都是皇帝用惯了的人,指不定哪天就又起来了。
虽然目前有些灰头土脸,但那些捧高踩低、跟红顶白的小人,在没确定他们彻底翻不过身来了之前,还不敢欺负到他们头上。
但一直被留在御前的魏公公就不同了。
魏公公怕是把皇帝得罪狠了!
魏公公原本是皇帝的心腹,掌控着一只类似于锦衣云骑的力量,不过战斗力远远没有锦衣云骑那么强,权力也没有锦衣云骑那么大,只胜在隐秘。
皇帝有什么不方便让锦衣云骑做的活儿,都让他去做。
按说这样的人,即便是失宠了,下场不过一个死字,总不至于这样七零八碎地受罪。
这才跟在皇帝身边多长时间哪?
原本红光满面,精气神都健旺得很,现在却已经活生生地熬成了一把骨头了!
而且论起得罪人,这三人之中,顶数魏公公得罪的人最多,面儿最广,偏偏他最大的靠山皇帝不知哪来的邪火,竟然要零敲碎打地折磨着他玩儿,连一个说情的也没有。
大家伙儿都想不通,皇帝为何要这样对待魏公公。
魏公公自己心里却是清清楚楚——现在的皇帝,他恐怕,是个西贝货。
只是,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不信!
魏公公煎熬了许久,才见到了顾明桢,冒险传出了消息。
也不知顾明桢会不会相信他……
魏公公不知道,这西贝货皇帝,每天都喜欢折磨自己一个阉人,是不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发现了真相。
这种明知道头顶上悬着一柄屠刀,却迟迟等不到它落下来的滋味,是最难受的。
而且,最关键的是,魏公公不知道谁还可信,该向谁求助……
李敢一直没有音讯。
高公公和许公公都失宠了,而且被送到了恩养所。
后宫那些女人,也没一个顶用的。
魏公公最开始怀疑皇帝换了人,还是从翻牌子开始的。
皇帝近期甚为宠爱一个新入宫的萧才人,已经召唤她侍寝了十来次了。
而且因为她姓萧,五官深邃,身材火辣,甚至连言行举止,都有几分北蛮女子的风情,皇帝有种隐秘的、俨然如同夺了北蛮的地盘、抢了北蛮的皇族女子为妾的快感。
虽然这位萧才人,其实是个出身不高的小官家里的女儿。
说起来,还是杨家人帮忙送进宫的。
其身份背景,都干净得很,压根就与北蛮人,扯不上半分关系!
皇帝尤其喜爱她那一双碧绿的眼眸,仅魏公公知道的,就夸奖过不下三次:一次说她双眸璀璨,恍若绿水晶;一次说她双睛恰似猫儿一般妩媚流情;还有一次,说她这一双眸子,可以做成两个祖母绿的戒面……
然而,就是这个萧才人,大约是恃宠生娇,竟然在御花园里冲撞了谢昭仪。谢昭仪位份高却无宠,萧才人完全没把她放在眼里。
但谢昭仪性子有几分执拗,也不愿随便向比自己位份低的宫人低头。
两边吵闹不休的时候,恰恰被皇帝亲眼看到了。
但他看了两眼,却皱着眉头脱口而出问魏公公道:“那两个蠢女人都是谁?”
此话一出,魏公公的脸,当时就绿了。
虽说皇帝已经有十余日不曾翻牌子了,但这区区十余日的功夫,还不足以让他忘记新得宠的萧才人吧?
夏稻花收到了三封密信。
一封来自于顾明桢,或者说,是源自于魏公公,是顾明桢的人捎到她手上的。信上内容不多,只告诉她京中有变,让她快逃。
一封来自于消失了好久的老乞丐,虽然双方没有约定过暗号,但那密信的右下角,画了一只“稻花香”专卖的饭团。
信很简短,而且语焉不详,只提示她不要相信任何人,任何人都不可靠。
最后一封来自于李敢。
李敢给她写了一封相对另外两封信而言,很长的信,用了足足四百多字,万分诚恳地感谢她的伤药和之前闲聊提到的种种鬼点子。
还随心附了一张银票,又下了个伤药订单。
一般人看过了密信,往往要毁尸灭迹。
夏稻花看完了密信,直接往空间超市里一塞就完了,啥时候需要,还能再拿出来看看,永远不需要担心谁能把它们偷走。
时间长了,夏稻花也发现了空间超市的一些局限。
比如它的隔空存取物品是有距离限制的。
它的摄像头也是有距离限制的——在隔空存取物品的范围内,可以毫不费力地一览无余,但如果超过了存取物品的范围,图像就会模糊许多。
如果超出的距离太远,就会什么都看不到了。
之前夏稻花还曾经偶尔疑惑过,没有人造卫星、没有信号塔,这摄像头怎么竟然还能运作?但考虑到空间超市这种逆天的存在,区区一个摄像头,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等到发现了空间超市和摄像头的距离限制,夏稻花更是放心了许多。仿佛在不科学的现实中,寻觅到一丝丝的合理性,就给了她莫大的安慰一般。
夏稻花加紧了收购玉石的活动。
甚至顾不得遮掩了。
她干脆公开高调地宣布了自己对玉石和各种玉器制品的喜爱之情,一有空就去首饰铺子、当铺之类的地方,收买玉器制品。
她不挑品相,不挑价格,只挑空间有没有感觉。
若是空间没有感觉的,再便宜也不要。
若是空间蠢蠢欲动的,再贵也要买下来。
这样子把自己的喜好摆在明面上,当然会遭遇一些奸商提价,但也确实让商户们都记住了她,一有好玉,就会想着给她捎个信儿。
夏稻花买玉的事情遭到了夏家几个长辈的全票反对。
但她依旧我行我素,丝毫不把长辈的意见放在心上——实在是这其中真实的理由说不得,编个假的理由吧,还需要无数的谎言来圆……
夏稻花嫌麻烦,干脆就什么也不说了。
反正她一天到晚,跑来跑去,忙忙叨叨的,事儿多得很,颇有几分神出鬼没,家里人也不总能抓着她磨叽。
尤其是在她特意跟几个卖玉石的商家订好了,把有好玉的消息送到店里,而非家里之后,家里人还当她听了劝,收手了呢。
然而,事实上她已经在买玉这件事上,砸了几千两银子进去了。